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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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姑娘可是要探监?”

熟悉的声音入耳,墨九不由一惊,“辜二郎?”喊罢她又笑了,“还真是巧哈,每次我做什么私密的事情,你都会恰好出现在我面前。”

“你进不去了。”辜二并不与她废话,直接地道:“你找的那个人,在半个时辰前,被谢忱的人带走了。这一回,谢忱是准备把萧使君困死在牢里,不可能让他有机会翻身。为免他与外界联系,也不可能给机会让你见到他。”

墨九面色沉沉,却未吱气。

这两日萧运长在四处活动,她也没少花心思。可任凭她跑断了腿,御史台狱就像一个水都泼不进去的大铁笼子,有钱递上去也没人敢要。实在无奈,她借用了一点萧乾的药物,控制住了御史中丞,这才有了今天晚上的秘密探视,没有想到,竟被谢忱提前知晓。

墨九抱紧食盒,望着御史台的门楼,久久不语。

狂风席卷着雪花,门楼上的灯火,昏黄而阴冷,让人骨髓生凉。

顿了一瞬,她慢吞吞道:“辜家郎君是雪中送炭来的?”

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问,辜二愣了愣方才点头。

“九姑娘,跟我来!”

风雪很大,灯火很暗,墨九看不清他的脸,却听清了他的声音——这火红火红的炭,来得真是及时。正如辜二这个人,永远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墨九唇角微弯,淡淡道:“那便多谢辜家郎君了。”

“不必。”辜二着一袭厚重的铠甲,肩膀上的披风被风雪灌得高高扬起,他立在马车边上,慢慢将头上的风雪毡帽拉开,目光沉沉地看着墨九,“不过得委屈九姑娘下车步行,做我的牵马小卒。”

墨九微微眯眸,看见了他脸上那一道浅浅的疤。

“不知辜家郎君为何愿意帮我?”

“不为什么。”辜二很淡然,“想帮便帮了。”

“不能吧。”墨九轻笑,“你曾说你什么名字?”

辜二怔了怔,不知她何意,墨九却笑道:“我若没记错的话,叫辜仇,是不是?只不知,辜将军的仇人,是哪一个?”

风雪下的辜二面上淡淡的,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他没有承认墨九的话,当然也没有否认,只岔开了道:“事不宜迟,九姑娘快着些。”

墨九没下马车,却正色问:“若谢忱怪罪下来,你如何自处?如今人人都恨不得与萧家撇清关系,你这炭火暖是暖,可墨九却不敢轻易消受,你可以给个理由吗?”

“我自有分寸,只九姑娘不说,便无人知晓。”辜二再次将风雨帽戴在头上,翻身上了马,从马鞍上丢下一个包袱,静静背转过身,等着墨九。

墨九思虑一瞬,换上了小卒的衣裳,飞快地下了马车,拎着食盒站在雪地上,与辜二互望一瞬,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牵起他的马缰绳,往御史台狱的方向而去。

御史台狱里关押的犯人都非同一般,若非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也是皇家钦点的囚犯。外面的人想要入内,要经过一道道极为繁琐的程序。不过辜二与那些人很熟,守卫认出是他,只例行询问一下,便放了行。过了三道关卡,终于到达了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牢头姓沈,似乎与辜二很熟,见到他来,先是热情的寒暄。

可一听辜二说要见的人是萧乾,当即变了脸,“辜将军莫要吓我,这玩笑可开不得?”

“有何不可?”辜二挑挑眉,“萧使君与我熟识一场,他出了事,我来送点吃的,能有多大的事?我又非劫狱,沈兄弟,给个方便。”

沈牢头心都凉了半截,“不是我不给辜将军面子,辜将军要见任何人都可以,就是萧乾等人见不得。非兄弟与你为难,实在是……上头有严令,萧乾一案的犯人,都不许探视。”

“沈兄拿着喝茶。”辜二塞了一袋银子。

“这个,辜将军……”沈牢头踌躇着摇头,似乎舍不得那些个银子,偏生心有不甘,又不敢抗命,只无奈地道:“我也不愿看萧使君身陷囹圄,可兄弟脑袋上吃饭的家伙更紧要,辜将军莫要与我为难了。”

“好,不为难沈兄。”辜二慢条斯理地说完,手一挥,只听见“铛”的一声,他腰上的钢刀便架在了沈牢头的脖子上,“如此这般,沈兄还方便不方便?”

“辜将军,你……”沈牢头万万没想到他会为了萧乾动武,竟是生生愣住,苍白了脸。可他估量着辜二也不敢真动手,只哼一声,便昂了头,“你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敢。”

墨九也没有想到辜二恁的大胆,为了让她见萧六郎竟然劫持牢头。要知道,在牢狱里行这等事,等同与劫狱,那可是要命的重罪。

她眯眼,看了一眼幽幽的灯火下钢刀的寒芒,伸手格开辜二的刀,将脖子上那一枚玉扳指拿下来,在沈牢头眼前一晃。

“这个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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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扳指温润的玉质在昏黄的火光下,闪着莹莹的光亮,便是不懂玉的人也可以看得出来,那是一块绝世好玉。 可沈牢头惊住,看见的不是玉的色泽与价值,而是琢在玉扳指上的囚牛纹饰。

囚牛,传说中龙生九子中的老大。

那雕琢了囚牛的玉扳指,也是东宫太子宋熹的标记。

沈牢头再抬头时脖子有些僵硬,疑惑盯住墨九发神。

她身穿平常小卒的衣服,样子却不怎么平常。她静静站在辜二的身边,一只手拎着绳子,让玉扳指在绳头上来回摆荡,一只手轻负背后,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浅笑,不多不少,配上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锐利的气场竟让身材高大的辜二似乎都成了他的陪衬。

思考着玉扳指的真假,沈牢头目光幽闪幽闪地停在墨九的脸上,迟疑了半晌,小声问:“敢问这位小郎君是何人?”

“我是谁不重要。”墨九轻松地笑,“重要的是沈牢头识不识得这个玉扳指?晓不晓得它的主人是谁?还有这牢门,方不方便开?”

沈牢头仍在犹豫,“可太子殿下并没有……”

“开门!”墨九冷冷打断他,也不解释,只气势汹汹地瞪着他,目光中添了几分冷厉,“来之前,我查过南荣法典,便是犯人,家里人也可入监探望,更何况萧六郎的案件并未定性,官家都还未审,你们却欺上瞒下做这些勾当,枉顾南荣律法,就不怕脑袋上的家伙保不住?”

用他之言反问他,沈牢头顿时变脸。

“我等也只依命行事,何曾做得主?”

墨九嘲弄般微微勾唇,便不答话。辜二瞥她一眼,适时道:“沈兄,官家的心思,旁人何曾猜得透彻?整整三日过去了,可有人来提审萧使君?没有吧。那沈兄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何?”

沈牢头微微眯眼,“还请辜将军指点?”

“指点说不让,沈兄仔细一想就明白了。”辜二目光深了深,意有所指地暗示道:“前些日子,官家有意把玉嘉公主许给萧使君,临安府上下哪个不知?官家什么人呐,难不成会看错人?他看准的驸马,又岂会轻易定罪?……再说,便是萧使君做不成驸马,萧氏一脉,不还有牢里的安王,诚王?这些人,哪个又是沈兄得罪得起的?”

辜二厉害啊!

墨九瞥他一眼,又扫向沈牢头变幻莫测的目光。见他踌躇,晓得火候差不多了,慢吞吞从辜二的手上接过银钱袋,再一次塞入沈牢头的手上,笑吟吟地道:“沈头辛苦了,天气冷,去买壶好酒吃,暖暖身子。放心,这南荣的天塌不下来。便是塌上来,不还有人顶着?”

辜二看着空空的手指,再看一次那个银钱袋,默不作声。

沈牢头却是瞥着墨九手上的玉扳指,慢慢地握紧了银子。

这一回,他没有再推拒。

虽然他不晓得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与萧六郎成了一伙,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他的扳指赐给一个萧家人,用以探视萧六郎,但他却知道辜二是谢忱的人。

想辜二都背叛谢忱了,自己一个小小的牢头而已,得见玉扳指放人,能有什么过错?而且,辜二的话无疑也给他提了个醒——自古神仙打架,吃亏的总是凡人。办这差事,他不过混口饭吃。天家斗法,谁咬死谁,关他何干?

悻悻然笑着,他松下紧绷地面色,赔笑道:“二位说得极是。不过,这会还不能进去,怎么也得等到换防之时。”

御史台狱门禁极多,牢里更是戒备森严。

萧乾、宋骜、墨妄等人都关押在台狱最东面的甲字狱。那个地方地势较高,相比其他牢室来,更为通风透气,地面也不那么潮湿,算是御史台狱里最为高端有格调的监牢了,所以,用来招待这些特殊的疑犯,自是再好不过。

但不管多好的监牢,都是监牢。

油灯的光线,昏暗而阴冷,地面也似有多年不曾修缮,凹凸不平,处处可见高于地面的青石,一不小心就会跌倒。那一条狭窄的过道,长长地往前延伸,将逼仄的气氛推到了极点,如同一块巨大的落石,重重地压在墨九的心上。

每往里走一步,她的脚步就越沉重一分。这样的环境,她不敢想,萧六郎那洁癖得几近变态的家伙,是怎样渡过这三天的。

她曾入过皇城司狱,晓得住在牢里的感觉。

可比起皇城司狱,这御史台狱,分明更冷、更黑。

一路行来,每个牢室都很安静。越往里,关押的人越少。这一段通道是斜着往下行的,一级级的台阶拉长了距离,路程也更加遥远,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隐隐有着沉闷的回响。

墨九恨不能飞奔而去,可也只能想想。

她不能走得太快,至少不能让人看出她在着急。

“到了!”沈牢头停在一个大铁门前,将两个正准备等人换防的狱卒三言两语打发了,方才利索地打开门锁,道:“他们都关在里面,你们随我来吧。”

“我不进了。”辜二定在原地,手按腰刀,“为免旁人起疑,辜某留在这里,给沈兄放风。”停顿片刻,他转头望向墨九,“速去速回,不可多留!”

换防确实是一个好时机,沈牢头让前来换防的两名狱卒自行休息去了,领他俩换了一身狱卒的衣服。那千篇一律的着装,头上都戴着帽子,又在午夜时分,若非熟悉之人,不会轻易察觉异常。于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拿狸猫换了太子,再把两名值班的狱卒打发走,此处也就没有旁人了。

看来这些牢头,平常没少替人“疏通”关系!

墨九沉吟着,朝辜二点点头,认真道出两个字,“谢谢!”

辜二未置可否,也不知听见没有,目光投向墙壁上的油灯,瞬也不瞬,似在思考什么。墨九疑惑他的反应,也来不及问他,推门进去。

御史台狱是分区的,甲字狱的监舍不少,可里头关押的犯人却不多。据沈牢头介绍,自打萧乾一案的嫌犯投入甲字狱,其余的犯人都转移了监舍。

“好待遇啊!居然还专人专牢……”

她玩笑地喃喃一声,耳侧突地传来熟悉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疑惑,一字一顿地问:“小九?”

双脚微微一顿,墨九怔住。

她循声望去,一个用圆木做成的牢门里面,是墨妄年轻英俊的脸。入狱三天,他气色尚可,除了脸上肌肤略略黑了一些,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见她看过来,墨妄似是因为猜测得到证实,唇上勾勒出一抹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一如墨九初见时的明朗正气,“果然是你,我以为我听错了。”

“左执事,你还好吧?”墨九朝他淡淡一笑,脚步挪到牢门口,隔了几根圆木,上下打量他,“看来没有吃什么苦头,还好还好,恭喜了!”

从金瑞殿暖阁那日起,她便不再叫他师兄。这样敏感的变化,墨妄自然察觉得出。可这一声恭喜,却是……像极了墨九,证明她确实还是墨九,只不过待他不同罢了。

墨九眸子略微一暗,轻轻笑开,并不去在意,只道:“是的,我很好。你们这几天都还好吧?”

“嗯。”墨九认真点头,丝毫不觉自己的话有什么语病,“我很好,我姐很好,墨家也更好。左执事好好坐牢,不必挂念。”

好好坐牢,不必担心?

墨妄苦笑一声,眸色怅惘,“好。”

墨九盯着他郁郁不乐的脸,想到那日偷听的对话,手指微微攥起,又慢慢松开,然后轻轻一笑,指了指前方的牢室,把食盒拎在手上,朝墨妄作了一揖,“还得给萧六郎送吃的哩,我先行一步了。案子的事,左执事莫要着急,我会想法子的。”

“好。”墨妄喉头有些鲠,“墨家事务繁杂,钜子注意身子,不要太操劳。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找长老们商议……”

“会的。”墨九打断她,微笑摇头,“回见。”

“嗯,回见。”墨妄笑着收回叮嘱,道了再见。可他话音未落,墨九的背影已去了老远,通道上,冷风太大,吹得她袍角翻飞。那一道穿着宽大狱卒服的身子,单薄,纤细,看着一阵风都吹得到,却有着山崩地裂都摧不毁的坚韧。

墨妄静立片刻,慢慢坐回去,阖上了双眸。

他知道,她是个固执的人,一旦心里有了疙瘩,便很难解开。可他没有想到,她笑着吟吟地拎着满满当当的食盒,从他跟前走过,居然没有给他留下半点吃的。

到底是疏远了啊!

走在冷飕飕的通道上,墨九实际上并没有发现墨妄的情绪。都说老天造人是公平的,对墨九也一样。在很多地方,她都有着常人没有的聪慧。可在对人的情绪体察上,她却有些大而化之——尤其体现在她不关注的人身上,那神经更为大条。

她对墨妄的疏离并未出于本意,却出自本能,一种自然界的动物本能,主动远离危险和让自己不舒服的人和事。不过,她是钜子,他是左执事,她又不得不与他打交道,所以,她对他的态度,不自知地就变成了公事上的交道。

“哐当”!

铁锁打开,牢门闷闷地撞在边上。

“我在外面,你快着些。”沈牢头透过圆木钉成的牢门,撩了一眼里面背向而坐的冷漠男子,脊背上寒了寒,没敢多留,只嘱咐墨九一句,便大步离去。

牢门外,墨九静了片刻。

他的目光,也停驻在那个背影的身上。

整整三日不见,她在外面忙碌的每一个时刻,其实都会想到萧六郎在牢中会有怎样生活,会不会被人刁难,甚至时常借用**蛊去感受他的情绪……

在墨九看来,萧六郎与她是不一样的。她坐牢也就坐牢,只要吃饱不饿,大不了无聊一点,骂一骂万恶的封建社会,不会因此而损及尊严。可萧六郎这般俊美得谪仙似的男子,似乎天生就该高高在上的,受人敬仰的。这样污秽不堪的牢室与他太不搭配,甚至就是云端与地狱的区别,对他更是一种亵渎。

“萧六郎!”她提口气,带着笑迈进去,“我来看你了!还不快来接驾?……有赏哦!”

他没有回答她,依旧安静地盘膝而坐,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那挺拔的脊背,僵硬得窒住墨九的呼吸。她赶紧放下食盒,转到他的面前,焦灼的瞅他。

“萧六郎?睡着了?”

微风轻拂,一室沉寂。

无人回答她的话,他紧阖的双眼,没有睁开,就连眼睫毛都没有眨动一下,整个人如同一颗在寒风中静止的玉兰树,为阴暗的牢室添了几分艳美的光华……只可惜,却似乎没有生命的迹象。

“萧六郎!你别吓我?”

墨九心脏漏跳一拍,高高悬在喉咙口,下意识便探手去试他鼻息,手腕还有半空,就被他人大力抓住了。墨九一怔,转惊为喜,正待张嘴骂人,他却猛地一带,她身子便呈踉跄状,扑入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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