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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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眯了下眼睛,赵樽声音凉凉的问,“莺歌,你老实道来,为何会来傻子的屋子?”

那莺歌一张脸刷白着,看着屋子里的情况,几乎回不过神儿来了。在赵樽又一次发问之后,她才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嘴唇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有气无力地将那一只苍白的手,指向了不敢抬头的傻子。

“他…”

一个字刚出口,她突然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嘴里如同小狗一般弱弱的“尔”了一声儿,唇角便喷出一口鲜血来,一双眼睛大大的睁开着,她的身子颤抖着,手脚挣扎着乱蹬几下,脑袋一偏,便再次死了过去。

“莺歌!”

夏初七一只手飞快地掐住她的人中穴,一只手指搭在了她的脉上。可此时的她心脉已无,无论怎么抢救都再没有用了,真真儿死得妥妥当当的。

这样的结果,让夏初七震惊不已。

很显然,莺歌不仅仅被人闷死,而且在闷死之前还被人下过毒。可为什么有人下了毒还要去闷她呢?是先闷死还是先下毒?想要毒死她的人和想要闷死她的人,到底是一人,还是分别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个疑问在脑子里生成。

可她不是法医,除非对尸体进行解剖。要不然,根本无法准确判断莺歌死亡的真正原因。

此情形,一波三折。

一个个围观的人都躁动了起来,可却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毕竟场上有几位爷在,谁又敢去叽歪?

“死人果然开口说话了。”东方青玄笑得十分妩媚好看,“可死人也再一次指证了凶手。晋王殿下,依本座看,也不必再审了吧?来人啦,把那傻子拿下。”

“东方大人急什么?”

一直懒洋洋坐在边儿上的赵樽,黑眸略略沉了一下,面色平静地掸了掸黑色衣袍的袖口,没有看向别人,只是看着夏初七,慢吞吞地问。

“如何死的?”

“不好准备判断,除非解剖。”夏初七实话实说。

解剖这个词儿,在时人听起来还是很新鲜的。在夏初七又仔细解释了一遍,所谓解剖就是把尸体剖开做进一步的查检之后,好多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古人都怕死无全尸,也遵从死者为大这样的理念。

虽然这个莺歌只是一个婢女,可却是没有人赞同这样的举措。

看着她一双快要渗出水儿来的眼睛,赵樽眸子凉了凉,很突然的,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了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宁王赵析。

“三哥,你意下如何?是为弟的家事,还是该由锦衣卫督办?”

在他冷冷的目光注视下,赵析却是踌躇了,一双眼睛挪了开去,眼见又扫了一眼东方青玄,再次掩下那一抹惊艳的神色后,笑容满面的说,“十九弟,为了一名奴婢,实在不必要。”

他说得这个“奴婢”,指的自然不是死掉的莺歌。

而是指的夏初七。

赵樽面无表情,只看他时的目光,略略深邃了几分。

“三哥有要维护的东西,我自然也有。”

赵析面色明显一变,“那十九弟以为该如何处置?”

目光从赵析的脸上收了回来,赵樽眉头一蹙,缓缓说,“死了一个婢女而已,郑二宝,备一张草席,差人拉出去埋了便是。那傻子为人老实忠厚,是断断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的,此事,便了结了吧。”

一句话不轻不重,却是落地有声。

而且不是商量,而是肯定。

夏初七心里其实并不甘愿。因为这个样子,事实上不能完全证明傻子的清白。可她也心知,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办法去证明些什么,就算找了仵作来,也不是每个都是《洗冤录》里的宋慈,更没有那么多的狄仁杰,大多数人都是看人脸色行事的。

只要傻子没有事便好。

她原以为东方青玄或者宁王会出声阻止。

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赵樽此话一出,那两个人却是都笑了。

赵析直接认同,“十九弟所言极是。”

东方青玄却是似笑非笑,“既然晋王殿下和宁王殿下都认为是家事,青玄自是不便再插手。”

一袭红袍掠过。

东方青玄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突然得夏初七更加觉得莫名其妙,眼风儿扫到月毓早已平静的脸色,有点儿不服气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觉得月毓有问题“爷,这样草草了结,我家傻子的公道如何说?”

赵樽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冲她摊开手,“过来。”

夏初七尴尬了一下,走过去,抬头,望着他,“怎么?”

原以为他会有什么吩咐,不曾想,他却只是抬起手来,随意的正了正她头顶上的罗帽,淡淡地说,“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夏初七面色僵硬了一下,咬着下唇,憋屈得心肝抽抽。

很快,便有人用草席裹了莺歌的尸身抬了出去,看到那情形,同样作为“奴婢”的她,稍稍觉得悲哀了一下,心里的疑惑却久久落不下去。

她先把傻子托付给了梅子,拦住赵樽在院子里,待他屏退了身边儿的人之后,才亮着一双大眼睛,若有所思的问他,“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

“此事,不可再议。”

“…”为什么?

她心下纠结不已,却在看见赵樽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时,没有把话问出来。但赵樽便是赵樽,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想了想,多解释了一句,“她死得越简单,越好。”

越简单越好?

夏初七眯了眯眼睛。

仔细一回想,那莺歌回转过来后所指的方向,除了傻子之外…似乎还有宁王赵析?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突然间明白过来了。

不是莺歌死得简单才好,而是所有人都希望她死的这么简单。

那么,莺歌便是宁王安排在赵樽身边儿的人?

结果却因了那撒谎之药,她便死了?

可那月毓她又慌个什么劲儿?下毒与闷死,两种不同的死法,难道都是宁王赵析一个人干的?

她闷着脑袋不吭声儿,赵樽却是拍了拍她的头顶。

“安抚下傻子,爷有事出去一趟。”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夏初七一急之下,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哎,你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她这么一问完全是因了对这件事儿不甘心,可一句话问出了口,那感觉好像就有点变了味儿。赵樽他是王爷,他是主子爷,他想什么时候回来,哪里轮得到她一个仆役去过问?而且仔细一品,那感觉,却像一个小妻子在问她的丈夫什么时候回家一样。

悻悻然地放开了手,她耳尖有些发烫。

“我只是,还是觉得这事不妥。行了,你有事先去忙。”

赵樽静静地看她片刻,低下头,轻声说,“老实点,等着我,嗯?”

“…”

“不行?”

“好…”

见鬼!说完她差点咬到舌头,怎么能那么他的听话?

夏初七往常最讨厌像个女儿家一样忸忸怩怩了,可事情真正落到自家身上了,她才发现,原先吹牛逼时说过的很多话,其实都是口是心非,外面表现得再汉子的姑娘,里头都长了一颗女人的心肝儿。

垂下头来,她恨不得缝上自个儿的嘴巴。

可赵樽已然听见了,唇角似有似无的勾了勾,用轻得只有她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回头我有东西给你,等着。我走了。”

他似乎真有急事儿,动作利索地转身,走得十分匆忙。

看着他的背影穿过院子里的酸枣树,夏初七一个人愣在原地,觉得空气里似乎还有着他身上那十分好闻的香味儿,装点着她奇奇怪怪的心思。

而他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也让她心里敲起了小鼓。

他会有什么东西给她?

还有,他说的是“我有东西给你”,不是本王,也不是爷,而是一个平等的“我”字儿,这让夏初七十分的舒心,说不出来那种心脏胡乱跳动的感觉,只觉得耳根子一直在发烫。

良久,她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脸。

不要傻了。

人家一个封建王爷,哄女人那手段可不是厉害得紧?

这么一想,她的思维又转了回来。先把那赵贱人从大脑里屏退了出去,回头又把一直僵硬着肩膀的傻子带回了她自个儿住的屋子,请梅子先去灶上为他煮一碗压惊汤,她则留下来安慰他。

可不论她怎么说。

过了许久,傻子还是不说话。

心知他心里有坎儿过不去,夏初七也不好强迫他,只能不停的与他说话,安抚他的情绪,“傻子,没事儿了,都过去了啊,你不要再去想那许多。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死了便也就死了,原就与你没有关系,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她,好不好?”

她说了许多的话,可傻子还只是坐在那里,一双手拽住她不放。

不说话,不抬头,许久都没有再吭声,就像被人给抓走了魂儿一样,一颗大脑袋始终低垂着,沉默得让夏初七越发的心痛他。

“哎,傻瓜。”

又是无奈,又是担忧的叹了声,她却无可奈何了。

换了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儿,也会受不了,何况他原就是心智不全的傻子?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夏初七想了想,突然又去扯他的胳膊。

“哎,傻子,你晓得么,你后腰上有一块儿胎记。”

这一招儿,果然有了效果。她先前安慰他的时候,他一直都没有动静儿,估计思维都随了她的话还绕在莺歌死亡那件事情上,而这会子却是被她给绕开了,抬起头来,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盯着她,过了半晌儿,才讷讷道。

“三婶娘说,不许告诉旁人,也不许在旁人面前脱衣服。”

这一回,轮到夏初七不吭声儿了。

难道说那个胎记有什么不同的意义,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但傻子先前出事那会儿,一直光着上半身被众人围观着,即便他谁也不告诉,看到的人也已经不在少数了吧?目光顿了一下,她蹙着眉头,又小心翼翼的套傻子的话。

“那三婶娘有没有告诉你,为何这事儿不许告诉旁人?”

嘴唇动了几下,傻子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见状,夏实七的好奇心越发的加重了,“怎么回事儿,说啊,你对我还要隐瞒啊?”

傻子偷瞄了她好几眼,那一颗大脑袋垂得更低了。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咕哝着道出了真相,“三婶娘说,如果告诉了旁人,小鸡鸡就会飞掉…”

夏初七一阵错愕。

打死她也没有想到,会问出这样的结果来。

不过很显然,三婶娘是想用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堵住傻子的嘴巴,不让这件事儿泄漏出去。因为依了傻子的智商,她说得再多,他也领悟不了。那么,也就是说,傻子那胎记有可能关系到他的什么秘密,而三婶娘恰好是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

低着头愣了半天儿,傻子见她在那儿思考,又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紧张兮兮的抓了一下她的手,才一把将她紧紧的抱住,像一个依赖娘亲的孩子,语气又软,又有些害怕,更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我睡着了,睡得沉沉的,睁开眼睛她就在了。草儿,你信我。”

他傻乎乎的样子,弄得夏初七哭笑不得。

一直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她柔声安抚,“傻不傻啊?我自然是信你的,要不然我能帮你么?傻子,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王爷不也说了么?是那个女人自己不要脸的跑到你屋里来死了的,根本就不关你的事。”

傻子轻轻哦了一声儿。

过了好久,他一个人闷着脑袋想半天,才又突然开口。

“草儿…我两个家去吧,这里不好…”

夏初七心知一个人对家的渴望,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即便家的条件不那么好,也都会是每个人都心心念念的港湾。对于她来说,前世部队便是家,而在这个世道里,其实还没有家的概念。

但她理解傻子。

另外,她也想寻个机会问问那个三婶娘。

手指稍微紧了紧,她脑子微微有些乱。

“好,就这两日,我与王爷说去,咱们回家去。”

她并不清楚赵樽会不会同意,不过想到两个人如今的相处,她觉得他应该对她还是有了一定的信任了。更何况,她的桃木小镜还在他的手里,他也不可能会害怕她一去不回。

梅子端了压惊汤进来的时候,傻子的情绪已经恢复了许多。

而且,因了夏初七答应他过两天便回鎏年村去,他明显已经不像先前表现得那样沉闷了,甚至于看见梅子端汤进来的时候,还学着她的样子噘了噘嘴。

“你煮汤真慢。”

被一个傻子给批评了,梅子歪着脑袋“咦”了一声儿,放下汤来就要去揪他的耳朵,“你个傻子,我好心好意煮汤给你喝,你还学会损我了是吧?”

傻子还嘟着嘴,“是你总骗我,你是坏人。”

“我是坏人?哈,气死我了,汤不给你喝了。”

梅子说着便要端走,傻子哼了一声,也不爱搭理她,只抱住夏初七不放,一副与小朋友斗嘴输掉的小孩儿样子,看得夏初七心情好得不行,呵呵直笑着拍他。

“行了,你两个别斗嘴了。”

梅子自然也不会真的跟一个傻子去计较,而傻子对梅子也不会真有什么敌意,只不过是因为两个人混得比较熟了,在驿站这个地方,梅子也是他眼睛里,除了夏初七之外,最为亲厚的一个人了,所以他才会对她摆脸色。

等傻子乖乖喝着汤了,梅子脸色才哼了哼,转头看夏初七。

“先前灶上在忙着煮腊八粥呢,所以多耽误了一会儿。”

夏初七唔了一声儿,突然想起来,“对啊,昨儿是腊月初七,今儿就是腊月初八了。”

腊月初八有吃腊八粥的习俗。这个事儿夏初七在前世便已经听过,虽然便不爱吃,却也不觉得稀奇,只是梅子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她稀奇了。

“其实吧,今儿还是另一个特别的日子。”

夏初七坐在床边上,原是在看着傻子吃东西,闻声儿转过了头来,“什么日子呀?”

挤了挤眼睛,梅子八卦地冲她勾了勾手指头,等夏初七凑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压着嗓子低低地说,“腊月初八是爷的生辰。”

啊?赵樽的生日?

夏初七惊诧了一下,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听得梅子又说,“可我入府五年了,府里却从来没有为爷张罗过生辰,有时候是他行军在外没有机会,有时候吧,我听月毓姐姐说,好像是爷不让过,也不乐意过。为了此事儿,贡妃娘娘先前还置过气呢。”

梅子后头又说了些啥,夏初七已经记不清了。

她脑子里比较清晰的是昨天晚上在河边儿上,赵樽说起来的玫瑰糕。

他说,“好久没吃过了,小时候母妃总在我生辰时,做与我吃。”

可后来她的母妃,为什么又不做了呢?

她依稀记得他当时那落寞的语气,对他的母妃又哪里会是没有感情的?母子两个到底为了什么事情置着气儿,闹得那么不愉快?难道就为了赵樽不肯娶妻纳妾,让她抱孙子?

好难猜的答案。

洪泰二十四年的腊月初八,注定不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就在清岗驿站里为了一个奴婢的死亡而胶着的时候,在清岗县衙的方向,一阵阵的马蹄声从闹市中穿梭而过,惊得两旁的路人纷纷避让。而在那一声声犹为刺耳的“闪开”声儿,还有高举黑色“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旗幡的锦衣卫,很快便包围了清岗县的县衙。

“锦衣卫拿人,行人速避!”

锦衣卫包围了县衙,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一件稀罕事儿。

今儿虽不是清岗赶集的日子,可清岗县也算是一个大县,县衙更是修建得规模宏大,气势宏伟。锦衣卫这样儿的一闹,县衙门口很快便围拢了许多不敢靠得太近的人群。

可是,锦衣卫包围了县衙,而县衙的大门却迟迟没有开启。

“锦衣卫拿人,捉拿反臣范从良,还不速度开门。”

又是一声震天的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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