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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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让你再接近毛丽半步!”这是章见飞发狠说的话。

当然章见飞也没有料到,就在他全力收购博宇的时候,泓海以nirvana非法占用泓海海外储备基金为由对章见飞提起诉讼,要求他退返该基金,因为这笔基金当初是章家老爷子在世时设立的,就算章见飞要继承也只能继承基金的一半,既其父章世勋法定继承的部分,而无权侵占全部基金。章见飞还未来得及反应,官司就诡异地占据了各大报端的头版头条,槟城商界一片哗然,当日nirvana股价就连挫了好几个百分点,一连数日暴跌,而就在nirvana股价暴跌的这段时间,有人趁机大肆收购nirvana股权,章见飞派人一查便知收购方正是维拉潘集团的某位董事,说是私人收购与公司无关,但傻子都想得到这是苏燮尔授意的,他在幕后操控着一切。

章见飞被激怒了,他没有想到苏燮尔如此贪婪,霸占泓海执行董事的位置不知足竟然还想并吞nirvana,意欲将章家在槟城商圈赶尽杀绝,防止nirvana羽翼丰满后对泓海和维拉潘不利,因为nirvana虽然是章见飞自主创立的企业,与泓海无关,但章见飞毕竟是章家的人,难保日后不奋起反扑夺回泓海控制权,苏燮尔大概觉得与其到时被动迎战不如主动出击,眼下nirvana刚刚收购完博宇,元气大伤,市面流通资金严重匮乏,正是灭掉它的最好时机,商场如战场,章见飞该如何应对?

但章见飞也不是吃素的,一方面进行大规模资产重组高调启动数个新项目,以显示nirvana超强的实力不会轻易被打倒,从而赢回股民对nirvana的信心,另一方面他频繁往返大马与苏燮尔之间谈判,警告他适可而止,并保证日后绝不动泓海,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苏燮尔会如何反应?

再说南宁这边,nirvana成功收购博宇后,将公司总部也搬到了地王大厦,就在博宇的楼上,博宇新任总裁马先勇已经正式与赵成俊办理了交接手续。马先勇是nirvana的原副总裁,主管nirvana在大马的业务,与章见飞交情非同一般,两人不仅是剑桥校友,同时也是多年的事业伙伴,不过马先勇并没有章见飞这样显赫的家世,他出生在大马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先后在几家大公司做过,职位都挺高,但因为锋芒太露人缘不太好,一直受排挤,多年来跳来跳去也只是个高级打工仔。但这可是个厉害人物,论个人能力与章见飞不相上下,而且做事比章见飞更果断,雷厉风行,倒有几分赵成俊的气势,他身上罕见地集中了章见飞与赵成俊的特点,是个不可多得的商界奇才。所以章见飞自立门户后,毫不犹豫地将马先勇挖到了自己的公司,不仅给了他副总裁的高职,也给了他生杀大权,nirvana能如此迅速收购博宇马先勇立下了汗马功劳,也难怪他有个外号叫“魔术师”,接管博宇后,短短半个月就让博宇起死回生,博宇之前险被下马的地产、物流项目被他整合后重新运作,效率堪称惊人。章见飞对他很满意,赵成俊也无话可说,章见飞的眼光他还是信得过的。

大局已定,剩下来的就是公司普通员工的各自权衡了,章见飞给予他们充分的尊重和自由,要走要留但凭个人做主,公司不强求。起初高层们猜测可能会有很多人选择离开,尤其是市场这块,这些年培养了不少拓展型人才,都是各家竞争公司重点挖掘的对象,开出的条件都十分丰厚,但出人意料的是离开者寥寥,大部分都留了下来。连马先勇都说,别看赵成俊平日里喜欢板脸,其实他还是很会拉拢人心的,这种凝聚力绝非简单的高薪可以做到,换句话说他很会管理公司。

作为前总裁的首席秘书,莫芷涵(阿莫)的去留这时候尤其备受关注,大家都知道她在赵成俊身边工作长达七年,博宇创始之初她就在公司了,她不是高层,但绝对称得上是公司的元老级员工,历经七年风雨,她见证了博宇从起步到腾飞的每一次奇迹,所以当博宇被nirvana收购已成定局时,她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特别是赵成俊被董事会宣布罢免执行董事以及总裁职务的那天,有人听见她躲在洗手间恸哭。

但阿莫就是阿莫,在赵成俊身边历练这么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深得老板真传,任何时候都不会乱了分寸,最崩溃的时候也不会在人前失控,哪怕明明眼睛红肿,她脸上依然波澜不惊,好像眼前的风云变幻与她丝毫不相干似的,对待工作她还是一丝不苟,保持一贯的冷静细致,接待来客时还带着得体的笑容。

博宇新任总裁马先勇第一天到公司视察顺便跟赵成俊办理交接手续时,阿莫依然端出浓香的咖啡呈到马先勇的跟前,马先勇对她煮的咖啡赞不绝口,她礼貌致谢的同时随后就交出了自己的辞职报告,马先勇当时眯着眼睛端详她片刻,笑呵呵地说:“你既然已经决定辞职了,为何刚才还费心煮那么好的咖啡给我喝,你完全可以放把毒药放到里面。”

阿莫镇定自若地答:“我一天在这位置上,就会做好分内的事,只要您批准了我的辞职,我再下毒药也不迟。”

马先勇愣了半晌,朗声大笑:“好好,不愧是brant一手调教出来的,有个性有气场,我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莫小姐,马某现在诚挚地邀请你留下来,条件你可以任意开,只要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我决不说半个不字,我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我很需要你的帮助,你看如何?”

阿莫当场婉谢,但是过后赵成俊劝她说:“你留下吧,不能因为我而影响到你的前程,换到别的公司你又得从头再来,人心难测,谁知道你会遇到什么样的老板?马先生是章董事长的朋友,章董事长你也了解,他身边的人是可以信赖的,何况你对这边的工作很熟悉,换个环境固然好,但也劳心劳力,不如一切照旧好了。”

阿莫当时含着眼泪没有吭声,赵成俊又说:“阿莫,谢谢你这些年对公司的付出,老实说我不是一个称职的老板,过去对你有诸多苛刻,我离开已成定局,唯愿你的生活有新的开始,并且获得幸福,这种幸福不是我能给予的,请谅解。”

赵成俊能将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对她的尊重,阿莫冰雪聪明如何能不清楚老板说这番话的深意?她生平第一次在老板的面前哭成了泪人,泣不成声,要换以前是绝对不允许的,赵成俊对她一贯要求严格,从不允许她将个人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但这次他由着她了,默默看着她哭了许久,叹了口气,最后交代她:“别哭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早晚我们都会有分开的一天。你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吧,我办公室有些私人物品,你帮我清理下,马先生下周就要上班,在他来之前请务必将办公室整理出来交给他。”

阿莫含泪应允。

所以周末这两天阿莫一直在赵成俊的办公室忙碌,将属于他个人的物品分门别类,整理装箱,东西其实并不多,如果按她以往的工作效率半天就足够了,可是这次她一个人慢慢地整理,没有让任何人帮忙。与其说她在整理物品,不如说她在缅怀与他共处的那些时光,每一个细节她都默默品味半天,哪怕是曾经受过的委屈,如今想来也是甘之如饴,只因她能在他的身边。

可是任凭怎么挨,两天还是很快地过去了,周日晚上九点多了,她还停留在赵成俊的办公室,没有活儿可干,于是煮了杯咖啡对着玻璃幕外的璀璨夜色兀自出神,直到彼得安轻轻敲门,她才恍惚着回过头来,愣了半秒,惊觉自己满脸是泪,赶紧扭头拭了去,“你怎么来了?”

“上来看看。”彼得安装作没看见她的眼泪,背着手东瞧瞧西瞧瞧,在地毯上踱步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了,谢谢。”阿莫迅速调整情绪,很快又是一张标准的职业面孔,丝毫破绽也找不出来,她放下杯子,问他,“你要杯咖啡吗?”

“谢谢,不用了,我刚在brant那里喝过了。”彼得安在沙发上坐下,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别哭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可能是因为非工作时间,阿莫今天没有化妆,倒显出她天生丽质,五官精致,肌肤白皙素净,不施脂粉的她反而更美丽。“你也这么说,老板也是这么说,七年了,说散就散,安志杰,你一点也不难过吗?”在公司里除了老板也只有她偶尔会对彼得安直呼其名,她这么问他的时候,还带着重重的鼻音,眼眶也是红的,显然之前哭了很久。

彼得安叹道:“难过又怎么样,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连老板都无能为力,又何况我们?只能接受现实了。”他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道,“听说你已经决定留下来了,这样很好,换个环境又要重新开始,很累的。而且新老板马先生人很好相处,他是个性情中人,这是他跟brant不同的地方,所以在他面前你不必这么拘谨,随性点比较好,他没有brant那么苛刻,工作之余跟他开玩笑都没问题,只要把分内事做好就行了。”

阿莫颇有些诧异,“难道我在你们的眼里这么放不开吗?”

“也不是放不开,而是你跟brant工作的时间太长,性格上多少受了他的影响,情绪不外露,让人比较难以亲近。”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是的,有时候大家在外面玩的时候我很想叫你出来,就是没勇气,觉得你可能会拒绝,其他人也都不敢叫你,都说你跟老板很像,不太有亲和力。”彼得安说着抬腕看了看表,“哟,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我帮你把东西搬下去。”

“好的,你顺便帮我把东西交给老板吧,看少了些什么,我再帮他收拾。”阿莫说着起身去搬整理好的两个纸箱,彼得安抢先抱了个大的,笑道,“这种活就交给我吧,要不我会很没面子的,你搬那个小的就可以了。”

阿莫笑笑,也就由他去了,锁门的时候她站在门口留恋地扫视她十分熟悉的办公室,目光落在桌子上,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忙跑去把桌上的一个相框拿了出来,放进了纸箱,“这个差点忘记了,这是老板随身带的,一定不能少。”彼得安拿起一看,还是那张海岛的风光照片,“这是哪呢,回头我问问brant。”

“你最好别问。”

“为什么?”

“我曾经问过,结果老板当时就黑脸,吓得我再也不敢问了。”

“是吗,这么严重啊?”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总裁办公室穿过外面的格子间朝电梯走,进了电梯,四面皆是镜子,彼得安看着阿莫欲言又止,阿莫回避着他的目光,短暂的两分钟竟觉漫长,她知道这么晚了他不会无缘无故地上来“看看”,在职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于男女之间的那点暧昧她岂会无知觉,她不是木头,也不是圣女,她只是没有这个心思。

出了大厦,彼得安抱着箱子去找自己的车,阿莫跟在后面,两人一起将东西放到后备箱,又在街边聊了几句,彼得安提出送她回住处,阿莫笑笑,说自己打车回去。彼得安只好拉开车门上了车。但他并没有发动车,一直看着后视镜目送阿莫转身离去,路灯照着她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那么孤单,他终于没能忍住,下车追上去,“芷涵!”

他甚少这样直呼她的名字,在公司里很少有人这么叫她,时间久了,连她自己对这个名字都觉得生疏,所以彼得安连唤了两声她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她停下脚步茫然地转过身,脸上印着清晰的泪痕,她又哭了。

彼得安从未如此坚定地走向她,“芷涵…”

马先勇正式上任后,赵成俊限期离境的日子也快到了,章见飞再三劝他回槟城但依然遭到拒绝,两人每次谈到这事就翻脸,“反正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走。”赵成俊十分固执。章见飞完全奈他不得,“可是你挨到最后还是要走的。”

“到那个时候再说!”

平日两人除了在电话里谈公事,基本没有往来,赵成俊那阵子一直在家静养,不大见客,章见飞要过去还得事先打招呼,不然他会很不高兴。

那天早上章见飞因为没有打招呼就跑过去差点把赵成俊惹毛,当时才七点多,赵成俊刚起床,正在天台的玻璃花房晒太阳,章见飞在楼下摁门铃摁得叮咚直响,进了门也不管赵成俊要翻脸的样子,兴冲冲地告诉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泓海原董事长章世德将自己名下的全部股权都无偿划到了章见飞的名下,是无偿!章见飞事先完全不知情,自从苏燮尔成为泓海执行董事后,他与泓海基本就没有了瓜葛,这几个月他忙于收购博宇,现在又因为基金的事正在跟苏燮尔艰难谈判,进展缓慢,正焦头烂额之际,没想到章世德竟然主动将其名下全部的泓海股权都划给了他。

“我真是太意外了,财务经理早上跟我说这事时我还以为听错了,章世德恨我恨得要死,他怎么会把股权都给我呢?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事?”章见飞显然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问赵成俊,“你事先听到过风声吗?这简直难以置信…”

赵成俊对于这个消息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冷笑道:“章老头子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他儿子已经是个废人,他中风后也瘫痪在床,一身的病,估计也挨不了多久了,他当然不甘心泓海就这么被维拉潘给吞了,他手里的股权就是最后的王牌,他当然不会把这张王牌交给我,我又不是章家的人,但你不一样,你是章家长孙,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他只能寄希望于你能夺回泓海的控制权,哪怕他不待见你。”

“可是他那么恨我…”

“他再恨你,脑子还是清楚的,让你继承泓海总比他死后股权落入苏燮尔手中强吧?苏燮尔现在可是等着他咽气啊,这一招够狠!”赵成俊说着替章见飞算起了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本身就有5%的泓海股权,我名下也有13%,那次章嘉铭出事之前本来要转给你的,结果没转成,如果我现在转给你,你就有了18%,再加上章世德转给你的29%,你所持的泓海股权将会达到47%,超过了苏燮尔所持的41%,成为泓海的第一大股东!”他大笑起来,“所以我应该恭喜你啊,现在是章家的少掌门了,很值得庆贺!赶紧叫马先勇准备好我们的股权转让协议,我马上签字!”

章见飞听他这么一说也激动起来,“真没想到泓海还能被我们夺回来!我当不当这个少掌门根本无所谓,只是泓海这份家业能回到章家无论如何是件高兴的事。”说着他打量满脸病容的赵成俊,只觉他越发瘦了,问他什么病他又含糊其辞,只说是跟毛丽分手给打击的,这个理由似乎说得过去,章见飞虽然之前出手狠绝但到底是兄弟,十分心疼他,“阿俊,你要尽快把身体调整过来,回槟城后泓海就交给你,我跟先勇负责稳固和拓展nirvana以及博宇在中国的事业,北部湾经济区现在的势头这么好,是我们的机会,特别是防城港那边的码头工程马上就要竣工了,这都是你一手创下的事业,你回槟城并不是你事业的结束,而是你事业的另一个开始。”

“拉倒吧,我才懒得管你们家的事!”赵成俊本来挺高兴,一提这事立即又变得不耐烦起来,他现在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连他曾经热衷的复仇也甚少提起,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个梦,繁华褪尽,爱恨都只是虚无的幻影,什么都没得到,什么也留不住。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丧失斗志的呢?

章见飞一时有些模糊,他所熟悉的赵成俊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往只要一提到章家提到章世德,赵成俊就会咬牙切齿竖起全身的刺,恨不能手刃章世德,可是现在他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章见飞当然不会认为是他原谅了章家,这中间肯定有外人所不知道的原因,这会儿他瞅着赵成俊避而不谈的样子,琢磨着他是不是在隐瞒着什么,他跟章世德不会是串通好了吧?

【我的生命中只有你】

【我的生命中只有你】

章见飞不愧是章见飞,直觉敏锐,判断精准。正如他猜测的那样,章世德与赵成俊之间的确有过利益权衡,他们不久前见过一面,这次会面意义非同寻常,谈不上串通,也不能说是和解,但双方都有妥协和让步。

赵成俊是在博宇被nirvana收购后不久回了一次槟城,他去医院探视瘫痪在床的章世德,仇人相见,本是分外眼红,只是如今两人的境地谁都不比谁好,赵成俊丢了博宇,章世德也差不多丢了泓海,所以谁也没有嘲笑对方的资格,短暂的诧异后是长久的相对无言。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赵成俊背着手站在病床边,虽然脸上平静无波的样子,但那气势却是掩饰不住的。

“你要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说。”章世德嫌恶地别过脸,不愿看他,“你走吧,你大老远地回来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吗?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赵成俊在沙发上坐下,倒是心平气和,“我才懒得看你的笑话,我自己不也是个笑话吗,我们半斤八两,都差不多。”

“那你过来干吗?想看我死了没有?不必了,我离死已经不远了,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死后会让人给你报信的。”

赵成俊冷冷地直视着老态龙钟的章世德,这个男人,就是这个男人,让他家破人亡,十几年来他每天都想着怎么弄死他,替枉死的父亲和受尽欺辱的母亲报仇,可是到头来他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个老恶棍,章嘉铭成了废人,老恶棍自己也瘫痪在床就剩一口气,老天爷出手可比他狠多了。老实说他谈不上有多庆幸,因为老天爷在收拾章世德的同时也没放过他,仇恨这东西,果然伤人又伤己,报应啊。这会儿他瞅着老恶棍兀自发笑:“章老,你大可不必怀疑我来见你的诚意,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没有力气再跟你斗,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苏燮尔在打你的主意了,就等你咽气将你手中的股权据为己有,他连律师团都请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你断气,你知道吗?”

章世德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你看看这个吧。”赵成俊说着起身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他,“有关章嘉铭车祸的详细调查都在这里面,我知道你一定认为这件事是我干的,老实说我巴不得他死,但我也不希望被别人嫁祸,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谁也赖不到我头上。”

一提到章嘉铭,章世德整个神色都变了,他颤抖地打开卷宗,从现场照片到目击者的口供,再到私家侦探取得的第一手资料,还有肇事司机的录音,一应俱全。章世德没想到自己算计了半辈子,到头来自己也让人算计了,而且出手比他更狠更毒,幕后操控人根本就没有打算留活口,章嘉铭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报应啊,这真的是报应,看着这些资料,想起已经成植物人的爱子,章世德老泪纵横,终于崩溃了…

章世德一直知道苏燮尔不是什么善类,章家与维拉潘家族之间长达半个多世纪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苏燮尔作为维拉潘集团新一代的掌门人,手段比他的长辈不知道要狠多少,而且完全没有道德底线。现在回想起来,章世德当初为了对抗赵成俊接受维拉潘集团的融资,让苏燮尔插手泓海无疑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事,他心存侥幸地以为苏燮尔在泓海捞够了资本,该得的利益他都得了,会见好就收,哪知道这个人如此贪得无厌又心狠手辣,入主泓海当上执行董事还不满足,还把章嘉铭弄成了废人。

“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章世德手中的卷宗滑落到地上,面如死灰。

“这只能怪你养了个好儿子,章嘉铭跟苏燮尔之间的交易由来已久,苏燮尔为了控制章嘉铭获取他手中的泓海股权,不断诱惑他豪赌、吸毒,让他深陷泥潭不能自拔,但你这个宝贝儿子也不是傻子,他为了避免有朝一日被苏燮尔吃定,手里也掌握了苏燮尔的把柄。我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据我估计,应该跟维拉潘集团涉嫌的股市内幕交易有关,在去年你跟章见飞闹翻斗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章嘉铭在发邮件要挟章见飞的同时,也要挟苏燮尔,想讹两边一笔,刚好那阵子维拉潘集团正在接受内幕交易的调查,章嘉铭手里的东西一旦交给警方,维拉潘就完了,苏燮尔也完了,所以他狗急跳墙,跟章嘉铭签订股权转让协的当天就制造了这起车祸,他既要股权也要章嘉铭永远闭嘴,以除后患…所以说到底,这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包括我自己…”

章世德崩溃至此,彻底显出风烛残年的凄凉样子,这些年来,他一心想将赵成俊挡在章家的门外,为此不惜将野心勃勃的苏燮尔当作了依靠,结果是引狼入室,弄到了现在这般人财两空的下场,苏燮尔现在对他的态度还算是客气,每隔些时日就过来嘘寒问暖,把他当亲爹老子似的供着,但章世德知道,这头狼没有露出最狰狞的那张脸皮无非是盯着他手里的泓海股权,一旦他将股权脱手,苏燮尔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地方把他埋了,这样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接下来的谈判顺理成章,赵成俊建议章世德将他手中29%的泓海股权转给章见飞,以助其夺回泓海控制权,不管过去大家有过什么恩怨,但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将苏燮尔赶出泓海,章世德默默听完赵成俊的建议,点头答应考虑这件事情,事已至此他只能接受现实,最后还说了实话:“其实,你不来我也有这个想法,见飞是我们章家仅存的硕果了,我不交给他能交给谁?我只是拉不下这个面子…我到底还是对不住他的,若不是我那么骂他,他也不会被逼着自立门户然后来专门对付我,你说得对,说到底我们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赵成俊的语气不无嘲讽:“你能这么想,倒是难得。”

章世德不理会他的嘲讽,话锋一转,目光又阴森地盯上他:“可是我不明白,你跟见飞不是闹得很僵吗?他把你的博宇都给吞了,还逼你限期离境,你怎么反倒为他说话呢?”

赵成俊毫不避讳他探究的目光,轻叹道:“跟你一样,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隔了两日,赵成俊再去医院,章世德已经很平静,他同意将手中全部的泓海股权都无偿地转给章见飞,因为他知道赵成俊名下也有13%的股权,如果一并转给章见飞,章见飞就成了泓海的第一大股东,届时董事会将会改选,泓海的控制权将重新回到章家人的手中,对此章世德也是欣慰的,不管怎么说他到泉下也好跟章家的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了。两人就股权交接的各项事宜具体商议了半日,赵成俊准备告辞,章世德却叫住了他,迟疑着说:“你这是最后一次来见我了吧,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

“我跟你母亲的事情。”

赵成俊愣住,怔怔地看着他,“我母亲?”

“是的,我知道你恨我的很大原因除了你父亲的事,还有你母亲,你觉得我欺辱了你母亲,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这我理解,但如果我告诉你,我认识你母亲远在你父亲前,我们曾经是恋人,你相信吗?”

“…”

“你不要这么惊讶地看着我,我说的是真的,你母亲曾经是我的女友,但我们的婚事遭到长辈的反对,最后没能在一起,这个你应该不难想象,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很多时候是做子女的是做不了主的,门当户对,强强联手,婚姻是我们扩大家族势力的一种手段。我的婚姻如此,见飞的父亲也是如此,我们都没能娶到自己最爱的女人…”

赵成俊瞳孔剧烈地收缩,额上青筋迸起,“请你说重点!”

“好,我说重点,我跟你母亲是大学同学,我们分手后,她嫁给了我的下属也就是你的父亲,而且是在我们分手不足两个月就嫁给了他,当然他们老早就认识了,你母亲毕业后在泓海上过班,他们说来还是同事,但这么迅速结婚让我想不通,我很痛苦,也很难堪。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你母亲…婚后不久肚子就大了,他怀上了你,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孩子会不会是我的,因为我跟你母亲从正式分手到她与你父亲结婚再到你出生,只有七个多月,你到底是谁的孩子呢?”

“你胡说八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赵成俊怒吼。

“我也不希望这是真的,你母亲也坚决否认,说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件事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是他们的孩子,这就意味着你母亲在没有与我分手的时候就跟你父亲好上了,这是背叛!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第二种可能,你不是赵贤文的孩子,这也是让我难以接受的,既然你不是他的孩子为什么还要跟他姓,这不是明摆着让我难堪吗?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只要看到你就心生怨恨,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耻辱!也因此当初见飞的父亲借那笔储备基金的事整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将你父亲推到了前面,你说我报复也好,说我见死不救也好,总之这件事我不能释怀。”

“荒谬!简直荒谬!”赵成俊浑身发抖,原本苍白的一张脸涨得通红,“人都死了,你还在诋毁他们,你还真是没有一点口德!难怪你落到这个下场!”

“没错,我是活该落到这个下场,我不得好死,但你想想,我就剩一口气了,我还有必要对你撒谎吗?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事情就是这样的。你父亲去世后,我的弟弟章世勋也就是见飞的父亲娶了你母亲,知道他为什么娶你母亲吗?就是为了跟我斗,他知道你母亲是我这辈子想要而得不到人,他得到了,就证明他比我强,他赢了…”章世德说到这里直叹气,“男人就是这么好斗,你跟见飞不也一样吗?当然我不否认章世勋确实也很喜欢你母亲,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槟城出了名的美人,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章世勋娶了你母亲让我非常挫败,但我最不敢面对的事实是,你到底是谁的孩子?”

在北海的几天,毛丽一直在收拾东西。她打算把海天苑退给章见飞,这栋房子实在有太多不愉快的记忆,她不想再与过去有任何的牵扯,干干净净地了断过去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当无路可走的时候她只能另择别的路,也许平淡,也许不甘,但这是她的宿命,她奈何不得。在强大的命运面前,人的力量渺小如沙砾,一个大浪掀过来,只能是各奔东西了…

因为父亲与nirvana要合资建酒店,毛丽跟章见飞自然避免不了碰面,两次都是在饭桌上,虽然有毛晋极力活跃气氛,但两人自始至终没有交流,发生这么多事,两人已经无话可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生缘灭,缘灭情绝吧。

但是毛丽还是通过毛晋知道了赵成俊被限期离境的事,她说不上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这些日子她偶有上网登录微博,发现赵成俊的微博始终没有更新,听说他现在的身体很不好,一直在家静养,毛丽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挂念他,但她心底还是被那种强烈的直觉占据着,他或许,真的是情非得已。

“他什么时候走?”毛丽那天问哥哥。

“快了吧,估计也就十来天的样子了。我觉得这事吧…”

“算了,你什么都别说,他们的事我不想管。”毛丽当时冷冷地打断哥哥,“由他们去吧,我只想尽早结束这一切。”

毛丽在房子里收拾了两天,将属于自己的东西装箱打包,一部分寄存到妈妈那里,一部分准备带回南宁。只是让她有些犯难的是,房子里还有赵成俊的东西。他租住这房子其实根本就没住几天,东西却落下不少,他大概也从来没想要来拿过。她不便见他,如何将这些东西交给他呢?

他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衣物书籍,毛丽还发现了一部手机,是从书房抽屉的深处翻出来的,好像是刻意藏得这么仔细,装在一个盒子里,毛丽差点当垃圾扔了。牌子她认得,但看样式应该是好几年前的,而且不像是国内的款式,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是赵成俊从大马带过来的。

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用过,手机没有电。配套的充电器倒是在,毛丽插好充电器给手机充电,然后又去忙别的事情。

午饭是在妈妈家里吃的,吃过饭毛丽回海天苑,这应该是她在这房子里住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客厅里堆满了纸箱,她看着空落落的房子,徘徊在纸箱间,心情复杂。这是她与章见飞当年的婚房,这么多年过去了,房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已物是人非。毛丽深刻体会到什么是时过境迁,时至今日终于跟过去道别,她不能说完全没有留恋,但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一样样地抚摸房间里的物品,相框、台灯、瓷器、烟灰缸,每拿起一样东西她就想起往昔的零落片段,心底不时泛起酸楚,眼眶亦渐渐潮湿。

最后她看到了那个已经充好电的手机。

好奇是肯定的,这是他用过的手机,里面会有些什么样的记录呢?她摆弄起来,感觉国外的手机不太好用,她捣鼓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通讯记录居然还保留着,但号码并不多,显然这个手机并不常用。毛丽的记性并不算好,有时忘性很大,但她还是认出其中某个号码非常眼熟,是国内的手机号,如果没有记错,是毛丽用过的,后来她换过几次手机,这个号码就逐渐被弃用了。

毛丽顿时一惊,赵成俊的手机里怎么有她的旧号码?她仔细查看那个号码的全部通讯记录,竟然都是七八年前的,而且都是打出去的记录没有打进来的,通话的时间都不超过三秒,按照她的经验这表示电话尚未接通或者刚刚接通对方来不及说话就被主人挂断了。

赵成俊七八年前就给她打过电话?

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白天打的,似乎都是深夜。毛丽渐渐想起来,以前用那个老号码的时候确实经常接到陌生的电话,这不稀奇,就是现在她也经常接到莫名其妙的电话,响两声就挂断了,一般都是骗子电话,等着你打过去的,毛丽从未放在心上。

她继续翻看短信。

收信箱显然被清理过,毛丽不看便罢,一看便震惊得难以呼吸,那些短信竟然全都是她用过的那个老号码发过来的,不多不少刚好七条。发信箱里保存的短信倒是记录多些,毛丽眼尖地发现发出去的短信有七条刚好与收到的那七条短信相匹配,她马上找出纸和笔记录下来,进行对比。

生日快乐!2003年10月24日。(赵)

你是谁?2003年10月24日。(毛丽)

生日快乐!愿你每天都幸福。2004年10月24日。(赵)

请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2004年10月24日。(毛丽)

happy birthday!2005年7月24日。(赵)

who?2005年7月24日。(毛丽)

生日快乐!幸福长安。2006年7月24日。(赵)

请问阁下是哪位?2006年7月24日。(毛丽)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快乐吗?2007年7月24日。(赵)

谢谢,我很快乐,请问你是哪位?2007年7月24日。(毛丽)

非常非常的想念你,生日快乐!2008年7月24日。(赵)

大半夜的,你哪位啊?2008年7月24日。(毛丽)

遥远的祝福,生日快乐!2009年7月24日。(赵)

谢谢,请问你是哪位?2009年7月24日。(毛丽)

不多不少,发信与回信刚好都是七条!而且都是在七月二十四日,这个日子正是毛丽的阳历生日!最后一次短信显示的时间是2009年7月,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不久他就来了南宁,随后租了海天苑的房子,至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她生日发来过短信,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她身边…毛丽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七年来每年生日他都给她发短信?而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谁,因为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很多亲友的短信和电话,每年的那天她的手机都是处在忙碌状态,虽然出于礼貌她基本每条短信都会回复以表达谢意,但号码那么多,她怎么可能认得出他的号码,所以她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毛丽眼中滚落,她放下手机,开始在赵成俊别的物品中翻找,以找到更多的蛛丝马迹,结果她在一本书里翻出了一张泛黄的旧照,正是她十六岁那年在家里的菩提树下照的,当时哥哥正要出国,爸爸给他买了新相机,他拉她到树下拍下了这张照片。

十年了,如果不是这张照片,毛丽几乎想不起她也曾如此单纯无邪过,那笑容仿佛透着阳光的味道,眉目生辉,美得惊心。

翻过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小字:

你的记忆中没有我,可是我的生命中只有你。我爱你,你知道吗?

章见飞接到毛丽的电话时很意外,这是自离婚后他第一次接到毛丽主动打来的电话,两个人都有些局促,章见飞还颇有些紧张。

毛丽的话说得很委婉,她要将北海的那栋房子退还给他,她并没有详述原因,但章见飞不会不明白,她是不想再与过去有一丝一毫的牵绊。一个人要想真的重新开始,必须与过去做彻底的了断,老陷在过去里是件很痛苦的事情,章见飞感同身受。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表示尊重她的意见,他会抽空过去办理房产过户手续。

“哦,还有,这里有些赵成俊的东西,麻烦你也帮忙转交一下。”毛丽的声音淡淡的,提及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很平静。

章见飞答应了,“好的,他的东西你放在原处好了,我来处理。”

忙完手头的事情,章见飞准备亲自驾车去北海一趟,这种事情他当然不大方便交给下属,他想他可能会将那栋房子处理吧,他也不想保留了。都过去了这么些年,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他还留着那栋房子干什么呢?

但是很不凑巧,临出门赵玫过来了。

章见飞提出离婚后,搬出与赵玫合住的别墅,在市区一处隐蔽的公寓独居,赵玫三天两头去他公司闹,但找到他的住处还是头一次。章见飞真是疲倦极了,这场婚姻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他不是没有努力挽回,他也曾认认真真地规划过与赵玫的未来,可是赵玫的歇斯底里让他觉得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既然这是个错误,拖得越久对彼此伤害越大。他跟赵玫再三表示他们即便不再是夫妻,仍然是亲人,他会继续承担照顾她的责任,一直到她找到新的归宿,可是这样的话赵玫哪里听得进去,她坚决不同意离婚,章见飞派律师过去跟她谈,每次都吵得天翻地覆。赵玫起先还指望哥哥能站在她这边,跑去找赵成俊求援,哪知赵成俊也主张他们结束这场婚姻,并且交代章见飞务必将赵玫弄回槟城,并且安排她接受心理治疗,因为赵玫现在的精神状况很危险,口口声声说是毛丽害她落到这个下场,话说得吓死人,让赵成俊非常担心。

但是这次有些意外,赵玫突然找上门并不是因为离婚的事,而是回槟城的事。原来,赵成俊为了她让尽快回槟城,授意章见飞停了赵玫的信用卡,除非她妥协,否则一毛钱都不给她。最初章见飞还有些犹豫,下不了这个狠心,但赵成俊态度坚决,要章见飞先把赵玫送回槟城再说,离婚手续都可以放在后面去办,因为赵玫已经扬言要跟毛丽同归于尽,再任她这么闹下去真不知道她会折腾出什么事来。章见飞在多次与赵玫沟通无果后,眼见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让她冷静,只好接受了赵成俊的意见,而赵玫自婚后就没有出去工作过,经济上一直依赖于丈夫,现在停了她的信用卡就等于切断了她的经济来源,她根本无法在南宁继续生活下去。

赵成俊最狠的是,授意马先勇将赵玫在南宁唯一的朋友莫芷涵调往香港分部,这是刚决定的事情,马先勇原来是打算将阿莫留在南宁公司继任首席秘书的,此举无疑让赵玫陷于孤立无援之地,他跟赵玫说,不管她跟章见飞有什么恩怨纠葛,一切都回槟城后再说,否则什么都免谈。赵玫这次是真的崩溃了,跑来找章见飞,哭得很厉害,从头到尾只是哭。

“章见飞你太狠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夫妻一场,你跟毛丽牵牵绊绊扯不清楚我都不说你,反正你对她从来就没死心过,可是你竟然跟我哥串通起来把我赶出中国,你们是我的亲人,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章见飞耐心解释:“让你回槟城是为你好,你现在很不冷静,我们回去再好好谈以后的事情,你哥也跟你一起回去,他的身体不好,回槟城有利于他的健康。”

“借口!你就是嫌我在这儿碍事,你跟我哥眼里就只有毛丽,为了毛丽你们可以六亲不认,你们怕我吃了她还是怎么着?章见飞,我答应跟你离婚,我什么都答应你,但是你休想赶我走!”赵玫全然没有往日的飞扬跋扈,她满脸都是泪,言语中竟有哀求的意思了,“我回槟城干什么,那里没有你,我回去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逼我啊,毛丽对你就这么重要吗?你有这么维护过我吗?你不管我心里痛不痛,不管我开心不开心,不管我有没有人陪,连我唯一的姐妹阿莫都被你们支走了,你们还想让我怎么样啊,我大概饿死街头你们也不会管吧?”

“赵玫,请你冷静。”

“我没法冷静!在你们眼里我竟然比不上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嫁了你,又跟我哥,还跟她上司不清不白,这种烂女人怎么就能让你们当个宝啊?”

“赵玫,请注意你的言辞!”一听到赵玫侮辱毛丽,章见飞忍不下去了,“我跟你之间的问题你为什么总要扯上毛丽,她都要回上海了,我还有什么不死心的,你怎么老揪住这个问题不放呢?你要死要活地闹了这么久,到底想要干什么?就算没有毛丽,我跟你的婚姻也到不了头,你自己很清楚,我们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如果不是你这么闹,或许我们还能维持下去,可是现在我没办法跟你维持这场婚姻,是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娶你,是我将大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算我求你了,给大家一条活路行吗?”

“你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竟然还要我给你活路?章见飞,你够无耻的!你无耻!你这辈子相信过谁,你不信我,不信我哥,你还能相信谁?为了那个毛丽你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弃之不顾,你说我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

赵玫又开始歇斯底里了,她绝望地看着章见飞,恨不得敲开这个男人的脑袋,看他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任何人,任何事,只要牵扯到毛丽,他就失去原则,赵玫从未如此憎恨这个男人,曾经所有的爱慕和不舍顷刻间化为泡影,她已经这么妥协了,可是他还是不肯给她挽回的机会。她的眼泪对于他来说已起不了任何作用,反倒每次她哭,他都会更烦她,这会儿她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捂着脸痛哭流涕,絮絮叨叨地说着重复了无数次的话,章见飞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偌大的房子好像只有她的哭声…

赵玫恍恍惚惚抬起头,哪里还有人,客厅的门是开着的,章见飞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楼下隐约传来汽车的发动声。

赵玫奔到与客厅相连的阳台上俯身往下看,果然看见章见飞驾着他的奔驰驶离了小区,他竟然连听都不愿听她说了,他如此厌恶她,像避开瘟疫一样地避开她。赵玫趴在阳台上,从未如此绝望,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跳下去摔死在他面前,可是她最终没有这么做,眼睁睁地看着章见飞的汽车尾灯消失在暮色中,她只能无助地号啕大哭:“章见飞!你浑蛋!…”

章见飞赶到北海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他径直去海天苑,屋子里倒是有灯光透出来,但摁了许久的门铃也不见有动静。他打毛丽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四下里的红树林黑黝黝的,耳畔传来刷刷的海浪声,章见飞抬头看了看墨黑的天幕,倒是个不错的晚上,漫天星光闪烁,最亮的那颗星子正钉在天边,仿佛随时都会坠落深海。章见飞抄小路朝海边走去,星空下的大海,一直是他最难舍的梦境,毛丽也许就在那里。

通往海边是条下坡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向下,两侧的树木,隐约只看得清轮廓,月光透过树叶漏在小路上,仿佛洒落一地的碎碎银光。章见飞兜兜转转,走出树林驻足远眺,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海滩上有个熟悉的身影迎风而立,她果然在这里。

为免吓到她,他轻步朝她走过去。

月光恰好自她头顶的天空洒下来,她一动不动,孤零零地面对着海面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月色映照着她,让她的背影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晕,衬得她身上那件浅色的长款毛衣外套也仿佛是银色的了,毛衣下摆被风高高撩起,这么冷的天她竟然还穿着裙子。

章见飞觉得她的背影很忧伤。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都能感觉到她身上弥漫开来的忧伤,仿佛湿冷的水墨,晕染在她周围。他不敢太靠前,只是轻声唤她,“毛丽。”

她身子微怔了下,缓缓侧了下脸,却并没有回头。

“是我。刚摁了很久的门铃,屋里又亮着灯,我就想你可能来了这里。”他站在她身后,未经她许可,他不敢靠她太近。事实上,他们分隔太久,已经不适应相隔太近。

而在他们的面前,海与天看不到明显的分割线,海天融为一体,墨黑中透着灰色。海面上月亮照着的地方,荡漾着细碎的银光波浪,一层一层地涌向岸边,因为涨潮的关系,海浪漫过沙滩不依不饶地撞击着岩石,溅起的浪花在月色下熠熠闪闪,像是漫天的星子纷纷坠落。

“你说这海底到底藏着怎样的珍宝呢,让他那么眷恋…其实我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这片海,这么些年了,我每次站在这星空下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天上的星星太像人的眼睛了,这世上没有一种目光如此深邃,让你无处可藏,这大约就是我害怕的原因吧。现在我明白了,在同样的星空下,在不同的地平线,他也在看着这片星光,我与他的目光在这星空中也许有过奇妙的交会,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而他对我无所不知…”

毛丽目光直视着前方,像是在自说自话,声音有些喑哑,透着难以言说的哀伤。下午,除了那七条手机短信,毛丽还在书房翻出了数十封信,长短不一,字里行间浸透着漫长的思念。只是这些信他大概从未有过发出去的念头,装在素白的信封里连口都没封,他在信上说,每个人的一生总会写些发不出去的信,这些信与其说是写给毛丽的,不如说是写给他自己的,抑或是写给未来的…

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我预感到你终有一天会看到这些信,我希冀着你能看到,又害怕你会看到,因为这是我此生最卑微的心事,卑微到连我自己都可怜自己,而我却无法停止继续写下去,就像我无法停止思念你一样。

亲爱的你,如果哪天你看到了这些信,那么我就将它全部送与你,你不必跟我说你看到了,但它们都是你的。

这是赵成俊写给毛丽的信中写到的,看着那些寄给未来的信,毛丽悲伤得不能言语,看完后她将每封信都收好连同那个手机放入原先的盒子里,这些东西都是她的了,她不必跟他说,但他会很快知道她看到了。

因为他在信中说,“我偶尔会打开这个盒子,如果哪天我在抽屉看不到这个盒子了,那应该表示你已经拿走了这些信,你看到了。我会欣慰,谢谢你。”

“谢谢你,阿俊。”此刻毛丽仰着面孔看着漫天璀璨的星光喃喃自语,是悲伤,也是感激,感激他以沉默的姿态爱了她这么多年。

这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可惜她直到现在才知道。

“毛丽?”章见飞察觉到她的异常,他缓步走上前站到她的身侧,转过脸端详她,这次看清了,她脸上印着清晰的泪痕,章见飞骇然,“你怎么了?”

“章见飞,你了解他吗?”毛丽终于转过脸看向章见飞,皎洁的面孔映入眼帘,依旧如此清晰,章见飞瞬时有些失神。

“毛丽…”他心疼地看着她,虽然面孔依旧美丽,却没有神采没有生气,瘦得下巴都尖了,她曾经有着这世上最优美的下颚,为何不见了?

“你也并不了解他是不是?”毛丽亦望着他,脸上的泪痕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微光,“我们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而他似乎也抗拒我们离他太近,很多时候他宁愿当众人眼中的恶人,也不愿将自己真实的一面表露给我们,他太骄傲了。”

“毛丽,你怎么了,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章见飞完全不知道毛丽在说什么,他当然是不知道的,很多事情他其实都不知道。

毛丽现在终于相信了,可是一切已覆水难收…

她从毛衣外套的口袋里掏出那个手机,小小的屏幕在墨黑的夜色中泛着淡蓝色的荧光,照在她的脸上,那么苍白。

“这些年我过得混乱不堪,我总归咎于没有遇到真心的爱,可是现在我明白,不是我没有遇到,而是我不相信爱,相信爱比单纯地去爱更需要勇气和信心,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真傻,我是真傻…爸爸都跟我说过,这世上唯一能证明爱情的是时间,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却到现在才明白,我真是傻得无可救药,活该我得不到幸福,活该我失去得这么彻底,活该啊!”

她的样子看上去非常难过,难过得像要死过去一样,章见飞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到她身上,让风中瑟瑟发抖的她能温暖些,他忧虑地看着她:“毛丽,你是不是后悔了?”

毛丽没有正面回答,还是在自顾自说:“事到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我也没办法再改变自己的决定,但我已经知晓了他的心,知晓了他对我的这份爱,这就够了。他说他从不敢要求太多,因为上天从来没有对他宽容过,我也不敢要求太多,知道了,就可以了…我这样的人承担不起这么深重的爱,也不配去承担,唯愿他此生能遇上一个真正值得他去爱的人,过上最最平常的生活,拥有最平常的幸福,这样的幸福,也是我最向往的。”

“你相信他是爱你的?”章见飞这时候已经大致明白毛丽讲的什么,他蹙紧眉头,眼中的忧虑更甚了,“毛丽,或许他是爱你的,但他这个人我了解,他太要强了,做事不计后果,虽然我很惋惜你们没能在一起,不过从个性上讲你们并不合适…”

“不,我觉得我最不了解的是你,章见飞,我真的不了解你。”毛丽的目光跳跃起来,闪闪烁烁,落在他的脸上,“一个用生命去爱的人就在你身边,你与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却视而不见…我真的不了解你…如果是外人对他不信任这可以理解,但他是你的兄弟,你却比所有的人都不信任他,这真的让我难以理解。”

“我没说我不信任他。”

“你真的信任他吗?发自内心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吗?”

“毛丽…”

“赵成俊,你怎么还不回来?今天有没有想我啊,你总这么忙,只怕没空想吧?真讨厌!讨厌!讨厌!

“阿俊,你又出门了,你答应了明天陪我去看电影的,你坏蛋!

“啦啦啦啦,赵成俊,我今天去看电影了哦,《山楂树之恋》,我等了很久的片子,他们说不好看,可我还是感动得稀里哗啦,特别是老三死的时候我都哭成了泪人,白贤德在边上还说我神经。我是神经吗?tom,小tom,你说我是神经吗?

“你肯定不敢说是不是,你要敢说我就把你的脚丫戳烂!还不给你牛奶喝!

“阿俊,其实我是很怕看到那样的生离死别,太悲伤了,我这辈子可以承受任何折磨也不愿意遭遇静秋那样的离别,呜呜呜,不行了,我又要哭啦!

“赵成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这次去槟城怎么去这么久?是不是身边美女如云舍不得回来了呀?我一个人睡不着,数星星数绵羊数什么都睡不着…

“阿俊,我想你了,真的想你了!可是肚子好饿哦,怎么每次想你就肚子饿呢,还是每次肚子饿就想你?

“哼,你这次要是不带礼物回来就不准进门!tom,你作证哦!”

赵成俊一条条地翻看ipad上的视频纪录,简直难以置信,毛丽什么时候在ipad里留下这么多视频纪录,他竟然从未发觉!这些视频全都是由一个叫“会说话的tom”的小游戏录制的,里面的动画猫“tom”不仅会复述人的讲话还有录像功能,毛丽平常最喜欢玩这个游戏,没事就戳这只猫,戳得它“哎哟哎哟”不停地叫,所以赵成俊才说她幼稚。他自己是从来不玩这东西的,当初从香港带回来也是毛丽想要,她非常喜欢这个ipad,买回来后每天都随身带,一有空就拿出来玩,有时候在餐厅吃饭她也见缝插针地戳tom,因为弄出的声音很大,赵成俊每每觉得尴尬不已,他不明白她都是成年人了怎么喜欢玩这种小孩子的东西,她反驳说她有一颗不老的心,让赵成俊哭笑不得。

两人分手后,毛丽曾经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过来收拾过东西,将她的衣服等私人物品全都清走了,就剩了这个ipad留在茶几上,她可能觉得这是他送她的礼物,既然分手了她就不要了。赵成俊当时还想着要彼得安将这个ipad送回给毛丽,她那么喜欢就留给她好了,但后来想两个人都闹到这步田地了还是不要再有瓜葛的好,免得被她误会他对她又有什么企图,既然散了就散得彻底点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今晚也是很偶然地拿着ipad摆弄,他无意中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全部都是毛丽录制的tom说话的视频,虽然不是原音,但毛丽说的话通过tom奇特的“童音”复述出来,反而很活泼可爱,只是语速快了点。这些视频应该都是他不家的时候录制后再剪辑合成的,每个视频都有时间标记,最后三个视频显示的时间竟然是他们分手后的某天,可能是毛丽回公寓清东西时录下来的,赵成俊立即点开:

“赵成俊!我今天是最后一次来你这里,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我恨你!你可以不爱我,为什么要这么污蔑我,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只是想让我滚蛋何必做得这么绝,我又不会死缠着你,我是这样没有自尊没有廉耻的人吗?你太可恶了!赵成俊,你浑蛋!浑蛋!浑蛋!”

“可是我好难过,非常非常的难过,赵成俊,你如果真的只是逢场作戏,为什么不一直演下去,时间长了就是假戏我也会当成真的,我会真的以为你是爱我的,你何苦让我对这个世界失去最后一点信心?到底是我玩不起还是你玩不起?”

“算了,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累了,很累,就这么着吧。”

整个晚上,赵成俊都在反反复复地听这些视频录音,一直听到没电了才放下ipad,他躬着身子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掌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涔涔地流出来,苍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发出喘不过气的干号。“毛丽,对不起…”他无法控制这弥漫全身的战栗,心脏一阵阵地紧缩着抽搐,像被什么狠狠拧着一样,让他怀疑能不能活到第二天天亮。终于是完了,他和她的爱情!如果可以,他愿意用整个余生换得她的原谅,可是没有可能了,他已经被逼到这般境地,四面楚歌,众叛亲离,他不配再拥有她的爱情。

一直哭了许久,他才挣扎着去浴室,他端详镜中的自己,脸色灰白透着青,颧骨高高突起,深陷的眼窝里死灰一样的再无往日的生气,如果将这张脸直接挂墙上去,可以当遗像了…这让他想起他看过的那部《八月照相馆》的电影,男主角正源临终前从容地给自己拍遗照,还面带微笑,原本简单乏味的故事到最后深深打动了他,他想他是懂得正源的,喜欢她,就不能让她经受痛苦的离别,也许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推开她是很残忍,但好过最后让她经受那样的生离死别,她在ipad里自己都说了,她害怕那样的离别,所以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反而是慈悲的。

这么一想他终于释然,心里好受多了,他不再怨恨不再难过,他也应该学会从容。如果有一天他也变成一张橱窗里的照片,他希望可以每天都看到她从“他”面前经过,他的目光一定可以透过照片轻盈地落在她身上,看到她快乐安然地生活着,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幸福,如果自己给不了这幸福,能远远地看着她幸福,也是好的;哪怕那时的她已经忘了他,哪怕那时的他只是一张照片。

于是他也开始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你留下来,我走】

【你留下来,我走】

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窗玻璃上挂着晶莹的雨珠,又是阴雨绵绵的一天,室内光线很暗,需开灯才能看清四周,赵成俊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深而重的疲惫感并未因睡了一夜而有丝毫缓解,他看了看窗外暗沉沉的天光,一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几分钟前他还陷在凌乱的梦境里。

他是被楼下客厅的门铃声吵醒的,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八点多了,他叹口气,起床披了睡袍下楼。章见飞和彼得安一起站在门外,说是在楼下碰上的,彼得安过来给他送早餐。自他离开公司回家静养,生活上一直是彼得安在照顾着,吃药、饮食都是彼得安细致地帮他料理。除了彼得安,他现在基本不再见客,不喜欢未经预约的突然拜访,特别是章见飞。

“阿俊,我明天要赶回槟城,大伯他…快不行了…”章见飞一进门就急急地说,他就是这样,明知不受欢迎还是隔三差五地就跑过来。赵成俊说他讨嫌,他也不介意,这会儿听闻章世德病危,赵成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行了?”

“是啊,估计就是这两天的事,我得马上赶回去。”章见飞显得有些心慌意乱,背着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不光是准备后事吧,泓海董事会要改选,我要重新接管泓海,那边很多事要处理。”说着观察赵成俊的脸色,“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那边医疗条件要好些,正好可以彻底检查一下身体,你老这么病着不像是感冒啊,我很担心你的身体,反正你离境的日子也快到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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