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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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起就没吃饭了。”项西笑笑。

“那你…再等一会儿吧,”程博衍想到自己的钱包和钱还有不知道被扔哪儿去了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就没什么心情再跟他说话,“我还有病人。”

下午病人一直多,程博衍从很饿忙到不饿,最后快下班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快成仙了。

最后一个病人离开的时候,程博衍发现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他换了衣服,拉开抽屉看了看,找出一个巧克力派,两口啃了,走出了诊室。

“程大夫下班啦。”一个小护士从他身边跑过。

“嗯。”他笑笑。

“今天还挺早啊,我看刘大夫还在忙呢。”小护士跑着进了电梯。

程博衍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胳膊,摸出手机给老妈打了个电话,老爸明天要出差开个什么会,他答应了今天回去吃个饭。

“能回了?”老妈接了电话。

“刚出来,要我带什么回去吗?”程博衍往楼下走,内科那边病人也没几个了,他走了两步,在扶梯口停下了。

项西正低头坐在椅子上,拿着手机发呆。

脸色还是不好,状态感觉挺消沉,个儿倒是挺高的,但伸得老长的腿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消瘦。

胃镜检查结果不好?

“不用带,人赶紧回来就行,对了有个事儿我老忘了跟你说,”老妈在电话里说,“你身份证寄回家里来了,是怎么回事儿?”

“嗯?”程博衍愣了愣,“我的身份证?”

“是啊,年前就寄回来了,忙着老忘了跟你说,”老妈说,“是不是有人捡到给扔邮筒了啊?”

“…大概吧,”程博衍想了想,“放着吧,我新身份证都用着了。”

挂了老妈的电话之后,程博衍犹豫了一下,走到了项西身边。

项西发呆挺投入的,程博衍在他身边站了半天他都没抬头,最后程博衍清了清嗓子:“你检查完了?”

“哎?”项西抬起头,看到他的时候有些吃惊,“程大夫?我靠我说是哪个傻逼这么无聊站边儿上看我发呆呢…”

程博衍被他这话说得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检查完了,没有瘤子,”项西冲他笑了笑,站了起来,“你下班了啊?”

“下班了,”程博衍点点头,“那个…我身份证,你寄的?”

“收到了?我操这么久才收到?”项西啧了一声,“我就听说把身份证扔邮筒里邮递员能按地址给送回去,看来是真的啊。”

“年前收到的。”程博衍差点儿要脱口而出一句谢谢,想起来身份证是项西寄的,但也是他偷的,这才赶紧咬住了。

接着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转身想走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这个实在是没忍住,他指了指项西眼角的创可贴:“这玩意儿是从脸上长出来的么?”

项西先是愣了一下,手在眼角摸了摸之后乐了:“是啊,熟了就摘下来,还会再长,上次是哈喽猫,现在是叮当猫了。”

程博衍看他自己乐了半天,最后转身往扶梯走过去了,实在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程大夫。”项西收了笑声,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程博衍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回过头。

项西走过来,把脸上的创可贴撕了下来,指了指眼角:“挡这个的。”

程博衍有点儿没明白:“泪痣?”

那颗泪痣旁边的皮肤很白,跟旁边的皮肤有明显区别,看得出是长期贴着的…多么神奇的原因。

“嗯,”项西点点头,又从兜里掏出一小包创可贴,全是卡通的,挑出一个小熊的又重新贴上了,“不吉利。”

程博衍觉得莫名其妙,一颗痣有什么吉不吉利的,但是没说出来。

因为在他想开口的时候项西弓起腿,在自己腿上捶了捶,又蹬了两下,这个动作让他换了一句话:“腿疼?”

“啊,这阵胃疼都传染到腿…”项西话还没说完,程博衍突然弯腰在他腿上按了按,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哪儿疼?这儿?还是这儿?”程博衍问,“是肌肉疼还是骨头疼?疼了多久了?”

项西被他问得半天没答上来,过了一会儿才原地跳了跳:“肉疼吧,这两天我可能床上躺时间长了没活动…你职业病么怎么这么紧张?”

“没,确定是肌肉疼么?如果是骨头疼又一直疼没有缓解,要来医院看。”程博衍直起身,没再说别的,转身上了扶梯。

第8章

程博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出了医院大门,被冷风冲脸上脑袋上一通拍,他才慢慢从之前的情绪里脱离出来。

腿疼并不表示就有什么问题,肌肉疼,撞到了磕到了…各种原因。

他因为项西一句话就这样的反应,不知道的以为他有毛病呢。

但是,如果当初程博予第一次跟他说腿疼的时候他哪怕能有现在百分之一的紧张,也许…

算了,还能有什么也许。

程博衍调整了一下心情才去停车场取了车。

开车回到家里时,老妈已经做好了饭菜,老爸还坐在电脑前看资料。

“明天去开会啊?”程博衍把外套脱下来放到门边的柜子里,又从鞋柜放着的瓶子里挤了点儿消毒液搓着走,走到电脑旁。

书房里还有一台电脑,不过那是老妈的,平是经常有讲座之类的要准备,为了不相互影响,老爸的电脑就很委屈地放在了客厅的角落里。

“嗯,一个微创心外科的论坛,”老爸站了起来,看了看他,“这阵儿你们科挺忙吧?我看你脸色不怎么好。”

“还凑合,”程博衍笑笑,“这几天体力活多。”

“注意休息,”老爸活动了一下腰,“你妈该心疼了。”

“博衍,”老妈从厨房里端出一罐汤,“胡新这段时间有没有联系过你?”

“胡新?没有,”程博衍去洗了洗手,出来给老爸老妈碗里盛了汤,“就过年的时候打了个电话,怎么了?”

胡新是程博衍表弟,大姨的儿子,小时候他俩特别好,不过程博衍上大学之后胡新就工作了,工作换了一份又一份,接着就是来回谈恋爱谈个没完,俩人关系就不如从前那么铁了。

“他问你大姨要钱,说开个什么动漫店,他向来不靠谱,你大姨没给他钱,”老妈皱皱眉,“怕他问你借。”

“我哪有钱借他,我房贷还两年呢,”程博衍笑笑,胡新的确不是做生意的料,之前替同学的小厂子卖牛肉干都能干赔本了,“而且我刚被偷了…”

项西!居然忘了问他钱的事儿!

“对了,还没问你呢,钱够用吗?”老妈喝了一口汤。

“够,我也没用钱的地儿,有时间都睡觉了,上哪儿花钱去。”程博衍说。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老妈老爸出门散步,程博衍跟着他们一块儿出了门,准备回自己那儿。

散步是老爸老妈几十年的习惯,雷打不动,每周老爸还要去游泳。

这方面程博衍真不是对手,他就在家玩玩跑步机,别的时间他坐着都差不多能睡着了。

今天回到家他连跑步机都不想玩,洗完澡就坐到了电脑前,点开了名字叫ASMR的文件夹,随便打开一个戴上了耳机,靠着椅背把腿搭到桌上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照例是在泼泼们惨绝人寰的叫声里醒来的,程博衍发现这么两三个月下来,他居然已经习惯了这群泼皮的叫声。

有些东西一开始都无法忍受,慢慢却也不知不觉就适应了。

比如失去了的人。

比如一想就痛苦的回忆。

比如单身。

比如每天一睁眼就忙忙碌碌的日子。

比如…杂豆粥。

项西没有再来过医院,也没再出现在他面前。

程博衍也没再在街上碰上过碰瓷的,医院里也没再来过碰瓷的。

偶尔他还会想起自己那四千块钱,还有项西眼角的小熊创可贴…和他让自己失态的腿疼。

馒头失踪了。

算算时间,跟项西一块儿去医院体检那天,肯定就有计划了,那天他比项西先走,半夜才回了大洼里。

之后再也没跟项西一块儿出去过,都是单独行动。

一个月之后,他失踪了。

跟馒头一块儿失踪的还有二盘的三万块钱。

这几天天气不错,太阳很暖,项西每天中午都会坐在坐在17号门口晒太阳看猫。

前几天晒太阳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二盘在隔壁屋里震怒的吼声。

项西的第一反应是馒头这傻逼要完蛋。

但馒头跑了好几天了,却一直没有传来他完蛋的消息。

项西盯着对面墙头的猫,这小子躲哪儿去了呢?

什么火车站汽车站盘跟错节的都是相互认识的人,别说想从那些地方走,就是经过一次,平叔和二盘都会知道。

除非是…走出去。

项西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好笑,对着猫一通乐,猫坐在墙头上抱着尾巴舔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馒头这一走,最惨的可能不是馒头,是李慧。

一天一次地挨揍,今天早上被二盘从屋里一脚踢出来的时候在满是冰茬的墙根下半天都没爬起来。

项西费了半天劲才把她拉起来,她抓着项西的手不松,指甲都掐进了他手上的皮肤里。

“帮帮我,”李慧眼里全是泪水,声音很低地颤抖着,“小展你帮帮我…我会死的…”

太阳很暖,项西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把手举了起来,迎着光。

手上被掐出的伤口挺疼的,但在强烈的阳光下却什么也看不见。

李慧要一直呆在这里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所有人都清楚,小姑娘长得不好看,还死犟,但总还是能物尽其用的。

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儿嘛,平叔说的。

还是笑着说的,项西看着平叔的笑容,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在平叔的笑容里告别这种别人眼里的不一样的人生。

悄无声息的。

下午平叔买了只活鸭子回来,扔给项西让做。

项西不会做饭,以前平叔也不让他做,跑腿儿干活的人挺多的,做个饭也容易,但这两年让项西做饭的次数变多了。

项西拎着鸭子在厨房里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拿到旁边菜市场花了十块钱找人给处理了。

回去当当当一通乱剁,一块儿塞进了高压锅里。

吃饭的时候二盘过来了,给平叔拿了两瓶茅台,平叔不太喝酒,相比端着酒杯,他大概还是觉得捧着茶壶更有范儿。

二盘自己一个人喝了大半瓶,最后把瓶子里的酒都倒进杯子里,哐一下放在了项西面前。

“喝了!”二盘盯着他。

“胃疼。”项西说。

“放你妈的屁,”二盘筷子都快指到他鼻尖上了,“十岁就他妈能喝三两了!”

“那会儿不胃疼。”项西夹了一块被剁成了花的鸭子放到二盘筷子上。

二盘愣了愣,下意识小心地保持平衡,把鸭子放进了嘴里。

平叔在一边突然笑了起来,边喝汤边笑得停不下来。

“操!”二盘回过神来一筷子抽在了项西手上,“敢他妈耍我!”

项西疼得差点儿把碗扣到桌上,看了二盘一眼没出声。

“妈的现在真他妈是越来越嚣张了,”二盘一摔杯子站了起来,把椅子踢到一边,一把揪着项西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我今儿要不好好教育一下你你还真以为你是平叔亲儿子呢!”

“干什么!”平叔一拍桌子。

二盘扬起来的拳头停在了空中,转过头看着平叔:“平叔!你不能再这么惯着他了,你心眼儿好,这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馒头走的事儿肯定跟他…”

“这是我带大的孩子,”平叔打断了二盘的话,盯着他,“要打要骂,要死要活,都是我的事儿。”

平叔已经说出这样的话,二盘不敢当着他的面儿再对项西动手,憋了一肚子火他也只能是把项西狠狠地往椅子上一掼,骂了一句:“活该没人要的玩意儿!平叔就他妈该让你冻死在野地里!”

项西的手抖了抖,眼睛眯缝了一下,在二盘开了门准备出去的时候,他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小展!”平叔吼了一声。

项西停下了,全身的血都像是翻腾着涌上来,却无处可去,不用毒药都快能七窍喷血了。

他在二盘身后对着门踹了一脚,门发出一声巨响关上了。

“坐下。”平叔指了指椅子,拿起茶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又开始吃菜。

项西觉得自己全身关节都发硬,半天才咯吱咯吱地响着坐到了椅子上。

平叔又很慢地吃了几口菜,细嚼慢咽地半天才放下筷子看着他:“馒头的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他跑了。”项西闷着声音说。

“跑哪儿去了知道吗?”平叔问,“你俩好得跟亲哥俩似的,你应该知道啊。”

“不知道,”项西觉得胃很疼,今天忘了吃药,不,不是忘了吃药,他早上起来的时候放在床头的药就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叔,我那些药呢?”

“药?什么药?”平叔想了想,“哦,床头那些药盒?那里面还有药啊,我不知道,都当空盒扔了。”

项西没说话,手抖得厉害,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一会儿记着把碗洗了,用热水洗,别着凉了,”平叔站了起来,拿了茶壶往楼上走,“你说你,好朋友跑没影儿了还吃什么药啊,多难受的事儿啊…”

项西握着拳头顶着自己的胃,很长时间才慢慢直起身。

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洗碗的时候他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被李慧掐出的伤口旁边的那道被二盘抽出来的红印已经肿了起来。

馒头不是他好朋友,连朋友都不算。

他一直是这么划分的,划得很清楚,跟任何人都这样,为的就是自保。

但还是躲不过。

他咬咬嘴唇,在心里骂了馒头一句傻逼。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就这种破日子都过不下去了,真是可悲。

他特别想去同奎胡同的小屋里找出那张名片,给那个人生摄影师打个电话,你要不要来看看不一样的人生。

程博衍今天本来不值班,但隔壁刘大夫发了一下午烧,晚上他替下了刘大夫。

程博衍身体还不错,很难得头疼脑热的,不过值班时来的一个骨折病人对着他的脸连打了三个喷嚏,不知道会不会被传染上感冒。

这人感着冒,吃了药之后晕头转向地开着摩托车对着路边的垃圾箱就撞了过去,对着程博衍一通喷嚏打完才把情况说明白。

拍完片子又是一通喷嚏,程博衍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忍着拿了张纸擦了擦脸,低头开始写病历。

患者自诉于1小时余前摔伤左小腿,当时感左小腿疼痛,患肢不能活动,未发现有活动性出血和骨质外露…

“大夫,我要住…”这人皱着眉又打了个喷嚏,“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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