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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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心潮起伏,凌毅的神情却仍然是恒常的那种冷静镇定,知道内情的人无不对他钦佩不已。

终于,救护车鸣着笛向这里驶来。

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救护车刚刚停到门口,护士们便一拥而上,将担架从车里抬出,放到推车上,随即迅速奔跑着送进手术室。

童阅早已得到了命令,于是让来自国安部的专家组先行进入手术室,而让医院的医生们暂时在外面等候。

面色灰败的凌子寒被推进手术室,放上了手术台。

凌毅看着显然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童阅,默默地握了握他的手。童阅一脸倦意,也没有说话。

两人最后进去,几名国安部的特警随即拉上手术室的门,守在外面。

有人拿开了裹着凌子寒的保暖被。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具才从古墓里出土的干尸,仿佛所有的血肉都已被妖魔鬼魅吸尽,看上去十分可怖。

几个专家显然训练有素,立刻将手术单盖到凌子寒身上。

其中一位专家轻轻按了按第一、第二和第三根肋骨之间,然后开始操作一只机械手。只见那只机械手灵巧地拿起一只带有微型摄像头的探针,在凌子寒的第二和第三肋骨之间,缓缓地刺了下去。随着探针的进入,旁边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凌子寒身体内部的情景。渐渐的,有一个紧紧附着在凌子寒第二根肋骨上的东西清晰地出现了。

屋里很静,只听见那几个专家轻微的交谈声。

“慢点,慢点…好,就是这里…稳住了。”

“看来情况很好。”

“嗯,状态很稳定。”

童阅也没说话,只是凝神看着屏幕上的那个东西。它是用特殊的天然生物高分子材料制成的,没有任何金属的部分。他也参与了这个秘密项目的研制课题,虽然并不知道委托他们研制的单位打算怎么使用。根据这东西的性质,他还一直认为他们打算用它来制造特殊的医学材料。

那些专家们开始小心翼翼地继续下一步的操作:“好吧,现在开始,咱们把它拿出来。”

他们的动作非常熟练,切开凌子寒的肌肤,将嵌在肋骨内侧的小小仪器拈起,放进瓶中,然后快速缝合,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几个专家这才吁了口气,沉默地转身离去。

最后离开的一个人问凌毅:“老板,您跟我们一起走,还是留在这里?”

从凌子寒体内取出的东西里携带的信息实在是太重要了,凌毅只犹豫了片刻,便说:“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那人点了点头,开门走了。

凌毅看向童阅:“子寒就交给你了,拜托了。”

童阅看着他。仅仅几天时间,他的头发就从乌黑变得雪白,几乎是一夜白头。只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特殊的父亲内心所受的煎熬。面对着凌毅殷切的目光,他郑重地点头:“你放心吧。”

凌毅再不多言,转身就走。

等他们一出手术室,643医院专家组的医生们便涌进来,立即投入了抢救工作。

第159章

当盛夏来临的时候,昏迷了数月的凌子寒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屋里很安静,只有各种正在运行的医学仪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窗外艳阳高照,虽然有厚厚的窗帘遮挡,但仍有一缕骄阳顽强地透过缝隙,将强烈的光影打在墙上。

凌子寒茫然地凝视着那一道光影。良久,他才意识到耳边不再有雷鸣般的轰响,脑海中也不再翻腾不休。但是,他仍然觉得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每根神经都十分痛苦,感觉整个身体像一具石雕,重逾千斤,连手指都动不了。

走廊上响起了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很快,门被推开了,一大堆人涌了进来,围在病床四周。

凌子寒对此漠不关心。他一直盯着那束光线,眼前开始出现一圈一圈模糊的光晕,身体里产生了一种沉重的坠落感,令他晕眩。

童阅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立刻责备地看着护士长,轻声说:“怎么回事?我说过不能有强烈的光。”

一个小护士立刻过去将窗帘拉严实,那缕阳光便消失了。

凌子寒的眼光却依然盯着刚才那个地方,一动也不动。

童阅关切地看着他。凌子寒的眼睛里满是阴翳,而且流动着一些变幻莫测的东西。他看看脑电图,凌子寒现在的脑波不再像以前那样混乱不堪了,显得平缓了一些。

他轻声叫他:“子寒,子寒。”

那声音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才穿过重重迷雾,传到凌子寒的耳朵里。他觉得很茫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在叫自己,但还是本能地闭了闭眼睛,仿佛在示意自己听见了。

他周围那些医生和护士都彼此交换着兴奋喜悦的目光。

童阅和蔼地微笑着,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凌子寒忽然觉得一阵颤栗,然而却没力气闪避。童阅注意到了他眼里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忙收回了手。过了很久,凌子寒才勉强平静下来。

童阅轻柔地对他说:“子寒,你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你要好好休息,好吗?”

凌子寒没有任何表示,又闭上了眼睛。

童阅带着医护人员出去了。他再次严厉地重申纪律:“进入这个病房,一定要小心,不能有强光,不能有声音,还有,除了必要的检查和治疗外,不要触碰他的身体。”

他一回到办公室,凌毅的电话就到了。

“他醒了?”凌毅问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童阅微笑着看着屏幕上的他,点了点头:“是的,他醒了。”

“他…怎么样?”

“我认为他的神志是清醒的。”

“他…说什么了吗?”

“不,没有,他不可能有力气说话。”童阅温和地说。“我们要耐心一点。”

“当然,当然,我明白。”凌毅连连点头。“我可以来看看他吗?”

“可以,不过最好不要跟他说太多话。”童阅的声音很温柔。“还有,不要碰他。”

“我知道,我知道。”

等凌毅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凌子寒却已经疲倦地睡着了。

他站在床边看了儿子很久,强忍着想轻抚儿子的冲动。等了半天,凌子寒也没有醒,他只得离开病房,去找童阅。他要知道儿子现在的病情以及后续的治疗方案。

凌子寒其实并没有睡熟。他只是觉得睁开眼很累,于是便一直闭着眼睛。他的头脑里仍然不时地天旋地转,身体也仿佛陷在急速下沉的漩涡中。就连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他也觉得累。

身体真是累赘啊。他想着。真是重如磐石,而且笨拙不堪。

外面真的太吵了,似乎远远的笑声和讲话声都在不断地随着空气传过来,连光线都显得是那么嘈杂。

他想关掉灯,关掉声音,关掉一切,但他动不了,完全动不了。

有寒气像小蛇一样,从窗缝里,门下面,一丝一丝地游进来,缓缓地浸进他的身体里。

他觉得冷,一直冷到骨头里,全身的每个细胞似乎都在瑟缩不已。

深入骨髓的痛苦一直伴随着他,令他不愿意清醒。可是,乘他一入睡便进入他大脑侵袭他的噩梦,又使他恐惧睡眠。无穷无尽的难以言喻的各式各样的魔魇不断纠缠着他,将他拖进恐怖的黑暗里,没有人能够帮助他。

那些医护人员总是轻手轻脚地进来,给他打针、输液,偶尔用推车推他去检查。没有人跟他说话,他们总是小心翼翼。他也不想说什么,而且一个字也不想听。

厚厚的窗帘阻隔了外面的昼夜交替,他早已丧失了对时间的感觉。每次睁开眼,屋里都是一样的光线,一样的摆设,身边永远是各种各样的仪器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惟一不同的,可能就是随着空气传来的遥远的说话声和笑声。

对于他来说,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悦耳动听,充满欢乐,却与他毫无关系。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时睡时醒。身边有时候有人,有时候没人,他却毫不在意。大部分时间他都会闭着眼睛,希望自己快点失去知觉,就不会再感觉到身体上的痛苦。

守在他旁边的人总是有卫天宇和雷鸿飞。只要一见他醒来,便会伸头到他眼前,微笑着叫他:“子寒。”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凌子寒的眼神都很涣散,对他们一直视而不见,很快就会睡着。

卫天宇自己也在养伤,因而非常有耐心。雷鸿飞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就快要归队了,可跟凌子寒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卫天宇知道他是凌子寒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还曾经是6年的情人。雷鸿飞现在也知道了他是凌子寒的战友,是他现在的恋人。旧爱新欢齐聚一堂,却实在是没有心思去计较谁亲谁疏。他们都只有一个心思,无论是谁,只要能唤醒他就好。只要能让他的意识重新清醒,能够慢慢好起来,他选择爱谁都行。

可是,凌子寒却谁也不看,谁的话也不听,似乎意识一直在浑沌之中,不肯出来。

卫天宇的伤渐渐好了,腿仍然有些不利索,但仍然每天都会从自己的病房过来,坐到凌子寒的床边。

雷鸿飞已经听宁觉非说过,关键时刻,是卫天宇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了凌子寒,否则只怕凌子寒就不可能生还了。即使卫天宇是他的情敌,他也无比感激他。

他们常常坐在同一张病床的两边,却很少说话。他们不可能谈论与工作有关的事情,对于日常生活也没什么共同话题,而有关凌子寒的事情更是两人想回避的,于是便总是沉默着。

有时候,医生进来检查和治疗时,他们便得走出病房,在外面的过道上等着。透过窗户看着窗外一片生机盎然,两人会深深地呼吸,努力控制着自己焦虑的情绪。

雷鸿飞并不像卫天宇这么自由。他天天往医院跑,到底还是让父母觉察了出来。

一天早上,他在家里吃完早餐,扔下碗就要往外走,蒋玉兰却叫住了他。这位在文化部工作的领导一向都很严厉,雷震在家里都是属于妻管严型,更别说雷鸿飞了。一听老妈发话,他立刻乖乖地站住了。

蒋玉兰审视着他:“你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到底在干什么?”

雷鸿飞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子寒病了,我去医院…看他。”

“病了?什么病啊?”蒋玉兰很关心地问。“这孩子真是的,身体也太差了,三天两头生病。”

“啊,是…”雷鸿飞费劲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是什么病,只好老调重弹。“车祸,他被车撞了,伤得挺严重的。”

雷震一直埋头吃饭,这时才帮他圆谎:“是啊,子寒出了车祸,最近一直在医院躺着。”

“哦。”蒋玉兰这才释然。“那你也不用天天跑去啊。郁晴那边你是不是一直没去?”

“去过两次,给赶出来了。”雷鸿飞淡淡地说。“是她不想见我。”

“她不想见你?那不过是姑娘家耍耍小脾气,你哄哄不就行了。”蒋玉兰皱着眉看他。“你们也相处快两年了吧?怎么还是这样?到底你们有没有在谈恋爱?”

雷鸿飞心乱如麻,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说:“我想跟她分手,两个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她现在看着我就烦,我也不想再惹人厌。”

“分手?”蒋玉兰重重一拍桌子。“分什么手?明明好好的,你又有什么不对劲了?是不是又想跟子寒好?我告诉你,这件事我是坚决反对到底的。你们俩做朋友可以,做情人就不行,更别说结婚了。这年头都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不自然的感情和婚姻,偏偏还有这么多人喜欢去做。如果是别人,我也不会去多管闲事,但你是我儿子,我绝不会让你做这种恶心的事。”

第160章

“妈。”雷鸿飞心烦地叫道。“这都什么年代了?照你这么说,两百年前中国女人根本不能出来工作,就得呆在家里绣花、生孩子、料理家务,一百年前,寡妇再嫁还会被人唾骂,现在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对,五十年前,同性恋还为人所不齿,可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无论是法律还是人情,同性之间的感情也是光明正大的。我就算喜欢同性,一样可以生儿育女,一样可以继续干我的事业,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龙潜和海洋还不是结婚了?他们双方父母和领导都挺支持他们的,现在事业也是蒸蒸日上,还有了一个儿子,龙家和张家还不是喜欢得什么似的。为什么轮到我就这么难?”

“你还来劲了,就这么跟我顶嘴?”蒋玉兰大怒。“怎么?现在翅膀长硬了?会说话了是不是?你明明跟郁晴在一起这么多日子了,不也是好好的?这就说明你根本不是同性恋,为什么一定要往那个圈子里钻?过正常的日子不好吗?”

雷鸿飞啼笑皆非:“妈,爱同性跟爱异性一样,都很正常,这就像有人爱吃辣,有人爱吃甜一样,口味虽然不同,但都不算反常。”

“你倒还跟我讲起歪歪道理来了。”蒋玉兰冷笑。“撇开同性异性不谈,子寒对你的事业会有什么帮助?凌毅虽然是位子很高,但他是搞情报工作的,那就意味着阴暗、狡猾、诡秘,一向就被其他的正常人反感。子寒本人又不求上进,一天游手好闲的,看不出有什么前途。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有什么前途?总之,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雷鸿飞听得一阵气闷,却又没法说出凌子寒的真实身份来。他长出一口气,便敷衍地道:“这事以后再说吧,等子寒的病好了,什么都好说。”

雷震看他打算出门,便起身道:“鸿飞,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蒋玉兰看雷震这么说,也不再阻止儿子,只是气得哼了一声,便继续吃饭。

雷震一出别墅大门便道:“鸿飞,你妈的话也有些道理。子寒的确是个好孩子,可他现在这样的身体,很难对你有所帮助。”

雷鸿飞有些反感:“爸,感情不是交易。你们总要强调一桩婚姻对双方有没有用,这让人听着很不舒服。过去我听了妈的话,现在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我知道,想要继续往上走,必然需要编织关系网,这我理解,并不反对,可也不必把感情押上吧?说实话,这辈子如果不能跟子寒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再找别人,更不会结婚。反正你们看着办吧?”他的神情非常认真,显然不是虚张声势。

雷震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儿子,你还太天真。这件事,你真得好好想想。我也给你透个信,你马上就要升上校了,而且会调往国防部特别行动部任副主任。也就是说,你离将军只是一步之遥,可这一步有些人走了一辈子都走不过去。你现在凡事都得掂量掂量,不要太冲动。父母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其实也都是为你好。”

“爸,我明白。”雷鸿飞点了点头。“对子寒,我是真的放不下,尤其是现在。而郁晴,她的确是个好女人,漂亮、前卫、才华横溢,但并不适合我。她看人看事十分尖刻,而且不分场合,不管对象是谁。上次我去她家吃饭,电视上正在报道我们这次的行动。我们为此牺牲了这么多人,到她嘴里,却是很不屑地认为毫无必要使用武力,甚至说什么信仰自由。我们为烈士举行的国葬,她鄙夷地说那不过是洗脑、愚民,说我们这些当兵的是傻瓜,随随便便为别人去送死,毫无价值。”他越说越激动。“爸,我一向不跟女人计较的,那一次都忍不住摔了筷子,砸了碗,她当时也拍着桌子叫我滚,说我傻冒一个,还自以为是。我们其实早就是同床异梦了。除了这个,她还非常讨厌我动不动便无故失踪。我要出任务,这是军事机密,当然不可能告诉她,可她已经不能理解。爸,你说,我们还怎么相处下去?当然,这我也不能怪她,她完全可以过正常的生活,找到比我更优秀的男朋友,何必忍受像我这样经常会无缘无故失踪的人呢?”

雷震一听便明白了:“要说起来,郁晴那姑娘还是不错的,现在像她这样愤世嫉俗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叛逆是时尚嘛,而且她还是领导这个时尚的人,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她如果不能够做到对你的工作不闻不问而又全面包容的话,那确实是不能够在一起生活的。”

“爸,我就知道你会明白。”雷鸿飞大为高兴。“子寒就不一样了,我做什么他都会理解,既懂生活,性格又好。我这两年…离开了他,他也一直把我当好朋友,从来没有给我脸色看过。我以前…以为一生还很长,大家也可以尝试一下其他的生活方式,如果觉得不合适,回过头来重新在一起就是了。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错了。”说着,他的眼圈忽然红了,不由得低下了头。

雷震看着他。雷鸿飞18岁穿上军装,到现在已经有11年了,从一个鲁莽的军人到现在这样精干成熟的军官,凌子寒其实在中间潜移默化地起了不小的作用。这些他这个做父亲的也都明白。当初蒋玉兰强烈反对他们两人在一起,理由是很充分的,他也没有异议。现在看着儿子这个样子,他心里已经明白,儿子有了自己的主见,打算一意孤行了。那么,作为父亲,他这几天也曾经仔细推敲过这件事。

这一次的行动,凌子寒立下不世奇功,虽然外界不知道,但国家的几个高层领导人却都是很清楚的,就连主席也提过好几次,似乎对他极为重视。如果凌子寒的病可以治好,身体能够恢复,将来一定前途无量。这样一来,他们的感情甚至婚姻都会对雷鸿飞带来极为有利的支持。

除此之外,凌毅在政界的上升势头也十分强劲。虽然大家对做情报工作的人一向敬而远之,但既然俄罗斯有过克格勃出身的总统,为什么中国不能有情报界出身的领导人呢?

想到这里,他对雷鸿飞笑道:“好吧,你和子寒的事情我是支持的。你妈那里,我去说。不过,跟郁晴那姑娘分手的事情,你也要处理好,不要出什么问题,影响你的形象。”

“好,我一定会的。”雷鸿飞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一迭连声地说。“爸,谢谢你,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雷震笑着摇了摇头:“傻儿子。”

雷鸿飞嘻嘻笑着,转身跳上车,便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都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到了医院,他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楼,一阵风般进了凌子寒的病房。

凌子寒仍然闭着眼躺在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雷鸿飞再也忍耐不住,俯身将双手插进他的身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充满激情地说着:“子寒,子寒,你快点醒过来好吗?我以前做错了很多事,很对不起你,你起来打我骂我都好,别再这么老睡着了,好吗?子寒,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照顾你一辈子,好吗?你说好吗?”

凌子寒的身体非常瘦,几乎就剩下一把骨头,抱在手里就像是一根羽毛般,没有一点分量。虽然盖着被子,他的身体却很凉,即使透过棉布的病号服,也仍然沁出一丝丝的寒气。雷鸿飞心里一酸,继而疼得厉害。他将自己火热的身体谨慎地贴上去,希望能够帮他暖过来。

这样费力的姿势保持了很久,雷鸿飞却并不觉得累。两年了,已经有两年没有好好地触碰过他了,真希望就这样抱着他,永远都不放开。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直半昏半醒的凌子寒才有了一点点力气,能够集中一些注意力,睁开眼睛。

屋里很静,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似乎对弯下腰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没有一点感觉。

第161章

卫天宇出现在门口,看到雷鸿飞正紧紧地拥抱着凌子寒,不由得急了。童阅一再关照过他们,千万不要随便碰他,他们以前虽然心里想得不得了,可都不敢造次。现在雷鸿飞如此鲁莽,会不会给凌子寒的治疗带来负面的影响?

他不敢出声阻止,怕吵到凌子寒,只能快步上前,想推开雷鸿飞。一走到床边,却看到凌子寒大睁着眼睛,神情间却并没有特别的排斥。他不由得一怔,试着伸手过去,轻轻放到他的额上。

凌子寒眨了一下眼,仍然没有抗拒。

卫天宇俯下身去,轻声叫道:“子寒。”

雷鸿飞这才发觉有人来了,只得恋恋不舍地放开手中的人,直起身来。

凌子寒觉得以前一直像是被人用斧头在砍一般的头疼已经减轻了许多,浑身仍是剧痛不已,却仿佛已经成了习惯,不象以前那么难以忍受了。他缓缓地转头,看向卫天宇,眼中隐隐约约地有疑问和迟疑,似乎有许多事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卫天宇坐到床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轻轻地说:“行动很成功,雷队长抓住了海因茨,游弋他们抓住了安蒂诺。子寒…对不起,虽然‘魔爪’已经毁掉了,可我没能杀了安蒂诺…”

凌子寒心里一沉,脸上显现出极度的疲惫,缓缓地转过了眼光。

雷鸿飞一听就明白了,立刻在一旁说:“子寒,这不能怪他。当时他为了保护你,身负重伤,根本就没有行动能力了。我又不知道这事,否则一定会想办法杀了那小子的。”

凌子寒又慢慢地看向卫天宇,眼光里有一丝询问。

卫天宇立刻笑着说:“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腿还有点不利索,不过也没有什么大碍,你放心吧。”

凌子寒似乎放下了心,又觉得累了,便闭上眼睛。

卫天宇忽然凑到他耳边,声音很轻很轻:“子寒,我向你保证,如果一旦有证据显示,‘魔爪’的性质和安蒂诺的研究方向仍未改变,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那个疯子。”

凌子寒没有力气去做太复杂的思考,只是轻轻握了握卫天宇的手,表示自己明白。

卫天宇高兴极了。几个月以来,这是凌子寒第一次主动对外界的事物有了反应。按照童阅的说法,这只怕是极大的进步吧?

雷鸿飞也不甘落后,赶紧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爽朗地笑道:“这次童院长也亲自乘飞机在狂风中赶到前线,冒着枪林弹雨抢救你,实在是让人佩服。子寒,你可不要辜负了这么多人的努力啊,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凌子寒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感到麻痹的大脑被他说的话所震动,有了一些新的知觉。

正说着,童阅已经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从监视器上看到雷鸿飞和卫天宇都与凌子寒发生了身体接触,顿时十分担心,扔下工作就赶来了。

等到看见凌子寒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那种让人心寒的恐惧,他不由得大喜,立刻上前去,关心地问:“子寒,你觉得怎么样?”

凌子寒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已经萎缩成了一团,很多感觉都非常迟钝。他慢慢地想着,凌乱的思绪犹如夏夜的萤火虫,毫无规律地四处乱飞,让人捉摸不定。

良久,他张开了口,毫无头绪地问:“你们…结婚了吗?”声音非常微弱,犹疑不定。

童阅轻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温和地笑道:“如果你不能恢复健康,我是绝对不肯跟你爸结婚的,定要让他后悔一辈子。你当初说过,要参加我们婚礼的,所以,我们要等到你能自己走来参加的时候再结婚。”

凌子寒却没有什么表情,过了很久,才淡漠地说:“我…只怕…好不了了吧?”

“胡说。”童阅疼爱地看着他笑。“有我在,你一定会好的。不过,你也得配合我,知道吗?”

凌子寒呆呆地看着头上的灯,良久才道:“可不可以…让我…不要…再做…梦?”

“什么?”三个人都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凌子寒想起了自己每次跌进梦中时看到的那些景象,千万条蛇硬生生地钻进他的脑盖,贪婪地啃噬着他的脑浆,又或者是无数狞笑着的鬼魅钻进他全身的骨头,猛烈吸吮着他的骨髓,那种剧烈的诡异的疼痛令他难以抵挡,更无法忍受。这么长久的折磨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意志和力气,他害怕黑暗,却也看不见光明。他不想再有意识,不想再有感觉,只希望能够进入真正的长眠,永远不要再醒。

童阅已经预料到,“魔爪”不但会毁坏他的身体,更会摧毁他的心理,但是这种精神上的损伤有多大,目前还无法评估,必须要等凌子寒的神智彻底清醒,愿意与心理专家交谈了,才有可能大致判断出受伤的程度。此时此刻,看着凌子寒的眼神,他不由得一阵难过。

这个曾经面对危险与死亡无所畏惧的年轻人,此时却已经变得如此柔弱,不堪一击。即使是不再参加行动,彻底退休,他以后还能做什么呢?

说了这么几句话,凌子寒便觉得十分疲倦,于是便闭上眼睛。他的心微微颤栗着,却还是身不由己地跌进了梦魇中。

童阅检查了一下床边的各种仪器,见基本上一切正常,这才对床边的两个年轻人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跟自己出来。

雷鸿飞和卫天宇都很听话,乖乖地跟到他的办公室,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童阅给他们倒了杯水,然后坐到办公桌后,严肃地看着他们:“我是你们的长辈,也是子寒的主治医生,而你们两人先后做过他的爱人,所以我有话对你们说。为示公平,我把你们找来坐到一起,同时讲给你们听,以便你们自己做出决定。”

两个人都很郑重地点头。

童阅理了一下思路,这才冷静地娓娓道来:“子寒这次所受到的创伤是毁灭性的,他的身体已经全面崩溃,能够坚持下来实在是个奇迹。这几个月来,我们重建了他的免疫系统,他的其他系统我们也正在逐步修复。但是,有些伤害或许是不能完全修复的,譬如说生殖系统。我相信你们明白我的意思。”

雷鸿飞和卫天宇听了,都是大惊。

童阅紧接着说:“除此之外,‘魔爪’直接攻击人的大脑,对他的心理也会造成极大的损害。等他的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后,我们会对他进行心理分析和心理治疗。但是,因为‘魔爪’是一直不为人所知的东西,因此这对我们的心理专家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挑战。目前,他们已经做了好几个方案,但对每一个方案都没有把握。这将是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极大的毅力和耐性,其中也包括陪伴他的人。我告诉你们这些,就是要你们好好考虑一下,不要冲动行事。陪一个人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是容易的,但要始终如一地坚持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了。你们如果半途而废,对病人很可能将是个巨大的打击,也许就会令我们前功尽弃,所以,你们最好多考虑一下。如果你们现在决定放弃,我会理解,那是人之常情,如果决定不放弃,那么我希望你们能够坚持到底。”

卫天宇脱口而出:“我绝不会放弃。”

雷鸿飞也立刻说道:“我也一样,绝不放弃。”

“你们不用现在这么快就答复我,多考虑几天再来跟我说。”童阅十分理智。“你们要明白,现在这件事不是普通的感情争端,而是有关子寒的健康。你们都不希望他从此成为一个废人吧?所以,如果你们两个人都不肯放弃的话,那就必须携手合作,处处以子寒为重,绝不能有任何刺激到他的言行举止,更不能发生无谓的争执,明白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明白。”

雷鸿飞转身,向卫天宇伸出手来:“无论如何,我们不是敌人,而是战友。”

卫天宇爽快地伸手过去,与他紧紧相握:“是,我们是战友。”

童阅看着那两个明朗的年轻人,欣慰地笑了起来。

从这一天起,两人开始了真正的合作。

他们几乎天天都会在凌子寒的病房里碰头,一起照顾他,替他抹身,喂他喝水,跟他说一些轻松的话题。雷鸿飞常常跟卫天宇说他们小时候的趣事,开心得不得了。很多时候,雷鸿飞聚众捣蛋,虽然凌子寒从来不参加,却总是会隐在幕后替他出主意,如果东窗事发,每次都是他一个人扛,绝不会出卖自己的兄弟。他说着说着就会开心地笑起来,而卫天宇则听得津津有味。童阅说这样的话题有助于帮凌子寒恢复积极的心态,加快身体的恢复。他们也就天天都会谈起。

第162章

凌子寒仍然不愿意说话,表情也很淡漠,不过,随着身体的逐渐恢复,再加上药物的有效控制,两个好友的细心照料,他那种异常消沉的心情慢慢开始好转。

这时,童阅惊异地发现,虽然凌子寒本人十分消沉,可他的意志却似乎已经从他的意识中分离出来,有了独立的生命,并且正在顽强地恢复,只是一时还不太能够表现出来。他为此感到兴奋莫名,却不敢声张,而且对凌子寒的病历和各种医疗数据严格保密。他不要凌子寒变成被人天天观察研究的小白鼠。

当雷鸿飞接到调令,正式到国防部报到时,凌子寒已经可以下地了。

他的身体仍然非常虚弱,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偶尔卫天宇会扶他起来,让他坐上轮椅,推他出去,在庭院里转转。

已经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卫天宇慢慢地推着他在草地上走着,轻言细语地跟他聊着家常话,从罗瀚的女儿越来越调皮到梅林生了个儿子,从城里新开了一家海鲜馆到费城交响乐团来北京开音乐会。

凌子寒沉默地听着,一直微微仰头,看着显得特别纯净的蓝天,神情间十分安静。

过了一会儿,卫天宇停在草坪边的一张长椅边,随后坐了下来,微笑着看向凌子寒:“我们休息一下再回去,好吗?”

凌子寒慢慢地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清晰地说道:“天宇,你没工作要做了吗?”

卫天宇一惊,随即喜出望外:“子寒,你…你…你再说一遍。”

凌子寒看向他的眼光很温和:“你怎么一直在这里?这段时间都不用工作的吗?”

“我的伤刚刚才好利索,体力不够,不适合参加行动。”卫天宇立刻兴致勃勃地说。“还有,老板不再兼职,去当副部长去了,罗瀚接任了老板的那个位置。本来他是怎么也不同意的,认为你才最适合,后来老板跟他说,你现在身体不好,暂时不可能工作,他才去的。子寒,你快点好起来吧,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凌子寒看了他片刻,微微摇了摇头:“天宇,你应该明白,我是好不了的了。我不想耽误你,你还是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卫天宇脸色微变,继而想起了童阅的告诫,马上又绽开了笑脸:“你别想借这机会甩了我,反正我是要跟你在一起的,你若退休,我也退休,你如果想离开北京,无论天涯海角,我也都会跟着你。”

凌子寒不为所动,淡淡地道:“天宇,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跟我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你不必怜悯我,更不需要为了我委屈你自己。”

“不,子寒,我绝不是怜悯,更不会委屈。”卫天宇激动起来。“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永远都不会变。现在你赶我走,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如果换个位置,今天是我受了重伤,却不让你陪着我,你又会怎么做?”

凌子寒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看着草坪,一动也不动,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卫天宇尝试着伸手过去,轻轻盖住了他冰凉的手。

凌子寒没有抗拒的表示。

卫天宇握着他的手,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很久。他的心里觉得十分满足。

太阳渐渐西斜,隐隐的开始起风。卫天宇怕他着凉,立刻站起身来,将他慢慢地推了回去。

走到病房门口时,却看见凌毅等在那里。

卫天宇有些局促不安,很正规地叫道:“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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