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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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爸爸说:“城远是在你们学校附近出事的,就是在丝绸厂旁边的那条拆迁巷里面。”

我一想:“就是铜锣巷吧?”

姜爸爸点头。

铜锣巷里面全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以前住在里面的人全都搬走了,只剩下破破烂烂的空房子,已经算得上是危楼了,也全都被标注了拆迁的记号。政府计划将来把丝绸厂和铜锣巷打造成一片小型商业区。跟废弃的丝绸厂一样,铜锣巷也是一片很少有人踏足的废墟之地。

姜城远被人打了之后,最先发现他的是跟他同寝室的一个男生。当时他趴在地上,两条腿已经无法站立了,脸和手臂都是抓痕和瘀青,鼻子和嘴角也都在流血。姜爸爸说:“城远进手术室之前,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一再地跟我们强调,说有人用绳子把他捆住禁锢在铜锣巷里面,后来又有人打他…那个打他的人,是我们铭艺堂以前解雇掉的一名员工,他叫魏杨!”

姜爸爸气得一拳捶在床沿:“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招惹那种人!我当初就不应该用魏杨的!”

姜爸爸、姜妈妈都不知道姜城远和魏杨之间除了公恨还有私怨,姜妈妈听姜爸爸那么一说,也有点激动:“都是你啊!怎么让孩子去拿什么证据呢?现在好了!把孩子害成这样真是作孽、作孽啊!”姜妈妈突然抓着姜爸爸,哭着捶打他的背,我急忙拦着她:“阿姨您别这样…”

姜妈妈两腿一软,又坐在床边,扑在姜城远身上哭了起来。

我又问姜爸爸:“那…打他的人是魏杨,那个把他禁锢在铜锣巷的人又是谁呢?”

姜爸爸看着我问:“你是城远的同学吗?”

我点头:“嗯,我们是同级同院的,只是不同班。”

他问:“那你知道一个叫刘靖初的人吗?他也是你们同学?”

我忽然就像被人在大冬天用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刘…刘靖初?”

姜爸爸说:“城远说,禁锢他的人就叫刘靖初。”

我拳头一紧,狠狠地握着,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是的,是刘靖初,姜爸爸说多少遍也还是那个名字,刘靖初。

那个阳光很好的周六,姜城远接了我的电话以后,便打算去安澜院接舒芸。但他刚出学校就碰到了刘靖初,和刘靖初在一起的还有他在校外的两个朋友蛇皮和豆丁,他对黄毛的各种无理纠缠终于忍无可忍了,所以,他也想从姜城远那里要到那段录音。当时,姜城远告诉刘靖初,录音他并没有带在身上,还说他已经答应了改天会把录音给我,但是,刘靖初偏偏耍脾气,非要姜城远立刻就把录音给他。

他们争执的时候,姜城远的钥匙包掉在了地上。刘靖初一看就抢在手里,说既然姜城远不拿,他就自己去他寝室拿。姜城远也火了,怎么都不答应,想把钥匙抢回来,刘靖初和豆丁他们就把他逼到了铜锣巷里面,还找了一条铁丝,把他捆了起来,说等拿到录音以后再回来放他。

姜城远被留在巷子里,两只手被铁丝缠着,他们还把铁丝穿过墙洞,把姜城远定在一堵危墙前面,寸步难行。

姜城远好不容易拿出了手机,艰难地给我打电话。但是我没有听见,他只好又给别的同学打。因为是周六,大家各有各的忙,有的还联系不上。他后来联系上的是跟他同寝室的林景梵,也就是后来发现他受伤,送他到医院的那个男生。

当时,林景梵挂了电话赶过来,大概花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里,说拿了录音回来放人的刘靖初没有回来,魏杨却出现了。当时,跟魏杨在一起的还有那次在停车场出现过的那几个人,他们喝了酒,手里还提着空酒瓶,一个个都醉醺醺的,走路说话都云里雾里的。作为经常在我们学校附近混日子的魏杨等人,那条平时很少有人问津的铜锣巷反倒是他们聚会的天堂。

他们看姜城远被铁丝绊住了,先是嘲笑他,说他就像一只被主人拴住的狗,后来还用酒泼他。

魏杨还看姜城远一身名牌,就动了歪念,把他的手机、钱包都抢走了,然后又想抢他那只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

魏杨想摘手表的时候,把姜城远手上绑着的铁丝也弄松了。姜城远便挣脱了铁丝,跟魏杨打了起来。

魏杨打得极狠,酒精也冲昏了他的神志,他狠狠地踢姜城远,踩他的腿,其他在场的人也来掺和,越打越起劲。最后,魏杨一脚踩在姜城远的膝盖上,在场的人都听见姜城远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他们看他已经瘫在地上动不了了,那才扬长而去。

手术之后的第二天,我去医院看姜城远。他已经醒了,面无表情地半躺在病床上,一双眼睛暗淡无光,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窗外阳光照进来,照得他的面部轮廓更加深刻,却也更显苍白憔悴。

我看着他,禁不住有点心疼问:“姜城远,你觉得怎么样?听说麻药的效力过了会很疼的,你还好吗?”

姜城远的身体不动,只是眼珠子微微转了一下,看了我一眼。他没说话。

我之前觉得私家病房里所有的布置都太素了,所以特意去花市买了一棵盆栽。我把盆栽放在病床旁边的装饰柜上,又说:“姜城远,这盆栽你喜欢吗?我想,这儿应该有点色彩艳丽的装饰,会显得没那么冷清。”

姜城远依旧只是眼睛动了动,问:“火鹤?”

我说:“嗯,花店老板说这种花很好养,生命力很顽强的。可能偶有风吹雨打的吧,但总能熬过去的。”

姜城远静了静,然后幽幽地说:“火鹤有毒,你知道吗?”

我尴尬:“嗯?有毒?”

他两眼发直地盯着我,突然,伸手一推,正好够到那盆火鹤,火鹤被他推落在地上打碎了。

外面有护士听见声音,急忙进来看,姜城远扫了护士一眼,命令地说:“过会儿再来收拾。”

护士觉得房间里气氛不对,就退出去了。

我问:“姜城远,你是在怪我吗?如果昨天我接了你的电话,早点去找你,可能你就不会遇到魏杨了。”

他没出声。

我又问:“还是你恨刘靖初用铁丝拴着你?我代他…”

姜城远打断我,幽幽地说:“舒芸死了。”

我一下子整个人都蒙了:“什么?你说谁死了?”

姜城远的视线一点一点地聚到我身上,跟我的视线对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舒芸死了。”

就在我来医院之前,安澜院的人联系到了姜城远,说昨天失踪的舒芸被找到了,却是在江边被找到的。

她的尸体被江水冲到岸边,发胀腐烂,已经死了多时了。

姜城远说:“如果昨天我去接她了,她就不会一个人跑出去。她去江边,是想去放孔明灯,不然她不会去那里…是的…她不会去…小芸…小芸…”姜城远呢喃不休,我站在病房里,忽然有一种不知道自己的脚应该站哪里、手应该放哪里、眼睛应该看哪里、嘴上应该说什么的感觉。

我的心里犹如山摇地动一般震颤着。

姜城远的声音还不断地在我耳边重复:舒芸死了,舒芸死了,舒芸死了!

那个因为我而遭遇不幸的女孩——

她死了!

第7章 他最好永远都活在假象里

姜城远连吼带骂地把我赶出了病房,我在门外听护士对我说,他歇斯底里的情绪从醒来之后就开始了,接完安澜院那边打来的电话以后,他更是几乎崩溃了,别说吃药,连水都不肯喝一口。

我在病房门外站了一会儿,隔着那扇门,我依稀可以听到里面剧烈的喘息声。

他在哭。

他哭得那么歇斯底里,却那么压抑,拼命地压抑着。

我踮起脚,从房门上的玻璃窗口望进去,只见他伏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弓起来的背不停颤抖,还不断地用拳头捶打着床沿。重重的,一拳一拳,仿佛那只手不是他自己的,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似的。

我的眼眶忽然就红了,我咬着嘴唇,虽然一忍再忍,但是,眼泪却还是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

我想起刘靖初以前说过的,他如果看见我哭,他也会忍不住想跟着我一起哭。而在这一刻,那样的情绪竟然爆发在了我身上。看着姜城远哭,我也哭了。我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身体因为压抑而一直在发抖。那一刻,我觉得他那一拳一拳的捶打仿佛不是打在冰冷的床沿,而是打在我的心里,我的心很痛,好像是裂开了,血肉模糊地痛着,支离破碎地痛着。

我冲出了医院,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车停在刘靖初家楼下,我一口气就冲上了六楼。

事发之后魏杨就销声匿迹了,警察四处在找他,暂时还没有消息。至于刘靖初,上午我就听说他被学校停课了,而且还听说,因为这次事件的严重性,学校还打算将他开除。

我一个劲儿地按着门铃,急促的门铃声响了很久,没有人来开门。刘靖初不在家里,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我还问过同学,寝室里也看不见他。我想了想,我想他大概还有一个地方好去。于是,我又赶到了望江别墅,到别墅一看,刘靖初果然在那里。

我看见他正捡起地上的一个砖头,朝着墙壁猛砸,砸过去砖头弹回来落在脚边,他又重新捡起来,又重新砸,重复了好几次,嘴里还发出愤怒的吼叫声。我缓缓地走过去,他听见脚步声,回头望着我。“是你?”

我一脸铁青,两眼直勾勾地瞪着他,他觉察到来者不善,嘴角一抽说:“哼,校长刚骂完,你又接着来。”

我走到他面前,什么也没说,仰着头望着他,望了好一会儿,突然右手一巴掌甩过去。

啪!

很清脆刺耳的一声。

我打了他一个耳光。

那是我第一次打他耳光。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点不忍,仿佛用光了我当时所有的力气。我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刘靖初有点没反应过来,慢慢地用手摸了摸他被我打红的脸。他冷笑几声,说:“你这一巴掌,算是为姜城远打的吗?”

我说:“对!我就是为他打你的!你知道你自己荒唐到什么地步了吗?”

刘靖初挑眉说:“我知道,姜城远的腿瘸了嘛。只是瘸了,他还能走啊,他没截肢没瘫痪啊!”

“你!”我扬起手,有想再打他一巴掌的冲动。

他把左边脸伸过来:“打,我让你打。你打了我的右脸,我再把左脸给你打,我对你够好吧?”

我说:“刘靖初,这一次没有人冤枉你了吧?人是你绑的,祸是你闯的?”

他不耐烦说:“是啊是啊,是我怎么样?…多大点事啊,他非得跟我对着干…让他去寝室拿录音他不肯,那我就自己去吧,他又缠着我不放…不是自找的是什么?我就绑他一下我有想那么多吗?我怎么知道那个魏杨会出现?魏杨做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算在我头上?”

我说:“跟你有多大关系?呵呵…跟你没关系?我告诉你,舒芸死了!舒芸死了你知道吗?”

刘靖初忽然有点慌了:“什么?你…你说舒芸?那个…舒芸?”

我说:“对,就是那个舒芸。我们都认识的那个舒芸!”

刘靖初愣了愣:“她死了?阿瑄,她…她怎么会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就是昨天,就是你禁锢姜城远,把他绑在铜锣巷的时候!他那个时候本来是要去安澜院接舒芸的…他要是去了,舒芸就不会跑出来,她不跑出来,她就不会掉进江里淹死!”

刘靖初结巴问:“可…可是,他去接舒芸?他?他跟舒芸是什么关系?”

我把姜城远和舒芸、魏杨之间的关系简单地告诉了刘靖初,刘靖初听完嗫嚅着说:“所以…所以…是魏杨跟姜城远之间的矛盾,还、还是魏杨…罪魁祸首还是魏杨啊不是吗!?”

我望着屋前那架秋千,失魂落魄地说:“不,不是魏杨,也不是你,罪魁祸首是我。其实…是我!”

我慢慢地捡起刚才刘靖初扔的那块砖头,突然卯足了劲朝我正前方的墙上一扔,砖头从墙上弹回来,直奔我而来,我站着动也不动,任由那砖头飞向我,刘靖初一个箭步冲过来拉开我。“阿瑄!”

我还是重复那句话:“是我,罪魁祸首是我。”

刘靖初气得脚在地上乱踢:“是我!是我!是我闯的祸!都怪我!”

我摇头:“我有什么资格怪你?当初要不是我…”刘靖初爆吼:“都说了这次是我的责任,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当然有关。”

“阿瑄,闭嘴!”

“都怪我…”

“阿瑄,我让你闭嘴,别再说了!”

“我要说,我要说!都是我的错!”我抓着刘靖初,“都是我的错啊刘靖初,是我把舒芸害成那样的。”

刘靖初的两只眼睛红红的,哀求我说:“不,不,别再说了阿瑄,我求求你!如果是因为我犯的错而折磨到你,我会很心疼的,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是我的错,我错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刘靖初说:“我拿到那段录音了,黄毛不敢再跟我闹了。我还以为这就清静了,天下太平了。可我听说姜城远出事的时候我都傻了,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还以为,这只是我们同学之间的一个恶作剧。可是现在姜家无论如何要追究我们,要走法律程序,他们说我犯的是非法拘禁罪,要负刑事责任…”

他又说:“上午校长教训我,说要开除我,不会给我发学位证,我妈气得大哭,扇我耳光,我爸在电话里骂我,我舅舅也说我活该,不想帮我找律师打官司,他们怎么骂我打我我都说没关系,后果怎么样我都认了,反正我不怕,也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我说不怕、不怕…那是假的,阿瑄,我也害怕了。…我应该怎么办?现在连舒芸都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他越说声音越小,慢慢地蹲在地上,两眼空洞呆滞地平视着前方。

我们都没说话了。周围很静。还是那种有噪音却无人声的相对安静。

因为是冬天,树叶掉了不少,遮挡物少了,屋前的视野就更开阔了,一眼就能望见微微泛着黄的江水。

整片远方都是浑浊昏暗的。

又过了一会儿,刘靖初慢慢地说:“这里要拆了。”

我没听清楚:“什么?”

他说:“我舅舅说,这里已经卖给地产公司了,而且马上就要拆了。这一片区域好像将来真的会修别墅。”

“哦。”

“哦?”他一定是嫌我的反应太平淡了,有点不满也有点自嘲地说,“我如果这次要坐牢的话,出来之后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就已经被拆了。这里有我搭建的东西,你看见那个秋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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