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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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矜云想得入了神,几乎要忘记身边还站着逝儿。逝儿便趁这样的机会,偷偷的看着白矜云,从头到脚,从他的容貌到神态,看得贪婪又专注。虽然已是入秋微凉的天,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谢了不少,可在逝儿的心里,却暖如春日,花开遍地。

又是几日。须臾而过。

逝儿受伤了。

被花锦娘打伤。

她的义母责难她替外人来套取自己的秘密,又为了这个外人擅自离开古墓。于是,到惘生门找白矜云,兴师问罪。

逝儿是不会武功的。

但冒着花锦娘的盛怒,替白矜云挨了一掌。

作为惘生门的主人,司马燕群赶到,以腰上软剑划开两股并接的内力。白矜云同花锦娘各站一边,听司马燕群喝道:“这里是惘生门,白兄弟到了这里,就是我司马燕群的客人。”

花锦娘冷冷道:“我只要带走我的人。”

逝儿倚在白矜云怀里,甚为楚楚可怜:“白大哥,我不想回古墓,我,我害怕。”

白矜云稍做迟疑,恭敬说道:“逝儿姑娘既然受了伤,请花前辈容许她在此处休养,待伤愈之后,晚辈定当同逝儿姑娘一起回古墓,向前辈您请罪。”

可花锦娘不答应,只说了两个字,不行,右手轻轻一转,袖间滑落一只碧绿的箫。

白矜云虽面不改色,却到底还是不知道花锦娘武功的深浅,心中犯难。正待迎上去,背后一道迅疾的身影抢了先。

洛阳箫。司马剑。

箫是硬如玄铁的箫。剑是柔如丝线的剑。

短兵相接,亦是两股内力的殊较。

花锦娘多年未曾与人交手,只一回合,便逊了司马燕群一筹。

“好。我就暂且让逝儿留在这里,臭小子,记住你说的话。我会在古墓等你的。”

话音散去,人已无踪。

然而,令白矜云挂在心上的,于当时当地,又多一事。他不着声色的,淡淡看了一眼司马燕群。

逝儿庆幸得很。受伤几日,白矜云随身陪伴,细细软软的询问,连苦药都甜如蜜糖。惟有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碰上耕烟,看两人嬉嬉笑笑,方才灭了心头那些小小的欢喜。

逝儿问白矜云:“耕烟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朋友。”白矜云笑道:“你也是。”

逝儿急忙道:“总有不一样的吧?我跟她,跟你,到底是不一样的。”

白矜云木讷,却不愚钝,逝儿对他的那份心意,他是感觉得到的。更何况他还吻了她。意乱情迷的吻,将两人的关系复杂化。可白矜云再是后悔,这样的真心话,他也是不敢对逝儿讲的。

惟有插科打诨,搪塞过去。

但逝儿自小在古墓长大,甚少与外界接触,性格刚烈而直率,不屑于掩饰内心的情感,她已然按捺不住,像是怕白矜云被别人生拖活拽的抢了去,说道:“白大哥,我喜欢你,我做这么多的事,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白矜云避也避不了了。

半晌僵在原地。

“逝儿,但我,却,只把你当成好朋友。”

逝儿倒抽一口凉气:“那你当初为何吻我?”

白矜云理屈词穷,答不上来,只说:“对不起。”

所有的幻想均破灭。逝儿坚持要回古墓。白矜云拦不住,亦没有理由阻拦,只好说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必了。她毕竟是我的义母,顶多责罚我几句也便消了气。你若跟去,只怕又要惹她发怒。”

“逝儿——”

“白大哥,我能为你做的事只有这么多了,那些话都是义母亲口对我讲的,她不会骗我,希望能够对你有所帮助。”

“逝儿——”

他竟然两度喊了这个名字却又说不出一句话。他并非胆小懦弱之人,可逝儿说的在理,当务之急是找回青鸾剑,且查询师父的死因,而非节外生枝,徒惹麻烦。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包打听一死,仇衣鹤的这条线断了,留下一堆疑窦,就算回到古墓,也未必能有发现。况且,当日花锦娘到惘生门滋事,令他发现了一件更为纳罕的事情。以至于他突然就对司马燕群有了兴趣。

逝儿看白矜云似已无话对她讲,伤痛已然结成了冰,转身时,一块一块的,竟碎了。

“逝儿,你保重。”

满面泪痕的女子脚步缓下来,低头时,那晶莹的一颗落在鞋尖,转瞬消散。女子笑了。因为她听到白矜云的声音带着哽咽,那是他对她的不舍与眷恋吧,抑或是愧疚吧,于是,她也算得到了他的一样情感,尽管这情感并非她所希冀的,爱情。

却足够她一生凭吊。

第九章 诅咒

软剑。与普通的刀剑相异。

若是一道伤口由软剑造成,则其入口为浅,再之内力催促,力道渐足,伤口的尾部则更深。但普通的刀剑则迥异,入口深,而尾部浅。在剑气山庄藏剑室外发现的两名看守的尸体,其致命的伤口有两处,经过验证,有一处是由普通的硬剑造成,而另一处,则是为软剑所伤。

但江湖原本就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善用软剑者,不计其数。司马燕群不过是当中的一个。加之他同薛印山乃生死之交,没有谁怀疑过他。

况且,一个人不需要同时在身上配备两种剑器。所以,当时大家都怀疑杀人盗剑者,不只一个。

直到白矜云看到司马燕群同花锦娘对手。

在某一个时刻,司马燕群的软剑没有丝毫的震颤,他已经能够用内力逼迫剑身改变其坚硬和柔软的程度,那俨然就是一柄如石头般刚硬的剑了。

所以,白矜云有理由怀疑司马燕群。

但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何以江湖中人所传道的,全都是司马燕群的软剑如何迅猛锋利,却从未有人提及他能将软剑当作硬剑来驾驭。

除非他刻意隐瞒。

仅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暴露他的这项武功。

例如,高手对峙。

花锦娘也许还说得过去,但山庄里的,不过是区区两名看守,他们又如何能够逼得司马燕群用此一招?是为了掩人耳目?又或者,根本还有第四人在场?

倘若司马燕群真的盗走青鸾剑,那么,薛印山的死,会不会也与他有关?正当白矜云打算同众人商议对策之时,在惘生门,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夜夜都有女子啼哭。

像是在房顶的青砖绿瓦下,在花坛的泥地里,在栏杆上那些被虫蛀过的缝隙里,总之,声音的来源每日不同,却没有一日正常。

满门的人,骨子里飕飕的凉。

耕烟尤其睡不着,拿被子蒙着头,却又觉得那声音就是从棉胎里发出来的。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找白矜云,折腾几晚,眼圈也黑了。

那几日,司马燕群就像患了病,面色青黑,心神恍惚,有时在书房里呆呆的站好几个时辰,动也不动。薛如珩念及一半父女情分,时常陪着他,又向大夫拿了一些安脑宁神的药。可每次只要提起夜晚的那阵啼哭,他必定发怒,嘴上说他压根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可心里却抖得慌。而大家也都看见,他房里的烛火,一直从天黑燃到天亮。

第七日。

哭声消失了。

但那些门窗桌椅,却又传出被啃噬的噼噼啪啪的响动。大家不约而同的拿着烛台凑近去看,连一条小虫子也没有看见。

响动却在持续。

翌日清晨,后院的走廊,屋顶塌陷了一大块,是一根廊柱断裂所致。裂纹参差,犹如被鼠咬。而花坛里的几棵新栽种的梅树,亦是同样夭折。

“司马前辈,这似乎不像人为,倒像是某种奇怪的力量所致,像是…”慕容天晴说到这里,顿了顿,噤了声。

“像是什么?”薛如珩问。

耕烟亦好奇:“对啊,像什么呢?慕容大哥你怎么不说了?”

慕容天晴沉吟道:“像苗疆的蛊术,或者,诅咒所为。”

司马燕群睨他一眼,黑着脸,反问道:“慕容公子知道苗人的巫术是怎样的?”

“以前跟着师父在苗疆住过一段时间,略知一二。”

白矜云亦上前:“司马前辈可有得罪过苗人?”

“没有。”司马燕群想也不想,一口否决。

然而,更惊栗的事情发生了。惘生门有十几名弟子,无端端的,身上爬满褐色的圆体幼虫,摘不掉,就像是他们的第二层皮肤一样,起初,有些微的疼痛,渐渐觉得奇痒无比,不消两个时辰,人便断了气,而那些肢体又仿佛还在蠕动,看清楚了,才发觉是那些虫子正一点一点吸食他们的骨髓和血液。

薛如珩躲在慕容天晴背后,耕烟则一头扎进了白矜云怀里。司马燕群脸色煞白,倒退着倚在门上,喃喃自语:“该来的,始终会来。”

突然,尖利的笑声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带着怨怼,带着愤怒,还带着邪恶。

听得出来那是一个女人的笑声。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司马燕群原本已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却又忽然发了疯似的冲到院子里,歇斯底里的吼:“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

那女人冷笑道:“我说过我会回来的。司马燕群,我要让你为二十前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随即,一阵悠扬的琴音,像渔网似的,从上空洒落。人群又发出阵阵惨叫。好几名惘生门的弟子抱头痛哭,面上的青筋条条迸出,肚子从扁平到浑圆,如同塞了一个充气的球。最后,砰的一声,炸开了。

耕烟吓得昏厥,薛如珩也啼哭起来,连白矜云和慕容天晴都忍不住胃里泛酸。慕容天晴认得,这叫牛皮蛊,吞蛊之人会在腹中形成一条如蚯蚓般的软体虫,这些虫子一旦听到某种特殊的琴音,身体就会迅速膨胀,最终将人体撑破。

“前辈,这样报复,也未免太过残忍。不知前辈可否现身一见?”慕容天晴朗声说道。

过了一会儿,琴音渐渐淡去。那女人又说话了:“这是我同司马燕群之间的恩怨,非惘生门之人,我保证毫发不伤。”

“既然是前辈同司马前辈之间的恩怨,惘生门的弟子又何辜?”

“哼,何辜?那你们问问司马燕群,二十年前,我的族人又何辜!”

司马燕群仰着头,笑容越发狰狞:“邢婉儿,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这二十年,我终日提心吊胆,做梦都梦见你来杀我。你既然来了,出来吧,来杀我,为你的父亲,为你的族人报仇。”

“哈哈哈,司马燕群,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我要让你活着,看着你身边的人,慢慢的,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最后,才是你。”

女人的笑声停止了。连那股邪恶之气也骤然撤了下来。司马燕群瘫坐在地上。四处一片死寂。

果然如邢婉儿所说,惘生门每天都有人死于惨烈的巫术之下。

四方的围墙,围着的,犹如一个被诅咒的城堡。

司马燕群将自己锁在书房里,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见任何人。眼睁睁看着惘生门的弟子痛苦的死去,白矜云等人食不安寝不稳,却也拿不出任何的对策。到第六天,司马燕群也不知是练功走火入魔还是怎的,竟然,疯了。

见人就打。见人就杀。

谁也拦不住。

后来,冲出惘生门,没了去向。

直到第二天黄昏的时候,在惘生门的后巷里,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这消息一传出,着实惊人。于是,司马燕群的死,令惘生门覆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一个门派,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只余下一场简陋的葬礼。

司马燕群入葬当日,邢婉儿亦出现。怀抱七弦琴,白衣素缟,额间唇角有些许的皱纹,眼神里始终含着浓郁的哀气和怨气。

她说,要将棺木里的人碎尸万段。

“死者已矣。”

众人齐加阻拦。可是,都没有拦得住。

棺材的盖被掀开。

惨白的司马燕群躺在里面。

邢婉儿盯着他,像盯着一只吸干了自己的血的水蛭:“司马燕群,我不会让你死得这样便宜。”说着,狠狠的一掌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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