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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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拍马屁股,他加快了步子。

“进村。”

小宝音的毡帐紧紧的闭合着,静寂一片,只有夜风拍打着帐帘。东方青玄在来之前就查探得很清楚,所以他熟门熟路,连弯儿都没有绕,便直接走到了帐子跟前。在他过来之前,如风四处探察过,宝音的毡帐外有两个暗哨,都被他端掉了。

毡帐里没有开窗,没有点灯,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瞧不清。

黑夜里,东方青玄攥紧手心,心脏“怦”一下,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但里面有小宝音身上的奶味儿。

他一闻,便可以很确定…宝音一定住在这里。

慢吞吞探手入怀,他掏出火折子擦亮,走向榻边儿。

“宝音…”

他唇角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可没有想到,几乎就在他手上的火折子亮起来的一瞬间,榻上的棉被突地被人翻开,一个纤瘦娇小的女子弹身而起,坐在床上,一双满带黠意的眼,似笑非笑地扫着他。

“大都督…哦,不对,大汗!半夜三更,四处漆黑,你一个大男人,偷偷闯入我闺女的房间,到底有什么企图?”

偷偷闯入她闺女的房间?

这句话有一些怪怪的歧义,东方青玄琢磨了一下,唇角几不可察的勾了勾,极快地看她一眼,目光深深,“我来,自然是看你和我闺女的。”

他的闺女?!

夏初七闷了一下,哼哼。

“大汗似乎还没有娶大妃,哪里来的闺女?”

东方青玄浅浅弯唇,没有回答,只举着火折子,点燃了屋里的油灯,转身便迈开步子走向她,俊脸上淡淡的浅笑,数年如一日,几乎就没有变过,妖治、唯美、优雅…似乎仍留在昨日,仍在南晏的京师,他偷偷潜入她的闺阁,调戏之余,留下一句“软玉温香抱满怀,真个偷情好滋味”…

想到那个时候意气风发的锦衣卫大都督,再看看如今历经沧海桑田之后,面前这个仍然神采飞扬,却明显与往昔不再一样的兀良汗大汗,莫名的,她的心脏抽搐了一下。

“你不该来。”

“可我来了。”东方青玄笑,“再说,有你在的地方,即便再不应该,对我来说,也该。”

“呵”一声,夏初七嗤之,“你这脸皮,还是没变。”

“谁说没变?”东方青玄牵唇一笑,在氤氲的灯火下,他颀长的身姿,俊美的面孔,被点缀得更添了几分妖气与魅惑…或者说,添了几分暧昧的气息,那一双眼神儿里,分分钟辐射的都是情意。

“分明是变厚了,阿楚难道没有发现?”

阿楚…

一声阿楚,似乎只有他唤?

这个人与赵樽一样,喜欢独有的称呼。

在深井茶馆,他帮她应付赵绵泽,唤她一声阿楚;在建平城外的葫芦口,他从悬崖上飞落,为她挡住致命的三箭,唤她一声阿楚;在卢龙塞的山顶,他受伤却故意不治,只为在赵樽面前向她讨一罐药膏,也唤她一声阿楚。在辽东、在京师,在漠北、在皇城、在东宫、在晋王府、在任何一个她可能有危险的地方,他始终不曾跨多一步,却也始终不曾跨少一步…他每次都站在合适他的位置上,顿住步子,看着她,给她一分希望,为她的性命护航…

时间仿佛错位,往事交替着在脑子闪现。

她的嘴唇越抿越紧,手心里竟生生攥出汗来。看着面前这个仍然锦衣玉带、芝兰玉树的妖孽男子,想到那个已经沉入了南晏历史河流里的“锦衣卫”,还有那一个属于东方青玄的衣冠冢,她突地黯然一笑。

“宝音已经睡着了,和奶娘睡一屋。你要去看她吗?”

东方青玄眉心微拧,反问:“你要让我看她吗?”

夏初七轻轻一笑,点头,“你想看,我自然会让你看。”

呵一声,东方青玄妖娆的眉梢高高一挑,“有你这句话,足够了。”说罢,他并没有急着去看宝音,一双狭长的凤眸巡逻似的审视着她忽明忽暗的小脸儿,突地一眯,话锋转了开。

“你…别来无恙?”

“我?…还好。”夏初七撑了撑额头,尴尬的僵硬片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与赵十九约好了在阴山见么?大汗为什么会出现在嘎查村?”

东方青玄目不斜视的看着她,不答反问,“是啊,不是约好了阴山见吗?你为什么还会在嘎查村?这不像你的性子。上刀山、下油锅,不是都要跟着晋王一道的吗?阴山皇陵,你会不去闯?”

夏初七托了托下巴,头微微一仰,“你猜?”

这完全是与宝音一样的耍无赖,东方青玄轻笑一声,在她略微古怪的目光注视下,突地想到了赵樽让斥侯递来的那一封信,想到了赵樽的阴山子时之约…脑子激灵灵醒了过来,微眯的眼睛里,便迸射出一种难以压抑的愤怒。

“调虎离山?”

“回答正确,加十分。”夏初七眼珠子满是黠意的一转,双手搭在膝盖上,懒洋洋地坐回床沿,不温不火地望着他笑,“只可惜,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楚、七!”

东方青玄目光一冷,凉飕飕看着她,一字一顿喊得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掐死她…而他的心里,那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蔓延在心窝上,仿佛有一把尖利的剑,活生生拉扯着他的心脏。

这时,外头马蹄声大作,仿佛有数骑驰入了村子。

他身子微微一震,还未及开口,外头便传来如风的声音。

“大汗…不好。”

紧接着,帐帘被撩开,如风大步进来。

“…拉古拉在阴山遭遇陈景,刚派人来报!”

“好!”东方青玄点点头,猛地一回眸,定定地凝视着夏初七,目有痛色,“你很好。”

形势顷刻间逆转,事情变得令人始料未及,东方青玄冷笑一声,不等夏初七反应过来,人已经撩开帘子大步出去,翻身上马便疾奔而去。那风般的速度,仿若在与时间赛跑,又仿若在抢占一次与尊严有关的胜利。

夏初七怔在那里,好久没有说话。

她的脑子一片糟乱着,也说不出话来。

没错,东方青玄中了赵樽的调虎离山之计。

不得不说,赵十九玩得一出极好的心理战。

陈景离开嘎查村,去了哪里?早已候在了前往阴山的路上。

东方青玄收到的那封信,有何玄机?不过欲拒还迎。

赵樽的目的是什么?夏初七猜测:一定是为了阴山皇陵的机关模型。

静默一瞬,想到东方青玄离去时那满是痛楚的一瞪,夏初七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迅速起身套上一件外袍,跑出了毡帐,便要去找赵樽。

不巧,正好赵樽领了人过来。

她心里一急,大步奔过去,双手扯住他的袖子。

“赵十九,你看见东方青玄了吗?”

“嗯?”赵樽目光烁烁,“见到了。”

见到了他,却没有阻止他?赵十九在搞什么鬼?夏初七讷闷的瞥他一眼,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猜测了。但抿了抿唇,她没有直接问,只是看了看赵樽身后默默跟着的“十天干”,小声问,“现在我们去哪?”

“阴山。”赵樽捋一下她被风吹起的发,声音极淡。

夏初七迟疑一下,小心瞄着他的脸色,道,“东方青玄不会有什么危险吧?陈大哥他们在那里…有多少人?这好端端的,何必呢?”

“你担心他。”赵樽眸光微微一闪。

垂了垂眼皮儿,她老实承认,“…我狠不下心伤他。”

“嗯”一声,赵樽答了,又像是没有答,冷峻的面上根本没有丝毫情绪。他探臂过来,牵住她的手,只说了一个字。

“走。”

嘎查村距离阴山皇陵不算太远,一行几十人迎着黑色出了村,进行的速度极快。可眼看离阴山越来越近,夏初七的心脏也越跳越快。她的脑子里,几乎不由自主的便想到东方青玄那像是恨意的一瞥,整个人神思不属。

“赵十九…”

她拖着声音,想问,又问不出口。

但赵樽又如何能不了解她?掌心一紧,他勒了勒缰绳,放缓马步,近了她的身侧,一把将她从旁边的马背上捞过来,放到自己的马前,让她面向自己而坐。

“说吧,我听着。”

“…没什么要说的了。”

“阿七。”他沉声一笑,低头看着她沐浴在月光下的小脸儿,目光里冷茫如冰,面色也泛着一层微微的凉意,“你以为我故意引开东方青玄,是想坐收渔翁之利,抢下他手上的机关模型,从而把他踢出局外?”

夏初七微微一愕,“难道不是?”

几乎刹那,赵樽的目光黯了下来。

“看来你不了解男人。”也不了解他。

实际上,从东方青玄把宝音带走开始,在很多事情上,赵樽便只能任由他来做主导,他也不得不顺着东方青玄设计好的路子在走…譬如此次的阴山和额尔古。但这些行为,都不是赵樽的风格。

他不想受制于东方青玄,更不可能从此被他捏着鼻子走。对于赵樽这样的男人来说,任何无奈之下的举动,都是有伤尊严的大事,尤其对手还是东方青玄,更是容不得。大抵基于男人之间最原始的敌意,也基于他们两个对同一个女人的爱意,彼此之间,都绝对不肯输给对方半分。

赵樽如此。

东方青玄又如何不是?

所以,他要找回来的,只是面子与尊严,而非皇陵的机关模型。

他得让东方青玄知道,他不是不能,只是不愿。

看着他幽深的眼,夏初七心脏抽搐一下,拉住他的手。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是我想错了?咱不要那机关模型?”

淡淡勾唇,赵樽没有说话。

他似乎有些生气?夏初七琢磨着他的脸色,脑子像被人灌了糨糊,有些不明白自己今儿到底闯了什么鬼,先前已经把东方青玄得罪了,大抵往后要成世仇了,如今竟然又把赵十九得罪了?

坐在他的身前,她时不时拿眼瞥他,可他一直没有看她,也不与她说话,只有他身上的披风扬起时擦过她的脸,才能让她感受到,这个男人还在…他依旧抱着他,并没有因为生气,便甩下她不管。

唉!邪门儿了。

她闭紧嘴巴,索性也不再吭声儿了。

在他们的身后,十天干快马跟上。

草原的夜色里,一片寂静,除了马蹄声,再无其他。

“赵十九…”夏初七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压低声音拉他的袖子,“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你就说出来,我哪里不对,你也告诉我便是…我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别生气了?”

“没有。”赵樽的声音淡淡的,一如往常。

可凭着夏初七对他的了解,凭着两个人多年相处的经验,她就是知道,先前的那句话,似乎伤害到他了。赵十九有豁达的胸襟,但偏生特别计较东方青玄

这一点,她知。

可这一点,她又无奈。

小意的拉着他,她微微笑着,手慢慢滑到他的手背上。

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她的声音也比常时更为柔软。

“先前我只是觉得,我们…用调虎离山把他骗到嘎查村,他却只是为了看看咱们的闺女…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拿到机关模型,也会有一种…亏欠感。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虽然他以前也屡次要挟过我们…但我不喜欠着人情。唉,我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了,赵十九,你能听懂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却期待别人能听懂?

这话又诡异,还不科学,更不是她干练的风格。

看来是被他们闹糊涂了,脑子不好使。

夏初七想捂脸,很想捂脸。

可没有想到,赵樽低头顺了顺她的头,却淡淡一叹。

“能懂。”

能懂?!夏初七笑了,“赵十九,你钻我脑子里的?这都懂?”

赵樽没有吭声,形势也容不得他再多说。

此时,阴山的轮廓已然在望,月光下的山峦被银辉一罩,似是为了应景,散发出一种惨淡而苍白的光芒…待慢慢走近,只见那北坡下面,人影纷乱,金铁铿铿,肃杀之气,划破了阴山的夜色…

在杂乱无章 的人影中,东方青玄的身姿尤为引人注目。

他高倨马上,时而飞身而起,时而落回马背,时而与人相缠搏杀,动作矫健、勇猛、姿态也极为优雅…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待再走近一些,夏初七却生生呆住了。

原来,与东方青玄的人战于一处的,不仅仅只有陈景。

除了他们,还有北狄的守陵军队。

到底怎么回事儿?

赵十九要调的不仅是虎,还要一调两只虎?

第283章 情敌

三方混战的局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还要持续了多久,在阴山北坡一片震天的厮杀声里,仍着一身丫头装的夏初七,眸色如水,脊背挺直,静静地端坐在马上,淡定地看着赵樽,一眨也没有眨,却没有询问。

整个世界都混乱了。

北狄、兀良汗、赵樽…杀起来了。

漫天似是都有鲜血在飞,天地间一片混沌。

一条又一条的生命,就这般离开了这个世间。

静默许久,沉寂在她眼中的男人转过头来,黑眸深幽如井,琢磨不透,冷峻的面容也仿佛一尊月下的精美雕塑一般…平静、平静、平静得几乎情绪。

“为什么不问?”

她笑了笑,也很平静,“我可以问吗?”

赵樽目光微微一眯,唇上的一抹凉意便落入她的眸底。就像知晓她的想法似的,他不等她问,便开口道:“除了对我自己的人。旁人的好与坏,生与死,我从不会放在心上。”

夏初七默了。

看着他的眼,她脑海里的时光仿若倒流。几乎下意识的,她又想起了多年前的清岗县,她混迹在人群之中,而他高倨马上,领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冷漠得离人千里之外。

从那时开始,两个人一路走来,经过风霜,历过雪雨,他也曾在她面前无数次举刀迎敌,但有她在的时候,他属实也是温和的。温和得她几乎都快忘记了,这个男人看似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却有一个外号叫“冷面阎王”,他的锋芒不比任何人少,对于赤裸裸的杀戮与战争,更是不比任何人陌生,他的心肠,也不曾比任何人更柔软比如眼前那一具具倒下去的尸体,都不会在他看重的范围之内。

确实,这个样子才是赵十九。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便是如此?每个人生来有命,若是太顾及他人的命,也许自己就没了命…虽然入皇陵的方式与我事先响的不一样,但是我懂。”

夏初七静静回答,脸上的情绪明明灭灭,看不太真切。但她除了唏嘘与心疼那些被轻贱的人命,感慨时代的不公,对赵十九的做法,说懂,确实也是真心懂的。

赵樽静静盯她片刻,黑眸里的视线变幻不停。

良久,他都没有吭声儿。

惨烈的喊杀声,直入天地。

战马哀鸣,人在嘶吼,天际,突地划过一道惊雷。

“轰”声里,人群里突地俯冲过来一骑,他黑甲黑马,疾驰上前,人还未走近,已然翻身下马,拜倒在赵樽的跟前。

“参见晋王殿下。”

那人正是先前得了命令前往阴山的陈景,他甲胄上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分明,但夏初七却明显地嗅到一股子浅淡煌血腥味儿。

赵樽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情况如何?”

陈景抱拳,声音与不远处尖锐的嘶吼混杂在一起,显得犹为沉重,“幸不辱使命!北狄在阴山皇陵的守军共计两万八千余人,已斩杀十之八九,余下的苟延残喘,已不足惧!东方青玄所带部众,伤者过半…”

赵樽点点头,目光越过陈景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的战场上,只见一名兀良汗的士兵与一名北狄士兵同时举刀格斗,一个人慢了一步,登时被锋利的刀子砍断了一只胳膊,鲜血溅射…可那杀红了眼的兵卒还没有从胜利中回过神儿来,另外一名兵卒手上的弯刀已经从他的脊背贯入…

赵樽眉头一蹙,眼神遥远得仿若一只俯瞰苍穹的孤鹰,过了好久才从那边的厮杀人群中转到陈景的脸上。

“做得很好,辛苦了。”

“属下应当的。”陈景颔首。

赵樽眼神冷漠地望着前方,勒紧缰绳往前走了几步,突地又一回眸,静静的看向夏初七,那目光里有胸有成竹的镇定,也有算无遗策的自信。

“阿七,我若愿意,无人可以与我抗衡,东方青玄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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