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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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建章 帝赵绵泽的继位,赵如娜成了菁华长公主,而作为赵绵泽皇姑的赵梓月,按位分来说应当是“大长公主”,且因了她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女儿,太皇太后为了以示恩贤,自是把她的婚礼筹办得热闹庄重。

七月初七寅时。

天际未白,赵梓月早早起身打扮好,便去太皇太后暂居的章 合殿叩拜。

大抵也是一宿未有睡好,太皇太后殿中的香炉里,还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幽香,而她病后的身子,仍是不太好,自赵梓月入殿起时,一直咳嗽不停。

“母后,儿臣有一事请求。”

赵梓月低眉顺目的跪于殿中,细着嗓子说话,便未抬头。

“今日你就要出嫁了,往后也难见母后的面,有何事,便说吧,不必支支吾吾。”太皇太后笑着说完,见她还是没有动静儿,似是明白了什么,回头看一眼殿里侍候的众人,摆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去了,方才慈眉善目的笑。

“如今没有人了,你且说来。”

赵梓月抬头看了她一眼,涂了丹寇的手指拽着衣摆,迟疑好久才轻声道,“母后,我母妃现在乾清宫侍候父皇…我若嫁人,丫丫便独在宫中,我可不可以让她随我…”

“梓月!”太皇太后咳嗽一声,笑着打断了她,“丫丫是我大晏的公主,虽非妃嫔所出,但太上皇既有册封,身份自是一样尊贵。公主哪里有随姐出嫁的道理?这般传出去,不成笑话么?人家会说我大晏皇室,枉乱纲常…”

赵梓月垂着头,眼皮眨动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看着她的头顶,又道:“你不必担心,这宫中嬷嬷们都有养育经验,公主必定会受到极好的照顾,你便放心去驸马府,来日生养一个孩儿,也就有了自己的依托,再顾不得与自己没有亲缘的妹妹了。”

她每一个字眼都温和柔暖,无一处不像一个疼爱的女儿的母亲,可这些话落在赵梓月的耳朵却针针带刺,句句锉心。她知道,即便她嫁了人,出了宫,但丫丫被留在这里,她的心也就被留在了这里。不管她走到哪里,其实也没能逃脱这座牢笼。

咽一口唾沫,她深深叩拜在地,又换了一个请求。

“母后,我想…去乾清宫看看母妃与父皇。”

自打她的婚事开始筹备以来,已经无数次提过要见乾清宫见贡妃与洪泰帝,可每一次他们都以太上皇病体未愈,贡妃娘娘在殿中照顾,心力交瘁,不想见她为由拒绝了。

可这世上,哪一个做娘的不想见闺女的?她不信。

如今闺女要出嫁,她若还说不想见,那更不可能。

见太皇太后敛着眉不动声色,赵梓月顿了一下,再次深深叩一次头,“母后,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到母妃与父皇。梓月生性愚钝不堪,父皇病重,也未能侍疾床前,如今就要嫁人了,无论如何,也要前往辞行的…”

说到最后,她的眼泪已经包不住的往下落。

太皇太后见罢,咳嗽着揉了揉额头,抚着长长的指甲,突地叹了一声,“痴儿,那你便去吧,只是去见了你母妃,不要哭,今日大婚,哭多了不吉利。”说罢,目光一转,她喊了一声虞姑姑。

“你领大长公主去乾清宫,便说是哀家的意思。”

赵梓月松了一口气,心底登时愉悦不少。想着久不见面的母妃与父皇,她顾不得身上穿了一身繁复的衣裳,风快地逶迤着一袭长长的裙裾,领着青藤便上了轿。

踏过乾清宫的门槛儿,她入得殿内,隔着一道屏风,缓缓跪下。

“儿臣梓月拜见父王和母妃。”

殿里似是少有人伺候,显得空旷冷寂,她喊一声,似有回声响过。

很快,帘子撩了开来,“梓月公主来了。”

习惯了的旧时称呼,崔英达并未更改,笑着过来朝她施礼拜见。赵梓月发现,好些日子不见,崔公公面上更添风霜,似是又老了许多。

“公公,我母妃和父皇可好?”

她急匆匆的问着,可崔英达却是没有回答,只看了虞姑姑一眼,皱眉道,“娘娘在里头等着公主,你且在这等着。”说罢,他鞠着身子一叹,“梓月公主,随老奴进去吧?”

赵梓月觉得崔英达的声音莫名的古怪而低沉,可她没有多说,把青藤留在了外面,提着裙裾便跟着他入了洪泰帝的寝殿。

此时天未大亮,屋子里还烧着烛火。昏暗的光线下,洪泰帝静静的躺在床上,了无声息,而她的母亲曾经美冠天下的贡妃娘娘,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不过短短的时日,已是满头花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多得她即便精心打扮过,仍然遮盖不住憔悴与苍老。

年华乱了胭脂,时光变了容颜。

她这副模样儿,惊得赵梓月倒退一步,几乎不敢相认。

“母妃…”

一道哽咽出口,她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眼角的泪水滚滚滑落。

贡妃过来扶起她,额前的金步摇在烛火下摇曳着,映着她的白发和她脸上的微笑,让赵梓月心脏宛如刀割一般,“母妃,你怎的变…成这样了?你怎的…变成了这样…怎的…”

嘴里讷讷的,赵梓月只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她的脑子里,还是她光彩夺目的母妃,那一个令阖宫妃嫔嫉妒了一辈子的母妃,而不是面前这个完全失了颜色的中年妇人…她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哥哥见到母妃这般,会有多么的难受。

“女儿要出嫁了。”贡妃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轻抚着她的双颊,声音轻轻的,语气似乎带着笑意,“嫁过去了,就好好伺候夫君,不要惦念母亲和父亲。”

她没有说父皇,也没有说母妃,只用了寻常的父亲和母亲。

“娘…”赵梓月声音哽咽不已。

“梓月,不要怨你爹。”贡妃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柔和,也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从容,若非那一闪而过的歉意,赵梓月一定会误以为,他们面前的困境从不存在,“他想你嫁个好郎君,很早之前他就说过。”说到此,她微微偏开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洪泰帝,一始即往的带着浅笑,“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可你父亲,最爱的是你这个女儿。在你还很小的时候,他就总是担忧,他的女儿这么美,这么好的,这么傻,该选一个怎样的驸马,才能让他放心?”

“女儿在父亲的眼里,都是宝贝,天底下再优秀的男子,都入不得他的眼,旁的公主十三四便开始选驸马了,可你父亲为何没有为你选?梓月,不是他不疼你,而且太疼你,他舍不得你嫁人…”

贡妃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说了许多的话,大多都是在为洪泰帝解释身为父亲不能早早为女儿定下亲事的无奈。她声音轻幽,柔和,听上去似是欣喜于女儿嫁人,可喉咙里偶尔冒出一丝哽咽,却又像是在忍耐着某种情绪。

“梓月,他会对你好吗?”

听得贡妃的询问,赵梓月愣愣看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娘。我和他…不熟。”

像这样傻的问题,只有这母女两个可以说出来。可贡妃第二个问题还没有出口,赵梓月却饱含泪水,说了一句更傻的话,“不过母妃,他答应我了,每天都给我讲一个故事。”

贡妃考虑一下,含笑睨着她,抚了抚她头上的发髻。

“那就好。他若肯每天为你讲一个故事,你嫁给他也不亏。你父皇啊,那时候也喜欢给我讲话。但是他不会讲故事,只会讲他的报负,讲他的宏图大志,讲他的金戈铁马…可我不乐意听,我也不懂那些,但不管我懂不懂,他还总讲,讲得来就没完…”

像是沉浸在过往的一些美好里,贡妃唇角带着一抹少女般的羞涩,“我刚入宫那会,整日里寻死觅活,想离开,想走,他总是百般讨好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搬到我面前来,哎,最终给了我一个恃宠生娇的恶名,害得人人都妒恨我。”

“她们是恨我的。都是女人,我知她们的怨恨,但我不是好女人,我才不要什么妇德,我就是善妒专宠,我不许他去别的宫里…”她笑着,又抚了抚赵梓月的脸,眼角的鱼尾纹也遮不住她眸底的快活,“梓月,你哥哥是你父皇最小的儿子,而你是他最小的公主,你可知为甚?”

赵梓月眼中含泪,摇了摇头,贡妃却笑了起来。

“在我之后,宫中这些年又纳入过无数的妃嫔,她们都没再有子嗣。为了平衡后宫与朝臣,你父皇也会去她们宫中过夜…可是梓月,他虽从来没有与我说过些什么,但是我一直在猜,他或许是没有宠幸过她们的…”

“母妃!”赵梓月几乎是惊诧的喊出了声。

贡妃入宫二十多年,在此之后,洪泰帝再无所出子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可是以一个帝王之尊,能做到这般,除了贡妃自己,估计没有人会相信。就连赵梓月这个洪泰帝宠得如珠如宝的女儿,也心里存疑。

她不相信,可看到贡妃花白的头发,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紧紧握住贡妃的手,轻轻道,“母妃,你与父皇的感情我都看在眼里的,如今这般情况,你也莫要悲观,今日我来,便是要告诉你…”说罢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宫殿,压低了嗓子,“哥哥会想办法的,他会接你出去的,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离开京师…哥哥一定会有法子的。你等着,好好的等着。”

贡妃微微一笑,“傻女儿,谁说我要离开?”

“母妃…”梓月瞪大一双泪眼看着她,贡妃仍旧只是笑,“我得在这里守着他,一步也不能走,万一他醒过来看不见我,该有多难过?”迟疑一下,她又轻抚着赵梓月的头,低头紧盯着她,声音里满是爱怜,“你乖乖的跟着你夫婿,不要为娘操心了,懂不懂?”

“娘!”赵梓月哽声不止。

贡妃缓缓摇头,抑止了她,接着又柔声叮嘱,“梓月,他们不会允许你哥来见我,母妃没有机会与他说话,有些话便只能由你带给他了。你告诉哥哥,母妃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人,也给他出不了主意…”

满殿的寂静里,赵梓月仰着头,静静的听。

可是说到此处,贡妃却迟疑许久,都没有出声儿。

她的眼睛盯着墙角的一盏宫灯,像是陷入了某种忧伤的思绪。

“告诉他,母妃永不会是他的绊脚石,不必顾及我而受制于人。”

身在宫闱之中,赵梓月即使为人性子再单纯,也能听懂得贡妃话里的意思。她闻言一惊,猛地扑过去,紧紧拥住贡妃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腿上,泪如雨下,“母妃,我们一定能离开的。我会回来带你,还有…丫丫…,我的丫丫,他们也不准我带走,呜…”

像个小孩子似的,赵梓月的泪水像断了线儿的珠帘,湿了贡妃的膝盖。这一回,贡妃没有安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哭,等她哭得抽泣着总算止住了泪水,她才拿过绢子来替她拭泪。

“好了,要出嫁了,往后便是大人了,不要学母妃这般软弱,除了哭什么也不会。你不必想太多,丫丫还是个孩子,他们不会为难她的,崔公公是个好人,我会求他去照料着…梓月,你只管去便是。”

“娘,我不嫁了,我不嫁了,就留在宫里,陪你和丫丫…”

赵梓月哽咽着刚喊了一句,门外便传来崔英达的咳嗽声。

“梓月公主,时辰不早了。”

仿若心肝被人生生揉碎,赵梓月呜咽着,哭得喉咙憋紧,喘不过气儿来,可一惯爱哭的贡妃,却没有半滴眼泪,她微微笑着,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哄道,“不早了,乖,不要误了时辰。”

说罢,她喊了一句月毓。

月毓很快打了帘子进来,递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妆盒。

“娘娘,奴婢把东西拿来了。”

贡妃笑着接过妆盒,左右端详着赵梓月的脸,轻笑道:“这是母妃早就为你备好的,给你添一份嫁妆。”翻开盒盖,里头是一支金点翠嵌珠石的仙鹤金簪,用宝石錾成蝴蝶与花朵的形状,极是精巧漂亮。

“我的女儿真好看。”贡妃微笑着,一丝不苟地把发簪插在赵梓月的发上,随后像世上每一个看着女儿出嫁的母亲一样,带着期许,带着祝福端详了片刻,轻轻一笑,“去,给你父皇辞行吧。”

赵梓月抽泣一声,跪倒在床前,狠狠叩了三个响头。

“父皇,女儿要嫁了…你快快好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被贡妃伺候得很好,脸上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身上的衣服干干爽爽,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唯一的不同,就是女儿这样的他,却叫不醒转,他也无法和常人一般体会女儿要嫁人时身为父亲的心情。

拍了拍赵梓月的肩膀,贡妃笑着握了握他的手,“光霁,咱们的女儿要嫁了。你何时才能醒来?”睁着他紧闭的眼,她幽幽一叹,又笑,“不过你没醒也是好的,若不然,你肯定看不上那晏家的男儿,不会让女儿嫁给他。这样岂不是误了女儿的姻缘。”

偌大的乾清宫中,脚步声声,赵梓月终究是离去了。

“你好好睡吧,我会陪着你。”

空旷的宫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里有一室的荣华富贵,却冷得宛如一个令人窒息的冰窖,外面的一切热闹都与他们无关。烛火摇曳中,贡妃望着赵梓月离去的殿门,久久不语。灯火将她憔悴的影子投在明黄的帐子上,映出的全是无边的寂寥。

这时,外面传来内监的唱声,“大长公主起轿!”

冷寂的乾清宫里,贡妃轻轻一笑,把头低下伏在洪泰帝的胸膛上,轻轻笑道,“光霁,你放心的睡吧。我虽为你生了一个像我一般的傻女儿,却也给你生了一个像你一般聪明的儿子,他们都会没事的。”

第238章 二鬼与梓月!

“砰!”

礼炮声声,磬鼓齐鸣。

洪泰二十七年七月初七,在这个名为“乞巧节”的日子,隆而重之的大长公主出嫁礼仪就这般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序幕。

久病不出的太皇太后亲自主持了婚仪,领着赵梓月在章 合殿接见了王公大臣和内外命妇的朝贺。卯时许,吉时一到,由礼部仪队领头的公主嫁奁拖出一个长长的队伍穿过朱红的宫墙,穿过承天门,径直往新建的驸马府而去。

车马辚辚,赵梓月坐在喜轿之内,红盖头下涂着厚厚胭脂的小脸儿上,似是泪痕未干,而今日的晏驸马骑着一头扎了红花的高头大马,英姿焕发。

整个京师城都沸腾了。

万民夹道,大宴齐开,文武百官携内外命妇恭贺,婚仪场面之壮观之宏大,比起大晏朝过往的任何一位公主出嫁都要隆重。浩浩荡荡的婚仪队伍每路过一地,街边,酒楼,长街短巷上,几乎都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指指点点,欢声笑语,共享着这一场繁华的盛世婚礼。

赵梓月从乾清宫出来开始,整个人便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之中。大抵是哭得狠了,脑子生痛,胸口烦闷不堪,在琐碎的大婚礼仪之中,她就像一个傀儡似的,被喜婆拉来拽着,完全不知所措。

属于她的婚仪,是热闹的。

可她的心情,却是凝重的。在好一番繁复礼节的折腾之后,等她从昏天暗地中回过神儿来,方才惊觉自己坐在了洞房的喜床上。

外面喧闹声声,洞房里却很安静。

一排高高的龙凤烛,照映了每一个角落,即便隔了一层红彤彤的盖头,她也依稀可见红烛象征喜庆的光影。都说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可她此时脑子里铺天盖地的全是丫丫的小脸儿,根本就无半分欣喜可言。

她的大婚,丫丫却只能待在那个凄风冷雨的宫中不得出,连来观礼都不能。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她有没有尿湿了裤子?她有没有想念她这个…姐姐?她见不到姐姐,会不会哭鼻子,能不能好好睡觉?脑子里的念头翻天覆地一般搅动着她的思绪,她恨不得把头上的盖头揭去,然后飞跑回宫,抱着她的丫丫…

可抱着她又能如何?

她是个没用的娘,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何时,外面依稀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下雨了吗?”她轻声问。

“是的,公主。”一阵乒乓作响的关窗声后,她听见了青舞的声音,“这时节,雨说下就下。幸而白日里没雨,若不然,公主的婚仪就麻烦了。”

“那不是雨,是天在哭。”

赵梓月低低咕哝了一句,青舞没有听清。

“公主你说什么?”

“没有什么…我在无病呻吟!”

换了往常青藤在身边,又该哭笑不得的纠正她的成语了。可今日陪她出嫁的人是青舞,不是青藤。临走时,青藤那丫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要来,但还是被她狠心的留在了宫中。她要青藤照顾丫丫,有她在,丫丫能看见熟悉的人,兴许会少哭一点鼻子…

叹一声,她又道:“青舞,我饿了。”

赵梓月从前便有这样一个坏毛病,一旦心慌失措,便觉得肚子极饿,心里越慌,肚子就越空。更何况今日冗长的大婚礼仪搞得她心力交瘁,基本没吃多少东西,更是觉得饿得头晕眼花。

“公主,得等驸马过来揭盖头的…”

“他要是一直不来呢?岂不是要饿死我?”赵梓月的肚子“咕噜”一声叫唤,似是再也受不住,小声吩咐,“青舞,你去看看,门口有没有人?”

青舞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她又回来了,凑到她的身边。

“公主,奴婢瞧过了,只有两个守卫。”

“太好了。”赵梓月松了一口气,竖着耳朵分辨片刻,外面半点声音都无,她不再管那许多,一把就要去揭盖头。

青舞轻呼一声,“公主不可。盖头揭了,会不吉利的…”不等她话说完,赵梓月便哼一声,“这亲事从头到尾就没吉利过,我眼下还管它吉不吉利?”

把红盖头丢在床上,她揉了揉被重重的凤冠压得酸涩不堪的脖子,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乌黑的眼珠一转,视线便巴巴盯住了喜桌上的吃食。

“真好,还有吃的。”

人一饿了,什么食物都美。她未及青舞扶起,径直迈着大步往燃着红烛的喜桌奔去,动作很是急切,却忽略了一点今日她身上穿的大红喜袍实在太过繁复,里三层外三层,裙摆又长又大,她的手刚抓住一块凤梨糕塞入嘴里,逶迤在地的裙摆便被圆杌子绊住,只听见“啪嗒”一声,她抓住糕点盘便摔倒在地上。糕点盘一滑,连带喜桌上的酒水、果盘等等摆设一一扯到,果子砸在她的凤冠上,她嘴里还含着一块饼子,样子极是狼狈。

晏二鬼便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大婚之礼隆而重之,作为新郎倌喝酒酬宾自是份内之事。在宴席上,他被军中兄弟灌得有点多,但想到今儿大婚不好在公主面前失礼,他一直有所克制,这好不容易脱身进来,原以为会是一个坐在喜床边上等她的新娘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一个场面。

她含着凤梨糕抬头看他,他酡红着脸低头看她。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场合极是尴尬。

正如赵梓月所说,他们两个其实…不太熟。

虽然有过一日露水,虽然有过一个孩儿,但从头到尾他们之间就没有熟过。可是,从今日起,却不得不成为彼此生命之中最熟的人。呆怔片刻,赵梓月嘴里不太舒服方才反应过来,含着的凤梨糕的她,“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咽下去,而不是把它吐出来。

“咕噜!”

生哽糕点有多噎喉,尝过的人都知道滋味儿,尤其在这般急切的情况之下,这场面更是把一个洞房花烛夜点辍得诡异无比。

“咳咳!”瞪大了眼睛,她咳嗽不已。

在门口站了片刻的晏二鬼,终是回神,抢步过去,把她从地上抱起,放在床边坐好,为她顺了顺后背,原本想要给她拿水喝,可她却胀红着脸,似是等不及,就着桌上摆放的酒壶便咕噜噜灌了下去。

于是乎,她咳得更急了。

“我…咳咳…”

“你…咳咳…”

两个人都手足无措,一切都是心慌惹得祸。

相对而视,两人大眼瞪大眼,由一个尴尬的开始,进入了另一个更加尴尬的循环。赵梓月咽了好几次唾沫,方才缓住心神,呼呼地吐了吐舌头,窘迫的看他。

“我不小心摔倒的。”

“我看见了。”晏二鬼认真地说罢,又觉得此话有些不妥,好像有损她公主的威仪,随即紧张地补充,“没事。”

“我摔倒了,你当然无事。”赵梓月性子急躁,低吼了一声,突地又想起出嫁之前接受的礼仪教导,觉得出嫁了便不能再摆架式,更不该这般跟夫婿大呼小叫,赶紧眨着眼,垂下头来,“我是因为肚子饿了,才揭的盖头…我才不是不懂规矩的悍妇。”

这样的解释,实在幼稚得紧。

晏二鬼有些想笑,可犹豫一下,他还是敛着脸。

“公主还饿吗?”

赵梓月想了想,摇头。再想了想,又老实点头。

“饿。”

若是不饿,怎会把个喜房弄得像战场?晏二鬼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喜桌,暗叹一口气,走过去弯腰把东西捡起来,轻声道:“你先歇片刻,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不必不必,青舞去就好,你今日是新郎倌,洞房花烛夜得那什么呕心沥血的…”赵梓月自己也不知道嘴里在说些什么,窘迫得脑子乱糟糟的,词语更是用得乱七八糟,说完也意识到用错了词,脸上又是一片通红,窘迫,无助,望了望身后的床,恨不得钻入被子里再也不出来。

“我是想说…我两个,其实…其实什么…算了算了,你去备着吧,我先上床等你…”

上床埋入被子不见人,是她美好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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