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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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多愁善感,”他望着我笑,“不过我现在明白当时选房子时你为什么会选彼岸春天的莫愁居,那个湖多少跟这有点像呢。”

后来我们坐在湖边说话,他说了很多,大多时候都是我听他说。他在言谈中再次提到了他的妹妹,他说他妹妹也很喜欢湖,从小就画湖,她原先是学画的,画了很多的湖,各个季节的都有,湖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湖面上永远有飘着的小船。我问为什么那么喜欢画湖,他说,“妹妹说那是她的前生,跟你刚才说的一样,我好惊奇,我早说过你们很相似的,知道吗,她也很喜欢那首《昨日重现》,从小就缠着我弹给她听,后来她也学会了弹琴,弹得最多的就是《昨日重现》,我不知道她想重现什么,只知道她看似活泼,内心却很忧郁…”

“为什么忧郁?”

“不知道,好像那是她根深蒂固的东西,第一次见面就感觉到了,后来我们渐渐长大,都有了各自的心思,我就更不懂她了,她跟我父母去新西兰定居后,我想她想得发疯。当时我在法国留学,有一年的暑假我去新西兰看她,她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开始我没认出来,后来才知道那女孩是母亲的学生,从小就跟妹妹一起学琴的,在我母亲跟继父去新西兰定居后的第二年他们一家也去了新西兰,那女孩就是叶莎-我们一起玩,很开心,假期结束后我回法国,没多久叶莎也到了法国,我们很自然地经常在一起,但我从未想过我们会有婚姻,我只把她当自己的妹妹,可是我的家人还有她的父母却极力主张我们进一步发展,我不愿意,就回了趟新西兰,想知道安妮对这事的看法,想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我,但是很失望,她宁愿跟一个穷画家鬼混也不给我机会,我知道她是做给我看的,后来的事情就全在父母的安排中进行,我跟叶莎结婚了,又一起回到国内,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但我没有办法…”

我听得呆了,从不知道耿墨池还有这样的故事,只是我有点悲哀,我怎么只能当别人的替代品,我这辈子就只有当替代品的命?想必我的脸色很难看,耿墨池马上注意到了,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不要太多心,虽然你很像安妮,但你们并不能相互替代,你们都是独立的整体,是除了我母亲外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叶莎呢,她不重要吗?”我忽然问。

“她…当然也重要,但我们从未走入过彼此的内心,”耿墨池的目光游离在湖面,陷入沉思,“不能说我对她没感情,但那仅仅是感情,而不是爱情,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在一起很平静,从未吵过架,她是个温顺的女人,也很优雅高贵,什么都顺着我,从不在我面前表示她的意见。所以有时侯我很烦她,说她太没自己的见解,她也从不跟我顶嘴,我也就不好太要求她什么…我一直很尊重她,却从未把自己的心给她,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总是郁郁寡欢,老是吵着要回新西兰,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她也就越来越郁闷,直至得了抑郁症,后来就出事了…”

NO.12 我的前世是一面湖(11)

“这不能怪你,”我安慰他,“你们错就错在婚姻,你们不适合婚姻,因为你们没有爱,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很可怕的…”说到这我突然打住,他们的婚姻没有爱情,难道我的婚姻就有吗?

耿墨池没有注意到我情绪的微妙变化,他也没再说话,眼睛始终盯着湖面。这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天边绚烂的晚霞将整个湖面染成了红色,湖像着火了般,燃烧着狂热的激情。那些水鸟也要归巢了,扑腾着翅膀掠过湖面冲向漫天彩霞,湖边的鸟鸣声一时间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我站起身,忽然说:“这湖应该有个名字的,你说对不对?”

“那你就给它起个名字好了。”耿墨池看着我说。他的样子好迷人,风吹动着他的头发,轮廓分明的脸衬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出莫名的性感,我的心一动,走上前捧着他的脸说:“我有个名字,你看怎么样?”

“说来听听。”他也就势抱住我的腰,将脸贴在我的胸前。

“就叫玛瑙湖。”

“玛瑙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他很不老实地把手伸进我的衣内,心不在焉地问。

“我上中学的时候看过席慕容的一部诗集,里面就有一首诗叫《飘泊的湖》,写的正是一个叫玛瑙湖的地方,很美,我一直记得。”我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他竟然把我的上衣掀起来了,一边亲吻我的乳房一边把手伸到我背后抚摸,我呼吸急促起来,继续问:“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可以,你取什么名字都可以,”他含混不清地跟我说,“不过我觉得最好就叫鸳鸯湖,通俗易懂又形象…”

“讨厌!”我笑骂,大口地呼着气,他将我一把搂住放倒在湖边的草地上,狂热地亲吻我,引诱我,肆无忌惮地撩起我的情欲,但我还是有些抵制,低语道:“别,别人会看见的。”

“看见就看见,就当是欣赏人文景观好了。”他不管我,将我放倒在草地上,粗声粗气地说:“我早就想要你了…实在忍不住了…”说着就解开了我厚厚的毛衣。

天好蓝啊,我的手抓着湖边的草,感觉全身发麻,体内的震动一阵高过一阵,他被这始料不及的震动推到了痛苦快感的极点,身体一阵痉挛,然后紧紧抱住了我。

这时候天色渐暗,湖边的鸟儿也都所剩无几,耿墨池拉我回去。我却还是依依不舍,他就说:“明天再来嘛,相机的电用完了。”我点头,却又心头一动,掏出手帕,在湖边捧了把泥土用手帕包好。他问我这是干什么,我说我要把我的前生带走,我丢了前生已经很久,我不能再让她流落天际了。

耿墨池面露惊讶,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不定。

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一路上就再也没说一句话。

我忽然被一种完全陌生的情绪笼罩着,这情绪不是来自我本身,而是来自身边的耿墨池。我感觉他内心起了某种变化,很微妙,就像之前看过的喀纳斯的湖面,一会儿色彩明朗,一会儿颜色深沉,一会儿清澈见底,一会儿深不见底,他的心总是这么变幻莫测,比天池平静,比喀纳斯湖激动,比塞那木湖狭隘,比天鹅湖忧郁…

很奇怪,离开湖边后,我们返程的方向突然明朗起来,草色也渐渐泛黄,气温骤降,眼前又恢复了寒风萧瑟,黄草漫天的苍凉景象。

“真是见鬼了。”耿墨池觉得匪夷所思。

终于在晚上回到乌市的银都酒店,我们跟当地人谈起了那个湖,他们一脸迷惑,都说他们在本地住了几十年了,从来没见过那样一个湖,连听都没听说过。我不信,跟他们争论,一遍遍地描述那个湖的样子,他们还是坚持说没见过,还说已入冬,新疆的草原不可能是绿色的,水鸟也早已南迁,更不可能有鸟儿欢腾水面的场景出现。后来我们又问了好几个导游,他们也都说没见过,我说是不是你们没去过漏掉了那个地方呢。他们大笑,说他们天天在这地儿打转,别说是个湖,就是个耗子洞都漏不掉。我还是不信,耿墨池就说明天再去一趟那湖,照几张照片就是了,有了照片他们不信也得信。我只得作罢,但夜里睡觉却很不踏实,满脑子都是那个湖。

NO.12 我的前世是一面湖(12)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催耿墨池上路,我们开着那辆吉普车又是一路飞奔,但奇怪的是,无论我们如何凭着记忆去寻找,都没有再见到那个湖,我的心悬了起来,难道昨日所见只是幻觉,怎么可能是幻觉呢?我不甘心,又接着找,可找来找去都在原地打转,耿墨池就说不能再这么找下去了,再这么找汽油耗完了就麻烦了。我哭了起来,说怎么可能没有那个湖呢,大白天的我不可能是在做梦。耿墨池拥住我,叹道,佛书上说,凡事都讲个缘,不仅是人跟人,人跟事物也是一样的,有缘就能见到,缘若尽了,哪怕是近在咫尺也见不到。我无语,我不信什么佛不佛的,但我真的很伤心,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哭,真有一种遗弃了亲人的剜痛。

老邓知道了我们的奇遇后,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但他相信我们所见,因为这种情况以前也有游客遇到过,他还说能见到这个湖是有福之人,是吉祥的征兆,一般人是见不到的呢。

我和耿墨池半信半疑,心里却在想,我们真的是有福之人吗?

两天后,我们返程回长沙,趴在飞机的窗户上,我还在寻找那个湖,期望能在高空见到那个湖,可飞机下面是厚厚的云层,什么也看不到。我彻底绝望了,好半天没说一句话,心里开始有点信耿墨池讲的佛的说法,有缘就能见到,缘尽就一切枉然。耿墨池握住我的手,头枕着靠背闭目养神,却又似在开导我说:“缘份是稍纵即逝的东西,拥有的时候一定要珍惜,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的前世就是那个湖,”我没理会他,喃喃自语道,“我一定是在等着谁,用一湖的泪水从前世等到了今生,如果仍然等不到,来世我必还在等,我的来世还是一个湖…”

NO.13 除非我们躺进坟墓(1)

从新疆回到家我就病倒了,好几天没上班,可能是一路劳累所致。耿墨池头两天一直在陪我,后来说他的一个什么亲戚从国外过来看他了,他得接待,此后就再也没见到他。电话倒是打过来两个,却也只说几句话就匆匆收线。我并没想太多,太疲惫了,想好好休息。

那天躺在床上,水晶珠帘在我耳畔唱着清脆的歌,我透过珠帘望出去,露台上的白玫瑰开得甚是灿烂,花香阵阵,可惜无人欣赏,露台下面就是湖水,确切地说是个池塘,可我仍坚持叫它湖,从一开始我就固执地认为那就是个湖。秋意是越来越浓了,那些水草都已泛黄,在风中忧伤地翻飞,湖面也落满黄叶,湖对面的在水一方已好几天没亮过灯了,更听不到熟悉的钢琴声。他的露台显然也是好几天没人打扫,上面铺满厚厚一层黄叶。他去哪了呢,我忽然很想他,要小四过去看看他回来没有。小四一天里跑了好几趟,每次回来都冲我摇头。

直到晚上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楼下小四在惊喜地喊,我一跃而起,连鞋都没穿就跑出卧室冲到楼梯口,正欲飞奔下楼,见到的却是另一张脸-

“你好啊,考儿,很久不见了!”

祁树礼衣冠楚楚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冲我笑。

我吃惊地张着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干吗这个表情?”祁树礼起身朝我走来,他一点都没变,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步伐稳健仪态庄重,他看着我说,“你放心,站在你面前的是人,不是鬼。”

我尴尬地笑,“你…你回来了?”

“是,回来了,”他点头,探究地问我,“怎么,不欢迎?”

“哪里呀,回来就好,我们都挺挂念你的呢。”我笑着说,脸上僵僵的,连自己都觉得笑容很假。祁树礼走上楼,来到我面前,咄咄逼人,“真的吗,你真的也挂念我?是挂念我没回来还是挂念我到底死了没有?”

我一震,有些不悦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再怎么样你也是树杰的哥哥,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

“谢谢!”他果断地打断我,很感激地拍拍我的肩膀,那过于沉着的样子不知道是真感激还是假感激,只听得他说:“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不过…”他话锋一转,更近地盯住我,“你仅仅是因为我是阿杰的哥哥而担心我吗?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有吗?”

我被问得倒退两步,显然在我脸上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目光刀子似地一闪,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房子里回旋让人感觉毛骨悚然,我不敢直视他,退到墙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靠在墙上用尽可能亲切的声音跟他说:“你在美国出了事吗?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回来?害得大家都以为…”

“以为我死了!”他止住笑,说变脸就变脸,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冷酷审视着我,背着手踱了几步,坐到楼梯边的一张藤椅上,跷起二郎腿,不可一世地仰着头,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让我感觉像被当众剥光衣服一样的难堪,我别过脸,心底开始瑟瑟地发抖。“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他淡定自如地说,“两个月不见,我很想你,你知道吗?”

“谢谢!”我冷冷地答,恢复了些平静。谁知我话音刚落他就冲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恶声恶气地冲我吼:“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永远不会明白我有多想你,我之所以还回来完全是因为你,你却摆出这样一张冷脸给我看,你真冷酷,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难道连张真诚的笑脸都换不来吗?你说!你说!你说啊!”他拼命摇着我的肩膀,恨不得捏碎我,我眼冒金星,尖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你…你弄疼了我啊!”

“考儿,为什么你还是不能明白我的心,即使你不爱我,难道一定要用这种毫无诚意的假脸面对我吗?我在你眼里真的一无是处吗?你知不知道你好残忍,我死里逃生千辛万苦地回来,你连张真脸都不给我,我是瞎子吗?真的假的我会分不出来吗?”

NO.13 除非我们躺进坟墓(2)

祁树礼急速地说着,脸涨得通红,我被他捏着动弹不得,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气,突然我的嘴被堵住了,祁树礼粗暴地吻住了我的唇,舌头直达我的喉咙,他像只贪婪的莽蛇缠住我吮吸我的舌头,我挣扎着,又踢又打,却毫无退路,直至被他逼到了卧室的门外,他将我推进屋,然后将门带上冲着楼下吓傻了的小四吼:“你马上给我滚出去,你要敢上前一步或是打电话我就叫人杀了你!”

说完他又折转身冲入我的卧室,我想用门抵住他,却哪是他的对手,他一脚就把门踹开了,扑上前抓起我将我摔到床上,我哭着喊着,正在近乎绝望的时候,门口冲进来一个人,拉开他,对着他脸上就是一拳。

祁树礼被打倒在地,很快地爬起来,却并没有还手的意思,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忽然就冷静了,很不屑地冷笑道:“耿墨池,你觉得你真是我的对手吗?不要太嚣张,我之所以对你有所保留是因为你不是一个健康的人,你迟早都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我犯不着对你大动干戈,但你别忘了,最后的赢家绝对不是你,你不可能赢得了我的!”

“是吗?你这么肯定吗?”耿墨池毫不相让,“你真正的对手不是我,是考儿,你赢得了我赢得了她吗?赢得了她的心吗?你赢不了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一句话镇住了祁树礼!

他看看耿墨池,又看看我,眼中忽然流露出令人心碎的悲伤,“对,你说得很对,我真正的难题不是你,是她,没错,是她!”他这么说着,点点头,神情恍惚地看着惊恐如小鹿的我,“对不起…考儿,我太激动了,请原谅我的冒失,我不是故意的…”

“请你马上离开!”耿墨池护住我朝他吼。

“我真的赢不了你吗?”祁树礼没理他,目光柔软得几乎化成水,刚才的凶悍残暴荡然无存,他看着我轻声问:“你的心真的那么遥远,让我终其一生也得不到吗?考儿,我是认真的,我并不想伤害你,但如果你真的要逼我…到时候别恨我就是,你会来求我的…”他很肯定地对我点点头,又说了声“真的很抱歉”就离开了房间。

整晚耿墨池都靠在床头抽烟,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我故意将床头灯调得很暗,想让他的心绪冷静一些,但适得其反,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的脸,更显出他内心无际的凄惶。“也许他说得没错,我最终赢不了他…”耿墨池喃喃自语,显然祁树礼的话极大地刺激了他,“一个死人怎么赢得了活人呢?我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我无助地看着这个谜一样的男人,感觉他的情绪空前低落,好像正在穿越一个黑暗的隧道,声音空茫得没有一点力气,“我这辈子真是过得乱七八糟…总是被人控制被人牵扯,先是安妮,后又是叶莎,现在又是你,跟安妮和叶莎纠缠的时候,我起码还有自主的能力,说要离开就离开,说要结婚就结婚…原来以为安妮离开,我会活不下去,可我还是活下来了。后来又以为我不能失去叶莎,失去她我会寸步难行,会彻底终结我的艺术生命。可事实上我并没因她的离世而停止脚步,我居然也可以自己写曲子了,其实我一直就会写,我只是把创作的压力和艰辛全给了她而已…但我现在不理解的是,我居然不敢想象失去你后的情景,你既没让我很好地享受爱情又没给我带来创作的方向,我找不出什么理由让我如此地害怕离开你…”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盯着他,直觉他的内心又在起着微妙的变化,向着一个我所不懂的阴暗极端的世界过渡。

“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耿墨池很是懊丧,伸出手把烟灰轻轻弹在床头的银质烟灰缸里,那烟灰缸是我从新疆带回来的。

“你是想说你是真的爱我?”我紧逼着问,“你能肯定吗?”

我将“肯定”两个字说得很重。

“事到如今你还怀疑这一点,可见我是多么的失败,我吃了这么多苦头居然没法让你相信我是爱你的…”耿墨池的脸色很难看。

NO.13 除非我们躺进坟墓(3)

“可我是爱你的…”我哽咽着说。

“我知道,在新疆的时候我就体会到了,”耿墨池长吁一口气,脸色更灰暗了,“可是你的爱却让我…更加难过…”

“为什么会难过,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爱你,记住你的吗?”

“我是这么希望的,可是我现在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改变…”

我看着他,还是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我起身紧紧地搂着这个混乱的男人。我猛地意识到,他不停地说有些改变是不是指他要彻底摆脱我,或者是要我彻底摆脱他呢?也或者,他对我的爱其实一直是从他记忆中某个女人身上转移过来的,他心里一直爱着那个女人,而他处心积虑地跟我谈情说爱只是一种自我掩饰和解脱?那个让他困扰一生的女人就是安妮?他过去因为无法正视对安妮的爱而逃回中国并迅速和叶莎结婚,如今又是因了她而要摆脱我?一想到这我脑中电花般迅速地回忆与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一次次扑朔迷离地消失和重现,他拼命要抓住我又千方百计地伤害我打击我躲避我,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说他感觉到了我的爱,从而更加难过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意味着他良心发现,要彻底地放弃我离开我?

我莫名地慌起来,心“咚咚”地跳着,抚摸着他的脸久久说不出话。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那么有力,”耿墨池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的心也能像你的一样强劲有力,一切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可你的心现在还在跳!”我很气他的颓废。

“可我终究会死!”他争执道,眼中又有盈盈的泪光在闪动,不知为什么,我很怕他这样,可是他还在说,“没人能救得了我,我的病越来越重,知道这几天我干吗去了吗?我住院了…回来后才两天我就犯病了,我怕你…怕你担心就没敢告诉你,当时我真的快死了,只好打电话给她,叫她来送我去医院…”

“她?她是谁?”我一愣。

“米兰。”

“谁?”

“米兰。”他重复,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我。而我目瞪口呆,仅仅两个字就将我彻底打败!我跌坐到床上,瞪着眼睛看着他,像看一个天外来物。

突然我扑了过去,像只发疯的小狮子在他的脖子、肩膀、胳膊上一顿乱咬,他无动于衷,一声不吭,身上很快布满了通红的牙印。

我气得失声痛哭,又挥舞着双手在他身上各处乱打,他还是没反应,最后我无力地倒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悲伤得难以自持。耿墨池叹息着搂住我深情而无奈地轻拍着我的肩和背,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在我心里腾起,非常地不祥!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他早餐也没吃,坐在客厅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想了很久,忽然对我说:“昨晚我想了一夜,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吧,再这么怄下去,我会死得更快…”

“你要跟我分手?”我吃惊地瞪大眼睛。

他点点头,不再看我。

“给我一个真实的理由。”

他没回答,眼睛望着落地窗外的一湖秋水发呆。

我也没追问,等着他的理由。

“我累了,就这样。”他淡淡地说。这就是给我的理由?

我闭上眼睛。“谢谢,好歹是个理由。”

正在做清洁的小四看着我吓得一声不响,她很了解主人,主人的脸色告诉她,一场火山爆发即将开始…

一连十天,我没有再见到耿墨池。

他好像已经搬出了在水一方,连琴声也没再听到过,他肯定是去找米兰了,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会想到米兰,更何况是跟一个疯子吵完架后呢。他骂我是疯子。那天早上他就是这么骂我的。我就是疯子,我什么时候正常过呢。这一点毋须他来说。

米兰,我想象这个昔日的挚友此时此刻一定很高兴,以为自己又占了上风。可是只有我知道,她最后肯定比我输得更惨。再怎么着我得到了耿墨池的爱,米兰能得到什么呢?只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难道耿墨池还会娶了她不成?

NO.13 除非我们躺进坟墓(4)

这时已经十二月了,浑浑噩噩的一年又到了头。

在芙蓉路的名典咖啡厅里,我跟李樱之相对而坐。我喝咖啡她喝茶。她一直就不喜欢咖啡,说那洋玩意不合中国人的胃口。我却是一口接一口地猛喝,好像喝的是茶而不是咖啡。

我真是失败,我对樱之说我真是失败,他最脆弱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居然不是我而是米兰,我却还天真地以为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说我失败不失败?

“你别这么说,我看他有他的顾虑,他是怕你担心所以才…”

“可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是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的关系!”我重重放下咖啡杯,弄出很大的响声,惹得邻桌的客人不满地老朝我这边看,我火了,破口大骂,“你他妈看什么看,要看回家看你老妈去!”

“你…怎么骂人哪你!”那是个秃头的老男人,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我正欲骂过去,樱之忙按住我,一边朝我使眼色一边朝那秃头陪笑:“对不起,对不起啊,先生,她喝多了,误会,误会。”那秃头瞪我一眼,又嘀咕了句这才坐下。樱之拍我一下,责怪道:“小姐,这是什么地方,你就不能少惹点事吗?”

我伏在铺着绿格餐布的桌上,用手捶桌子,痛苦得不能自已。桌上的杯子盘子被我捶得跳起来,发出更刺耳的声音。樱之怕我再失控,只得买单把我拉出咖啡厅。

到了街上,冷风一吹,我恢复了些冷静。樱之则岔开话题,说公司又恢复正常运转了,工地也已复工,祁总还表扬了她,说她没有趁乱走人,很有团队精神,为了表彰她就给她加了好大一笔薪水。我听着没吭声,祁树礼是彻底把我得罪了,那晚后我再见到他就装作没看见,他跟我说话我也不理,碰了几次钉子后他就没再烦我了,见了面也只点个头表示一下友好。但我没把这事告诉樱之,怕她担心,只是旁敲侧击地问她可不可以跳槽换个工作。樱之马上表示不可能,她说我这个年纪又没什么专长找工作本来就难,莫名其妙的跳槽,肯定让人家闲话,到时候就更难找工作了,没工作赚不到钱怎么把孩子夺回来呢。

我一听就泄气,又是孩子,她到死都忘不了她的孩子!我也就不好再劝她辞职,毕竟她上班上得好好的也确实没理由辞职。不过我心里总是有种莫名的担心,究竟担心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吧。但愿如此。

樱之跟我分手后又赶去工地了,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心底一片悲凉,如那一阵紧过一阵的秋风,满目萧瑟。我又在想他了,他一定是早有预谋的。而且又故伎重演,用米兰来打击我,他显然是故意的!在新疆时我就发现他的情绪异常,那个时候他大概就在思考怎么跟我分手吧。

回到彼岸春天,一进小区就撞见了祁树礼,他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正跟物业公司的保安发脾气,恶狠狠的样子让两个保安耷拉着脑袋眼皮都不敢抬。

我也耷拉着脑袋装作没看见从旁边绕过去。

“考儿,”祁树礼在背后叫,“你最近的视力好像是越来越差了。”

我转过身,冷漠地看着他。“岂止是差,简直要失明了。”

“是吗?那很好,失明了你就不用把什么事情都衡量得那么清楚。”他丢下保安走了过来,背着手,目光尖锐地穿刺我。“你要是真失明了,对我来是真是个很大的福音呢。”

“是啊,你当然是希望我失明,这样就没人像我这样看你看得那么透了。”我反击道。祁树礼大笑。“你看得透我?哈哈…你要是这么容易看透一个人,你就不会弄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你就离我远点!”

我瞪着这个狂妄的男人,气得眉毛直跳,转身就走。祁树礼跟了过来,一直跟着我进了莫愁居。“我没请你进来!”我挡在门口。

“怎么这么没礼貌,我是客人。”祁树礼没理我,绕开我直接进了客厅。“小四,给我泡杯上好的龙井,上次我给你的那种,”他像吩咐自己佣人似的吩咐道,“要浓点,我中午喝了点酒。”

NO.13 除非我们躺进坟墓(5)

小四忙不迭地奔进了厨房。

我还站在门口,像个鼓胀的气球就要爆炸。

“对了,小四,泡两杯,”祁树礼忽然又对着厨房喊,“你的白姐姐也要喝,茶是清火的…”说完他看着我,翘起二郎腿,气定神闲地抽起了烟。“有时候呀,我真觉得你很像西游记里的唐僧,总是辨不清谁是白骨精谁是观音…”

“是,我是唐僧,你是孙悟空,”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不过孙悟空纵然有七十二变,可变来变去终究是只猴子…”我看着他,真像是在看孙猴子。这个男人在我面前千变万化,可就像孙猴子一样,他应该有一个真实的原身,他的原身是什么样的呢?

“别这么看着我,没用的…”祁树礼吐口烟,瞅着我笑。

“你的命还真长,9·11你都能逃得脱。”我忽然说。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他点头说,“世贸大楼被撞那会儿,我刚从电梯里出来,听到响声后,跑到外面一看,好家伙,以为是在看美国大片呢,但马上就清醒过来,我知道我又躲过了一场劫难…可惜的是我的那些员工,只有少数几个跑出来了…”小四的茶泡好了,他端起茶杯盯着我的脸说:“你一定很失望吧,我居然还能活下来…”

“当然不是,我没你想得那么恶劣。”我也端起茶杯,吹了吹,正色道,“虽然我并不喜欢你,但我还是不希望你有事,你是树杰唯一的哥哥,你要死了你们祁家就…”

“你真这么想的吗?”

“还有一个理由,你捐的医院还没建成呢,你要死了,对我们市是一个损失…”

“没办法,我总是死不掉,好几次都这样,一次比一次惊险,我都活了下来。”祁树礼直摇头,为自己没能在9·11中遇难无限惋惜,“其实我早就活够了,上帝不收我,我也没办法。”

我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不过我现在明白上帝为什么不收我了,他还有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呢。”

“什么任务?”

“收拾你。”他看着我说。

我当然知道他会收拾我,但没想到动作这么快,第二天上班,刚坐下手机就响了,一接是小林打来的,她约我中午吃饭。我问她干吗这么客气,她说有事情要跟我谈。

中午我们在芙蓉路的一家酒楼里碰面,小林一身洋装,典型的白领形象,很是可人。

“什么事啊,还专门请我吃饭。”我笑着问。

小林一边点菜,一边打量我,答非所问:“白姐,你真是越来越迷人了。”

“死丫头,有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其实…是工作上的事,”小林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公司最近要给湘北贫困山区捐一笔款,用来给当地建两所希望小学,修一条公路,还要建一座桥…这是我们公司回报社会的一种方式,当然,也是一种宣传策略…”

“这是好事嘛…”

“是啊,祁总是出了名的慈善家,他在中国内地设有专门的慈善机构,这次捐款已经酝酿了大半年了,因为金额很大,我们想把声势搞大点,计划派遣一个十几人的队伍到贫困山区考察,祁总牵头…本来他可以不必出面的,但湘北有他的老家,他也想借这次机会回乡寻寻根、探探乡情…”

“我知道,这叫衣锦还乡,”我点头,却又不甚明白,“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嘛,我们既然派队伍去考察,肯定是要邀请新闻媒体随行采访的,祁总明确地表示要指定你们电台作为唯一的采访媒体,而且…也指定白姐你作为随行的唯一记者…”

晚上下班回到家,我抑制不住满腔愤慨给祁树礼打了个电话。“你真是厉害,这样的馊主意你都想得出来!”我咬牙切齿地说。

“怎么这么说呢?”祁树礼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做慈善怎么会是馊主意,我现在有钱,有能力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为什么不帮呢?如果再来个什么9·11我可能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至于要你随行前往,当然是有点私心,但你去新疆不也把耿墨池带上了吗,你这次带上我应该不过分吧…”

NO.13 除非我们躺进坟墓(6)

他不提耿墨池还好,一提这个人我就火冒三丈,嚷道:“我带耿墨池去新疆是准备给他收尸的,如果我不在他身边,万一他发病死了,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你不会也要我给你收尸吧?”

“是有这个打算呢,如果你愿意的话。”祁树礼答,“而且让我喜欢的女人来收尸,这实在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我给你收尸,谁给我收尸?你这个样子,我迟早会死在你手里!”

“又来了,我还没死,你怎么敢死?你忘了我跟你说过,如果你死在我前面,我肯定会把你跟我葬在一起的,你在世时不愿陪我,死后可要天长地久地陪着我呢。”祁树礼在电话那边哈哈大笑。

“天杀的!”我猛地挂断电话气得直骂。

才从新疆回来,又要去山区,我都不知道怎么跟父母交代,我答应元旦跟他们一起过的。但是两天后,我还是跟着居心叵测的祁树礼去了湘北山区。

一共耗了十来天,其实根本要不了这么久,就是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看看破旧的校舍,走一走泥泞不堪的山路,还有淹死过好几个山里孩子的一条并不宽的河流,两天就足够了。但祁树礼却不慌不忙地走村串户,到处寻根问祖,他是在山里出生的,四岁才随父母迁到城里,据他自己说已经四十年没回过老家了,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却让祁树礼从一个光着脚丫的山里娃变成一个身价不菲的超级富豪,他的重返故土,对穷了一辈子的乡亲们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个财神菩萨。

所以祁树礼所到之处受到的非同寻常的礼遇就不足为怪了,只是苦了我跟着他耗,每天背着个相机穿梭在人群中,没什么拍了,就什么都拍,连农户家喂的猪都不放过。

那天祁树礼又带上我去了一户他儿时的老邻居家,照例是县长镇长村长一大群人陪,我实在厌倦极了,就绕到老农家后院围的鸡笼边拍照,旁边跟来好几个山里孩子,他们很奇怪我怎么给鸡拍照。

我跟那些孩子笑着闹着,一通乱拍,有个孩子把他家养的一只大黄狗牵了过来给我拍,当我正对着那只大黄狗按快门时,祁树礼已经结束这户人家的访谈准备离开了,他和他的那群随从看到了我的疯子举动,一院子的人目瞪口呆,只有祁树礼瞅着我笑,眼中满是慈爱。从未见过他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很单纯,充满怜爱。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内心最原始最朴素的一面。

平常是看不到的。

他永远将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如果他能用一颗最本色的心对待我,不跟我玩阴谋,不窥视我算计我,也许我跟他之间不会形成现在这种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拉锯战似的尴尬处境。

我们一直在进行着某种拉锯战似的心理较量,这种较量在这十来天里演变得尤为激烈。白天我跟着他走村串户地耗,他考验我的耐心,到了晚上回到县城的宾馆,他就旁敲侧击制造各种机会接近我,就差没直接说要跟我住一个房间了,我当然不会就范,跟他斗智斗勇,折腾得心力交瘁。而他耗了十来天,居然一点也没要回去的意思,他好像很享受这种畅游山水间的逍遥自在,这对日理万机的祁老总来说实在是件了不起的事情,要知道,这十来天他损失好多单生意,损失的钱恐怕并不比他捐出去的少,这是小林跟我说的。

言下之意我当然明白,祁树礼为了拉我陪着他耗,他损失上百万,如果我再不识抬举,实在是对不住祁总裁的一番良苦用心。

“大哥,你干吗一定要这样呢,我是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在即将返程的那天晚上我对他说了句掏心话,这是我第一次用“大哥”来称呼他,是以祁树杰老婆他的弟媳的身份来称呼他的。

祁树礼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称呼他,怔怔地看着我,像不认识我了似的。“不要叫我大哥,我不是你的什么大哥,”祁树礼一点也不领情,冷冷地说,“别以为用这样的称呼就可以让我放弃,在我祁树礼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两个字…而且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小静可以叫我大哥,谁都不可以这么叫,虽然你跟她很相像,但你不是她,别想在我面前混淆视听,扰乱我的心智…”

NO.13 除非我们躺进坟墓(7)

我张大嘴巴看着这个灵敏异常的男人,蓦地意识到,跟他较量,我永无胜算的可能。他总是在你准备进攻的时候准确无误地拦截你的暗器。我那一刀还没飞过去呢,他就毫不客气地给拦了回来了。“你要收拾我就干脆点吧,别跟我这么要死不活地耗。”我气馁地说。

“我当然会收拾你,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祁树礼看着我说,“我对过程的享受远胜过对结果的享受,我很享受收拾你的过程…”

回到长沙的时候已经过完元旦了,我累得全身骨头散了架,进门就昏睡了一整天。第二天上午,我在家写节目稿,写累了就坐在小区花园里的长椅上晒太阳。

起风了,很冷,我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身子。虽然阳光很微弱,但我还是希望自己是被晒晕了头,我居然看见耿墨池和米兰手挽手地从停车场走来。他们也看到了我,米兰马上更紧地挽住耿墨池的胳膊,满面春风地跟我打招呼。我好像没听见,死死地盯着耿墨池,他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像我们从不相识似的。

“考儿,好些日子不见了,你瘦了很多呢?”米兰始终没松开耿墨池的胳膊。

我没理她,呆呆的,目光还在耿墨池的脸上搜索。

“我们就住你对面,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我们会成邻居。”

我看着耿墨池,他把目光移开了,他居然看都不看我!

“有空到我家去玩啊,我天天都在家的。”米兰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我家?家?我愣了一下,意识回来了,瞪着米兰。

“哦,忘了告诉你,”米兰脸上的笑容比凛冽的寒风更刺骨,“我们结婚了,刚领的证,婚礼定在下个月初,记得一定要来哦…”

高澎说,除非有一天我们都躺进坟墓,否则谁也别想得到安宁。

我约高澎出来,高澎很意外,不明白我怎么突然主动约他。自从那次把话挑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

两人在一酒吧碰了面。酒吧里空气污浊,烟、酒、汗以及人身体的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感觉很窒息。不大的舞池挤满了紧紧贴在一起吊着膀子跳慢舞的男女,在昏暗暧昧的灯光和极尽调情的音乐的催化下,那些男女已开始动手,或搂在一起纠缠热吻,或如胶似漆地促膝谈心,好像他们已经好了地老天荒、久经考验几个年头了。其实他们有可能两个小时前还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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