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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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呢,怎么能怪您?”

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原以为老崔会痛骂我一顿的,他痛骂我一顿我心里也许更好受些,可他偏偏跟我说这些,让我无地自容又痛心疾首。

“考儿,人难免会犯错,尤其是你这个年龄阶段的年轻人,所以还是想给你留条后路,你现在虽然不再是电台的人了,但你可以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继续给电台写稿,你的文笔一直是我很欣赏的…你要继续写,可以写自己也可以写身边的人和事,你一定可以走出这件事情对你的影响,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懂吗,孩子!”

老崔的最后一声“孩子”让我几乎失控,我挂掉电话后泣不成声。他叫我孩子,就像父亲叫女儿那样的叫我孩子,女儿犯了错,做父亲的比女儿自己还要难过,我躺在床上流了一天的泪,除了老崔,没有人能让我正视自己的错误,虽然我并不知道我究竟错在哪里。

这下我算是真正成了“名人”,离开电台很多天事情还没有平息,媒体就这件事展开的口水战愈演愈烈,最后上升到社会伦理了,在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炮轰下,我简直连婊子都不如,为了博取公众的目光,不惜出卖“色相”。这样的话听多了看多了,我反而平静下来,一点罪责感都没有了,我就是“出卖”色相又怎么着,我“出卖”的是自己的色相,关那些人屁事,真是荒唐可笑!但是与此同时,也有异样的声音在媒体响起,是站在我的立场上讲的,为我说话,说我敢于表现,敢于与世俗抗争,值得称颂云云,对此我不置可否,只是对这说公道话的人心存感激,后来才知道说这话的人就是冯客,他在北京也知道了此事,专门撰写文章声援势单力薄的我,还专门给我打了一次电话,安慰我说:“这事算什么啊,我现在当导演,有时侯为了剧情需要也得拍一些不可避免的镜头,正常啊,艺术嘛,哪能这么轻易地就给人扣帽子,上纲上线。你别为那些人的屁话怄气,告诉你考儿,我在北京听到这事时就很佩服出这事的人,后来知道此人就是你,呵呵,我乐坏了,想想也是,这世上除了你白考儿还有谁能做出此等惊世骇俗的事呢?”

“你才是屁话,我现在这样你很高兴吗,身败名裂你知不知道!”我在电话里骂他说风凉话。

“没事,跟你说考儿,现在是公众的承受力不够成熟,我敢保证,这事过去几年后,你会被公众奉为圣母,成为倡导女性风尚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我在电话这边哈哈大笑:“只怕是水母吧。”

“管他水母圣母,我对你只有一个字,服!”

“服你个头。”

“我是说真的,等这事过了后,到适当的时候我会以你这件事为素材拍一部女性电影,如果你愿意,我还准备邀请你自己来演自己。”

“神经病!”

“现在你骂我神经病,等将来这片子火了后,你就不会骂我神经病了,你会恭我为…”

“圣公,倡导女性风尚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没错,就是这理儿!”

没错,的确是这理儿!冯客的话很起作用,把我困顿的思想一下给打通了,我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了,也不生气了,无非就是丢了工作嘛,说不定将来还真被奉为水母呢,就像冯客说的,没什么大不了的!高澎,我反而很担心他,这事闹开后他就销声匿迹好几天,不用说,他在为这事深深自责。我真怕他出什么事,因为我知道,他比我还脆弱,在他洒脱不羁甚至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极敏感脆弱的心,他能走出这件事情的阴影吗?

NO.14 昔日心中的一个人(6)

我打他手机,停机,又打他工作室和公寓的电话,也无人接听,我开始慌张起来。正想去找他,他却来找我了,没有进莫愁居,而是给我打了个电话把我叫下了楼。当时正是晚上,他穿了件黑色皮夹克,操着手在湖边的梧桐树下等我。风很大,他的头发被吹得很乱,昏暗的灯光下,我感觉他明显的消瘦了,神情疲惫而沧桑。我问他怎么不进屋,他说不了,只有几句话跟我说。

“你想说什么?”我怜惜地看着他。

“对不起,考儿,是我害了你,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可我…”他猛吸一口烟,低头看着满地的落叶,始终不敢看我。

“我说过责怪你的话吗?我是成年人,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但是,你丢了工作…”

“那有什么关系,工作丢了可以再找嘛,”我笑着看他,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跟他说话,“我真的没什么事,我现在挺好的,倒是你,别为我担心了,你又不是故意的,你还是应该振作起来,你答应过我的,要跟我一起努力,我们要好好地活着。”

高澎吃惊地看着我,不能相信事到如今我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活得好,没有人爱我们,我们只能自己爱自己,自己珍惜自己,你懂不懂?”我握住他冰冷的手,竭力想给他安慰和鼓励。

高澎激动不已,猛地把我拽入怀中,“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答应你,答应你…”

高澎离去的时候已是深夜,我在黑夜的风里目送他离开,落叶纷飞,他的身影是清晰的,脚步也是稳健的,我很欣慰,没有任何的颓废和气馁。我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他是带着希望离开的,没有任何要放弃的暗示或兆头,那个初秋的夜,那风,那落叶,那路灯,永远的定格在了我的心中…

可是两天后他却派人送来一封信,当时我正坐在湖边的休息椅上晒太阳,自从丢了工作我每天只做两件事,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我打开信只看了个开头就哭了起来,他在信里说:

“考儿,我最亲爱的公主,请原谅我不辞而别,我不敢去向你道别,怕见到你忧伤的脸就改变主意,因为你是那么的柔弱,善良,让人忍不住想去保护你疼你爱你。可是我没资格,因为我现在还是只青蛙,而青蛙之所以还是青蛙,是因为没有找到真正的爱和希望。所以我走了,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爱和希望。最近老是梦见西部的沙漠,我想老天是不是在暗示我,那里才有我要寻找的东西。罗布泊,听说过吗?被人誉为死亡沙漠,我要去的就是那里,别以为我是去找死,不会的,有你的爱和祝福,我肯定会走出罗布泊,从而走出囚困自己多年的活棺材,我会带着微笑来见你的,亲爱的公主,也许我永远成不了你心中的王子,可是没有关系,你没有把我当做蛤蟆我就一直很感激,请相信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诚挚地祝福你,祈求上帝保佑你,给你人世间最美好的幸福,让你从此没有忧愁没有悲伤…”

高澎你这个坏蛋,这只死青蛙,你答应了的,我们要相互扶持,未来的路要一起走过的,你怎么能不辞而别呢?你答应的事怎么能反悔?你一直是言而有信的人,为什么唯独这次背信弃义?!

我生气极了,哭得一塌糊涂,这个家伙,文笔真好,他真应该去当作家!罗布泊,死亡沙漠,老天,他怎么去那种地方?!可是我没有办法挽留他,就如没有办法拯救他一样,真正能拯救他的只有他自己,这么一想,心里才好过了点,罗布泊,他应该能走出来的,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走出罗布泊他才真的解脱和自由,被痛苦的往事囚住这么多年,他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爱和希望的,我应该相信他,不是吗?

正在这时,祁树礼从外面回来,一身笔挺的西装,高昂着头,仍然是盛气凌人的模样,看到我在抹眼泪,径直走了过来,巨人般站在我面前问:“你在这哭什么,高澎走了?”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是我要他走的。”

“什么?”

“是我要他走的,我要他不要再影响你,带坏你…”

NO.14 昔日心中的一个人(7)

“混蛋,关你什么事啊,我本来就坏,不用他带坏!”

“我是为你好,不想你跟着他一起堕落。”

“我本来就堕落!”

“那好啊,跟我堕落吧,我带你去美国堕落…”

“你听着,如果高澎有什么闪失,我决不饶你!”

“他一大男人能有什么闪失?”

“他去了罗布泊你知不知道?”

“哦,有点远,死亡沙漠吧。”

“你也知道是死亡沙漠啊,如果他不能活着回来,祁树礼,你听着,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会跟你拼命!”

“好,我等着。”

“好,你等着!”

日子过得缓慢如阻塞的河流,每天看着太阳落下山,月亮爬上来,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快被时光这架机器打磨成雕塑了,没有思想,没有喜忧,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吸天地之灵气,取万物之精华,结果修炼一个月下来,我悲哀地发现,我不是雕塑,我成了精了。

其实做妖精也挺好的,我整天据守在自己的“盘丝洞”里,并非无所事事,我像蜘蛛吐丝一样地写文章呢,还拿到报上去发表,是老崔提醒我的,你可以试着写点东西,别停下来,人生的好风景还在后面等着你呢。晨报的编辑我原来就认识,在他那发了几篇文章后,就建议我在他们副刊开了个专栏,名字可以自己取,谈谈时下新女性的另类生活,时尚的、保守的、怀念的、质疑的都可以写,文章不求长但求精,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同意了,想了好几天,才想出专栏的名字。于是赶紧给编辑打电话。编辑问叫什么名呢,我说叫“妖精日记”。中!就这名。编辑想也没想就拍了板。

我心里那个高兴啊,颇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第一个电话就打给樱之,谁知接电话的却不是她本人,是个男人,我一愣,正欲问对方是谁,对方却先发话过来:“你是考儿吧,我是你周大哥,找樱之什么事啊?”

“周由己!”我吃惊得大叫,“怎么是你?你怎么在樱之家里?”

“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吗?”周由己在电话那边呵呵地笑。

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过来吃饭吧,她今天买了不少菜,刚才还在说要把你叫过来呢,正好你打过来了。”周由己说。

我跳起来,扔下电话抓起手袋就往门外冲,心想这个死樱之,她可真做得出来啊,这么大的事连我这个最好的朋友都没告诉。

一进门,就看见樱之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菜出来,周由己开了门后则拿着遥控器又坐回沙发上看电视,一点也没把我当外人,更没把自己当外人,好像那就是他的家一样。我叉着腰不服气地到处转悠,满室都是饭菜香,阳台上晾着两人的衣服,内衣和内衣贴在一起,卧室的床上摆着两个枕头,床头放着烟灰缸,挂衣架上挂着的也是两人的睡衣。我忽然间感动得想哭,这才是个家的样子啊,有男人有女人有生活,这种感觉已经离她很远了,现在樱之又重新回到生活应有的模式中来,除了高兴,我还能说什么呢?

吃完饭,三人坐在沙发上聊天,电视里正在放中央台的《今日说法》,我眼睛盯着电视,踹了一脚周由己,说:“你这淫贼,动作还真快啊,一声不吭就把我们樱之给套住了。”

“我们不用套的。”周由己一本正经地说。我明白过来,气得又是一脚,“混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的嘴里有没有象牙她最清楚。”周由己死不正经地拍了拍樱之的大腿。

“你就不能说点正经的吗?”樱之白他一眼。

“两口子要那么正经干吗,你说是吧,考儿,”周由己看看我,又指指樱之,一副死不正经的样子,“晚上做功课的时候她就说我不正经,现在我什么都没干她也说我不正经,你说你们女人是不是很难伺候?”

“你还说!”樱之的脸涨得通红。

我笑得合不拢嘴,觉得他们真是绝配,虽然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配。我把这想法告诉周由己,他一脸诧异,很夸张地瞪着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们配?”

我没反应过来,笑道:“一个正经一个不正经,取长补短,是很配啊。”

NO.14 昔日心中的一个人(8)

“不是取长补短,”周由己把脸凑过来,纠正道,“是长短尺寸刚合适,确实很配!”我当下会意,笑得趴倒。

聊完天我起身告辞,樱之送我下楼。“什么时候的事?”我搭着樱之的肩膀问。

“半年多了。”樱之低着头很不好意思。

“很好,你们挺合适的,都是老同学,知根知底。”

“他缠了好长的时间了,我一直没答应,后来看他那么坚决,再说反正都是一个人,在一起就在一起吧,而且他人挺好的,对我很好。”樱之说。一脸幸福。

“你是该重新开始了,我很高兴。”

“那你呢?你也该…”樱之话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张着嘴不知所措。我笑着拍拍她的肩,很肯定地说:“我会重新开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等着吧,我会成为本地头号妖精。”

樱之吃吃地笑:“你本来就是妖精了。”

我摇摇头:“那还不够,我要引领众姐妹,冲破男人给我们设的囚笼,活出自己的风采,让那些个臭男人滚一边去,我们就是妖精又怎么着吧!”

接下来的日子真是精彩极了,白天到处闲逛,美容院、商场、健身房、哪里女人多我就往哪凑,美其名曰是享受生活,其实是为自己的专栏收集素材,晚上回到家,泡上杯咖啡,放点音乐,专心致志地“吐丝”写文章。我有太多的东西想表达了,太多太多,堵在胸口让人窒息,有时候我真想有把手术刀剖开自己的胸膛,看看堵在里面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现在好了,笔可以取代手术刀,可以彻底地剖开自己解放自己,也可以成为我向这个世界表达爱恨怨憎的武器,而且是最锋利的武器。于是“妖精日记”空前成功,一发不可收拾,我写的东西越来越受到读者欢迎,居然可以收到读者的来信了,给我写信的大多是女人,我说出了她们的心里话,让她们感觉如遇知音,我就是她们最纯粹的代言人。

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老崔这时候又适时地给我指明方向,建议将“妖精日记”结集出版。好主意!我把这个建议告诉报社时,编辑想都没想又拍了板。

书很快就出来了,畅销一时。

正如我跟樱之预料的那样,我成了最负盛名的“妖精”,而“妖精”这个原本有些贬义的名词也渐渐向中立发展,妖精成了很多女性时尚、前卫、独立、自强不息的代名词。用编辑的话说,我引领了一个潮流。

那天跟编辑吃完饭回到彼岸春天,在池塘边意外地碰见了耿墨池,想必已经知道了我的事,他看了我一眼,深深的一眼,很复杂的一眼,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因为米兰正依偎在他身边。

“我们的婚礼定在元旦,你一定要参加哦。”米兰一副幸福新娘的样子。

我点点头,没看她,看的是耿墨池,可能是刚出院,他又瘦了,瘦得让人心痛。但该心痛的人不是我,应该是米兰,举行婚礼后又要准备葬礼,我一点也不羡慕她。

耿墨池用他惯有的冷漠扫视我,都病成这样了,还忘不了他的傲慢。我却是一副刀枪不入的德性瞅着他,心想反正我已经是身败名裂了,你怎么看我都无所谓。

“你们去哪度蜜月?”我忽然问。

“蜜月啊,不急的,我们另有打算。”米兰答。

“什么打算?”

“我们准备在婚礼后去日本,墨池应邀要到日本去参加一个中日音乐交流活动,正好日本的医学也比国内先进,他过去可以一边看病一边从事交流。”

“去多久?”我不动声色地问。

“两年,主要是教学,还有其他一些交流活动。”米兰俨然成了准老公的代言人。

耿墨池却双手插在西装下的裤袋里,好像事不关己一样,潇洒平静地在一边观望着。天,他还是那么迷人,哪怕是病入膏肓他的光芒还是扑面而来挡都挡不住。我失神地看着这个伤透我心的男人许久都说不出话,他要走了,真的要走了,这一走也许就是永别!

他显然看到了我眼中的绞痛,顿了顿,忽然说:“你多保重,希望你过得好。”

“谢谢!”我看着那张曾经抚摸过无数次的冷峻的脸,平静得连自己都害怕,可是折转身,泪水就夺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NO.14 昔日心中的一个人(9)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还有几天就是元旦了!元旦又怎么着?那个婚礼跟你有什么关系?死心了,彻底死心了!想什么都没用了,不是吗?可是这样一想更加睡不着了。

没办法,我只得起身披了件毛衫到卧室外的露台透气,月华如水,虫声蛙鸣声此起彼伏,我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水中的倒影,忽然悲从中来,此刻湖中倒映着月亮的脸,亮汪汪的,感觉是那么真实,仿佛伸手就能触到,但是触得到吗?这不正是自己现实爱情的写照吗?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现在不仅仅是远了,而是不可能了,爱情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水中的倒影了。

我抬头把目光放得远一些,呆住了,对面的露台上站着一个人,一袭白睡衣,正动也不动地望着这边。我跟他就那么相互望着,好久都没有动一下,夜色很深,寒气阵阵袭来,我支撑不住了,抱着双臂开始发抖,可是比手臂抖得更厉害的是我的心,他居然还能这么坦然地面对我,过几天就是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婚礼,他怎么能够这样的镇定自若!天哪,那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一颗心,变化无常,比这水中月还不可靠,看看这湖啊,你想不起那个玛瑙湖了吗?那是我取名的湖,是我的前世!我用一湖的泪水从前世等到今生,原以为真的等到了你,可是我等到了吗?

我哭了,不能不哭,开始是小声地哭,后来就放声大哭了,悲怆的哭声在寂静的夜空回旋,而露台对面的那个人却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雕像般冷酷坚硬。

而他还是站在那边一动不动,很近的距离,近到仿佛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可是我知道,我到不了他的岸,就如天上的月亮与水中的倒影永无可能相聚一样。为什么才发现这一点呢?太迟了,已经太迟了,发现太迟时,我已坠入万丈深渊,我现在已经在深渊了,而对面那个人却还若无其事地在岸边冷眼观看,他在看,一直就在看,就像天上的月亮看着水中的倒影一样。

耿墨池失踪了,就在婚礼这天。

我没有参加他的婚礼,樱之去了,回来说整个婚礼都没见到耿墨池,米兰派了很多人去找,豪华气派的婚礼在一片猜疑中草草收场。樱之情绪激动地跟我说着这些时候,我正坐在自家露台的藤椅上晒太阳,眯着眼,一脸漠然。他失踪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无动于衷地跟樱之说。

第二天,耿墨池还是没消息,米兰沉不住气了,终于找上门来询问他新婚丈夫的行踪。我冷笑说,你自己的丈夫不见了,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米兰在我那磨了好一会儿,我没搭理她,曾经亲密无间的我们早已相对无言,她也自知曾经的友谊已无可挽回,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对于耿墨池的突然失踪我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历来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他做什么或不做什么从来不需要理由,也从不顾及周围的人,米兰这回也算是领教到了这位伟大艺术家的自私和自负,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但她却是真的急疯了,发动她所有的关系网来寻找,但一切都无济于事,耿墨池就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般音讯全无。她又上门来找过我几次,哀求我告诉她耿墨池的行踪,我发火了,坚持说我不知道,事实上我也确实不知道,他去哪里又有什么理由告诉我呢。直到四天后,米兰报了警,警察也来找我询问情况时,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耿墨池的心脏病已恶化,他的突然失踪会不会跟此有关呢,或者他是被绑架了,最近城里已发生过几次绑架案,耿墨池是鼎鼎大名的钢琴家,又是别墅又是名车的,特别是在米兰的显摆下他的身家未尝没有被歹徒窥视的可能,一想到这,我浑身的汗毛就竖了起来,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也不是他应该得到的结果。虽然他是将去之人,但他一生清傲,死于病魔终究要比死于肮脏的罪犯之手干净得多,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整日望着在水一方,期望那边的灯火能亮起,自从他失踪后,米兰就没再住在那了,在水一方已经好几天陷入可怕而凄凉的沉寂。

我连“妖精日记”也没心思写了,也没心情晒太阳晒月亮,用很多文学作品中的一话说,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能问的人都问了,我们伟大的钢琴家还是音信全无,我忽然恨他不起来了,想必他也是没有办法才逃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自食其果吧,一想到这我又开始恨他了。

NO.14 昔日心中的一个人(10)

元旦后的第六天,我又在外面乱撞到很晚才回来,刚到家门口,就看见祁树礼坐在湖边的椅子上晒夕阳,太阳快落山,所以他只能晒夕阳。我没理他直接往家里走,自从高澎离开后,我跟他本来就不算友好的邻里关系已经降到冰点,平常见到他,我看都不朝他看。前阵子他去了美国,多日不见,看样子刚回来,瞧他悠闲自得地坐在那抽烟的样儿,再想到高澎说不定还在罗布泊乱撞,我就恨得牙根直痒,经过他身边时感觉闻到的不是烟味,而是美利坚的味道。

他见我不理他,笑吟吟地主动跟我打招呼:“考儿,很久不见,去哪了?”

我昂着头答:“做小姐。”气死你!

“怎么说话的,你就这么想做小姐吗?”他闻到火药味有些不悦。

“有什么办法呢,我没工作,吃了上顿愁下顿,不做小姐做什么。”

“你不是在做妖精吗,做得挺好的,干吗要做小姐呢?”显然他也看了我的“妖精日记”。真是意外啊,没想到我还有男性读者,而且还是日理万机的祁树礼。我瞅他看我的眼神,好像站他面前的真是妖精,可是我看着他刀枪不入的样子,觉得真正的妖不应该是我,而是他。无所不能,千变万化,铁石心肠,我纵然再修炼个五百年只怕也赶不上他。

我还是没理他,自己进了屋。他大摇大摆地跟了进来。小四见到他惊喜万分,忙奔进厨房泡茶去了,这死丫头,祁树礼平常没事就喜欢跟她套近乎,还送东西,她早就被收买了,我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马上报告给祁树礼。

小四去泡茶的间隙,他已经在沙发上稳坐如泰山了,一抬头,差点跳起来,因为正对他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人体艺术照,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可能是受高澎的影响,我现在做人做事比以前更加出格,就是这张照片让我身败名裂,我就偏把这照片挂在客厅里,看吧,大家都看吧,无论你们怎么看我,白考儿还是白考儿,你们夺走我的名誉,却夺不走我对自由生活和信念的坚持!

不过说实话,这照片真是拍得好,无论站在哪个角度看,都流淌着艺术的光华,你看照片中的女子,绿色森林的背景下,露着玉背,春光乍泻,曲线优美,侧着的面孔眉眼盈盈,丝绸一样光亮的秀发零乱却别有风情地散落在脑后,瀑布一样的垂下,让若隐若现的玉背更显白皙,散发着无穷的魅力。我每天都要端详照片好几次,越看越喜欢,简直不能相信照片里的人就是自己,我真是爱死高澎了,把我拍得这么美。

祁树礼盯着我的玉照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他看看我,又看看照片,好像很难将两者联系在一起,而且我的这个壮举显然就是针对他的,我存心想让他看,堕落的白考儿堕落得多彻底,堕落得像天使,像精灵,眉目如画倾国倾城。

“这就是那张照片?”他饶有兴趣地问。

“正是。”我得意洋洋。

“很美嘛,像仙女。”

“正是。”

“那小子还是蛮有水平的。”

“正是。”

他笑了起来,暧昧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考儿,你还真是另类,可是照片摆在这让人有点想入非非啊,呵呵…”

“你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光身子。”

“我是见过女人光身子,不过没见过你光身子。”

“我光身子的样就是这样啊,怎么,看不惯?”

“哪里,是意犹未尽,如果可以,你能把这照片送我吗?”

“送给你?”

“对,上次你拿走我的丘比特…”

“想得美,就那小铜人也能换我这花容月貌?”

“别小看了那小人哦,可是名师设计,很昂贵的…”

“我也是名师设计啊,我是我爸妈设计的,能设计出我这么出类拔萃的女儿,你说算不算名师?”

“算,算,当然算,”他连连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那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我都可以拿来给你交换。”

“交换这照片?”

“是。”

“切,省点吧,我交给谁也不会交给你。”

“那你准备交给谁?耿墨池吗?”

他不说还好,一提到耿墨池我心里就乱了套,又像只无头苍蝇要乱撞了,“你知道耿墨池去哪了吗?”我忽然问。

NO.14 昔日心中的一个人(11)

他一愣,冷笑道:“笑话,我怎么知道他上哪了?”

“你不是对他了如指掌吗?”

“我是对他了如指掌,但同时也对他的新婚充满祝福,巴不得他带着美丽的新娘远走高飞,你说我有兴趣打听他去哪了吗?”

我快怄死,真是昏了头,找他打听耿墨池不亚于是自取其辱,正如他所说,他巴不得耿墨池远走高飞呢,最好上月球,只要还在地球,他就不会放松警惕。

“不过,好多天没听到他弹琴了,还真有点不习惯。”祁树礼紧接着发表感慨。

我嘲笑道:“是吗?他不见了,你挺想他的吧。”

“有点,我这个邻居其实人还是不错的,跟他住对面还能免费欣赏音乐,要不是因为你,我说不定已经跟他煮酒论英雄了。”

“最好还来个桃园结义。”

“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真是小看了你,心胸宽广如大海。”

“你本来就小看了我,我的心里全是你。”

他这么说着,目光又被那张照片吸引过去了,神情专注,含情脉脉,脸上透着无限留恋,我听得他说:“你小心,改天我说不定把这照片偷走。”

“你偷得了我的人,偷不了我的心。”

“偷人?”他反问。

我一个激灵,意识到又说错话了。

他却在呵呵地笑,目光始终没离开那张照片,端详着,忽然念起来:“昔日心中的一个人,正如现在的你,轻轻地转身,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会作诗?老天,他会设计房子,还能作诗,真是让我受惊不小,这个男人还真是非人类!

“你这诗念得不错啊。”我由衷地赞叹。

“是诗中的人不错。”

“我都有点崇拜你了。”

“是吗?”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耿墨池,我早就跟你煮酒论英雄了,甚至也来个桃园结义拜把子…”

祁树礼的目光暗淡下来,愣愣地看着我,不再说话,想必心里也在感慨,如果没有耿墨池,他或许已经得手了…可是人生本就埋伏了很多个“如果”,你想要去掉都不可能,如果当年没有嫁给祁树杰,就没有后来的是是非非;如果祁树杰没有寻死,我就不会认识耿墨池;如果没有认识耿墨池,我还有今天的伤痕累累吗?祁树礼当然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显得很无奈,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顶多偷走墙上照片,如此而已。

他一声不吭地离开莫愁居,走时还在留恋地张望墙上的照片。

“你不会真想偷走吧?”

“是有这个想法。”

我当下决定过两天就摘下来挂卧室去,看你还偷不偷得着。因为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我很早就睡了,半夜的时候,被一阵电话声吵醒,我抓起电话还没“喂”出声,电话那边就先说话了:“是我,你还没睡吗?”

“耿墨池!”我尖叫。

“别这么大声,你不怕吵着别人吗?”他不紧不慢地说。

“你…你上哪去了,你…”我又气又急,这边为他都翻了天,他却是一点事都没有,我语无伦次地说:“你太过分了吧,你简直…”

“别的话少说,你到我这来一趟,我们见一面。”

“你…在哪?”

“落日山庄。”

NO.15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1)

第二天我坐了两个多小时汽车才赶到落日山庄。我真是服了这个男人,他做事总是要别人随着他的意志转移,婚礼上逃之夭夭,所有的人都为他的生死悬着一颗心,他倒好,自个儿躲起来了,好像别人为他牵肠挂肚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没办法,我不去怎么办?万一是最后一面呢?

落日山庄感觉又苍老了许多,墙上的青苔蔓延到了屋顶,这房子是真的年代久远了,正如我的爱情,也年代久远了,怕是再也难起死回生。

一进门就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妙龄女子,一身红衣很是抢眼,乌黑的头发垂至胸前,肤白如脂,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好美丽!

“这是我妹妹安妮。”耿墨池介绍说。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安妮面对面坐在沙发上互望着对方,耿墨池说过我像她,我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没发现一处跟我相像的地方,她那么美丽,气质高贵,岂是我这样的草根女子可以媲及的。而她也很好奇地在我身上搜索,想必耿墨池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她也在我身上寻找她想看到的东西。她的眼睛好大,长而翘的睫毛忽闪忽闪,酷似奥黛丽赫本,只是鼻子不够高挺,有点小家子气,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她的妩媚,因为她的嘴唇是很浑厚饱满的那种,性感撩人,这就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她鼻子的缺陷。我看着她,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很复杂,她的眼睛纯净如天使,嘴唇却是一种与纯真截然相反的媚惑风情,这样的女子打动男人不奇怪,但能让同样是女人的我也为之倾心就不简单了。

“果然是气质非凡!”安妮笑吟吟地看着我,“难怪我哥这么喜欢你,你比那女人可强多了。”

我很局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偷偷看了看坐另一边的耿墨池,居然没事似的自顾喝着茶。“安妮,你先上楼去,我有话单独跟她说。”他呷了口茶说。

“好的,那你们慢慢谈。”安妮很礼貌地朝我点点头就起身离开。她从我的面前经过时我发现她的身段很好,曲线动人,走起路来风情无限。我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倩影,一时失神。“你还好吧?”耿墨池打断我的遐想。

我把目光收回来,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冷笑说:“谢谢你的关心,我还活着。”

“我知道你还活着,难道我是跟一个死人说话吗?”他正色道,样子很难看。我顿时来了气,毫不示弱地说:“是,我是跟一个死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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