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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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马来,她学着时人的样子冲元祐抱拳施礼。

“表哥,大恩不言谢。这一回真得说再见了,从此山高水长,只怕你我二人再无相见之日。不过您今儿的大恩大德,来日若有机会,楚七必当重报。”

“别别别,你不要谢我。”

元祐甩了下马鞭,夏初七却是一愣,“为何不谢你,那我该谢谁?”

望了望天,元祐叹口气,却是不答,只伸出了手来,“不必谢,也别说这些个泛着酸腐的话,都不像是你楚七了。快点,时辰不早了,把解药拿出来就行,小爷我还真怕夜夜想做新郎,却夜夜都不举的日子,赶紧的。”

轻“哦”了一声儿,夏初七狡黠的一笑,先放下手里的马缰绳,这才伸手在领口处使劲儿搓了几下,直到搓得嗤牙咧嘴的,才笑眯眯的收回手来,把东西往元祐掌心一放。

“仅仅只有三日没有沐浴,解药小了点儿。表哥,下次若有机会,给你个更大的。”

元祐看了看手,几乎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耍我?楚七,你没有给小爷下药对不对?”

夏初七再次拱手作揖,“抱歉,事急从权,表哥您别往心里头去。确实是下药了,要不然你如何能被我骗住?要您当时便有了反应,也不会相信不是?只不过那个药啊,几个时辰之后,等酒劲一过便自行解除了,不妨事。”

“放屁!”

元祐咬着牙,一张俊脸扭曲着,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撕了她。

“小爷我当时被你那么一吓,又对着你那样一张黑乎乎的脸,能有什么反应?能起得来吗?明显就是你没有下药,你个小兔崽儿,说谎都不用编,信口就来…”

“喂,你当没有就没有呗,用得着说话这么伤人?老子是个女人。”

“小爷我一直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元祐气咧咧的一哼,斜着丹凤眼儿看她,一看便知心里头的火气没消。夏初七哈哈大笑着,笑得几乎弯下了腰来,等那笑意到了最后,却是慢慢地从唇边儿淡去了,忽地伸出双手来。

“表哥,来,抱一抱。”

不爽地瞥她一眼,元小公爷从马上跳下来,轻轻环住她小小的个子,收敛起往常那嬉皮笑脸的德性,也是一叹。

“表妹,往后表哥我便不能再照顾你了。世道存艰,人心险恶,你一个姑娘家,凡事学聪明着点儿,不要再落到别人的手里了。再有下回,只怕是没有这么幸运了。”

夏初七松开了手,拍拍他的肩膀,就像以往和战友告别一样。

“好了,知道了,就这样儿,不要为我担心。劫财,老子没有。劫色,要是他长得帅,我还将就凑合。哪能吃得了亏是吧?再说了…”

目光暗了一下,她眼风扫着边上清凌河的水,视线却是凝向了清岗县城的方向,声音轻了许多,“再说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本事,能诓得了我去。”

听出她声音里的失落,元祐狭长的眼儿一眯。

“表妹,其实…”

夏初七自嘲的一笑,偏开头去,有点儿不敢正视元祐的视线,她不喜欢被人看破了心情,更不愿意自个儿那点吃了瘪的小心思大白于天下。

“表哥,别再说了啊。我晓得你舍不得我。不过,来日方长嘛。他日我若去了京师,必到你府中叨扰,咱们啦今儿没有喝完的酒,有机会再接着喝,如何?”

“人生最伤,是离别…表妹,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干巴巴地扭过头来,夏初七已然调整好了心情,咧着嘴,笑了一下,“我靠,你别酸了,什么离别啊之类的话,你还是回头去烟街柳巷的时候说给那些姑娘们听吧?我啊,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多潇洒多自在?想几更起便几更起,赚点钱,置个宅,养几个小白脸,这人生规划,怎么样?”

元祐默默盯她片刻,忽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来,塞到她手上。

“拿着,你用得着。”

惦了惦手上银钱,夏初七拆开来一看,“呵,这么多,搞得好像你早就为我备好的一样,表哥啊…你要是我的亲表哥,该多好…”

说到此处,她一直嬉皮笑脸在调侃的表情,终究是有些绷不住了。强扯了几下唇角,微笑的表情愣是没有做出来,却是一撇嘴巴,冲过去又抱了抱元祐。

“表哥,谢了。”

同样是一个男人的怀抱。

可为什么…却是那么的不同?

她无奈的放开,故作轻松地从那个硬木食盒里拎出自个儿的包袱来,往马鞍上一拴,上马的姿势已经比刚才好了许多,轻松的跃了上去,又回头元祐一抱拳,说声“再会”,往那马屁股上一拍,便往凌水县的方向去了。

“你真的,不必谢我。”

元祐看着她,在原地立了良久,难得的伤感了一回。

“哎,这又是何苦?自由真的有那么好吗?搞得这么矫情做甚?”

长长的叹息着,而他却是不知,就在前头一转弯,夏初七便调转了马头,又往鎏年村的方向去了。

不告诉元祐,并非她信不过他。

而是她心知,傻子终将成为她的牵绊,如果她想要真正的自由,就必得带上了他。现在趁着驿站那头失火,瞧着那火势,一时半会儿也控制不住,来不及探究,她得先去鎏年村探探风再说,如果可能,索性把傻子一块儿带走…

却不料,这一去,却由此拉开了她逆转的又一条人生之路。

第059章 上京京去。

风来竹梢动,夜到地皮湿。

原本就是在大晚黑的,夏初七对地形也不是太熟,还得避免走官道被人发现,只能专挑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一路边走边观察,好不容易又才从凌水又绕回到了清岗。

也亏得她前世在红刺特战队混过那么些日子,胆子也是不小,这才没有在荒山野岭和孤坟寡冢中迷了路。

可即便是这样儿,等她绕到鎏年村,却也是晚了一步。

远远的还未入村,她便听见村里头锣声四处,人声吆吆,狗吠鸡鸣,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要知道,为了节约灯油钱,时人大多天未擦黑就睡下了,没事儿便在炕头上捣鼓孩子,哪里会有现代人的夜生活?尤其像这个时段,却有这般的动静儿,在她看来,自然不同寻常。

夏初七寻思了一下,为了安全起见,先把马给拴在村子附近一个山凹里的橡树上,拍拍它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摸回了村子里,绕到桥函头那一处常年堆放了许多柴火的垛子后头,藏好了自个儿,这才探出头去。

只一看,便傻了眼儿了。

桥函头的草垛子隔着一条小河的对面,便是傻子家的屋子。

此时,那屋子前面停了一辆黑漆马车,还有好些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晏兵将服饰的男人。她今儿要来寻找的傻子,正在三婶娘的扶持下,从屋子里走出头,耷拉着脑袋,被几名兵士“请”上了车。

没错是用请的。

那领头的校尉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三婶娘频频的点着头。

让夏初七诧异的是,看那个打点好了的行装,应是三婶娘心甘情愿随了人家上车的,还一直拽着不肯离开,一步三回头的傻子。她看得出来,傻子是想要等她。

可三婶娘为什么会乐意跟他们走?

夏初七不明白。

在这个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些人都是赵樽的人。大抵是察觉出了柴房里头的人不是她,又想用傻子的性命来要胁她回去,好押到京师去送审。依了那人的精明,自然有的是办法说服三婶娘。

默默观察着,她没有出声。

村子里的狗,叫得越来越厉害。

而鎏年村的村民们,在尖锐刺耳的锣声里,从四面八方的屋子里跑了过来,全部都集结在了桥函头的那一处平地上。

一个个的火炬,长蛇一般的蜿蜒着。

见傻子被三婶娘塞上了马车,夏初七很想冲出去。

可她忍了又忍,心知以卵击石是个什么结果,不敢再轻举妄动。

“人都到齐了吗?”

一声高声的吆喝,只见那领头的校尉,按了下腰刀。

“官爷,我再数一遍啊。”

说话的人,正是鎏年村那个满脸褶皱,看上去有几分严厉,其实心地存善的老族公。大概是这个校尉通知他把全村的老百姓都集结在一起的。只见他说完话,又回过头去点了一遍人数,这才恭敬地鞠着躬又回答。

“官爷,全村不论老幼都到齐了,连襁褓婴儿都抱来了。”

“好!”

那校尉骑在马上,甚是威风,牵着马缰绳走了两步,环视了一下众人,突然高声道,“你们都听好了,晋王殿下说了,这鎏年村的古井里头起出了千年石碑,你们的功劳自然是最大的。今儿官爷我便是奉了殿下的命令过来,要奖赏你们的。”

夏初七听得有些奇怪。

奖赏?赵樽大晚上的派人来给什么奖赏?她还没琢磨出由头来,便听见那个老族公带头下了跪,大声高喊着“晋王殿下千岁”,那声音在风声里显得格外谦卑,可却见那校尉哈哈笑着,突然一挥马鞭。

“殿下说了,让官爷我好好地送你们上路。到了阎王殿里头,你们记得感激殿下的恩德…众将士听令,给我把鎏年村的一干人等,全部宰了,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啊!”

这惊恐的声音,是先从马车里的傻子开始的。

而那些跪在地上的老百姓,在那刹那,吓得都没有作出反应。

待下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所谓的“奖赏”便是要他们的性命时,虽然他们人数众多,可一个个也不懂得逃蹿和反抗,而是失声哭喊着磕头求起饶来。

“官爷饶命啊。”

“殿下…饶命啊!”

外头,响起扑嗵扑嗵的砍杀声,还有人在濒临死亡前的惨叫声。

躲在草垛子里的夏初七,咬着下唇,喉咙梗了又梗。

她在鎏年村住的日子不算长,认真说起来这里头的好些人都曾经欺负过她,可他们也不全都是坏人,只不过是基于人性顺势而为的普通老百姓罢了。尤其是那个老族公,其实人还是不错的,还有村东头的马大娘,听傻子说经常接济他们…

她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全部都送命吗?

屠村!屠村!想想这两个字,都身子都发颤。

一时间,人哭声,狗叫声,奶娃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吵得她脑子乱糟的,却也是很快便做出了决定来。

这些人是赵樽的人,他为什么要屠村?肯定是自家做的缺德事儿不想让别人知道。但赵樽和东方青玄向来敌对,如果在这个时候,锦衣卫来人了会如何?

不忍心再看那鲜血飞溅的场面,她决定垂死挣扎一下。

从草垛子里出来,她飞快地蹿入藏身的那户人家,在厨房里找了引火的火折子,在那堆草垛子里扎了几个大火把,又速度极快的潜回自家拴马的地方。

骑在马上,她点燃火把,一下下拍着马屁股,让马蹄重重踏在地上,在“汪汪汪”的狗吠声和高昂的马嘶声里,她变着嗓子粗声粗气的大吼。

“锦衣亲军指使挥使东方大人到!”

“村里人都听好了,锦衣卫拿人,速速出来…”

她不晓得这招有没有用,因为赵樽他从来就没有怕过东方青玄。

可这会儿,她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赌是便是这些人干的事儿不愿意让人知晓,而且至少赵樽不在,他们多少会顾虑一下东方青玄。

原本她抱的希望不大,却没有想到,那些人听见她的吼声,大约是做贼心虚了,居然都没有想过要来证实一下,大喊一声“兄弟们,速度撤”,那名校尉便亲自驾了载有傻子的马车往另外一道出村的道路,迅速的离开了。

在狗叫声儿里,马蹄声渐渐远去。

夏初七丢掉火把,腿都软了…

夜晚的道路,马蹄声太容易被人发现。夏初七没有直接跟上那一队捉了傻子的人马,而是绕了近路,先潜回了清岗驿站的附近,蹲点儿守候。

不肖片刻,便见那群人驾了那一辆马车,从驿战西门进去了。

果然是赵樽?

没有人性的东西。

她心里恨恨的骂着,却不敢再送上门去。

聪明的,得另想办法。

这天晚上,夏初七没有去县城里投宿,一个人窝在离驿站不远的山垛子里,将就了一个晚上。离天亮不足三个时辰了,她靠在那匹马的身上取着暖,原本想睡一觉先养足了精神再徐徐图之,可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鎏年村那些人的尖声惨叫,搞得她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

尤其再想着被抓走的傻子,心里更是难过得紧。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她真的很想自私一点,就此浪迹江湖,不再去管那个与她原本没有多少亲缘关系的傻子了。可脑子里却反复出现傻子像个大孩子似的依赖,还有他为了她不惜送命的种种…一想到这些,她心尖上就像有谁在打磨似的,整个晚上都在道德与人性的挣扎里煎熬,那束缚,将她的心脏勒得都喘不过气儿来。

傻子是被她牵连的,一走了之这种缺德事儿,她干不出来。

搓火地想了半天,她终于决定,还得想办法救他出来。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从马鞍上翻出自个儿的包袱,换了一身衣裳,把自个儿那张脸又收拾了一下,压低了帽子,就变成了一个样貌平常得让人不想再多看一眼的瘦干巴普通少年。

她没有去驿站,直接绕进了清岗县城。

川人都爱喝茶摆龙门阵,清岗县的茶馆一般都很是热闹。

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她便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昨夜清岗驿站里的大火整整烧了一个多时辰才扑灭,大火烧死了晋王殿下最宠爱的一个女人,还带走了他未出生的孩儿,殿下为些整整一宿未眠。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可夏初七万万没有想到,自个儿为了气那个月大姐随口撒的一个谎,却像春风一般,被传得拂拂扬扬,变成了板上钉钉的实事,而且还“死”无对证。

可赵贱人他为什么没有否认?

他到底存了什么心肠?

这个时候的她,自然想不明白。

不过在若干年后,当她在史官的记载上发现那寥寥带过的一笔“洪泰二十四年腊月,晋王归京途中,于锦城府幸得一妇,初孕,逝于大火”的史料记载时,觉得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然而,忆记当初,当她问及那个男人今日想不通的问题时,他的答案却顿时就淹没了她的笑容。

而那一场火灾,恐怕只会永远的成为大晏历史上的谜团了。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她如今比较关注的是另外的消息。

听那些人闲说,原本驻扎在清岗县许久的金卫大军准备拔营返京了,就连那个锦衣卫的大都督和前不久才来的宁王殿下,也要一并离开。这也就预示着,清岗县百年难得一遇的盛况即将结束了。

老百姓都是爱热闹的。

说起这些事儿来不免眉飞色舞,而夏初七却是心沉如石。

这些人要回京了,傻子怎么办?

夏初七一直在茶馆里坐到了晌午时分,原以为会听到几句关于鎏年村的消息,可是却丝毫都没有传出来。难道是那些村民或者清岗县的官员害怕被晋王殿下报复,默默地把这事儿压了下来?

翌日,便是腊月十三。

一大早,驿站方向便传来“呜呜”的高鸣声。

号角沉闷的声音,拉开了金卫大军开拔的序幕。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辆又一辆载满粮草的畜力车,驶上了清岗的官道,一列又一列身着整齐甲胄的金卫军也各大营帐中鱼贯而出,弓兵,步兵,火铳兵不一而足,分列而行,整齐有序。

如同上次在驿道边上见到赵樽时一样,夏初七混在人群里头,在人挤人的热闹中,远远地看着在鑫卫军簇拥之下那玄黑大氅迎风飘飞的一人一马从驿站里出来。

范从良“就义”了,如今暂代县令职务的是清岗县丞,一见到赵樽的身影出现,他便立即跪下去行大礼,带头毕恭毕敬地高喊。

“清岗县丞王继业,领家眷,县吏,百姓等,恭送晋王殿下。”

赵樽居高临下的骑在大黑战马上,一身黑色如有光华流转,风华高贵。

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没有说话。

距离太远,夏初七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她却可以猜测,那人向来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她跪在人群中,只拿眼风不时扫着他。而他依旧高倨于战马之上,还是那个俯瞰苍生的晋王殿下。直到他突地转过头来,她才慌不迭的低下头去。

当然,她心知隔了这么远,她又藏得极妥,他是看不见她的。可就在那转头那一瞬,她发现脊背上已是冰冷了一片,就连手心里都攥出了汗来。

她没有再抬头。

整个驿道上都没有声音,寂静了一片。

几乎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听到远远地传来他低沉有力的声音。

“起。”

“恭送晋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接受了清岗官员和老百姓高调的送行仪式后,等夏初七长松一口气,再抬起头来时,那一人一马已经掩入了众多的兵甲里寻不到踪影,只有飞扬起来的尘土,铺天盖地的笼罩了整个驿道。

她一路随着人流穿梭,观察着一辆辆马车,却看不见傻子到底在何处。

夏初七在清岗县又待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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