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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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樽许久没有回答,视线平视着远方。苍茫大地上,春日的微风丝丝吹过,撩动着他的头发,还有他黑色的披风,让他冷峻的面孔上,更添一抹无以言表的复杂与深邃。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突地道,“不管够不够,总归不会累及陈景。”

这倒也是!夏初七坐在他的身前,手心抚着大鸟的鬃毛,认同的回答完,又有些不解地盯住他,“不都说天高皇帝远,即便累及了他,不也是得许久以后?到那时,谁又知是个怎样的光景?”

想了想,她捋了一下头发,呵地轻笑了一声,“其实爷,我很喜欢现在的平静日子,要是能永远留在永平府或是漷阴镇也是好的。你与我,还有我们的朋友,待在一处,春看绿芽夏摘花,秋赏黄叶冬弄雪,是何等的惬意自在?”

心情安逸了,她说得随意,可待她说完好久都没有听到赵樽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在目前来说,太过沉重了。万事俱备就欠东风的时候,她这完全是在给赵樽的起兵泼冷水。

歉意的一笑,她正准备换个话题,突见官场上的人,一律放着小跑,急慌慌地往城门口奔去。就在他们的前方不远处,就是一个城县,但不属北平府管辖。

原本他们是要从城外官道绕过去的,见状不由停下脚步。

“去看看。”

赵樽吩咐完,丙一便点头,径直下了马,随着那一群人往城门而去。远远的,夏初七看着那城门口的人,越围越多,越围越紧,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似乎还有官兵在吆喝着什么,只可惜她一句话也听不明白。

不多一会儿,丙一回来了。

立于赵樽的马下,他禀告道,“爷,城门口在张贴皇榜。”

皇榜是国家有大事和要事才贴的公告。闻言,赵樽面色微微一沉,“何事?”

丙一道,“皇榜上说,湘王赵栋在藩地招兵买马,有谋逆之心…朝廷本欲查实再行定夺,可湘王听到风声,竟在家中畏罪自杀…如今朝廷已清查湘王府,湘王阖家被抄…只一幼子逃脱。朝廷正在缉拿追捕湘王幼子,张榜告诫,若民间有私藏者,一经查出,以同罪论处…”

又有一个藩王出事儿了。

这一回不是被抓了,是直接死了。

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一个王爷自杀?

夏初七的心里,泛着一层寒意。

她知,留给赵樽的时间不多了。

一路快马加鞭,三日后,一行人,二十来匹马,已至大晏边陲,再有一日便可到阴山了。

此时天幕渐黑,整个苍穹之上都似被蒙了一层黑布,看不到星光,看不到月亮,这天气,一看明儿又是阴雨。

泥泞不堪的官道上,马蹄印极是清晰。

从出了北平府开始,他们便换下了戎装与华服,做普通的客商打扮。夏初七特地在赵樽的嘴唇上贴上假胡子,自家扮成他的小丫头,与其他人一道戏称他为“老爷”。一路走来,“丫头”调戏“老爷”的戏码频频上演,倒也颇有乐趣,哪怕是在行走的路上,她也觉得妙不可言,以至于每每想到既然到来的烽火战事和不知要持续多久的“皇权争霸”,她心里就发沉。

“爷,前方就是桃源客栈。”丙一指着前方,“今儿晚上,我们便在这小住一宿吧?”

丙一以前时常往来于南北之间,对地方极是熟悉。赵樽点点头,放眼望过去,前方是一片片绵延不绝的山麓,时令还未入夏,山上葱绿未见,黄枯一片,看着有几分凄意,但那桃源客栈却建在一片绿洲里,就徜徉在枯黄的山脚下,看上去却有“世外桃源”的样子。

“好。”

这几日,他们都尽量避开大的城镇,专挑小地方住下,就是为了免得惹麻烦。

若是夏初七不在,他们一行人连夜赶路也是可以的。但如今有了她在,赵樽便不舍得让她风餐露宿了。

往客栈的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泥泞。到了客栈外面那一段,已经是稀稠不堪,马蹄深深陷在松软的泥地里,很难拨得出来,惹得几个人骂咧起来。

“娘的,这叫什么路?”

“这老板还做不做生意了?自家客栈门口都不兴把土夯牢实了,这是让人怎么过?”

“你没看见,这厢根本就没买卖做,咱啊,估计是头拔客人。”

一行人正嘀咕着,里间便有一个妇人迎了出来,头上包着花头布,一身行头并不华贵,但却简单干净,加上她白皙的肌肤和妖娆的身段儿,倒也穿出了一个风流雅致来。男人讲究气度,女人讲究风韵,这老板娘给夏初七的第一印象,很像《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

“几位爷,打尖还是住店?”

老板娘一双风流的桃花眼,看着赵樽。赵樽却没有回答她,只有丙一上前,腻歪着笑,“有这么漂亮的老板娘,自然是要住店的。”

被男人夸奖长得好,女人都是高兴的,那老板娘头一仰,看着丙一时的眸子,便多了一些光彩。她乐呵呵地回头喊了一声小二,很快便有两个小子出来,为他们安排马匹,而已然被丙一的魅力征服的老板娘,则是亲自迎了他们入内堂。

“几位吃点啥?”

“你们有啥?”

“哟,别看我们店小,只要你们点得出,我们便拿得出,不说这北地的风味,便是那宫中珍馐…也是有一两味的。”

老板娘是个能吹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宫里御厨做的,就没有她不能的。

丙一笑着,征求赵樽的意见,“爷,你要吃点啥?”

赵樽侧目,看向夏初七,“问爷的丫头吧。”

“…”

在家是妻子,出了门就变成丫头,夏初七很无奈自己的处境。但丫头也是有尊严的,既然老爷让丫头点菜,丫头也不能客气,她瞄赵樽一眼,又眉开眼笑地看着风骚的老板娘。

“走累了,随便吃点简单的就好。”

“您说。”老板娘竖起了耳朵。

“嗯,先一人来一碗肉米粥,粥要用白米先煮成软饭,再用鸡汁和虾汁汤一起调和,熟肉要切得碎,如同豆粒大小,再加上茭笋,香荩、松穰等物,一同细切,同饭下汤,煮滚…”

“…”这是简单和随便吗?

赵樽嘴角抽搐一下,眼风扫过怡然自得的夏初七,见她还在一个菜一个菜的说,不期然又望向了几乎石化的老板娘,目光微微一沉。

“老爷!”夏初七眼神瞥他。

赵樽“嗯”一声,望过去,发现她眸底杀伤力十足。

夏初七冷哼一声,摆了摆手,看着老板娘扭着腰下去了,方才凶巴巴地瞪他。

“看她做甚?看我。”

赵樽无语,目光直直盯她,“你有何好看?”

她咬牙,“她有何好看?”

赵樽唇一勾,“自有好看之处。”

夏初七哼一声,“老爷,我可不可以揍你?”

赵樽,“…怎样揍?”

夏初七咬牙切齿,“老规矩!”

这姑娘常常说揍他,可一共就那么几招,不是猴子偷桃就是貂蝉拜月…总归没有一招儿是可以见人的。赵樽听了眉头皱起,在桌子底下捏捏她的手,又努了努嘴看向老板娘的方向。

“丫头这么厉害,老爷我甘拜下风。”

“交代!”她怒。

他笑,“我说有好看之处,马上你就见到了。”

夏初七眉目一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那风骚十足的老板娘没有端上来她刁钻的吃食,却娇笑着领了一个男人过来

第267章 夫妻档,一唱一合

当那一袭火红的颜色映入眼帘时,夏初七带笑的面孔明显一僵,像被光线刺了眼,微微一眯。可统共也不过一瞬,她便又恢复了淡然。

那人不是东方青玄。

这个世上,也再没有人能把红袍穿出东方青玄那样妖娆成精的效果来,只需瞬间就能夺去人的呼吸,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罢了,到底是没了!

她漫不经心的揉了揉额,望向走在风骚老板娘后面的男子,让虚渺的笑意冲刷掉心底那一抹引红衣带来的淡淡愁绪,便再一次告诫自己:死者已矣,这世上,再无比活人更重要的事了。

“老十九,久违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后,那人径直坐在他们对面。

他不是旁人,正是穿了龙袍也变不成太子,穿了红衣也妖娆不来的宁王赵析。夏初七对宁王这个人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多年未见,就算曾经有那么一些厌恶也被时间掩埋得干干净净。

她不是个记仇的人,除了今日刚添上的新仇他为何要穿红衣?实在讨厌。

赵樽瞄了赵析一眼,冷峻的表情未变,端坐的身姿如一尊雕像。

“三哥真是神出鬼没,在这里也能遇见!”

到底是不是遇见,大家心里都有数。

与他互望一眼,赵析打个哈哈,不置可否。

多年的沉淀下来,经过夺位风波、圈禁之祸、塞外就藩等一系列的变故之后,赵析这个当年曾有机会问鼎皇位的候选人,脸上添了细纹,目光添了锐利,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深沉。

他笑罢,视线从赵樽脸上落到夏初七的脸上,露出一抹暧昧的笑意。

“旧事已去,旧人还在!老十九,你还是没变。”

赵樽把着酒碗,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身上的红衣,目光冷了几分,语气却是带了一抹戏谑的笑,“三哥也未变。”

当年赵析爱慕东方青玄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可不巧赵樽与夏初七就是其中之一。

赵析苦笑一下,似是不堪提起旧事,调头拍了拍老板娘的手。

“凝香,下去备菜!”

“好的,三爷。可还要添些酒?”

“故人相见,怎能无酒?”

“说得是,等着啊…冤家。”

后面两个字老板娘放得很低,除了赵析旁人可能都听不见,但夏初七先前关注着她那一双风流眼,不幸又读到她的唇语,不由恍然大悟。生活毕竟不是电影,这荒山野岭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出现金镶玉那样的绝色?原来她竟然是宁王赵析的人,而且肯定还是枕边上的人。

不过,赵十九先前是怎样看出来她不对的?

丫那眼力也忒好了吧?

心里寻思着,她审视的目光便再次望向他。

他正与赵析两个正在闲谈,明明是骨肉血亲的兄弟两个,本应该关系很近,可彼此掩饰了太多的目的性在面具之下,场面看上去格外诡异。虽然彼此都带笑笑,可任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下一步会不会笑着把对方掐死。

客堂上,一桌,三人。

除了夏初七陪侍在“老爷”的身边,其余侍卫们自动坐到远处,看上去像是为了避嫌,以免听见主子们说话,但仔细观之,那其实是一种极为严密的防卫方式。

菜上来了,酒上来了,茶也上来了。

赵樽与赵樽对酌而钦,看上去气氛很融洽。

皇子与寻常百姓不同的地方,便在此处。那一种皇室出身的优越感,并不会因为时间、地点而改变,不论是赵樽还是赵析,就这般坐在这一个简陋的客栈大堂中间,也自有一种令人臣服的气度。

“三哥,我给你斟酒。”

夏初七微笑着陪坐,干着丫头的事儿,喊着弟媳的称呼,样子很是闲适。赵析扫她一眼,目光中再无几年前在清岗初遇时的不屑,隐隐约约间,反倒添了一丝佩服。

“弟妹不必客气,你自顾吃菜,无须管我兄弟两个。”

他说罢,端碗又与赵樽碰了一下。

“老十九前往阴山,可知晓如今阴山以北的形势?”

赵樽向来少话,而一个少话之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很难让旁人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这一刻也是一样,赵析说的多,他说得少,如今见赵析问起,他才淡笑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又是一句不着边际的回答,却可以轻易引对方入瓮。

夏初七叹服着,又为赵十九斟酒夹菜,看上去极是贤惠。

“老爷!你吃”

叫老爷叫顺了?“嗯”一声,赵樽看她,并不吭声。

她也只笑,并不再说话。

看着他两个的互动,赵析笑着,接了他上面的话题,“藩王私自离开藩地,可按叛逆罪论处。老十九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想来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才对?这一趟阴山之行,想来你已是势在必得了?”

势在必得什么?

也许是指阴山那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

也许是指他可以起兵南下,直指京师的筹划。

他没有说,赵樽也没有答,只是淡然反嗤。

“老三,此处也不是大宁。”

他的意思是说自己虽然离开了藩地,赵析自己也私自离开藩地,彼此之间,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而已。

不料,他说罢,赵析却笑了,“我与十九弟不同,我这一次前往漠北,可是受了陛下的委派公务在身啦!”

赵樽一双黑眸半阖半开,冷峻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挺直的身姿也未有一丝波动,只有那一副黑色滚边的袖子,似是被徐徐而来的微风吹拂,稍稍晃动了一下。

“哦?”

一个字,他拖曳成了低沉的长声,听不出喜怒。

夏初七瞄他一眼,心里稍沉。

赵绵泽会派人前往漠北,而且还是派了宁王,属实很突然。

在此之前,她没有听赵樽提起过,她完全不知他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如今,安王赵枢和湘王赵栋都已遭了殃,赵绵泽为何“独宠”宁王?

想当年,宁王可是与赵绵泽对峙夺储的人物,二人有宿怨在先的,赵绵泽这般宽仁?

宁王看着他俩的表情,笑了笑,解释道,“先前朝廷派人来,我便把宁王府的护军都交去戍边了。如今三哥我啊,只是一个光膀子的藩王,除了府上的护院家丁,再无一兵一卒,陛下对我自是放心的,无兵一身轻,好哇。”

顿了顿,看那两个人不答,他又自顾自道:“兀良汗小人得志,嚣张得很,今年的四月初二,他们要在额尔古河岸搞‘鲁班节’,广邀各国前往,陛下大抵觉得我离额尔古较近…呵,所以,我可是沐了皇恩而去的,十九弟就未必了吧?”

他似笑非笑,赵樽也笑,“这么说,老十九的命,如今是捏在三哥的手里了?”

谁都知道,赵绵泽要撤藩,要对付这些藩王是势在必行的举动。但不管他是巧立名目也好,欲加之罪也好,即便是“莫须有”,也必须有一个能堵出攸攸众口的说辞才行。

而赵樽私自离开藩地,便是最大的把柄。

可赵析却摇了摇头,“若我有此心,又何必这般麻烦?”

赵樽笑着看他,“若你无此心,又为何在此?”

赵析也笑,“老十九当真不知?”

赵樽蹙眉,朝夏初七的方向略略侧首,唇角扬出一抹笑意来。

“阿七可知?”

夏初七看着他的唇,使劲儿摇头,“老爷,奴婢不知。”

赵樽哭笑不得,极是宠爱的拍拍她的头,这才看向赵析。

“老十九愚昧得很,还请三哥明示。”

赵析沉吟一瞬,举起酒碗迎向赵樽,语气沉沉,似是真诚了几分。

“十九弟哪是愚昧之人?那我实说了吧,如今三哥与你,已是唇亡齿寒了啊。”

二人对视着,良久,才展颜,皆是一笑。

“敢情三哥是找我合盟来了?”

“不!”赵析看着他,目光里添了几分阴戾,“不算是合盟。藩王陆续落马,闹得人心惶惶,陛下的心思,已不言而喻…十九弟你与他旧日宿敌,他除去了旁人,怎么可能留得下一个你,或者是一个我?为今之计,我兄弟二人除了互相依靠,共图大计,别无他法。”

他说得唏嘘,也真诚,夏初七看得一知半解,懒洋洋挑了挑眉,拿着筷子夹了菜,放入赵樽的碗里,顺便看着他的嘴。

只见他道,“三哥,不论是合盟还是依靠…都是要讲究诚意的。”

赵析一愣,随即失笑,“十九弟还是这般精明。”顿了一下,他看赵樽抿紧唇线不言不语,微笑着接道,“十九弟向来无问鼎天下的野心,若是他日事成,三哥必以北平府以北的藩地相赠,并保你子女后代,永世荣华。”

赵析说罢,赵樽没有什么反应,夏初七却是吓了一跳。

什么叫狼子野心,她总算见识到了?

原来赵析打的竟是这样的如意算盘?他想借赵樽之手夺下赵绵泽的江山,然后许给赵樽一个平安和世代荣华?呵呵,说得倒是很中听,但若是来日他登基,平安与否且不说,世代荣华更是一纸空谈。真的他当了皇帝,与赵绵泽会有什么区别,他又能容得下赵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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