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作品青春成灰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你吃到我给你的蛋糕了么?你是先吃到蛋糕还是先看到这封信的呢?我记得很久之前我们一起出门,你趴在蛋糕店的橱窗上面,说你好喜欢这块蛋糕,你的表情可爱的像个天使。可是那时候这块蛋糕对我们来说,太昂贵了,我们买不起;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我不记得了,方隅,我不记得了…”)

“…我会一直爱着你,小伊,一直一直爱着你…”

夏小伊把那封信折起,珍重的放回信封内。她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来,一手抓着信,一手拾起《ONZE》的碟片夹在腋下。她原地站了两秒钟,又放下碟片,从信封中取出信纸,这一次,仔细地几乎是怜惜地将雪白的横纹信纸撕成了碎片。

“…我也爱你,方隅,”把碎片收回到信封内的时候,夏小伊轻声说。

那一天小伊在街头徘徊,直到傍晚七八点钟才回到了住处,心中忐忑不安,她可不想向姐妹们解释自己红肿的眼睛。可是一进门,却吓了一跳,即而放下心来:看来今天的黄历上一定写着“流泪大吉”,哭鼻子的人不只她一个。

屋子里遍布酒气,艾霞正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胡言乱语。小伊愣了一下急忙走过去摇摇艾霞的肩,那个素性沉默寡言的山东女孩慢慢睁开眼睛,认出是小伊,终于开口说道:“他不要我了…”

她的泪水流不出来,只是痉挛般抽泣,然后因为酒劲不住干呕,痛苦万分。小伊站起身来,手足无措,老大从厨房中探出头叫:“小伊,来,叫艾霞静一下。”小伊忙不迭答应,顺手把拿回来的碟片塞进茶几下的一本杂志里,走过去。老大正煮挂面,晓芸在碗里打鸡蛋,于是她蹲下身去剥葱。

“怎么了?”小伊问。

“还能怎么?”老大笑,冷冷的,“痴情女子负心汉!”

夏小伊实在觉得这七个字仿佛戏文一样,说起来古怪之极。但也确实没有比这更精练更恰当的解释了,不由苦笑一下,说:“我从来都不知道艾霞有男朋友…”

“谁知道呢?她什么事情都不说,由得她去吧,”老大叹道,“小伊你吃面条不?”

“好,多谢啦,”小伊说,把葱洗净递给老大,那个豪爽的女子笑道:“说什么客气话?”转过身剁起葱花来。

一直沉默着的晓芸这时候轻叹一声:“谁能想到呢?好多年了,竟然去了一次四川就吹了,”说着自己也不免流出了眼泪,“才一个半月…”

老大“嘭”的一声把菜刀钉在砧板上,怒道:“这种男人送给我我都不要!就是结了婚他也是见异思迁的怎么过日子?如今散了,再好没有!”晓芸不住摇头:“大姐,你不知道,在学校里两个人那样好,叫人瞧着就妒忌;上个礼拜艾霞还给他打电话来着,聊了一晚上…”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各自叹一口气,物伤其类罢了。夏小伊看了一眼已经步入三十岁的老大,她长相大方性格心地都很好,但是蹉跎到今依然单身——是不是这个城市中的每一个女孩子都有着这样的爱情故事?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女孩子都为自己的爱情流过泪水?夏小伊突然间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两个人相处更加困难的事情了…

她洗了手走出去,艾霞已经睡着了,眼角却依然泪流不断——她在梦中也梦着那个男人吗?在梦里也依然在哭泣着几年的相处竟然不如一个半月的分别?

那天夜里,小伊睡不着,她把毛巾被裹在身上,蹑手蹑脚走进客厅。艾霞正在沙发上熟睡,呼吸平缓。她站在黑暗中看了她很久,很久很久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站着。终于,夏小伊从茶几下取出《ONZE》,打开屋角房东的旧电脑。她从来不动别人的东西,但是这个晚上她迫切想看这部电影,她自己演的电影。

《ONZE》是一个标记;是她的爱情和软弱的纪念碑。亮与暗、白与黑、丰硕与凋零,她的一切被生生切为两段,有一个个头发凌乱眼神却无比温柔的男孩子就盈盈站在伤口中央。他永远在那里,永远不会消失。

四周空气澄明,月色如水,屏幕上光华流转…这是电影的世界,那样完美:善与恶、喜乐与哀愁同样深刻而鲜明,那样深刻鲜明却又无比纯净的世界——对着剧本,只和自己的内心交谈…她是爱着电影的,哪怕只是爱着电影梦一般的虚荣,也是真真正正爱着的。夏小伊在镜头里是那样美,那样与众不同光华灿烂,那也是她的梦,每一个漂亮女孩子都有的蔷薇泡沫一般的梦想。她所寻找的原来在这里,也一直在这里:脑子里空无一物,脚上的红鞋子自己会舞蹈起来,那样一种神秘、璀璨、灵魂出壳的快乐…

我喜欢表演…夏小伊无声说道,它叫我在自己的内心中创造出各式各样的奇迹;它叫我拥有我在现实中所不能拥有的一切。只有在舞台上,在镜头前,我才能真正打开心灵,而不怕被伤害。

屏幕里的夏小伊毫无表情、紧闭双目、然后只是——缓缓睁开眼睛…

是的,只是睁开眼睛——艾霞在哭着“他不要我了”,夏小伊在哭着“他不要我了”,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女孩子为爱情流了太多太多的眼泪,可是爱情只是生活方式,只是生活方式其中之一;但电影却不仅如此,它是奇迹,是至高理想——从疲惫的现实中收回目光,投向另一个世界的一瞬间,那是一种理想——新奇、迷惑、跃跃欲试,甚至…甚至充满颤栗充满恐惧…

“…并不是每一个人在短暂一生中都能找到自己“极度渴望”、“非做不可”的事情,但是我找到了,我是幸运的。”

——小伊这样对自己说,我们总该做些不能不做的事;我们总要争取更好的生活。现在不尽力,日后必定会后悔的。

那天早晨七点半,陈莉莉在厨房里做早餐,手机响了。她的丈夫顾岩正用飞利浦剃须刀刮着胡子,皱眉说:“莉莉,是谁啊,这么早?”陈莉莉对她笑了笑,走过去接通电话,听见夏小伊在那一边、在清晨的冷风里轻轻地说:

“莉姐,我想演戏,请你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断网,今天发晚了。大家表担心,特殊情况而已啦!

“幸运女神”Ⅰ

夏小伊低头再一次检查手里的纸条,又抬起头来,仔细打量面前的建筑;一瞬间断定莉姐一定是弄错了,这里明明是间废弃仓库,根本不像是有人使用的样子。正当她考虑要不要转身离去的时候,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旧牛仔裤、棉制小背心的女孩子走了出来。她没注意到身边有人,径自从口袋中掏出一根香烟,夹在指间、点燃,贪婪地吸了起来。那女孩儿也就十七八岁年纪,头发烫成栗色大卷,眉目如画,夏小伊一时看得呆了。女孩子狠命吸了两下,长长吐出一口烟气,微抬起头,看到了她,便皱眉道:“看什么看!”她说,声音恶狠狠的。

夏小伊还没答话,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是个并不漂亮、却有种说不出的妩媚味道的女子,年纪略大,不过也肯定没超过二十五岁。她的口音稍微带点南方腔,语气中有莫名威严:“阿细,你继续抽,可好得很——”那吸烟的少女嘴唇不住无声翕动,想是在暗暗咒骂,却终于还是把烟掐了,并不敢反口。

夏小伊急忙上前两步,说道:“请问这里是不是《等爱一场》的剧组?”那叫阿细的少女瞪着眼睛撇下两个字:“废话!”而那大些的女子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才笑着问:“你也是来试镜的?”夏小伊点点头。那女子并不说什么,只是笑,然后身子向旁边挪了挪,将门让开。

外面很亮,屋内却是暗暗的,坐着好几排年轻女孩儿,黑压压的足有二三十人在。也许是听到门响了,二三十双目光同时向她投来,道道都像锋利的冰。夏小伊轻吸一口气,装作没有看见,硬着头皮向前走——真可怕,竟然有这么多人在争取一个角色,在爬同一座天梯!

房间里除了那些女孩子,还有一个男人,他坐在墙边一张木头书桌前,桌旁是扇门,桌上放着一盏小台灯。夏小伊走过去,那人抬起头来,却看都不看她,只递过来一张表,指指桌上放着的笔,冷冷吩咐:“先填好,然后拿去那边等着叫号。”是的,爬梯子也是要报名的,夏小伊笑——她这一笑,表情忽然漾开,就像是初春破冰的湖水,在昏黄的灯下闪闪发光。饶是桌前那人看了一天各色美女,早已审美疲劳,这时候无意中瞥见,竟然也看得呆了。

夏小伊弯着腰,就着灯光填那张表。表格非常简单,一共四栏:姓名、年龄、毕业学校(毕业学校?是指表演学校么?夏小伊想了想,最终写上她上过的师范大学的名字,虽然她是半途退学的,其实并没有毕业)以及备注(备注?什么意思?夏小伊想了半分钟,留了空)。她填好表,做了简单的登记,然后便将表拿在手上,走进那群女孩子中间。

已是深秋了,可是这些女孩儿们却依然穿得很薄,勇敢地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各个艳光四射。她看着她们,她们也在看她;夏小伊礼貌性地笑了笑,却没人对她报以同样的微笑,反而纷纷把头转向一边。

夏小伊微微有点尴尬,倒也没放在心上,正要找一个空位坐下,却忽然有人轻拍她的肩。小伊转身,便看见了方才站在门口责骂“阿细”的那位二十出头的女子,正冲她笑:“你来和我坐吧,美人儿。”她说。

四周忽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女子不待她答应,已转身去了,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微眯着眼睛,向她勾了勾手指。夏小伊只有点点头,跟了上去。

这里的女孩子身下坐的,都是很多年前夏小伊上中学时用的那种长条板凳;可那女子却带着她穿过这些人,一直走到房间的角落,那里摆着两张四四方方的旧木头靠背椅。她大大方方地在其中一张里坐下,然后摊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小伊开始觉得有趣了,于是她也大方坐下,说了声“谢谢”。

“你叫什么?”那女子问她,脸上带着莫测笑容。她一笑起来的样子活脱脱是只慵懒的猫,以至于夏小伊几乎生出错觉,一瞬间似乎看到她的两只瞳子都缩成了细细一线。

“我叫夏小伊,”她急忙甩掉这种荒诞不羁的想法,回答。

那女孩子继续笑:“我可没见过你,你不常来?难道才入行?”夏小伊点头,“不会吧,你这么漂亮!”

“你叫什么?”夏小伊无法回答她的赞美,便反问道。

“我叫金西西,不是《茜茜公主》的‘茜茜’,是东南西北的‘西’。你叫我西西姐或者金姐都可以。”

可惜小伊并没有看过那部鼎鼎大名的电影,并不明白金西西究竟在解释什么,听见她口气这样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眨眨眼睛,继续问:“你多大了?”

“你别问我多大了,这么多人里我就喜欢你,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不会叫你吃亏的。”金西西说。

夏小伊再笑了一下,心中却已隐隐打定主意,并不答话。

金西西却也不强求,又问:“你是几号?”

夏小伊倒疑惑了:“什么几号?”

“呵,还真是菜鸟,又这么硬性子。就是刚才你填好表后小殷给你排的那个号码。”

夏小伊连忙把表格展开,果然注意到左上方有一个手写的“19”,金西西啐道:“这小殷,见到美女就丢魂,没出息!他给你插队了,你一会最少也该向他笑两下…”

怎么不是插队?这一屋子二三十人统统比她来得早,她又怎会是“19”,她向金西西道谢,多承指教,金西西则一摆手,满脸捉摸不透的神情。这时候小殷身后的那扇门打开了,一个女孩子走了出来,同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15号——”

金西西冲她诡秘地使了使眼色,便站起身来,走到那张桌子前,低声不知说着什么,说了许久,然后又笑着走回来,对夏小伊讲:“一会小殷请我们两个喝酒。”她明明离开了好几分钟,一张靠背椅子便白白空着,这满屋坐条凳的美艳少女竟然一个也不敢走过来。

夏小伊便问:“那你是几号?”四周的女孩子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金西西也笑,回答:“我是不排号的。”

这时候门又一次打开,第15号出来,第16号走了进去。

金西西问:“谁介绍你来的?”

夏小伊回答:“莉姐。”

“莉姐?陈莉莉?”

“你认得莉姐?”

“呵呵,是,我认识陈莉莉。”

夏小伊听着这个像猫一样的女子的口气,实在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老头。看她顶多和自己一般年纪,说是来参加试镜的,却实在不像——可是不来试镜,又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候门忽然一响,第16号哭着跑了出来,这个16号看上去年纪很小,不过十五六岁样子,一哭起来,就更显得小了。这样的孩子本该坐在明媚的阳光下,坐在高中的课堂里;老老实实上课下课,抽空偷偷谈个小恋爱…这才是她们应有的生活。外间轮候的人群一阵微小骚动,夏小伊听见金西西冷冷在说:“有什么好哭的?这世上可哭的事情多了去了!为这样的事情就哭,不哭瞎了才怪!”

夏小伊忍不住道:“她还小得很。”

金西西的声线更冷:“小又怎的?妄想吃这碗饭就要先有把自己砸烂的打算,否则不如交个小男朋友,回家玩去。”

夏小伊不由噤声,在这个圈子里,她是新手中的新手,人人都比她老练三分;她确实没有什么发言的资格。

她决定不再说话,无论金西西再问什么,只是笑,用心听着记着,有不明白的便带回去慢慢问莉姐。抱定了主意沉默是金,看起来倒是充满信心的样子,叫人不容小觑。

“…小伊你真是有趣。”金西西突然说。

“我?”夏小伊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怎么了?”

“我从来不会和女孩子相处的,可是你不一样,我一看见你就很喜欢你,”那猫一样的媚色面孔仿佛真的很真诚。

小伊干笑,她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是从来不会和同□谊的,这叫做什么,物以类聚么?

“你是好女孩子,”金西西犹在说,“正因为如此,你一定会是个好演员…只有好人才能做个好演员,所以我放弃了。” 她半真半假地笑起来。这时候考场的门再一次打开,那个声音叫着“19号——”

夏小伊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来,什么时候叫过18了?自己为什么没有听见?心中想着不害怕,可是毕竟全无底气,身体发出强烈的恐惧征兆,这可不是理智能控制的。

金西西抬起头来,看着她,对她说道:“祝你好运!等你出来我们去喝酒。”

***

在这一代青年导演中,秦铮是特别得天独厚的一位。倒也不是他有什么惊人才能,只不过他的父亲是著名的“老一辈表演艺术家”、大导演秦朗。电影这个圈子是讲究血统的,没有血统至少也要拜在名师门下,总之一定要和前辈以及同仁打好关系。关键时刻要有贵人提携,否则绝难出人头地。这是定律或者游戏规则,算来算去恐怕只有现在最大牌的导演林建国是个例外,当年他无亲无友,不名一文,却凭着和15岁的天才少年何飞的合作,处女作就在国际大展上一炮而红,如今才能坐享天时地利人和——没办法,外国人的面子总还是要卖的——但他始终只是特例,或者说,那是传奇。

其实这一天试镜的角色虽然也算有点戏份,但是绝对不足以劳动导演的大驾。秦铮之所以亲自来,只不过是他喜欢这种场面;他喜欢看着这些十几岁的女孩子们努力恳求的表情。她们大多数没有什么天资,这一看就知道,但是她们年轻,多数也相当漂亮。那么多好看的女人,发嗲的发嗲,撒娇的撒娇,故作正经的故作正经,甚至还有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熟练的当面色诱——他并不是坏人,圈子里比他坏十倍百倍的大有人在;他也并不想真的占什么便宜,他家里的老爹如果知道他胡闹,是会打断他的腿的——他只不过是喜欢她们,有了她们,生活才有意义。

第19号女孩子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开始觉得厌倦,即使是鲍鱼燕窝,连吃了18道也该觉得烦了,他正考虑离开,所以并没有刻意去看那女孩子的样子。来人把手里的表格递过来,副手小刘接过,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说:“师范大学?小姐我们这里不是找老师。”秦铮也笑,总有这样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生活才不寂寞。他抬起头来,想好好看看这个奇奇怪怪女孩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很漂亮,他想,真的很漂亮!一张有个性的脸孔,鼻管细长,眼神天然发出强烈光芒。并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美,个个像忍辱负重的受气小媳妇或者舞厅的头牌小姐,圈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新人了——这样一个女孩子站在镜头前,即使是做花瓶也是极好的。

他当下便来了兴趣,问:“你演过戏吗?”心中并不抱希望,想来多半是菜鸟,否则他早应该有耳闻才是。

那女孩子仿佛犹豫了一下,最后却回答:“演过的。”

他笑了,是啊,即便是学校里的话剧,也算是演过。便点点头,说:“很好…”随手抽过副手小刘袖底的一份台词,递给她,“你念来听听。”

台词其实很短,不过三五句,可那女孩儿却把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不光看,口中还念念有辞。小刘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可是看到导演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倒也不好催促。好容易那女孩儿终于开了口,念道:“你回来这四年,我们朝夕相处。我是跟你学了不少东西的,现在咱们孩子…”

她话一出口,秦铮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忍不住大笑起来,屋子里的几个人顿时笑成一片;那女孩子满脸绯红,愣在当地。

怎么说呢?并不是差,只是…古怪,实在古怪,说不出的古怪,任何一个有基本常识的人都不会这样念台词的。秦铮笑了好几声才停住,对她摆手,说:“唔…夏小姐,你被选中了,出演剧里白小姐这个角色。请给我的副手留下电话,需要叫你时我们会通知你的。”

奇怪的,那女孩并无欢天喜地的表情,反而皱着眉,狐疑着问:“导演,我以为这次试镜是为了男主角的妹妹这个角色,听说就这个出了缺;还有…你们为什么笑?”

她这样一问,秦铮突然又有大笑的冲动,屋子里当下就有几个人低低笑起来。秦铮回答:“夏小姐,那个角色不适合你。好了,请留下号码,我很期待在片场见到你,再见。”说完一摆手,副手小刘带那女孩子下去了。

门一开,门外的小殷喊:“20号——”

夏小伊稀里糊涂的走出这个旧仓库,看见金西西正站在外面等着她。“有好消息是么?”她对她笑。

夏小伊苦笑:“算是好消息吧,我分到一个角色,是什么‘白小姐’。”

金西西眨眨眼睛:“实在可喜可贺,不过你怎么这副表情?”

“我也不知道…他们笑我…”夏小伊犹豫着说。

金西西一怔,也猫咪似的唧唧咯咯笑了起来。

“幸运女神”Ⅱ

“…噢?你认识了金西西?”电话里莉姐的声音是惊喜的。

“是,她古里古怪的,莫名其妙就找上我。”夏小伊回答。

“唉,小伊,我以前就说你运气奇佳:第一次演戏就演女主角;现在第一次入行就遇到她,”莉姐缓缓说道,语气里辨不清是什么味道,“千好万好不如命好…”

“她很厉害么?难道是名演员?”

“不,不是,她并不是名演员,却是老江湖;是这圈里的传奇人物。没人知道她出身如何,父母是谁,十三岁就一个人在北京,跑龙套、作替身什么日子都经历过。在这个圈子里吃这口饭的人,男孩子倒还好,女孩子却无论是否草包,清一色都是美女,父母没给生一张好皮相,演技再出神入化也是白搭。金西西并不漂亮,所以她红不起来,也不可能红起来,但是她却是眼光最犀利人脉最广手腕最高明的,她的男朋友也是一个一个的换,清一色英俊年少,她换他们就跟换衣服一样。而最最神奇的是,她每一任男朋友在遇见她之后都转了运,或多或少都能闯出点名堂来——小伊,你好运气,现在她看上你了。”

夏小伊听着这个传奇故事早已入神,她实在没有想到那个和她差不多年纪、媚媚的猫儿一样的女孩子竟然如此神通广大。突然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啐道:“莉姐,我是女孩子!”

“没关系,没关系。”莉姐在电话那边嘻嘻笑,“你是个好演员… Steve说过你是个好演员,天生的演员,记得吗?他不会看错…等一进镜头他们就知道你有多厉害,你等着吧…”

夏小伊拿着电话,听莉姐在里面信誓旦旦,却始终无法安心。最终,不知道为什么,屋子里那些人笑话的事,她并没有对莉姐讲。

***

秦铮没骗她,她不久就接到电话了。告知她时间地点,叫她第二天早上准时去集合。

次日,夏小伊不敢怠慢,早早便出了门,等到达约定地点,看到那场面,一下子就给惊呆了。一大群人好似电视上的暴动场景,蜂拥在一起,正争先恐后往一个窄窄的出口挤过去。出口有几个五大三粗保安模样的人正在维持秩序,的的确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幸好夏小伊不需要在那样的人群里挤来挤去,她一报出姓名,便有专人带路,领她穿越层层警戒线坐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小车。车上几个大约和她相似“身份”的配角们各个派头十足,一幅“王不见王”的架势。

夏小伊是那辆车上最后一个到的,她刚坐稳,车子便打着了火。这时候车外的好戏也开场了,两辆大面包车上有人喊了句什么,充当大坝的保安人员立刻让出一条缝隙,“开闸放水”。那些拥在一起的黑压压的人流等的正是这个时刻,各个奋不顾身的向前挤去——等两辆大车上坐满了人,“活动大坝”再次出场,他们把死命吊在车门上的落选者拽下来,给予适当的“安抚”。没有抢上位子的人骂骂咧咧地退后,或蹲或坐,四散在周围,等待下一拨可能会带他们走的车子开过来。

“这…这是…”夏小伊忍不住开了口,她将下半句咽了下去,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简直就像是…就像是奴隶市场,实在太可怕了。

“那些是‘蹲活的’…怎么,难道你没见过?就是俗称的群众演员啦,是够震撼的,不过看惯了也就那样了。”身边不知是谁,这样回答。

跟着车,她在一座大摄影棚里见到了剧组。小伊从没来过这种大棚拍戏,拍《ONZE》的时候虽然剧组也借地方,但是他们跻身在最不起眼的肮脏角落里,和这部《等爱一场》的庞大阵容完全无法相比。

不过这并不算什么,令她无法理解的是,剧组里的人竟然彼此并不熟悉,除了女主角秦瑟和第二男主角盛彤两个人有说有笑外,其他人统统稀里糊涂,只是照剧本一个字一个字去念台词,对演者究竟是自己的哥哥妹妹还是叔叔阿姨没人能弄明白。夏小伊甚至从头到尾根本没有看到传说中的男主角,那人出场的镜头全部是背影,由替身代为完成。这部戏已经拍了十七八天了,并且一直都是这样拍的,每个“角儿”都有自己的档期,所有的镜头都要见缝插针…这一切她统统是第一次“见识”。

“别胡思乱想了,”夏小伊对自己说,“你只是个小角色,你以为自己还是女主角吗?”

——她只是“第一次”走上正式舞台的菜鸟罢了,莉姐说的对,这个角色有名有姓有台词,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有名有姓有台词,但是没有剧本。她一去,选角那日让她插队的小殷立刻便认出她来,虽然离开后她并没有跟他和金西西去喝酒,但他对她依然很亲切。小殷指着远处角落里一个神经质的瘦高男人说:“那是化妆师,你去找他,告诉他是你第三百零七场的白小姐…”一句话没有说完已经在被三四个人召唤,小殷匆忙去了;只把夏小伊丢在原地,望着这跑来跑去的一屋子人骇笑。

她走过去报到,化妆师却没空答理她,另一个女孩子正在向他抱怨说皮肤太差都着不上粉了。夏小伊硬着头皮在原地站了好久,终于有人来救命,一个比小殷还要年轻,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和她打招呼,问她是“哪一组的”。夏小伊一呆,全然不知所以然,只有傻傻回答他“是第三百零七场的白小姐”。那男孩子走过去唰拉唰拉的翻着一摞纸翻了好半天,回来后给她几件衣服叫她换,淡淡道:“你这样漂亮,我还以为你是演员…”

那天夏小伊并没有打电话给莉姐,她只觉得心中仿佛失落了什么,那样空荡荡的。她曾经抱着那样大的希望,可是现实却又在嘲笑她的幼稚无知了。原来她并不算是“真正的”演员,像她这样随叫随到的“打工者”比比皆是——她和那些四散在道路两边,见有车来了便拼命向上挤的人并无不同。

去一天,算一次钱,当面结帐。表演成为一种机械化的活计,和工地上搬砖头的人一样。她当然不需要剧本,她没这个资格,那个给她化妆的男孩子听到她问“剧本”差点笑昏过去。她甚至不需要知道她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这个故事又是什么样子的,临上场会有一个不知道什么职务的工作人员对她简单的说清楚讲什么台词,哭还是笑,她一遍一遍的重复,但是摄影机对准的却并不是她,导演并不在乎她演的如何——观众也不会在乎她的,她只是一只美丽的花瓶。

“表演”是主角们才有资格使用的词,她只是个点缀或者装饰;她干一天工作拿一天钱,她的工作是充当活动布景…

——夏小伊的心里充满了这样的念头,叫她一边自嘲一边隐隐难过。她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幸运”了,有多少女孩子演了一年两年戏,连口都没有开过——就像金西西。那一晚夏小伊忽然觉得,从十三岁开始就一直在做这个的金西西,实在是伟大极了。

那次试镜分手之后,夏小伊并没有找过金西西,但是没过两天金西西就打电话给她了。她的声音在电话里也是媚媚的,有种不可思议的慵懒。听到她的声音夏小伊直觉中联想到的是这样一个画面:一个女人穿件真丝睡袍,靠在沙发上,光脚踩着藤凉鞋;一只手把玩着电话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讲些废话;另一只手翻动着茶几上的日程表,考虑自己放下电话后该去哪里找些节目杀时间——金西西的相貌和她的声音是不相配的,和这种场面更不相配,那是绝色美人的声线。如果这是天生的,那一定是上帝的恶意捉弄;如果这是后天而来,那金西西一定是个天才女演员。

“…晚上有个小 Party,你来不来?”那一边说。

夏小伊迟疑了一下,她还没有心理准备介入别样的生活。

电话那边笑了,然后慢慢说:“小伊,我觉得你应该来,我可以介绍很多朋友给你认识,认识她们对你有好处的。”

夏小伊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金西西在电话里吃吃笑:“我想卖了你,你不知道么?”

夏小伊果然有种“被卖”的感觉,金西西说的 Party在一家酒吧,后来她才知道,金西西是那里的常客,那地方也因此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夏小伊到的时候,酒吧里已有两男一女相对小酌,两个男人都留长发带耳环,那个女人没有化妆,唯独眼盖上却涂着层银白的粉。他们对她笑,古怪的笑。

两分钟后金西西从酒吧后堂出来,手里拎着一瓶洋酒,就那样给小伊一个拥抱。她对那三人招呼,说:“你们瞧,我们的大美人儿来了!”

那个眼盖上有银粉的女人问小伊:“秦大小姐怎么样?她那公主脾气,你还受得了吧?”

夏小伊微微一怔,转瞬醒悟过来,她在说的应当是《等爱一场》的女主角琴瑟,也就是秦导演的妹妹。那女人的确骄纵,她是见识过的,但小伊却不好说什么,只是向她眨眨眼,算作心照不宣的回答了。可谁知那女人忽然叹息一声,一拉身边的男伴,赞叹道:“瞧啊,连眼睛都会说话呢!”

而另一个男人则趁机献殷勤,说道:“我是西西的小弟 David,美人儿你叫什么?”

夏小伊笑着答了,一眼瞥见这个 David的手指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竟涂着娇嫩的鲜粉红色。

——夏小伊立时生出了满身鸡皮疙瘩。

“幸运女神”Ⅲ

这样子东拉西扯了半个小时,金西西忽然起身要去补妆,走时轻轻拉了小伊一下,小伊会意,便也站了起来。两个人转到后面,金西西对她说:“ David很喜欢你啊。”夏小伊只是笑,她实在对涂指甲油的娘娘腔男人敬谢不敏。

金西西看着她,也笑着,又突然换了一张正经面孔,低声嘱咐:“ David是好人,他虽然…怪怪的,但是这个圈子里想找个好人是不容易的,你知道么?”夏小伊点头。金西西看见她点头便“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其实我想介绍你认识的不是 David——那孩子可能会晚点来,当然也可能不来…唉,谁知道呢?”说到这里转头看着小伊,声音轻轻的,“我们女人就是对自己爱上的男人没办法,不是么?”

“是个好男人吧?”小伊想起了莉姐告诉她的传言,一个换男人如换衣服,并且带给所有的男友好运的“幸运女神”。

“我不知道,不过他是一个好演员,真正的好演员,我这辈子没见过几个这样好的演员…何况他是那样漂亮,看着已然赏心悦目。”金西西这样讲的时候口气直白,仿佛在评论一件新款时装。夏小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坦率,并且坦率得这么自然的女人。很多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成熟,但是和金西西相比,她甚至像是个刚出校门的学生。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西西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金西西作势要掐她的脸:“小菜鸟,总算肯叫我姐姐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喜欢你吗?难道喜欢一个人不会为她好吗?”

金西西说的也许没措,但是她的“喜欢”是那样的突兀,让夏小伊一时间迷惘了。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非亲非故的“善人”?难道自己的运气真的这么好?夏小伊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金西西这个人太怪,也许她的坦率和直白、她的纯粹发生在一个七八岁小女孩子身上是合理的,但是这些特质竟然在一个成年女子身上表露出来,实在是古怪,不得不叫人胡思乱想。

或者她就是这种“怪人”,或者她是想在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夏小伊讪笑,自己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费如此工夫来取得的么?

金西西这个女人,你似乎越试图了解她越不能了解她,她所看到的经历过的得到的失去的都远比夏小伊多得多,夏小伊的所有小心思在她眼里都只是小孩子的把戏,不值一晒。她和夏小伊走回她们的座位,屋子里光线昏黄,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一个陌生的男音在说话,看来有新的伙伴加入。金西西立刻笑了,用一种无法描绘的振颤声调说:“那孩子来了。”

夏小伊却笑不出来,她已经认出了那是谁。

——这世界太小了,至少北京太小了,或者说这个圈子实在太小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甚至没有个转身的余地,一转身必定撞上冤家对头,撞个头破血流。

金西西说的“那孩子”,竟然是葛幕风。

她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恨葛幕风,只不过她们之间有芥蒂。这种芥蒂无关爱恨,甚至无关情感,它只是个事实,存在着而已——但是,正因为如此,也没有什么能抚平它,它永不改变。

那块郁结不是新的,而是时光沉淀而成,是她生命中的一个界限甚至一个支点。在二十岁生日的那场别离突然降临的时候,她必须把方隅的离开归罪给别的什么人,否则自己必然崩溃。后来波澜逐渐褪去,一切淡漠如水,她曾有的迁怒和恨意却没有消失,而是聚集在那里,缩成小小的一块——现在也依然在那里,永远不会消失。

  如果觉得青春成灰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小说全集青春成灰地主家的小娇娘女帝家的那点事儿/千秋万睡雪地上的女尸红楼之禛情凝黛十字军骑士,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