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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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面的如陌突然停了下来,双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襟,用力地按紧胸口,熟悉的拭心之痛遂然而起,汹涌异常,由心瞬间延伸到全身的每个筋脉,如狂风席卷了整个身子,仿佛体内之蛊被禁锢了千年突然一朝苏醒,痛感剧烈得更甚于以往百倍不止,张着口,却没有痛呼出声,额角冷汗直冒,身子僵硬倒地,浑身开始抽搐。

南宫晔大骇,迅疾掠起,抱起她,回身朝散云居奔了过去。

云先生为她号脉,眉头拧紧,望着南宫晔,语气沉重道:“蛊毒提前发作了。”

南宫晔急切问道:“为何会提前?”

云先生不答反问道:“她可曾有过身孕?”见南宫晔点头,又道:“生死蛊毒在女子体内若是得以吸噬胎儿的精气,虽不至立即有事,但会有一次爆发,而爆发时的痛苦较平常更甚百倍,单凭你一人之力,恐怕难以保全你二人,但若就此下去,以她目前的情形来看,只怕连一个时辰都挨不过…”

南宫晔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道:“她不能死。不管怎样,我一定要让她活下去…告诉我,怎么才能让她活下去?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在所不惜。”

云先生面色微微一变,见他目光坚定,便拉过他的手,搭上脉,眉头越拧越紧,片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方道:“你为采冰莲,落崖时心脉受损,遭寒气入体,又为那位姑娘催动内力,身子已是大伤,若是在用这个方法…实在是太过危险,一不小心,你们二人都有可能送命。”

南宫晔望了眼怀中抽搐着痛苦挣扎的人儿已渐渐失去了意识,心抽得厉害,微喘道:“无妨,再危险,我也要拼力试上一试。若不尝试,她必死无疑,我又岂会独活于世。”

死,他从来都不怕,然而,他又可知,他将要付出的代价,于他而言,却是比死更残酷。

云先生叹道:“你朕想好了吗?你不是普通人,你是辰王肩负一国兴亡重任,纵观当今天下局势,唯有你这个封国战神,方能力挽狂澜,抵御两国侵占,若为儿女情长,置天下苍生于不顾,陷封国万民于水火,必将遭后世之人唾骂。”

南宫晔面色一白,却是自嘲一笑,道:“你错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国家兴亡重担,为什么就一定要由我来背?就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因为我曾经打过胜仗,所以便注定我一生被责任所禁锢,必须为国家大义天下苍生而牺牲一切才算得上是完美的归宿?我为什么要遭人唾骂?因为我选择为心爱的女人放弃生命吗?责任,我已经背负了很多年,如今自私一次,放下,又有何不可?这些年,为稳固社稷,对奸佞之人,我从不手下留情,换来阴狠残佞之名,如今,我为爱人放弃一切,便又要被人骂作是为女人不顾家国大任,哼,若为舆论声明而活,人生还有和意义?我向来做事,只在意我所在乎之人,他人要如何评断,与我何干?”

云先生怔了怔,你啊没一句反问,都令人哑口无言,辰王也好,战阵也罢,终究也只是一个凡人,谁规定有能力的人就必须将一生交与国家大义,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擅自决定?唉,世事如此,这也是位高之人的悲哀之处。

无奈摇头,将那铤而走险的法子说了,也将有可能导致的后果统统说了一遍,见他仍然坚持,只得长长一叹,与他交代一番。

南宫晔依照云先生的指示,喂如陌服下冰莲,再以内力相引,找到蛊之所在,将其冰封,化于体内。这比正常解毒之法难上许多倍,生死蛊极为敏感,在冰封前,不可有半点惊动,而化解过程之中亦不得有半分差错。

在他化蛊之时,云先生用针扎他各大穴道,激发他体内的全部力量,使其内力发挥到极致,是平常的数倍,这种做法,纵使是在身体完好无伤的情况之下,也极为伤身。

他极力忍耐着因外在因素而激发的汹涌内力带来的不适,努力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保持平衡,慢慢加深,一步一步的冰封化解。

就此持续了两个时辰,他已是汗如雨下,面上布满惨灰之色,双眸光芒渐失,手部筋脉似欲爆裂开来,痛如骨髓,以针刺穴激发出来的内力几乎用尽,但仍差一点,才能大功告成。

挣扎在筋疲力尽的边缘,换肾力量已经被抽干,双眼无力渐合,喉头腥甜,鲜血自发白的唇角不断溢出,流淌在胸前是蜿蜒的长线…而他,仍然在顽强的坚持着,异常执着。

不能放手,他的陌儿,要活着,活着才能做她想做的事情。

渐渐模糊的意识,怎么也抵抗不了,挣扎…再挣扎…

云先生轻叹道:“若实在不行,就放弃吧,她若有知觉,也一定不希望你如此痛苦。”

不,不能放弃,绝不!沾满鲜血的唇,缓缓张了张,费力的吐出两个字,气若游丝般的声音,虚弱却是不可置疑的坚定。“再,扎。”

“你…唉!”云先生只得叹气。谁说辰王无情?这天底下,有多少人能为爱人做到如此地步?死,或许很容易,但筋脉尽毁,一身盖世神功从此无用武之地,这对于一个天生的强者来说,那便是,生不如死。

即便是一向冷漠如他,也不禁为这等惊世之情而动容。

既如此,那便成全他吧。十针齐发,既狠且准,比先前扎的更深了几分。

一股汹涌而来的血腥之气自胸腔直起,大口喷出,几欲晕厥,然,手上却不懂半分,稳稳的贴住她的背心,再次凝聚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她的体内,终于完成了化蛊的最后一步。

怦然倒死,手部筋脉猝裂,剧痛,曼如骨血,他却凄然而笑,释然而满足。勉强的撑着将合上的眼帘,极度虚弱的声音道:“别让…她…知…道…”最后一个字终是未吐出来,已然昏厥过去。

如陌醒来之时已是天黑,之前的痛苦已不复存在,没有原来的蛊毒发作后的疲惫无力,反倒觉得浑身舒畅,精神百倍。她疑惑的皱眉,唤了声立在门口背对着她的云先生。

云先生见她醒来,便走近床边,面对她疑惑的目光,不等她发问,便道:“你体内的蛊已被化解,遂未能取出,但今后不会再发作,而且为你保留了百毒不侵的体制,也算是一举两得。”

如陌一怔,蛊毒解了?生死蛊,不是无解的吗?惊诧的问道:“我的蛊毒…是如何解的?”望了眼四周,她记得是南宫晔抱她回来,为何他却不在,反而是云先生守在这儿?

云先生转过脸,望着窗外暗黑的天空,淡淡道:“能解了就好,何必去管是如何解得。”

如陌微愣,蹙了蹙眉,见他不愿说,只以为他不想将解蛊之法泄露出去,便也不再问。正欲道谢告辞,却见云先生递过来一个精致的白玉瓶,道:“可否请你出谷之后,帮我办一件事。这件事,是我此生的最后一个心愿。”

如陌结果玉瓶,道:“请说。”

云先生微微抬头,双手背于身后,目望横梁,方道:“这玉瓶里的药,是我花费八年的心血方炼制而成,请你帮我将它交给一名长得极美的白发女子,此药可让她的白发再次回复乌泽。”

白发女子,她忽然就想起了她,她也是满头白发。不禁问道:“你知道她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云先生摇了摇头,道:“十年前的冬天,我在琅峫山顶救了一名正欲跳崖的女子,将她带回谷中,而她在谷中生活了两个月,却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她每日躲在屋里以泪洗面,满头乌发一夜之间全部变白…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悲痛可以深刻到那种地步。”

十年前的冬天,琅峫山顶,一定是她!满头白发一夜成雪,她…后悔了吗?后悔又如何,不能抵消对她所造成的伤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生硬听起来尽量平淡,道:“后来呢?”

云先生往窗边踱了几步,幽声道:“后来,她看到我的徒弟在院中习武,便来这我教她武功,那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我从她的眼神感觉到她的心里一定是充满了仇恨。从那以后,她不分日夜的练武,实在累极,就在林中和衣休息一会儿,醒来又接着练。她刻苦勤奋,资质绝佳,但求成心切,以至于有一天因疲累至极而误伤了自己,险些丧命。”

如陌只觉得心中一紧,她也曾为求早日练成神功,不被那魔鬼所控,而日夜不分,伤人伤己,若不是卓长老,她早已命丧黄泉。

云先生接着道:“我救回她后,见她复仇之心难以动摇,心知道她的仇恨定然深刻到不是这些岁月可以消磨尽的。我不忍再见她活得如此痛苦,便将我毕生的功力全部传给了她…结果,第二日一早,她便离开了这里,还带走了我的徒弟以及我欲以封存的独门秘药七日噬骨的配方。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回来过,而我,这些年也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虽制成了这乌发之药,却无法交与她。”

如陌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原来她四十年的功力是这么来的,而云先生,能将自己毕生功力传与他人,可想而知,这份情有多深。她如此决绝离去,却从他面上的表情之中,找不到半点怨恨之色,可见他爱一个人的心胸也非一般人可比。但当她听到“七日噬骨”四字时,心中一惊,立即问道:“原来七日噬骨是先生的独门秘药,那当今世上,除了她之外,可还会有他人也拥有此毒?”

云先生摇头道:“不会。这种毒相当难配,没有我的秘方,任何人都不可能配的出来。而七日噬骨还有一个最大的缺点,便是不能存放,配置好的毒只能保持一个月有效。”

如陌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间仿佛空了般,沙仲说南宫晔的母亲是中七日噬骨之毒而死,难道,是她杀的?为了报复他母亲赐婚之恨?若是南宫傲和南宫晔知道这一真相,就算拼尽性命,也一定会杀她报仇吧,到那时,她又该如何?她对她有恨,恨她的残忍绝情,恨她的阴谋带给她的伤害,恨她伤了她身边的人,但她,绝不是想要她死。缓缓抬头,问道:“七日噬骨之事,可曾向他人说过?”

云先生道:“不曾和别人提起。”

如陌抿了抿唇,定定的望着云先生,沉默半响,方道:“云先生,若是你不想为她招来杀身之祸,这件事,请不要再向他人提起,尤其是…南宫晔。你的药,我一定会亲手交给她,你可以放心。”

云先生怔了怔,没追问她为什么不能向他人提起,只问道:“你认识她?”

如陌淡淡道:“是。”见云先生目光邃亮,知他想问些什么,便道:“你放心,她很好。明日一早,我就会离开这里。鸾韵她…就摆脱云先生和芊姐姐帮忙照顾了。”

说罢便去看了鸾韵,嘱咐了几句。

砸偶在回杏花竹屋的路上,心越发的乱了起来。回想起自己与南宫晔认识以来的一点一滴。十年前她被母亲打落悬崖,在悲哀而绝望的生活之中遇见了他,给了她温暖以及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十年后,再次被母亲打落悬崖,他随之跳崖,与她生死相依,再次给了她两月的幸福甜蜜,上一次是十年痴望,这一次,只怕是终生铭记。

为何,她与他之间,要有这般多的性命纠葛。微澜沁贞的命她尚且无法放下,若有朝一日,她可能做得到,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死在他手中,活着是他死在母亲的手中?她可以为了阻止母亲继续伤害她所在意之人而去毁了她所依仗的权势,但是,要怎样才能阻止他不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她不会单纯的认为云先生不说,他便没有可能知道,这个世上,没有永久的秘密。

走进熟悉的杏花林,远远望去,竹屋之中,没有半点光亮,只黑漆漆一片,就如同她此刻的心,看不到光明。冷月洒了一地,却照不进她的心里。

为什么幸福,总是消失的那样容易?为什么悲痛,总是来得轻而易举?

进了空荡荡的屋子,她没有点灯,只窝进了床上的角落,身子蜷了起来,抱膝,将头埋进了双臂。

黑暗掩盖下的脆弱,流泻而出,化作滴滴泪…颤抖的肩膀,没有了熟悉的那个人的安慰,心,空落落无处寄托。

原来极致的幸福,会将人变得更加脆弱。就像是一种令人无法戒掉的毒药,比生死蛊更让人痛彻心扉。短短两个月,已习惯了他的温柔宠溺百般呵护,习惯了窝在他怀里在他神情的目光中甜甜入睡,习惯了有他的陪伴他的温暖…

倘若她自私一回,放下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恩怨,那他可否可以为她放弃仇恨,从此他们幸福一生?不能,他们的性格早已注定了他们的命运,所以,他才懂了她的不原谅,宁愿选择在她身后默默付出。他们都太重情。爱一个人便是一生,在意一个人,也是一生,不会因为死亡而被时光淡去。

她的命运,为何会如此多舛?而制造这一些的起源,皆是那一个人。她不能理解,不能。

就这么过了最后一夜,熟悉的热门,却始终没有出现。这一夜,他去了哪里,是因为害怕面对她的冷漠,所以躲避吗?

她木然的起身,收拾起了昨夜的心情,拿起一旁的无影剑,回头四顾,别了,她的小屋,她的幸福。

踏出门,她遂然顿住脚步,望着那落花飘零的杏花林中立着的清瘦身影,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他面容苍白,唇无血色,原先眉宇间的霸气被悲伤所取代,再无从前那个气势凌人的辰王的半点影子。她撇过头,心疼的神色掩埋在了低垂的沿谬。

她双目微微红肿,眼中血色浮现,黛眉微锁,前些日子的快乐无忧的面孔只见疲惫和哀愁。他别开演,控制自己想要上前的脚步,阻止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他,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拼尽了全力才换来在她面前站立片刻,而他的双手已失去了拥抱她的能力。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弯起唇角,淡淡一笑,却笑得连眼泪都浮了出来,轻声道:“我,要走了。”

他双目之中是极力掩盖的痛,轻扬唇角,笑得优雅又带着难言的苦涩,让人开着心酸,柔声道:“去吧,好好…保护自己。”

她微微抬高下巴,不让泪水落下,轻轻一个“好”字出口,却如此艰难。

抬步前行,与他错身而过,泪水终落。

不是说要永远在她身边守护她吗?

不是说即使她赶他走,他也绝不离开吗?

为什么如此轻易的就放开她的手?让她连犹豫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他终于还是放不下尊严么?

他很自然的想要拉住她的手,可是,他的手,却不听他的使唤。看到她擦身而过时落下的泪,他闭上双眼,生生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腥之气,心痛难当。

她突然停住,与她背影相对,想说些什么,却张口无语。最后只问了句:“你,不离开吗?”

他轻轻摇头,淡淡道:“暂时,不了。”

她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他向来看重责任,即使是曾为她选择了放弃,但如今,她恢复记忆离开,他怎会还继续留在这里?又怎会在这中局势之下置南宫傲于不顾?微微蹙眉,道:“为什么?如今三大强国之中的两国联合攻打封国,你身为封国战神,不准备担起你的责任吗?”

责任?他苦涩一笑。他早已在她和责任之间做了选择,如今,废人一个,连剑都握不住的人,即便是他想尽责任,却又如何尽得了?自嘲一笑,出口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道:“我,厌倦了…杀戮。”

她的心就像是被一根针扎了一下,细微的疼,不尖锐却一直在延伸。再强大的人,也有疲惫的时候。她也厌倦了那种日子,伤害与被伤害,可是,她却还不能停下脚步。

起步而行,淡淡的一声保重,道尽了离别时的万般苦涩。

风带着轻红的花瓣拂过她眼角残留的泪水,告别了幸福,在现实的残酷面前,她将不再脆弱。抬头望,天边的乌云,浓的散也散不开,阴郁的沉闷,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痛,被强行的转移到了看不见的角落。

晔,谢谢他曾给她的幸福,不管将来如何,这些记忆,她将永远珍藏于心。

陌儿,终有一日,他会好起来,重新站在她面前,永远守护她,再不分开。

她淡薄的身影,再没有停顿,一路前行。背影完全消失的瞬间,那杏花林里颀长的清瘦身影,终于不支倒地,让杏花落了满身,像是一场残缺的华丽盛葬。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金国皇宫密室。

幽暗而狭小的空间,不知从何处投来的一缕惨白的光线,照在潮湿地面上侧躺着的中年男子身上。而他的身后,背对着他站着的一名女子,满头银丝过腰,没有束缚的披散着,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白衫,带着长长的拖尾,对墙而立,安静的仿佛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幽灵,合着那一缕惨淡的光线,衬出一室的诡异。

冷迟缓缓睁开眼,正对上刺眼的白光,重又闭上,再睁开时方慢慢适应过来,头有点昏沉,他记得在军营的夜里,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恍恍惚惚间便失去了知觉。面对着黑暗潮湿的屋子,他立刻生出了警觉,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阶下囚。站起身,向四周打量了一眼,目光触及身后的白色幽灵般的身影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镇定心神,避开白光站到黑暗的一处,开口的语气冷漠中带着无谓的气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何人?两军交战,为何施诡计暗算于本将军?”

背对着他的白衣女子仍是动也不动一下,面生的表情是惯有的冷漠,只那没有感情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瞬间消失。片刻后,方一字一字,冷冷道:“这里是金国,皇宫。至于我是何人,冷将军看一看,不救知道了。”

金国皇宫?!他竟然在金国皇宫里。冷迟大惊,然而,更令他心惊的却是那曾经万分熟悉的声音。见她慢慢转过身子,在他的目光触及的那张没有任何修饰的脸庞时,浑身一震,指尖她看起来仍然年轻的面容苍白的如同鬼魅一般,却已然美得惊人。

原来他昏迷钱看到的并非幻象,竟然…真的是她!他睁大了眼睛,震惊的望着她,张了张唇,半响才吐出两个字:“心言!!”

眼前这个承载了他所有感情的女子,爱、恨、怨责、愧疚,这么多年,他一边恨她,一边又想念她,试图寻找她,却始终一无所获。惊诧的目光流连在她如雪的白发之上,她还那么年轻,为何会满头白发?不自觉的朝她走了过去,颤着声,问道:“心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说罢便抬手欲抚摸她的白发,她面色微变,身形一闪,便躲开很远,嘲讽一笑,却是眸底带痛,冷冷道:“因为我是金国皇后,当然会在金国。为什么我的头发会这样?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金国皇后四字,令他眸中剧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不可能,心言怎么可能做金国的皇后!想起方才她拒绝他的触碰时闪身的速度非常之快,心中一动,脸色遂沉,问道:“你会武功?你不是心言,你是谁?”

说罢便运足内力,朝着她一掌拍了过去,带着雄浑之气的掌风在这狭小的空间呼呼作响。

因为她说她是金国皇后,所以他便怀疑她不是真正的她?岑心言冷冷一笑,并未硬接那一掌,只轻灵的闪身避过,与他周旋了二十来招,趁他不备,便闪到他身后,朝着他的肩头狠狠一记拍下,内劲十足,冷迟不妨她从后袭击,躲闪不及,硬受了一掌,一个踉跄,便向一旁的墙壁撞了过去,以脚抵墙,反借力堪堪稳住身子,却听她道:“冷迟,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遇上一个三流强盗就需要你保护的弱女子,如今的我,即使是你这个封国将军,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声音,分明就是心言。三流强盗?指的是二十多年前他救她的情形,也是因此而相识生情。她,真的是心言!可是为什么,她竟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还成为了金国皇后?痛心开口,字句艰难:“心言,为什么…”

岑心言冷笑截口道:“为什么我会拥有这么深厚的内力?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有人不忍见我继续痛苦,为助我复仇,将他毕生的功力全部传给了我…冷储,你我夫妻十几年,却还不如他人对我几个月之情,你说…可笑不可笑?”说罢她便笑了起来,笑得讽刺而凄凉,继而又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我会成为金国皇后?因为我需要权利,只有从金翰这里,才能让我轻而易举的活的报仇的筹码。”

冷迟望着她大笑的模样,想起当年的事,虽非他所愿,但他确实违背了誓言,真的伤到了她。但她不听解释,用那种极端的报复方式,毁了他们一家人的幸福,害得嫣儿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想起那日嫣儿说的那一番话,心便痛的厉害。

他不禁神色有些激动道:“你还想要怎么报仇?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还不够吗?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残忍的人。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是她娘,即使你再怎么恨我,也不能因为我疼爱她便杀死她以达到报复我的目的?”

说到这里,他已是无法抑制的上前抓住她的手臂用力的晃了几晃,万分沉痛道:“心言,她不只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啊…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骨肉,你怎么…怎么就能下得了手?是。你的目的达到了,因为嫣儿的落崖,我退出朝堂,这些年来,悔恨交加,痛不欲生,你…可满意了?”

岑心言面色顿变,心狠狠一颤,听着他的声声质问,眼泪一下便夺眶而出,用手紧紧按着微微起伏的胸口,闭了闭眼,半响方抬眸,声音颤中带着痛,道:“我…残忍?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若不是当时我因为你的背叛而失去理智,又怎会做出这种令我悔恨终生的事情来?嫣儿她…是我的心头肉,我对她的疼爱,绝对不睡比你的少…”她后悔了,自从理智恢复的那一刻开始,便悔得想要杀死自己。

“可你却亲手将她推下了悬崖…心言,我,真的不能理解。”他悲痛的摇头,目中是无法理解的怨艾。

岑心言双臂一挥,脱开了他双手的钳制,后退了几步,捂着唇轻咳了几声,泪水不停落下,打在了潮湿的地面,声音因喉咙的哽咽而变得微微的黯哑。“你当然不会理解…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理解我所承受过说完一切。我本事金国礼部岑侍郎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大。母亲是封国之人,十五岁那年,我随母亲去封国探亲,因一时贪玩,碰上盗贼,被你所救,与你互生情愫,却因家中有事,回得仓促,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回到金国之后,偶遇深入民间体察民情的金翰,从此,他屡做纠缠,想方设法寻找各种冠冕堂皇的名义召我入宫,咬我做他的妃子,我为拒绝他,提出不与人共侍一夫,以为他身为一国之皇,又有三宫六院,绝对不可能达到我的要求,谁知,他竟承诺为我虚设后宫,遣散已有嫔妃,但仍然被我拒绝,结果,惹怒了他,干脆下了一道圣旨,要封我为后。我无奈之下,以死明志,父母一向爱我如命,见我如此执着,便不顾抗旨大罪,暗中安排我离开金国,去封国找你…”

冷迟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世,每次问,她都搪塞而过。原来她是带着这种心情来找他的,与他相守十二年,难怪那些年里,她虽然过的很幸福,但常常会莫名其妙的忧伤。

岑心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把泪,继续道:“十二年,我自改岑姓为吴,未免身份暴露,横生枝节,我连你都不敢说,甚至强迫自己忘记自己的真是身份 。直到十二年后,不知金翰从何处探得我的下落,以我父母的名义暗中捎信给我,称我父母身体不好,想见我最后一面,并嘱咐我一个人回去,以免走漏消息…所以,我才留信称回娘家探亲,便独自回了金国,谁曾想到…还未到家便被带进了金国的皇宫…”

冷迟只觉得心中一紧,皱了眉,不自觉的上前两步,急忙问道:“那…后来…”

岑心言眼中的神色又又恨又痛,难以自制的抚胸急喘,用力咬唇,转过头去看黑暗中的墙壁,悲声道:“他不顾朝臣反对,为我空设后宫十二年,心有不甘。将我囚禁在他的寝宫,欲对我用强,以为占了我的身子,我便会答应做他的皇后…我使计夺了他随身短剑,自残身体以死相挟,才保得自身的清白…整整三个多月,我,手握短剑,日夜不敢安寝…一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说到此,她已是与不成声。

“心言…”冷迟心痛的唤着,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她所受这许多苦,他竟一无所知,真是枉为人夫。“我…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想上前安慰,却见她突然转身,眼中的恨越来越浓,还有痛,那是一种悲到了极致的痛,无法用语言诉说。望着他心痛目光,她突然笑出了声,而那笑声,如此的刺痛人心。“这不算什么,你以为就凭这些,便能打倒我吗?与后来所受的一切想必,这…又算得了什么?”

冷迟心中一慌,忙问道:“还有…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站到把缕惨白光线下,仰头望,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悲惨人生。几乎是咬着牙,道:“金翰他…见我怎么都不肯妥协,便抓了我岑氏全族一百三十八人…全部,斩首,连小孩子都没有放过。你知道吗?当时…我就坐在监斩席上,听着他们对我的咒骂,看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滚动,他们睁大了眼睛,用怨毒不甘的目光一直瞪着我,那刑场,血流成河…然而,这还不算,金翰他…竟然让我亲眼看着我的父母被…凌迟处死,是凌迟啊…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你不知道…没亲身经历过,谁都不会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和痛苦。当我亲眼看着自己父母身上的肉,被一片,一片,割下来,然后抛在我的面前,血肉模糊的堆积着…就好像在控诉着我为人子女的不孝…而我的心,又岂止是一个‘痛’字可以形容。是我,害死了他们,以为我…舍不下自己的幸福,所以,才害他们死得如此悲惨…”她顿住话,急促的喘着,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出当日的情景,那血腥一幕,一直都是她这些年来无法挥去的梦魇,日夜不散。

冷迟只觉呼吸一窒,他简直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副惨景。金翰竟残暴至此,得不到她便要折磨她,让她痛苦终生。他双眼一涩,因为她爱他,便付出了这般惨痛的代价。

“心言…”他除了唤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那样的痛,又岂是几句话能安慰得了的,偏偏他又是那个最没有资格安慰她的人。望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曾经的柔美变作了冷凝,明明泪落如雨,偏偏又笑得浑身发颤,极度的悲哀积压在心头多年,如今重提,仿佛再次经历了一遍。嘲讽的笑意蔓延唇角,悲声呢喃:“可我,得到了什么…为爱而牺牲了至亲,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呢?当我亲手埋葬了他们的白骨,撑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回来寻求温暖时,看到的,不过是我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的婚礼…”

她下巴抬高,眼眸却轻捶,正好锁住他的双眼,眸光瞬间变得锐利而沉痛,笑得苦涩,一字一句,道:“冷迟,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让我不痛不恨,理智的对待?”

冷迟闭上眼睛,突然不敢与她对视,在这样的她面前,所有的理由都变的苍白无力。只剩下一句淡薄无力的“对不起…”。

这个为他付出如此多的女子,他有什么资格恨她这么多年。因为他,她承受了害父母凌迟之痛…因为他,她又变成了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

一夜白头,是为疼爱自己却因自己而枉死的父母,是为理智崩溃而无辜受到牵连的女儿,是为付出一切却将她伤害的丈夫…终是造就了一生痛,一世悔。

这些年,她,终究是如何度过的?仇恨,怕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吧。所以她选择了留在最恨之人的身边,夺权复仇,毁江山。夺的是金国的皇权,毁的却是金封两国的江山。

他缓缓向她走了过去,轻轻拉着她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推开一步,冷笑道:“说对不起有用吗?说对不起,我的嫣儿,便可以活过来吗?”

他连忙道:“心言,嫣儿她…还活着。”他对武林大会的那一战并不知情。他一直在家里养伤,后开直接去战场,只听着有人在军中散发流言称辰王为一女子跳崖,他一直是半信半疑。

嫣儿,还活着?岑巡演只觉得自己身子一震,不敢相信的望着他,见他的表情不似说假,但还是不确定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冷迟扶着她的肩膀,目光与她对视,语气很伤感,却又是十分肯定道:“我说,嫣儿还活着…我们的嫣儿,她还活着,但是这些年来,她吃了很多苦。”

嫣儿,她真的还活着吗?这种事,他应该不会胡说。她激动的抓住了他的手臂,眼中噙满了泪,急切的问道:“你说得是真的吗?你见过她了?你确定是她满?她过的好不好?她是不是非常恨我?一定会恨,她怎么会不恨呢…”

冷迟抬手轻柔的为她拭泪,就像过去的十二年一样,温柔的动作带着满满的柔情,她怔怔的望着他虽然变得沧桑却依旧俊美的脸庞,心神一晃,那些被她刻意埋葬的幸福记忆汹涌而来,淹没了她所有的思绪。

冷迟终于忍不住心疼的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心言…是我不好,让你为了我背负了这么多的痛,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我娶那个女人,是迫不得已,她们拿嫣儿的性命作威胁,说只需要我答应娶了她,可以不用圆房,我才答应的。我不想嫣儿有事,又怕你伤心,所以要求推迟婚期,想等你回来跟你解释清楚,但是等了两个月,你没有回来,我又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你,最后被她们逼得我没有办法,才准备先娶了,等你回来再跟你好好解释,谁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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