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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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用罢晚饭,尚夫人和李栀栀谈起了给李栀栀请老师的问题。

尚夫人歪在锦榻上,一条条分析给李栀栀听:“栀栀,咱们这样的人家,家里尽有针线上人,若是不喜欢的话,就命人去兰雅衣舍订购,女主人用不着特地去学什么针线,会胡乱扎两针,绣个荷包也就行了,如果不是实在喜欢,不必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李栀栀听了尚夫人的高论,觉得大有道理,连连点头。

尚夫人又道:“我的陪嫁中有不少店铺田产,府中又有祖上留下的祖产,阿佳自己这几年也挣了不少私房,这些将来都要由你来管理经营的,你学习管理经营这些产业才是应当的!”

李栀栀没想到尚夫人考虑得这么长远,顿时呆住了,实在不好意思连声应和。

尚夫人瞅了李栀栀一眼,见她丹凤眼宝光璀璨,小脸泛红,知她不好意思,便笑道:“傻姑娘,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尚府未来的女主人,阿佳又一心只管公事不理俗务,不都得你来操心?”

李栀栀含羞起身,从丫鬟手中接过一盏冰糖银耳梨水递给了尚夫人:“姨母,喝点糖水润润喉咙吧!”

尚夫人吃了几口,接过丝帕拭了拭唇角,接着道:“管家理事的学问,由我慢慢来教;咱们只需再请两个女先生,一个教诗词歌赋弹琴画画——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纯属狗屁,这个下回我再和你聊——另一个教礼仪,你将来是要跟我出去交际的,阿佳的官位也会越做越高,你一成亲便是诰命夫人,礼仪上一丝都不能差的,我会请一个宫中教习来家,你跟着学就是了…”

李栀栀见尚夫人说得虽然俗了些,可是句句贴心,便认真地听着,间或还与尚夫人讨论,一大一小处得开心极了。

眼看着夜深了,尚夫人有些担忧道:“阿佳怎么还不回家啊?”尚天恩不回来是正常的,可阿佳去哪里了呢?

此时的尚佳正随着父亲进入缺月斋的东厢房。

玉明和景秀跟着走了进去。

天和与佳音带着一队亲兵原本守在缺月斋大门外,得到景秀的信号之后便迅疾冲了进来,很快就无声制住了在书房院子内侍候的小厮们,把整个缺月斋控制了下来。

尚佳一进东厢房,便发现外间锦榻上摆着几样精致菜肴,菜肴一旁摆着一个小小的赤金酒壶,小炕桌两端一左一右摆着两个精致的赤金酒盏,酒盏是空的,还未斟酒。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爹一向自命文人雅士,从不用这些金质酒器的,今日真是反常啊,那个赤金酒壶里定有乾坤!

尚佳抬眼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通往里间的门,发现帘幕低垂,什么也看不出来,赵然说的那三位清倌人怕是就在东厢房里间呆着。

尚天恩笑眯眯抬手示意儿子在锦榻东边坐下,他自己在西边坐了下来。

父子二人坐定之后,尚天恩分外慈祥,问起了尚佳参与的军事会议。

尚佳从不在家谈论政务,闭口不言。

尚天恩也觉得问这个没意思,便又谈起了今日正旦宴中赵然被兰太监当众叫小名“然然”之事,说罢他自己哈哈大笑了几声,见儿子面无表情,这才想起儿子和自己不同,儿子是赵然那个阵营的,当下便如被掐了脖子的鸡一般,把那余下的“哈哈”都给咽了下去。

尚佳不愿和父亲多聊这些无聊的话,便作势欲去拿酒壶斟酒。

尚天恩见状,当下差点急出了一身汗,忙探身抢过酒壶,先给自己斟了一杯,然后又拨了拨藏在壶柄内的消息,起身给尚佳斟了一杯——朱碧青给的药药力甚强,一杯酒就足够阿佳夜御数女了,可得悠着点,只能让他喝这一杯!

儿子是自己亲生的,可不能大意。

尚佳接过酒杯,凝视着杯中酒液,抬头看向自己父亲。

尚天恩笑眯眯举杯:“阿佳,满饮此杯!”

尚佳略一沉思,突然左手端着酒杯长腿一迈下了锦榻,朝着父亲走了过去。

尚天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阿佳你怎么…”

尚佳走到父亲身边,左手端着酒杯,右臂探了过去,紧紧禁锢住尚天恩的下巴,左手的酒杯对准尚天恩的嘴巴,把杯中酒液全倒了进去。

尚天恩猝不及防,一杯酒全倒进了嘴里。

他咳嗽了一声,吐出了大半,挣扎了起来,可惜尚佳是武将,他这文人体格在尚佳那里根本没用。

尚佳随手扔掉手中酒杯,端起赤金酒壶,原本想灌父亲喝下的,想了想,还是扔到了地上。

尚天恩吓得魂分魄散,刚才一直在胡乱挣扎,那杯酒大部分都洒到衣襟上去了,倒是没喝进多少,只是酒里的药劲实在是太强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了反应,热得难受。

正在这时,守在外面的天和、佳音和景秀撞开门冲了进来,径直奔向东厢房里间,随着一阵响动,很快便一人拽了一个女孩子出来了。

尚佳立在锦榻边,一边悄悄禁锢住父亲,一边淡淡道:“全送到流民署,让流民署安排她们各自回乡!”

佳音清脆地答了声“是”,几人一涌而出。

见佳音他们都出去了,尚佳这才松开自己的父亲,然后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出东厢房,尚佳顺手拉上了门,插上门闩,把锁挂了上去。

尚天恩终得解放,当下坐在锦榻上破口大骂了起来:“阿佳,你这不孝子!你——”

他正骂得起劲,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儿,叫骂声戛然而止,心道:这药太霸道了,好险阿佳没喝!

尚佳一挥手,众亲兵都潮水般退了出去,偌大的缺月斋瞬间空荡荡的。

回头看了一眼透着些灯光的东厢房,尚佳沿着甬道大步出了缺月斋。

他的亲信小厮玉明和校尉柳辛带着人守在缺月斋大门外。

尚佳淡淡吩咐道:“不管里面有什么动静,都不准进去。一个时辰——不,一刻钟后再打开大门。”他虽然生父亲的气,却怕父亲真的伤了身体。

玉明柳辛齐齐拱手,答了声“是”。

尚佳自回东院睡觉去了。

初二早上,李栀栀尚在熟睡,尚夫人洗漱装扮罢正端坐在堂屋锦榻上喝茶,尹妈妈走了进来,凑近尚夫人低声道:“夫人,昨夜老爷不知道怎么回事,三更半夜只穿着单衣就跑了出来,一直冲到了薛姨娘住的西楼,后来又命人叫了新秋院的董姨娘和两个通房丫鬟过去,整整闹了半夜…今天一大早,管家就出去请太医了…奴婢使了银子让人打听了,说是老爷的那里破得不成样子,都肿了…”

尚夫人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想必是吃了什么恶心人的药,药量太大了!”

她不愿谈自己那不成器的丈夫,便转移话题,问尹妈妈:“阿佳还没回来么?”

听到夫人问尚佳,尹妈妈眉眼里全是笑意:“公子夜里就回来睡下了。今天大清早公子就起来了,由景秀陪着在练功房踢沙袋呢!还命玉明来给奴婢带话,说中午过来陪您用午饭!”

尚夫人闻言也笑了,道:“你让人去吩咐小厨房,多准备几样阿佳和栀栀爱吃的菜!”

尹妈妈答应了一声,亲自去小厨房了——她怕小厨房的人不清楚李姑娘和公子的喜好,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当面交代清楚。

东院练功房内,尚佳光着上身,只穿着雪白的绸裤和皂靴在踢沙袋。

他身高腿长,全身没有一丝赘肉,白绸裤子的裤腰挂在细瘦的腰上,瞧着很是彪悍。

他那裸露的上身肌肉很是匀称,颇具爆发力,上面布满细碎的晶莹汗粒。

尚佳眼睛微眯盯着悬在前方的沙袋,突然后退了一步,然后飞身而起一记凌空飞踢抬腿踢向沙袋。

硕大无比的沙袋被他踢得飞了起来,一下子撞到了雪白的天花板上,撞出了一蓬铺天盖地的灰尘。

尚佳当下灵巧地往门边一闪,躲开了灰尘的袭击。

经过这一番运动,他心中的积郁一扫而空,觉得痛快又轻松。

尚佳刚洗过澡出来,玉明便进来禀报道:“大人,老爷让您过去呢!”

拿过锦袍穿在身上之后,尚佳懒洋洋道:“我这就去!”

他接过玉明递过来的玉带,心道:父亲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是得去看看!

缺月斋书房里间内,太医刚刚告辞,尚天恩正躺在床上伤心地哭泣。

太医说了,他那里彻底伤着了,得好好调养几年才能继续使用。

对于风流倜傥的他来说,身体受伤疼得要死不说,人生至大的一个乐趣从此没有了,怎么能不令他伤心?

想到尚佳那个不孝子,尚天恩哭得更伤心了——若是别人这样坑他,他还可以照原样还回去,可这是他的宝贝儿子啊!

尚佳自顾自推开缺月斋书房的门,进了里间,把一个圈椅拉到床边坐了下来,桃花眼微眯看着在床上哭泣的亲爹,清俊的脸上满是不耐:“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尚天恩泪眼婆娑,手指对准儿子指点了几下,正要声讨,尚佳先站了起来。

他一脸正气看着自己的父亲,沉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爹爹您怎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万一我有个好歹,老尚家岂不是要绝后了?父亲,您对得起尚家的列祖列宗吗?”

尚佳实在是太正义凛然,太理直气壮了,直把尚天恩起了个倒仰——你害了你爹,你还有理了!

尚天恩气得闭上眼睛不说话。

他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尚佳小时候不爱说话笨嘴拙舌的,后来拜在小赵太师赵青门下,饱受伶牙俐齿爱戏弄人的赵然挤兑,为了和赵然拌嘴,尚佳下了好大功夫苦练吵架之法,终于变得很会吵架,只要他开启吵架模式,一开口便是各种歪理邪说,伶牙俐齿得连赵然偶尔都要甘拜下风。

尚佳见父亲被自己气成这个模样,也有些心软,便柔声抚慰道:“爹爹,我听说青山道长陪着郑晓从宛州回京了,现如今正住在郑家的运河别业,我这就去请青山道长,让他来为您诊治。”

尚天恩心中怒火稍微平息了点,嘴上却依旧很硬,背转身子不理尚佳。

尚佳心中暗笑——父亲既然有力气怄气,说明伤得还不是特别严重。

他悄悄退了出去,预备先陪母亲和栀栀用午饭,然后去请青山道长为父亲看伤,只求治好外伤,不求治好内病!

第 50 章

尚佳虽然心疼自己的爹,可是想到酷爱眠花宿柳的父亲从此会收敛一些,他的心中又有些痛快。

他既然做出来了,必定是长久思索的结果,因此便不后悔。

尚佳当下要做的是先去陪着母亲和栀栀用了午饭,然后再去郑家的运河别业邀请青山道长过来,为父亲看看伤势。

尚夫人指挥着丫鬟婆子们给栀栀收拾出了一间书房,就在内院正房东面的小院子绿竹轩内。

绿竹轩植满绿竹,很是雅静。

尚夫人带着李栀栀进入绿竹轩,沿着竹林中的小路没走多远,远远地便看到看到了一栋精致的竹木小楼。

她含笑道:“前面就是阿佳小时候住的屋子,栀栀,如今我让人收拾了,做你的书房。”

一楼是一明两暗三间房。

明间是李栀栀用来待客和日常起居的,正面摆了一张七宝香榻;靠东墙摆了两张黄花梨木圈椅,中间夹着一张小几;靠西墙却是摆了一张沉香木贵妃榻,墙上挂着四季花卉小图。

南暗间窗前摆了一张书案,用来读书写字,屋内摆了几张书架,后窗外竹影婆娑,窗前摆了两个琴光漆春凳,中间夹了个小小的玉石面小几。

北暗间被布置成了一间精致的卧室,窗前摆着妆台镜架,靠北墙摆着几样精致箱笼,靠后窗摆了张沉香木雕花大床,上面挂着鲛绡宝罗帐。

尚佳进内院的时候,屋子已经布置好了,尚夫人正陪着李栀栀在看,听到婆子回报说尚佳到了,尚夫人眉开眼笑道:“请他来绿竹轩也来看看吧!”

尚佳缓步而来,跟着母亲和李栀栀齐齐把三个屋子看了一遍,从理智上讲,他觉得还不错,精致舒适,很适合做小姑娘的闺房;从感情上说,他有些妒忌,因为这是他少年时候的住所,母亲如今移情别恋,不但把母爱给了李栀栀,连他的住所也给了李栀栀。

他压根就没想过,这是尚夫人他和李栀栀布置的成亲用的房子。

尚夫人犹自兴奋地和尹妈妈说道:“还是绿竹轩好,距离我的院子近,而且没有仆人房,不容易受到打扰。”很适合阿佳和栀栀成亲用啊!

说话中间她觑了儿子两眼,见儿子双手负后若无其事地跟着看屋子,似乎是在应付任务,便试探着问道:“阿佳,你对这个屋子有什么想法没有?有的话尽管提,母亲都满足你!”

尚佳微微一笑,道:“母亲,这地方适合夏天住,冬天的话,栀栀怕是觉得有些冷。”这屋子四面八方都是竹子,春夏秋三季还好,若是冬日住在里面,听的是飒飒竹声,看的是黯淡竹叶,怕是要令人觉得萧瑟悲凉寒冷。

尚夫人瞧着自己这不开窍的儿子,心道:等成亲了你也住进来,有你在,栀栀有什么冷的?

可恨儿子非不开窍,她只能闭口不言。

李栀栀含笑听着尚夫人和尚佳这对母子的对话,垂下眼帘嘴角微弯,悄悄笑了,心道:阿佳哥哥好可爱啊!姨母都暗示到这种地步了,他还一本正经地提意见!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向尚佳,发现尚佳今日穿的是便装,头戴皂纱折上巾,身穿白罗中衣外罩天水碧袍子,腰束玉带,桃花眼清泠泠的,嘴唇微抿,神情清冷,整个人洒然如竹,如从月光中走出一般,实在是俊雅得很。

李栀栀这才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认识——这个如此清俊的男子,将来会是我的丈夫…

她发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忙轻轻抬手在那里轻抚了一下,眼波如水又看向尚佳。

正好尚佳无意中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尚佳还好,李栀栀的脸“轰的”一下红透了,忙低下头去。

尚佳原本很是自然的,可是李栀栀一看他脸就红了,那双丹凤眼波光潋滟似有心事…

片刻之后,尚佳的脸也红了——他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收拾绿竹轩了!

栀栀过完年就十四岁了,而且也来了月信,母亲怕是想等他从沧州战场回来,就为他们举行婚礼…

尚佳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当真是有些面红耳赤。他若无其事地踱了出去,立在廊下吹了一会儿寒风,待脸上的热度退了下去,这才不耐烦地叫母亲出来:“母亲,我饿了!”不过是几间屋子而已,母亲还看个没完没了了!

尚夫人笑眯眯挽着李栀栀的手出来了,尹妈妈跟在后面。

尚佳默不作声跟在母亲她们后面,一起去了内院正房。

一时用过午饭,尚佳这才道:“母亲,我父亲身体不适,我打算去一趟郑家的运河别墅,请青山道长来为父亲诊病。”

尚夫人闻言,用鼻子哼出了一声冷笑,倒也没说什么。

栀栀见状,起身倒了一盏清茶奉给尚佳,趁机问道:“阿佳哥哥,你那个东院的后院有什么用么?”

尚佳瞟了她一眼,垂下眼帘,抚摸着白瓷茶盏道:“没什么用,白放着罢了。”

栀栀试探着问道:“阿佳哥哥,交给我布置可好?”

玉明已经到了东京,她的那些花卉草木也已经运到了,李栀栀正在考虑把那些花卉草木都布置到哪里去呢!

尚佳那个黄沙遍地白杨光秃的前院就不说了,后院也是漫天野草,实在是可惜了!

李栀栀瞧了尚佳那个后院,心里就有些痒痒的,恨不能用嘴一吹,把那荒原变成美丽的园林。

尚佳抬眼看她,见她大而单薄的丹凤眼中宝光璀璨满是期待,心里不禁变得柔软起来,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栀栀,你随便布置吧!”

李栀栀欢喜极了,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尚佳,在他额头上用力亲几下。

她的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嘴角的两粒小梨涡都藏不住了,只是站在那里看尚佳,声音甜美极了:“谢谢你,阿佳哥哥!”

尚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帮我整理后院,为何还要谢我?该我谢你啊!”

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大喇喇道:“所需银两由我出。”

李栀栀觉得不好意思,正要拒绝,肩头却被尚夫人轻轻拍了一下,便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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