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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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无他赵绵泽,赵构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人选。想秦王赵构早有野心,又蛰伏这么多年,一旦得了赵樽的亲口许诺,自是知晓“事不宜迟,成败在此一举”的道理,他如今涌入皇城,必定是遣了手底下的全部人马赶来接应。

如今的局势,与他是大不利。

赵构已反,赵楷若也叛了他,皇城的防御系统就会陷入整体瘫痪,整个皇城也都将不再受他的控制。而且,他如今被困乾清宫,赵樽已然切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络,他的消息传不出去,外地的驻军也不能贸然入京勤王。

这一切,看上去混杂,其实也极为清楚。

皇城被赵樽控制,南方兵马在陈景的手里,赵构的大军屯于皇城,辽东还有一个陈大牛,赵樽手上有领天下兵马的兵符,皇城一旦生变,他一旦落入赵樽之手,整个大晏的军队都会反盘。

赵樽的每一步,都是算计好的。

战局胜负明显,他已是把他逼上了绝路。

“砰嚓”

一块受冻的枯枝,被刀剑切断,掉落下来。

乾清宫外面,赵楷急匆匆领着禁卫军赶到,正好看到那一朵临空飞舞的枯枝。他目光怔了怔,手扬起,一挥,身后大批的禁卫军就停下了脚步。甲胄森冷的人群中,一个校尉小声地上前请示。

“六爷,为何停住?里头正等着救驾!”

“不急!”赵楷远远看着乾清宫的方向,嗅着空气里的硝烟味儿,嘴唇紧抿着,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一双阴戾的眼睛,微微地闭了起来,一动也未动。

二虎相争,不做渔翁的都是傻子。

外面局势混乱,他贸然进入里面,帮谁才好?

他也是洪泰帝的儿子,他也是皇室血脉,他躬着身子做了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的蝉螂,为何不能趁此机会,也做一次黄雀?

“六爷,那现在什么办?”那校尉不解地抖了抖脚上的雪花,有些焦急。

冷风一吹,赵楷的声音,便有些飘扬。慢悠悠的,他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是极好的!”一道噙了笑意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不远处传来。

他回过头去,只见“踏踏”地整齐脚步声里,一群着装整齐的锦衣卫,也迎着风雨匆匆赶了过来。不过他们与赵楷一样,谁也没有急着踏入那一个正在用鲜血洗地的乾清宫,只把人马屯于此处,冷眼看他人染血。

“六殿下今儿倒是叫本座刮目相看了。”东方青玄轻声而笑。

赵楷看一眼他身后的锦衣卫,眉头紧锁,“东方大人见笑了。如今京中形势如此,本王也只为自保而已。难道东方大人与本王的想法不是一样?呵,本王看悠闲的样子,也不像是为了救驾而来?”

“呵”一声,东方青玄似笑非笑,妖冶的媚眼看一眼乾清宫的方向,手指垂下,慢慢抚着绣春刀,一字一句,放得极慢,“自古以来皇权之路,无一不是用鲜血铺开的。我等身为臣子,也是不易。皇室自己人在打架,臣子如何好掺和?所以”

看一眼赵樽屯在雪光下铁甲森森的禁卫军,他唇角的笑容扩得更大。

“姑且先等一下吧。”

两拔人马,分成两翼,守在了乾清宫门外五十余步处,谁也没有动弹,谁也不会率先发动武力。他们都知道,在那一条用鲜血铺就的皇权之路上,每个人都是一颗棋子,可谁也不愿意做棋子,心底都有自己的满满盘算。

一念之间,都有可能扭转局面,也有可以置自己于死地。

故而此时的取舍,尤为重要。他们谁也赌不起。

于他们而言,一个“等”字,最是合适。

可在这个“等”字里,这两拔人马之间,又在无形之中,牵制了彼此。

皇城内外的每一处,都在互相牵涉。可归根到底,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一些老奸巨滑的王侯公卿们,无一不是把目光投向了乾清宫之内的“胜负之局”。他们都不急着匆匆站队,都在等待一个“成王败寇”的结果来决定自己的取舍。

乾清宫外面的僵持,并没有影响乾清宫里的内斗。

只这一会儿工夫,赵绵泽的败局,已然显现,似无挽回之力。

“十九皇叔,好手段!”他幽幽一叹,在冷风的吹拂之下,他一袭明黄的龙袍飘然而起,皇冠下束着的头发,被风雪吹得略有一丝凌乱,向来温润如玉的面孔,也稍显苍白,一双赤红的双目,像一头逼入绝境的羊,但他似是不愿服输,目光深深看一眼夏初七,终是挑开唇角,冷幽幽地看向赵樽,补充了一句。

“幸而,朕从未轻敌”

他话音甫落,侧头看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宫殿,高高扬一下手。

“来人!把忤逆不道的一干人犯押上来。”

顿一下,他声音更厉,看向赵樽的眼,更红。

“也好让十九皇叔看一看,犯上作乱的下场。”

只这般一句,登时冷了夏初七的面色,还有心。

他都押了谁在里面?不待她细想,乾清宫内殿一直关闭的朱漆大门“匡啷”一声打开了,在满天飞扬的白雪之下,一群人一个又一个被大内侍卫反剪着双手押了上来。他们身着薄薄的单身,拖着一双双光脚丫,走在冰冷的雪地上,雪沫轻飘,冷风肆虐,使得一个拖拽而出的画面,显得绵长而幽冷,入骨砭心。每看他们挪动一步,心底便沉上几分。

“十九皇叔,看清楚了吗?”

赵绵泽声音凉凉的,似是不屑于看那些人,只冷眼看赵樽。

“晋王府的家仆,一共八十九人。”

洪泰二十六年,赵樽在阴山“过世”之后,晋王府的仆役丫头大多都被田富遣散归家了。后来赵樽还朝,又陆陆续续回来一些,约摸有百数之众。不过,相对于晋王府的规格来说,百数之人也是极少的,如今押来的这八十九人,大抵便是晋王府的忠实仆役了。他们同时被捆绑着,瑟瑟跪在雪地之中的样子,悲呛无比。

仆役的领头之人,正是晋王府管家田富,他垂下了头。

“爷,你不必管奴才们,奴才们死不足惜。”

赵樽冷冷看着他,手上的剑身滴着鲜血,被冷风扬起的袍角,肃杀凛冽,一袭黑色的大氅上激荡着高高飞起,在白雪银光之下,整个人仿若地狱之神,声音冷厉无比。

“为何不走?”

他的话是对田富说的。

在兵变之前,他早就吩咐过田富,等他领着“十天干”从汤泉馆的密道离开之后,就把晋王府的仆役全部撤离,由元祐的人拖着谢长晋便可以。谢长晋不可能把元祐怎么样,但对付手无寸铁的田富等一干仆役,却有的是法子。

但如今的形势,他们显然未有听他。

田富垂着的头抬起,脸上略有愧疚,“爷,是老奴不好…原本老奴是想,若是人都走尽了,府中还有贵客在,难免会引人猜度和怀疑,那个谢大人也不好糊弄。再说,老奴在府里待习惯了,也不想走,索性留了下来,至于他们…”他缓缓看一眼与他同样押跪在地上那一群狼狈的仆役,苦笑一声。

“他们都是晋王府的忠仆,谁都不愿走,大抵与老奴之心等同。”

田富话音刚落,一个脸上冻得青紫不均的年轻小伙子,冲口便道。

“爷,奴才们都甘愿赴死,不怕他们。”

夏初七认得他,他是晋王府的车夫小方子。当年她从清岗县赴京,便是这个热情的小伙子接待了她,驾着马车一路悠闪的领着她在京师城里乱转…不过,那个时候的小方子年纪还小。一年前,他家里已经为他娶了一房媳妇,媳妇最近也怀上了孩儿,这般留下来,落在赵绵泽之手…真是作孽。

看着晋王府的人表忠心,赵绵泽温和的面孔低沉,却是笑了。

他看着那些仆役,声音温和,“你等听好了,朕是大晏皇帝,金口玉言,绝不会反悔。只要你们谁肯喊一声,赵樽逆首,篡位夺权,罪该万死,便可脱罪离去,且,朕赏银百两。”

“我呸”小方子被捆紧的苍白的手指抓着地上的雪团,用尽全身力气,倒栽过身子,把雪团丢了出去。不偏不倚,刚好砸在赵绵泽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之角,“你才是逆首,你才罪该万死。”

赵绵泽目光一凉,“杀了他!”

“杀就杀,老子不怕死!”

小方子个头小,青紫色的脸涨得通红。可以看得出来,他并不是不害怕,相反,他其实很害怕,因为他的牙齿在瑟瑟发抖,上下两边敲得极狠。可他仍是没有丢掉气节,倔强地攥紧反剪的双手,不肯服输。

“好!”赵绵泽道,“成全你的忠节。”

“慢着!”出口的人是夏初七。她头顶红缨,一身甲胄,显得英气勃勃,即使是立在风雪堆积的阴沉天空之下,那一截纤细白嫩的脖子仍是仰得高高,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桀骜,“赵绵泽,你就这点本事?”

赵绵泽面带嘲弄看着她,“在你心底,我永不如他,对不对?”

“对!”夏初七淡淡一笑,看他片刻,才道,“至少,他从没有拿你看重的人,来要挟过你,从没有轻贱过别人的性命,也从没有这般无耻的抢夺他人之物,来维系自己心底的平衡。”

“朕无耻?他人之物?”赵绵泽目光一眯,染上了淡淡风霜,“也可。你即已认定是他之物,是朕无耻,那朕便无耻的提上一问。夏楚,如今这些人的狗命就攥在朕的手上,你肯不肯走过来,来朕的身边,以换他们性命?”

夏初七指尖攥紧,仔细分辨着他唇角的发音,淡淡一笑。

“这样不要脸的话,普天之下,能说出来的人不多。”

“可朕说了。”赵绵泽目有冷意,定定盯着她的脸,声音添了一比哽咽,“夏楚,这几年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为何变得这般尖刻?到底是什么让你忘了朕,恋上了他…那一日,在你楚茨院的书房之中,朕细细观看了那些画,那些你为朕作的画…朕以为,这样的深情相许,是不会轻易撼动的。”

慢慢的,他说着,从腰间取下一对泥娃娃,摊开在手心,然后翻转对上她。

“你看这是什么?”

这一对泥娃娃,都是夏楚恋着赵绵泽时亲手捏成的,夏初七曾在楚茨院见过。

一个娃娃的背上写着“绵泽”,另一个写着“楚儿。”

他们相依相偎,亲密无间的姿态,宛如世间最为深爱的情侣。

轻呵一声,赵绵泽掌心慢慢合拢,死死抓住那两个泥娃娃,目光悲切地扫过夏初七无动于衷的脸,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沮丧,“为何要这般待朕?朕一心册你为后,不计前嫌,不计较你与他…苟且过,甚至不计较你为他生过孩儿,令你位列中宫,为我大晏国后,给你最高的礼遇,天下妇人最重的荣光,可你却这般冷心绝情,竟欲致朕于万劫不复之地。夏楚,你的心,何其残忍?”

她的心…残忍?

夏初七唇角一挑,棱角稍显冷厉,却又带着一抹忍不住的嘲弄。

“想知道答案?”

“想。”一个字,赵绵泽有些哽咽。

“因为那个喜欢你的夏楚…她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了!”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冰冷。为那个立在苍鹰山上迎着呼啸的冷风往崖下一跳,从此断情绝爱的女子,心底竟是抽痛一下,更觉对面前这个“深情”的男人厌恶无比。有些男人就是这样,不喜你时,让你滚蛋,不肯多看你一眼,当你琵琶别抱的时候,他突地感觉恐慌和危机,又伸了手来,让你回来…可人心易变,离了的心,如何还回得去?

“好,她死了,死了好。”

赵绵泽自是听不懂她话里的真正含义,冷笑一声,高高扬起明亮的大袖,在冷风“噗噗”的吹拂之下,做出一个“杀”的动手,目光却慢慢看向赵樽。

“十九皇叔,如今你府中的人,就在朕这里。可你不想想错,朕不是找你交换,只是为了给你一个警示。从现在开始,你再多往乾清宫前踏上一步,我便杀一个”

“不需你动手!”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跪在雪地上的田富面上露出怪异的一笑,紧接着,他不顾被反剪着双手,竟然颤歪歪地站了起来,迎着赵樽的方向转身,看一眼他,又看一眼夏初七,端端正正地朝他们跪下了。

“爷,奴才们自知落入敌手,必将牵连于你。人人都说爷冷心冷血,无情无义,可旁人不知,老奴心底却清楚得很。在爷的心里,从未把奴才们当成下等人看,我们在晋王府里,过得是最好的日子,人上人的日子。这些年,老奴为你打理财务,你从未清过老奴一次账,从未为难过老奴一次。如今,到了老奴报答你的时候了。”

说到此处,他嘴角一咬,像是吞咽什么东西,笑容更是古怪。

“王妃当年留在府里的有毒之药不少,老奴都一一清点过了。在落入抓捕之前,已经分发了下去。我等纵是仆役之身,也绝不让爷为难一分。”

“田伯,你吃了什么?”夏初七惊诧的叫了声来。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可田富脸色迅速青紫,就在众人目光烁烁的注视之下,只见他双目突地暴涨,喉咙一梗,大声喊道,“晋王府家奴,管家田富,拜别晋王与王妃!望晋王与王妃长命百岁,早生贵子,此生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他的声线到了最后,已是弱不可言。待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略胖的身子“嘭”一声栽倒在了雪地之上。只是曝瞪的双目并未合拢,仍是一眨不眨的看着这个世界,慢慢的,一缕缕鲜血从他的嘴角、鼻孔、眼睛流了出来…猩红的洒在雪地上。

“田伯,你等着”

电光火石之间,不待众人回神,大方子大叫一声,学着田富的样子,也跪朝赵樽与夏初七的方向,大声呵道:“晋王府家奴,车夫方二狗,拜别晋王与王妃。望晋王与王妃长命百岁,早生贵子,此生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小方子瘦小的身躯倒在了雪地之中,落地的,是一朵朵鲜红的雪花。

随即,一道又一道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冷风四拂的乾清宫里。

“晋王府家奴,典宝黄实良,拜别晋王与王妃。望晋王与王妃长命百岁,早生贵子,此生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晋王府家奴,典厨史泰相,拜别晋王与王妃。望晋王与王妃长命百岁,早生贵子,此生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晋王府家奴,仪宾王光成,拜别晋王与王妃。望晋王与王妃长命百岁,早生贵子,此生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晋王府家奴,仪卫指挥使伍英卫,拜别晋王与王妃。望晋王与王妃长命百岁,早生贵子,此生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晋王府家奴,门正江经,门副江义,兄弟二人拜别晋王与王妃。望晋王与王妃长命百岁,早生贵子,此生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人惊,雪风,风烈烈。

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了,他们口吐黑血,染红了一地白雪。

在这生死交汇的当儿,事发太过突然。且不论家奴们都被赵绵泽的人刀刃加身,早论他们早前服下的剧毒,一旦发作,纵使大罗金仙来也是抢救不了。

夏初七心如刀割,仿佛又回到在晋王府时与这般人相处的时光。可世间最无情的事便是现实,纵使她心有不忍,面前这一共八十九个人的生命,也不得不一个一个倒在雪地上,倒在赵樽面前,倒在她面前,也倒在赵绵泽的面前,牺牲得壮烈而伟大。

不是一个,不是二个…而是八十九个。

他们的决绝惊得了满场的人。

夏初七活了两辈子,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是随着那一道道临终遗言的祝福,她的泪水决堤落下。

这八十九个人,都是她曾经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孔。有一些,在府中曾经尽心服侍过她,有一些或许与她交道不太多,有一些甚至还曾经不喜于她,但是他们都因了一颗“忠心”,竟然愿意舍弃性命,为了赵樽去死。

这样的悲壮,在后世的社会,是不敢想象的。

白雪迎风而舞,乾清宫的院子里,为了这悲呛的一幕陷入了长久的冷寂。不管是赵绵泽手底下的兵卒,还是赵樽的“十天干”,每一个人都静静站立着,兵甲在身,刀剑垂手,面上几乎都有着同样的表情震撼。这是一种无畏的、无敌的、不惧任何的东西的“忠义”精神。他们的鲜血染红了白雪,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也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

“哈哈哈”

良久的沉寂之后,在瑟瑟的风雪之中,突地响起赵绵泽的长声曝笑。

“好,真好!太好了!”

赵绵泽向来温文尔雅,很少这般放肆的笑过,可是看到地上的八十九具尸体,他却笑了,笑声惊得风雪更甚,笑声打破死亡一般的寂静,笑声也让地上的鲜血更为红艳,更为凄厉,更为悲壮。

“十九皇叔,论笼络人心,朕不及你。”

“女人,属下…一个个都背叛朕,哈哈哈。”

赵绵泽猖狂的笑着,可自始至终,赵樽的表情都未改变。只有细心的人,方能发见,就在那八十九个人倒下的时候,他握住剑柄的手在不断下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上了锋利的刀口上,鲜血正沿着剑身缓缓落下,一滴又一滴洒在雪地之中,迅速的融入白雪,晕成一朵朵雪上落梅,却带着一种杀戮的冷气。

“赵绵泽,他们死了,你还有什么可要挟我的?”

“还有什么?哈哈哈,朕自然是有的。好筹码总得留到最后”赵绵泽似是也被那八十九具倒地的尸体刺激到了,嗓音再不如往常的温和阳光,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股从地狱里带出的阴风,带着绝一般的绝决。

“带她们上来”

这个“她们”是谁?夏初七几乎下意识的,便想到了贡妃。

除了贡妃之外,还在宫里的…只有一个丫丫。

她微垂的手指攥紧了。她知晓,赵十九敢发动这样的一场宫变,不可能会对贡妃没有任何的安排。他向来是善于谋划,运筹帷幄,怎么可能让贡妃和丫丫落入赵绵泽的手里,从而要挟于他?

可是,万万想不到,贡妃真的出来了,她被人押着,就站在乾清宫内殿朱漆的大门口,一身皇贵妃的华贵长貂裘衣,庄肃而严肃,满头花白的头发没有绾起,而是飘散在身后,随着冷风起舞,身姿曼妙,面上的苍老,未影响她高贵的姿容,依稀可见当年宠冠后宫的艳色。她怀里抱着两岁多的丫丫,那孩子像是吓傻了,愣愣地看着院中的众人,小脸呆怔着,一声不吭。在贡妃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月毓,她双目通红的看着面前的赵樽,也看着与赵樽站在一处的夏初七,目光冷然。

贡妃托了托孩子,看着赵樽。

“老十九,你终于来了。呵,娘等你好久”

母子俩多年不见,也多年不曾好好说话,沧海桑田一别,再见竟是这般情形。原本她应当是悲痛万分的,可她一字一句吐出的这番话,却是淡定如同每日见面的寒暄,甚至还带着笑容。她说罢,见赵樽不答,又扫过脸来,看一眼夏初七,一双纤秀的眉头蹙起,似是对她很不满意,却也没再奚落,而是缓缓说了一句。

“好好照顾我儿,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身陷囹圄之中,还在放狠话,除了贡妃,谁也没有这般傻了。

可夏初七看着这样的她,却笑不出来。她皱起眉,轻轻点头。

也不知贡妃看见没有,她没有再理会夏初七,只是又对赵樽交代。

“老十九,你不要怕…你什么都不要怕,有娘在,没有人敢把你怎样。”

这真是一个不自量力的母亲,自己都顾不上了,还想着儿子…但纵使她再不自量力,仍然是一个母亲,一个想要保护儿子的母亲。赵樽冷冷牵起嘴角,看着贡妃,声音缓了又缓,“为何不走?为何不听我的话?”

贡妃轻轻一笑,看了一眼身后。

可是内殿之中,虽点着烛火,但那个永远无声无息的人隐在帐子里面,她并不太瞧得清。看了那个男人片刻,她莞尔一笑,又回过头来,声音柔软了不少。

“不是娘不想走,是不能丢下那个糟老头子…”微微一晒,她脸上露出一抹类似于少女的羞涩光晕,一双乌黑的眼眸中,似有万千的情意在流动,“以前娘都没有机会与他日日相处,好好看他。这些日子,我是过得最为快活的,到底他还是只属于我一个人了…老十九,娘是快活的,真的,很快活,很快活。”

不知想到什么,她东一句西一句的毛病又犯了,逻辑再次混乱。

“还有…你爹是爱你的,你不许恨他,不许不听他的话。”

赵樽唇角紧抿,苦笑一声,并没有责怪贡妃私自留下来为他添的麻烦,只是定定看一眼她不合时宜展露在面前的纯真笑容,然后无声的闭了闭眼,轻轻丢下手上的佩剑,看向胸有成竹的赵绵泽。

“放了我母妃,还有乾清宫的这些人,我任由你处置。”

没有想到他会就这般妥协,满场哗然。

“爷”最先叫出来的是甲一。

“爷,你不能这般。”丙一也狂叫起来,“你过去,他也不会放人的。”

“母在敌手,儿能如何?”赵樽冷冷看着赵绵泽,“如此,你赢了。”

“十九皇叔,朕没有看错你。”赵绵泽冷笑一声,眉梢松缓了许多,垂下的目光,却是看着他丢在地上的剑,“机会我是会给你的,不过,岂能这般轻松放人?鲜血已是铺了这么多,怎么可以没有你的?今日的逼宫,你总得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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