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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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罗大人可要小心了,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可说不准的。”陆嘉学道。

罗慎远只是停顿,随后笑了笑。陆嘉学这是想威胁他啊。值得陆嘉学来威胁,宜宁跟陆嘉学的关系绝没有这么简单…他头也不回,离开了都督府。

陆嘉学没料到罗慎远会拒绝,他没想到这样个政客还有感情。

大雨倾盆如注,看着门外的暴雨,陆嘉学把那种隐隐的疯狂又压了下去。这么多年了,无人与他立黄昏,无人问他粥可温。这么多年的浴血独行,如今终于抓住了她的一点尾巴。所以他绝不会放手。

既然如此,他索性也毫无顾忌了吧。

*

暴雨让罗宜宁也很担忧,加之罗慎远的确还没有回来。

临窗大炕上摆着楠哥儿的玩具,七巧板,老虎枕头,套娃。他撅着小屁股,把七巧板推来推去的玩,一会儿又亲热地回来粘宜宁,像长在她身上一样,藕臂一样的小手圈着她的脖颈,不停地叫姐姐。

宜宁托着他的小屁股,被他的亲昵弄得失声而笑:“楠哥儿,你再动可就掉下去啦!”

林海如服了自己儿子了,这还怎么都纠正不过来了。不由拧着他的小鼻子说:“叫你三哥听到了,肯定要打你屁股。”

楠哥儿被母亲弄得愣愣的,林海如就噗嗤笑,觉得自己的儿子真好玩。

这孩子是她保下来的,宜宁摸着楠哥儿的头,就有种非常柔和的感觉。

上一世她并无孩子,为人母的感觉是体会不到的。

宜宁却向林海如告辞,罗慎远没有回来,她总是心不在焉的。

她亲自撑了伞,准备去影壁等他。

结果走到半路就和他遇到了,罗慎远看到她就皱眉:“简直是胡闹,外面多大的雨!”她的脚伤又还没有好,跑到外面来干什么!

他拿过她的伞为她撑起来,簇拥着她到了庑廊里。等进了屋子,宜宁才发现他的后背和侧肩全都湿了。罗慎远去净房里换衣裳,等出来之后看到她盘坐在桌边研究棋局。

宜宁看到他只穿着单衣。

早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看到结实的胸膛,她就避开了视线问:“三哥,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罗慎远在她对面坐下来:“刚到工部上任没多久,事情很多。”

他拿了枚白玉棋子,也没怎么思索就放下了,轻而易举地破了宜宁的困局。问她:“在想这个?”

宜宁摇了摇头。她抬起脸,隔扇外是大雨倾盆。天色已经全然昏黑了下来,屋内点的烛火映在他身上,把他高大的影子投到她面前。好像他挡在自己面前一样,风雨都是阻隔在外的。沉默无声,却很安稳。

“我叫丫头给你留了晚饭。你总不回来,我饿了就先吃了。”宜宁让丫头把饭菜端上来。

罗慎远却摇头,顿了顿他问:“宜宁,昨日你在聚德庄酒楼,是不是遇到陆嘉学了?”

宜宁收棋盘的动作一僵。

昨日没跟着她,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陆嘉学对宜宁的态度一看就不对。以她的性子,怎么会爬到石榴树上去摘石榴的。定是有什么意外,才从高处摔下。

他昨天就想到了,没有揭穿她而已。

“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跳楼而逃?他是你义父,可是做了什么违背人伦的事?”罗慎远继续问。

他怎么猜到的!

罗宜宁沉默后,反正他迟早要知道。她突然就决定坦诚了:“我那日是遇到了他,也的确是他逼得我跳楼的。至于为什么…”

看到他,宜宁只能苦笑着说:“我是说真的,就连我都不明白。如果真的问的话,他的确…对我有那种心思。”

十多年了,这个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当年他重权势欲望,嬉皮笑脸的面容掩盖野心。要是说对她完全没有影响,绝无可能。每次看到他,罗宜宁还是有种血肉之痛的感觉。

宜宁突然想到什么,她问他:“三哥,是不是陆嘉学…来威胁你了?”

所以他今天才回来得这么晚,问她这些!

眼前的这个人正听她说话。他的脸的轮廓深邃俊朗,高大的身影为她阻隔风雨。他伸出手又下一子:“告诉我吧,你昨日肯定是在说谎的。”

虽然他是未来的内阁首辅,权势滔天执掌朝政。但是他现在羽翼未丰,如何斗得过陆嘉学!

如果陆嘉学在朝堂上对他发难…

罗慎远是天之骄子,一向只有别人仰望他的。罗慎远不能从云端跌落,他就是应该是受人崇敬的。何况还是被她所连累,陆嘉学的事不该连累他。

罗宜宁想到这里就不好受。她闭了闭眼,决定继续坦白道:“陆嘉学说我像他的故人,所以这般对我。也是因此,他才认我做了义女。那日在祥云楼里,他堵着我不让我走,所以我才跳了楼…我怕他对你不利。”

罗慎远听了很久道:“这些不用瞒着我,我应该知道。你也应该告诉我,明白吗?”

虽然他知道之后会不舒服。但他有防备之心,绝不会让宜宁再和陆嘉学有接触。

“我原来虽然知道,却没料到有天他会突然发难。”宜宁说,她的过去不能真的告诉罗慎远,不是她不愿意说,过往的那些事在她心里憋得喘不过气来,但是让她怎么说。过往的隐秘犹如死灰,死灰下面是腐臭的骨头。

她是陆嘉学的妻子,且被他所害。说了之后,她以后如何面对罗慎远,用什么身份?

罗慎远缓缓伸手握住她单薄荏苒的肩,有些用力道:“只是这些?”

别人的表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好分辨。

宜宁知道他有点怀疑自己,心里又是苦笑。犹豫了片刻,她伸手抱住他的肩说:“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其实她何尝不怕陆嘉学会对身边的人动手,甚至她就是本能的怕陆嘉学。但是为了不让罗慎远看出端倪,她一直在压制自己的情绪。

这事,是她跟陆嘉学之间的纠葛,不要牵扯他。

她很少主动抱他。

她温软的身体贴在怀里,他僵硬片刻。然后伸手按紧她,侧头跟她说:“对我来说,被他算计并无所谓。只要你别对我说谎。”

他的语气柔和了一些。

宜宁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对他而言她的存在有多重要。

在罗家的时候还是禁忌,他就对宜宁有了情感。这种情感类似生命之光,黑暗之中踽踽独行,年少的时候她就进来了。就算后来他越来越冷漠无情,几乎自己都要不认识自己了,官场上得到权势渐重。但是这个人始终是在心里的柔软之处。

宜宁答应嫁给他了。

如果没有答应,他可能会算计,强娶。不管她喜不喜欢,有一天她想离开,他可能会把她关起来。

宜宁沉默地望着窗外,大雨还没有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黑暗庭院里的芭蕉被打得不停颤动。她苦笑,不说谎!也只有这么低的要求而已。她点点头,然后埋头进了他的颈窝里。除了不得已,她绝不会对他说谎的!

“没事,三哥在呢。”以为她是在害怕,他把她抱起来。

屋内的丫头走进来,不知道怎么了,他就对丫头做了噤声的手势。如她还小般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把她放在了床上:“今天早些睡吧。”

他放下她,自己也躺在她的身侧。

宜宁就抱住了他的胳膊。

罗慎远失笑,侧身把她拥过来,让她睡在自己怀里。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有磁性:“快睡吧,明日早起。”

又拍了拍她的背,好像哄她入睡一样。

身体再小,她也不是小孩啊!

宜宁抵着他比自己体温更高的坚实胸膛,有种安全的感觉。儿时的梦境里,好像就是有人这么护着她的,没有母亲保护她,养大她的老嬷嬷也不在了,她在家里仿若浮萍无依,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属于她的。现在这个人是真的保护着她,还有什么不够的。

窗外夜晚下着大雨,有个人在家里,在她的身边躺着。

就这样渐渐入睡了。

*

谢蕴坐在屋子里剥核桃吃,上好的山核桃剥了一小碟,她心情舒展了不少。

今天程大老爷和几个儿媳妇说话,谈到《山海经》。平日在程老太太面前,都是程大奶奶得意居多。谈到这些,程大奶奶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在旁剥葡萄装没听到。终于是让她给扳回一句,心情非常的舒畅。早上还多喝了两碗稀饭。

熟悉了程大奶奶的路子之后,谢蕴已经能应对了。

程琅在屋内练字,谢蕴剥了盘核桃,想了想走进书房,端到他面前去,放在他的书桌上。

程琅继续写字,抬头看她,说道:“谢谢。”

他没有妾室,只有两个貌美的同房丫头。谢蕴那天已经找来说过话了,好生娇媚。她笑吟吟地打量了一番,赏了两根金簪,原样送了回去。那两个丫头乖乖巧巧的,不敢造次。除此之外倒是比她想的干净。就是两人同房次数并不多,谢蕴的嬷嬷有点焦急。

谢蕴偶尔也想起那晚的云雨,随后交替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就是罗慎远。

程琅的确也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如今站着练字,半拉起的竹帘照入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俊美至极的脸,光是看着就让人动心。气度是高山流水,茂林修竹。

谢蕴以前听别人形容过程琅,只有一句话。

冠盖满京华,唯其独绝色。

她告诉过程琅,程琅听了却不在意地笑,说:“什么绝色?倒是你要绝色一些。”

谢蕴不知他是不是有意,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得脸红。她坐在铜镜面前,发现自己双颊通红。她想起那些归顺于他,一心仰慕她的高家嫡女,秦淮大家。心想没得几分手段,那里来的这么多仰慕者。

现在他是她的丈夫了。

“你在写什么?”谢蕴凑过去看,“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过秦论?为何写这个,你要和皇上谈政见么?”

谢蕴就说:“我知道皇上不喜欢这篇文章,说到秦王子婴他就总是皱眉。”

“写着玩罢了,我跟皇上论政,还不如跟他谈《道德经》得他喜欢。”程琅吃了两枚核桃,递还给她,“还是你多吃些吧。”

谢蕴咬了咬唇:“程琅,你的表字是什么?”她总不能一直叫程琅吧。

“我没有表字。”程琅说。

“那我叫你什么,不如叫你阿琅吧?”谢蕴心想他又是单字,不好叫别的。

程琅听到这里,嘴角扯起一丝冷笑。放下笔,走过来轻轻掐住她的脸,温润明朗的笑容却带着一丝邪意的风流。声音低而暧昧:“叫这个,还不如叫夫君呢。你说呢?”

谢蕴说不出话,仿佛整个人被他所引诱。“这个…”

“跟你开玩笑的。”他很快就放开了她,“我有个表字是后来起的,字慕林。”

这个表字,起的没有什么水平呢…谢蕴正想起,突然看到外面有个护卫急匆匆走进来,把一封信递给程琅。

程琅走过去打开看,眉头渐渐地皱紧。

究竟是什么事啊…谢蕴很想知道,怎么会让程琅露出这种表情。但是她只是矜持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抿口茶。

程琅大步走过来,跟她说:“你先出去吧,我有急事。”

谢蕴才没有在他这里坐下去,走出书房看到隔扇关了。心里纳闷,大概是什么朝堂上的急事吧,她其实也能说上几句的,下次跟他好好谈谈皇上的日常好了。

第152章

宜宁第二天收到了程琅的信。

要不是在罗家不方便,程琅很想亲自过来找她。她现在在京城太危险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立刻送她走。

宜宁给他回信,她现在绝不敢轻举妄动,只希望程琅能够注意陆嘉学的动作,如果不妨碍他的话。

宜宁搁下笔后沉默。

不知道莲抚的孩子怎么样了,当时她想也没想地选了护程琅,毕竟她还是偏心程琅的。

要是原来,她以长辈的身份问就问了,如今却不敢问了,措辞也要小心翼翼,怕关心错他他又会错意。

“…太太,三少爷从夫人那里回来了,让太太您快准备着。”丫头进来传话道。

今日罗慎远要带她去拜访徐渭,一早便说好了,正好顾大学士也要来,徐家干脆做了宴席出来。

宜宁点头,叫丫头进来给她换衣裳。

屋外的雨还断断续续,转了小雨,竟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

*

程琅把她写来的第二封信看了一遍。

原以为宜宁不打算再理会自己,如今她还肯让他帮忙。他堂堂的都察院俭督御史,竟有种怕负了她所托的重负感,毕竟他的能力从未被她重视过。这信本是要烧的,但看着她的字却是不忍,把平日装重要书信的匣子拿出来装进去。程琅坐在书案后面,看着小雨眉头微皱。

怎么会让陆嘉学怀疑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就怀疑是陆嘉学杀了罗宜宁。疑点实在太多,如果不是陆嘉学所杀,为何事后从不曾提起自己原来的妻子?为何会诬陷于谢敏——

谢敏是绝不会杀罗宜宁的,当年罗宜宁跟她出去,被她的丫头推下山崖。别人一查就会怀疑她,谢敏不会这么蠢。最关键的问题是,罗宜宁死之后,陆嘉学迅速借她的死发难于陆嘉然和谢敏,合情合理,一举夺位。

她已经死了一次,决不能让陆嘉学害她第二次。

程琅眼中透出刀剑般锋利的光,他让伺候的护卫进来,低声吩咐事情。

这时候却有小厮到堂前通传:“少爷…都督大人过来了!说有事情要问您。”

陆嘉学来找他…

程琅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看了一眼那个书信匣子,把它推进抽屉中,才上前迎了陆嘉学。

他从小雨中来,跟着的侍卫都带着刀,立刻就进了堂前的小庭院,站在雨中静默等着。陆嘉学走进来,在太师椅上坐下来解开斗篷,淡淡道:“舅舅许久没来看你了,故今日来看看。”

程琅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此刻他脑中有很多念头。第一个,陆嘉学是不是在怀疑他,他迅速开始梳理自己做的那些事,未发现有什么破绽。他做事都非常的谨慎,陆嘉学应该不会发现。第二,陆嘉学来找他干什么?这个节骨眼上,他要是为罗宜宁的事情而来,为什么要来找他?绝不可能是让他来处理罗宜宁,陆嘉学已经不怎么信任他了。

他定了定心神,上前拱手:“舅舅冒雨而来,我让下人给您煮些热茶喝,去去寒气。”

“不必了,我不是来喝茶的。”陆嘉学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他轻描淡写的说,“来问外甥几个问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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