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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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骁勒住缰绳,眼光微冷,只见东方泽已快步下了角楼,朝他们走过来。

阳骁迅速翻身下马,朝苏漓伸手道:“来,我扶你。”

苏漓迟疑一瞬,刚伸出手来,却被旁侧突然伸出的一只手紧紧握住。

“如此小事,怎敢有劳汴皇!”东方泽淡淡一笑,眼底寒意顿现,他长臂一伸,就要抱苏漓下马。苏漓却轻巧地闪身一避,在他的手揽上她腰际之前,她已经稳稳地站在了阳骁的身边,淡淡无波,目光疏离。

东方泽手指僵在半空,怔怔地看着她。过往无数次他都会抱她下马,自然亲昵的动作无需言语,彷如天生契合。而此时,她刻意的回避,分明对他心存戒备。难道在她心里,他竟已不及阳骁?!

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掩饰不住眼底深藏的失落。

阳骁看在眼里,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意味不明。他揽住苏漓的肩膀,眼中柔光似水,“晟皇此言差矣。在朕心里,但凡与阿漓有关,绝无大小事之分。别说是扶她下马,即便要朕为她上刀山下火海,朕也心甘情愿!”

话虽是对东方泽说,眼睛却一直盯着苏漓,他这般直白,柔情款款,倒让苏漓怔住,不知说些什么。

阳骁轻轻一笑,转头望向东方泽,眼底温情尽褪,顷刻化作淡淡冷光,漫不经心地道:“朕累了,与阿漓先行一步。晟皇陛下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驿馆歇着吧。”

一句话立显亲疏之别,这二人言辞间你来我往,显然是在斗气。苏漓眼光微冷,不喜他们以她为由而机锋暗藏。拨掉阳肩上阳骁的手,淡淡道:“天色不早了,都回去吧。”

东方泽冷笑道:“听闻阳震大军今日频频出没见龙坡,相信很快将发起二度攻城之战,不知汴皇打算如何守住你这风雨飘摇的汴国江山!?”这句话,让阳骁刚刚迈出去的脚步顿时停下。

阳骁脸色顿时一变,刚要开口,一人疾奔而来,正是石敬,他神色焦急道:“皇上!探子来报,阳震集结大军,又有攻城之势!”

阳骁目光瞬间冷厉如刀,刷地直刺向东方泽,他身为外客,所得讯息如此精准迅速,甚至超过了他这个汴国之主!

苏漓也是一惊,“这么快?!”离上次攻城不过几日时间,中了迷毒的士兵即便恢复如初,阳震也该有所顾忌,不会贸然发动进攻。

除非…他已经找到了克制迷毒的法子!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东方泽道:“见龙坡附近的山谷里有种药草,汁液可暂时封住人的嗅觉。”

苏漓眼光一沉,“那么一切迷毒都将失去作用!”

“不错。所以,接下来这场仗,必定极难应付。”东方泽沉声道。

苏漓心头一紧,道:“这里风大,我们回宫再商议吧。”

勤政殿内,茶香缭绕,香炉内一缕轻烟袅袅升腾,淡淡的龙涎香气缓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苏漓和阳骁的神情都有些凝重,各自坐着,沉默地思索着对策。东方泽手捧热茶,淡淡地靠在软椅中,看着他们,也不说话。

“忽尔都还需多久还朝?”苏漓突然问道。

阳骁凝重道:“大军行速不比单骑快马,最快也还要等上几日。”

汴都城内守军本就不多,上一场守城战亦损失不少士兵,阳震此次一旦大举攻城,城内守军最多撑不过三日。圣女教中人武功虽高,对付一个锐锋营已是勉强。想抵挡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但阳震诡计多端,并非易事!

阳骁与苏漓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担忧。许久没人说话,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苏漓轻叹一声,排兵布阵她并不熟悉,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尽量拖延到援军来呢?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东方泽望去。

他也正在看她,淡然的眼光里,隐藏着未知的伤感。

苏漓心头一跳,收回了目光。

半晌,东方泽低叹一声,缓缓站了起来,轻声道:“要想拖延时间,并非全无办法。”他手指轻点桌上地图,“此地名为裕峡谷,是见龙坡至皇城的必经之地。山谷险长,黄沙遍地,林天正推算明日会有大雾,可在此地下一番功夫。”

山谷…黄沙…苏漓忽然想起,她曾在父王兵书上看过一个案例,心头豁然开朗,欣喜地抬头道:“你是想用疑兵之计…”

“不错!”他淡淡地微笑,“苏苏冰雪聪明,定然了解我心中所想。”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那个明白他心思的人。这一刻的凝望,令他恍惚觉得,似乎回到了两心相契的岁月…

“晟皇对我汴国地势真是了如指掌!”飘远的思绪蓦然被冷冷的言语所打断,阳骁目光锐利而深沉,紧紧地盯着他,似乎弦外有音。

东方泽似是知晓他的心思,淡淡地扫他一眼,冷笑道:“汴皇何必紧张?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朕没兴趣。”话里的意思分明清楚,他不屑乘人之危,这般狂妄自负的话,恐怕天底下也只有他才说得出口!

“但若是朕想要的,却任谁也不能阻止!否则,后果堪虞。”深沉的双目闪过锐利的光,语气里似有警告之意。

苏漓自然也听出他意有所指,不禁心中微沉,敏锐地觉察到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是她所不知道的。

眼见着阳骁神色变了几变,目光中隐有冷意,苏漓道:“既然已经有对敌之法,还是尽早布下防卫。”

听她这样说,阳骁也只得按捺情绪,商议对策。直至深夜,方才散去。

这一天,大雾。阳震集结大军,正欲前往裕峡谷。前方探子忽然来报:“禀王爷,裕峡谷发现敌军,不下十万。”

“什么?十万?!”将领们顿时大惊

“不可能!皇城内一共才三万守军,哪里来的十万大军?!”阳晋立即叫道。

“难道是忽尔都大军回援?”一名将领疑声道。忽尔都乃汴国当朝第一将,人人皆知他武艺高强,打起仗来根本不要命,连阳震也要忌惮三分。

阳震皱眉思索,晟、汴两国的和谈协议虽已签订,但晟国大军至今未撤离天门,阳骁竟敢调令边关大军还朝!他就不怕晟军违反协议,趁虚来犯?!更何况,他早在通往边关的路上沿途设卡,十万大军,想要回援岂是易事?

“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阳震思量一番,沉声下令,大军浩浩荡荡直奔裕峡谷。

汴都城外南十里,见龙坡至皇城的必经之地,裕峡谷。两侧高山环伺,谷内黄沙怪石,大雾缭绕,人在其间,只可窥见十步之景。

平日此地寂静异常,今日远在几里之外,便听得阵阵马蹄声在谷内沉沉回响,不绝于耳,远远听去,一时间竟分不清谷内究竟有多少人马!越接近谷口,那声音越是响亮惊人,震动人心。而谷口迷雾浓重,黄沙漫天,人影憧憧,难辨虚实。

阳晋看了半晌,目露疑光地道:“父王,这其中恐怕有诈。连日来,城中三万人马一直守城不出,城门也一直未开。今日何以这里会有大军行迹?难道…真是忽尔都回来了?”

阳震面容沉冷,没有说话,只是微一抬手,身后庞大的军队立时鸦雀无声。

谷中浓雾弥漫,苏漓凝神细听着谷外动向。依照东方泽的计划,圣女教四千教众,调出三千,五百人分为一队,骑马在谷内来回奔跑,这山谷地形奇特,响亮的声音,回声重重,再辅以众人倾注内力的驾马声,造出超越十万人的巨大声势。

只是这疑兵之计全仗有大雾之天,只能拖延一时。阳震生性多疑,心思细密,若他不轻易离去,待午后大雾散尽,这虚张声势便再也瞒不过他。

苏漓沉默不语,江元低声道:“门主不必担心,晟皇有言在先,一旦形势有变,咱们只管撤退,他自有对策。”

苏漓叹息:“我明白。”东方泽调去擅长机关暗器的新流舵舵主傅天刃及舵中五百人,想来定是另有安排。

谷外,阳震大军似乎一直停在远处,依然在观望,没有离去之意。

苏漓手中令旗一挥,六队骑兵同时喊杀,千匹骏马扬蹄嘶鸣,声势极为惊人!那声音回荡许久,之后山谷内恢复寂静,再听不到半点声息。

山谷外,先派的探子回返来报:“禀王爷,那谷中雾气极大,人影纷杂,实在难以辨清,不过可以断定,对方的旗帜是黑色!”

众人皆是一惊,谁人不知军中旗帜黑色正是汴国第一将专属?

阳震皱紧了眉,他身后一名武将忍不住上前道:“王爷,这应该是忽尔都!他统帅之下骑兵居多,每次练兵,马蹄声均响彻数里之外。”

阳晋却疑道:“如果真是忽尔都,以他的脾气,明知我们在此,为何会隐而不出,这其中定有问题!”

阳震眸光森冷,冷哼一声道:“他在雾中,也无法看清谷外的情形。”

“父王,忽尔都从不打没把握的仗,如果真是他,我们切不可贸进!”阳晋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阳震脸色一沉,定定望着迷蒙的谷口,此刻山风吹过,浓白的雾气不断翻涌,情势愈加难辨。他心一冷,挥手道:“撤退!”

谷外隐约传来马蹄声响,苏漓凝神细听,对方已有撤退之意。她微微松了口气!

偏在此时,阴霾的天空忽然云开雾散,透出一丝明亮的光来。

天要晴了!

阳震立即勒住缰绳,迎着那道明亮的光线,锐眸微咪,唇边倏然扯出一丝冷笑。

日头已出,再大的雾也有散尽之时,他只需安静等待,用不了多久,这谷中玄机便能一目了然!

苏漓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人算果然不如天算,今日想就此蒙混过关,显然已无可能!

她深吸口气,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易放弃。当即发令,命骑兵再度奔跑起来,飞扬的尘沙顿时肆意弥漫,混着未散的薄雾,堪堪掩盖住谷中的真实情况。

眼看午时将近,光线越来越强,雾气散去了大半,谷内的情形若隐若现。

“父王,雾气已散,我们还等什么?”阳晋望着谷口,跃跃欲试。

阳震还未答话,忽听空中嗖嗖数响,众人抬眼一望,只见谷口两侧的山峰有铺天盖地的利箭激射而来,迅猛无匹,不知用得何种弩箭,竟然远远超出正常射程范围。

阳震面色一变,迅速指挥骑兵后退,步兵举盾上前挡箭。

谷中第一轮攻势过后,阳光越发明亮,谷口雾气渐渐稀薄,远远望去,隐约能看到并不宽阔的谷口,密密麻麻的骑兵在谷口静候,反而后方蹄声不断。

阳震抬头一望,只见几架巨大的弓弩悬在山顶巨石之上,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埋伏,而是利用机关造势!他顿时阴冷一笑,忽尔都骁勇善战,并不善谋,手下也无人擅长机关或奇门遁甲之术,否则当初绝不会中袁向之计,被困于瘴气山林!

这谷中之人,一定不是忽尔都!他不再迟疑,果断地叫道,“前锋听令,即刻率锐锋营五千人马冲进谷内!”

前锋飞快领命而去。

看着急速奔来的人马,苏漓心头遂沉,立即叫道:“所有人撤退!”

几千人有条不紊地向山谷后段撤退。苏漓端坐马上,蓦地飞身而起,运起内力猛地击出一掌,沉厚的内力落在一侧山坡,立即激起尘烟无数,成功阻碍对方军队的视线。

大军却并未因此停留,马蹄疾奔,依然扑压而来!

苏漓暗自心惊,阳震带兵果然不凡,这样的情况下仍然吓不倒他们!正欲再运功击掌,身后忽然奔来一骑快马,她未及回头,已被他拦腰抱上马背。

“走!”熟悉的磁性嗓音滑过耳际,他的呼吸拂过耳畔,气息稍有不稳。

东方泽发出一声清啸,震徹山谷。

山顶的机关再度发射出狠疾的箭雨,笃笃嵌入地面,战马受惊,原地连连打转,不肯前进。

东方泽带着她一路疾奔,来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马儿缓缓地停了下来,苏漓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俊美的脸上掩不住疲惫之色,昨夜到今晨,他亲自带人在此布阵,不辞辛苦,亲力亲为,他这样帮助阳骁,究竟是为了什么?心里似乎隐约有一个答案。但她却不敢深想,也不愿深想。

“这是什么地方?”翻身跳下马背,苏漓走到山坡最高处站定。

“居高临下,从这里谷中情势可以尽收眼底。”他走到她身后,缓缓抚上她的肩膀,“一会大军冲进来,你只管带着你的人冲出去,其他的事,交给我。”

苏漓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忍住。

谷口的弓弩已经停止发射,飞扬的黄沙也已尘埃落定。谷内竟然空荡荡的,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阳晋哈哈一笑,叫道:“父王果然料事如神,忽尔都根本没回来!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想以此拖延时间!这会儿抵挡不住就想逃?可笑!小王定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余将军,随我来!”话音未落,他一人一骑,竟然率先冲进谷中。

阳晋身先士卒,自信满满,锐锋营立时士气大振。余将军立即带队紧随其后。裕峡谷一时蹄声震动。到了谷中后段,山顶巨石忽然滚滚而落,黄沙漫天,来去无路。

“中计了!”阳震脸色一变,策马疾奔,大叫道:“晋儿!回来!”

原本来势汹汹的冲锋军,立时乱成一盘散沙,许多士兵控制不住受惊的战马,纷纷跌下马背,转眼被惊惶的马群踏成肉泥!

一时之间,裕峡谷中战马嘶鸣,惨呼声不断!

一场战役,不知会有多少士兵因此命归黄泉,与挚爱分离,与至亲阴阳永隔!

眼前这一幕太过惨烈,苏漓心头沉重,彷如压了一块石头。

突然,一排锋锐的利箭,夹杂凛冽杀意破空而来,惊人的力度几乎可以射穿顽石!

苏漓心头一惊,峡谷对面的山坡不知何时站了一小队人,为首一人阴冷沉郁的眸子直盯着她,竟是阳震!

东方泽神色一变,迅速将她扑倒在地,就势一滚,躲到一块巨石后。只是冲力过大,他后背重重撞上坚硬的石头,忍不住闷哼一声。

苏漓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笃笃数十声响,方才站立的地面已被几十支利箭深深嵌入!好险!只差一点,他们两个就被射成刺猬!她心惊不已,额上不禁渗出冷汗,心跳得飞快。

想到他方才那一下似乎撞得不轻,不禁抬眼去看东方泽,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谁知刚好他低下头来,急切地问她:“你没事吧?”

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却又同时怔住。她偎在他怀中,靠得这样近,彼此眼中关切的情意,是如此清晰,根本无从掩饰。

他有一刻失神,抱着她的手臂,情不自禁地缓缓收紧。

苏漓垂眸不语,心底却如翻江倒海一般,久久无法平息。

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整座山谷似乎都震了一震。

二人一惊,立刻站起身来。只见谷底石林已轰然坍塌。

转眼之间,锐锋营已经伤亡惨重,阳震脸色难看之极,不再耽搁,直奔石林。这石阵极为诡异,一时半会儿闯不过去,他只得率众人欲退出谷去。谁知山谷另一端突然燃起大火,满山遍野的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

“该死!”阳晋脸色大变,咬牙道:“想活活困死咱们!”

阳震眸光冰冷,却面无惧色,冷冷喝道:“冲出去!”

锐锋营剩余的士兵,在阳震率领下冲出山谷,此时大军已折损过半。阳震回头一望,这五万残兵,刚刚从生死边缘冲杀出来,皆有惶惶之色。他厉目圆睁,大声叫道:“众将听令,随我杀入皇城,活捉昏君,重重有赏!”

“杀!杀!杀!”一时群情激奋,大有不破城门誓不罢休之势!

东方泽见此情景,皱眉道:“所有人退守皇城!”

生死存亡的一战,终于到来。

巍峨的城楼之上,阳骁亲临指挥,一身金色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光芒闪耀。身边的将士因国君亲临受到鼓舞,士气高涨,他们目光紧紧盯住敌军即将出现的方向,眼中闪烁着视死如归的光芒。

苏漓微微怔住,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觉到,阳骁身上散发出的帝王之气!这个爱玩笑闹的顽皮少年,在经历人生巨变之后,已然蜕变成蝶,成为心怀家国的君主!她唇边闪过淡淡欣慰的笑容,心中却仍有些担忧。

东方泽看在眼中,心下了然,淡淡道:“他若连对方五万伤病残将都抵挡不住,还有何资格当这一国之君?!”

苏漓顿时沉默了。

“他说的没错。”阳骁不知何时步下城楼,脸上带着坚定的自信,步伐沉稳,耀眼夺目的金色盔甲越发显得他一张俊脸尊贵不可逼视。他越过东方泽径直走到苏漓面前,郑重道:“坐上这位置,我便肩负国家荣辱,不容有失!你放心回宫去休息,我会用事实证明你的选择没有错,这座城,还有你,我定能守护!”

苏漓默然不语,他言语之中信念坚定,却不过是在安抚她的心。她清楚这一仗有多难打。只是,她不愿意离去,还有另一个原因。

清亮的眼瞳深处,情绪流转,似是深藏了无数沉重的心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在阳骁眼里,他轻叹一声,上前握紧了她双手,认真道:“我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他。”

苏漓心头一颤,眼底流出淡淡的感激之色,她的亲人已经不多了,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

东方泽低眼看着二人彼此紧紧交握的手,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冷光。

苏漓回到宫里,江元不时传来消息,阳震大军攻势之猛,远远超乎他们预料。不过短短一日,三万守军拼死力搏,已死伤近万,而城下攻势却丝毫不见减弱,如此下去,不出两日,城门必破无疑!

苏漓心急如焚,要她坐在宫中等待一个无法预料的结局,她实在无法做到。当即决定前往城门一探情况。

刚出宫门,一辆四骑马车停在大道上,车帘一掀,走出来的男子锦衣玉带,步伐稳健,正是东方泽。看情形,他似乎早已等在这里。见她出了宫门,快步上前来,径直拉住她,不容置疑地沉声道:“跟我走。”

面前这双熟悉的手,充满安定人心的力量,苏漓却淡淡地移开目光,望向北城门的方向,“我不会跟你走。”

他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忍不住问道:“阳骁对你,当真如此重要?你知道当下情势有多紧迫,阳震大军随时可以攻进来!一旦城破,你处境堪危!”

“事到如今,生死于我,早已置之度外。”她答得从容不迫。

东方泽闻言神色顿时一变,深邃黑眸里痛色与怒气交织,低吼道:“你不在乎,有人在乎!难道你忘了摄政王吗?他如今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你忍心让他从此孤独终老,再享受不到半点天伦之乐?”

父王…苏漓的心立时一痛,她抬起头,目光坚定道:“就算他老人家要怪我,我也要这么做。你…走吧。”她不再回头,径直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轧轧作响,那声音仿佛一寸一寸碾过他的心,苦涩的痛楚弥漫开来。他缓缓闭上双眼,要如何做,才能回到最初?还是…无论他怎样努力,也无法回到过去?

“陛下,还有事办,先走吧。”林天正忍不住提醒道。

东方泽微微一震,神色恢复如初,道:“人到哪了?”

“皇城封锁,暂时收不到消息,若无意外,最多一天就能赶到。”

东方泽轻轻点头,忽然又道:“盛萧!去守着她,不得有失!”

盛箫应声而去,矫健的身影转眼消失在街道尽头。

此时的汴都城,似乎被血色尽染,城外血流成河,尸积如山。苏漓呼吸一顿,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战争场面。一颗心不由揪紧,阳骁他…有没有受伤?不知为何,她此刻竟然如此担心他的安危!纤细的身影飞奔在城楼上,焦急地四下寻找那金色的铠甲。

前方忽然有人嘶声叫道:“皇上小心!”

苏漓停下脚步,只见剑光一闪,噗地一声,血光四溅。

城楼的尽头,一名叛军缓缓倒下,露出阳骁一双通红的眼。他重重地喘息,手中宝剑撑在地上,才稳住几近力竭的身子。

苏漓顿时呼吸凝滞,他身上的铠甲染尽殷红的鲜血,几乎辨不出原来的金色!

阳骁微一抬眼,看到她站在不远处,立时一惊,直冲过来叫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他的语气强硬,却掩不住焦急与关切。

城楼上险象环生,入耳的声音尽是兵刃的撞击声,士兵的惨呼声,以及鲜血飞溅的声音。守城的士兵纷纷倒下,尸体多过活人,城墙下攻城依然猛烈。远方,看不到半点援军的影子。城内城外,一片血腥,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苏漓心头沉重,完全说不出话来。

阳骁见她站着不动,顿时大急,一把扯着她直接往城墙下冲去,苏漓惊声叫道:“阳骁!你干什么?!”

阳骁充耳不闻,一直冲到城楼下,方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望着苏漓沉声道:“阿漓,听我说,这城守不住了,你去驿馆找他,立刻从静心殿密道离开汴都,越快越好!”

“你…”苏漓立时愣住,前几日他还希望她不要离开,如今却要她跟东方泽走?!

“阳震虽是你亲舅,但你选择站在我这边,即使他不杀你,阳晋那小子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他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如今情势有多危急,他比谁都清楚,一旦城破,他不但自身难保,更无法护她周全!

“阿漓。”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眼底的深情的目光,反复地流连在她清丽的五官,不敢遗落一丝一毫,分明心痛难舍。

他与她初次相见,就以夫妻相称。选夫宴上他耍尽玩笑,却不知不觉被她的绝代风华吸引。尽管他多么玩世不恭,也从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再次与她在汴国重逢,他欣喜若狂,不惜与父皇做对,也要保她周全。他一生浮滑,任何事都可以抛却脑后,却唯独放不下她。魂牵梦系,一心想与她相守到老。但是此时此刻,生死关头,他却不得不将她推往另一个男人的怀中!内心汹涌而来的痛楚,让他的手微微发颤,却强自笑道:“如果,将来我们再不能相见,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

苏漓心头一震,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阳骁紧紧地抱住她,低头在她唇边,深深印下一吻,却眷恋不去,仿佛想将她的温度刻进心底,永生不忘。

“走!”他用力将她一推,微红的眼眸中已有雾气浮动。

城门猛烈沉重的攻城声接连传来,苏漓一震,反握住他的手,神色坚定,“我们一起走!”

阳骁凝住笑容,转过头去,望着城墙上仍在拼死抵抗的将士,苦涩道:“身为一国之君,怎么能抛下臣民一走了之?将来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父皇?!”

苏漓正要开口,却见城楼上冲下一名将领,急声道:“皇上!叛军已经冲上城墙,末将奉命护驾,请皇上离开此地!”

阳骁脸色大变,抬头看去,城墙上果然多了许多叛军,敌众我寡,眼看就要失守。他忽然从骨子里生出一股视死如归的豪气,高高执起手中宝剑,大声喝道:“给我杀——!”

他直冲上城楼,挥剑迎击,血溅三尺,但仍阻挡不住越战越猛的叛军的侵袭,越来越多的士兵登上了城墙,苏漓跟着冲了上去,衣袖翻飞,挥落了几个冲上前来的叛军,放眼看着城下马背上气定神闲的阳震,忽地怔住。

阳震也看到了她,阴冷的厉目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第二十八章 做朕的皇后吧

夜深人静,汴皇宫。

勤政殿内依旧灯火通明。阳骁伏在龙案后认真批阅着奏章,他初登大位,百废待兴。本来就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再加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更是令汴国大伤元气。认真批完最后一份奏章,阳骁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疲惫一瞬间涌了上来,瘫坐着动也不想动。

自从上次放走阳震之后,他夜不能寐,可是一转眼见到苏漓,却又心生暖意。为了她吧,为了她,他愿意将此余生作最危险的一次赌博。歇了一会,他站起来伸个懒腰,刚想回寝宫休息,却没留神转身之际,宽大的衣袖将龙案上一个狭长的精致木匣扫到地上。

“啪嗒”一声,木匣摔到地上,盖子敞了开来,掉出一卷明黄色的丝绢。阳骁低头一看,脸色立时一变,急忙拾了起来。那是先皇亲笔所写的传位诏书,原本这诏书理应封存归档,阳骁却迟迟未准,习惯了疲倦时看到它,时刻提醒自己不可辜负父皇对他的信任。

他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查看,见诏书没有损伤,方才松了口气。仔细拂去诏书沾染的浮尘,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回木匣中,目光无意一扫,那木匣紧密的缝隙处赫然露出一角白纸!

阳骁顿时生疑,随手抄起龙案上一柄小刀,薄如蝉翼的刀片探入细小的缝隙,微微用力一撬,“咔嚓”一声响,木匣应声开裂,内里竟有一个夹层。他心头一跳,拿起里面折叠整齐的纸,打开来看,上面书写几行文字,竟然是汴国皇室的特殊密文!

阳骁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这是父皇深藏的秘密!也许就是他苦苦寻找多时的答案!当下不再迟疑,坐定执笔译文。

月渐西沉,旭日初升,暗沉的夜幕缓缓褪去,随着笺纸上逐一增加的译文,阳骁的情绪也情不自禁地高涨起来,这张纸上所记录的文字,无一不在证明那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东西!

他冥思苦想不知在何处的所求,原来早已在他身边!父皇…始终是明白他的心意的。眼睛微微涌上一股酸涩,他深深吐了口气,腾地起身,扬声叫道:“来人,备马!”

清脆的马蹄声踏碎了汴都城清晨的静谧,阳骁抵达使者驿馆时,天色已经大亮,东方泽房间里却仍点着灯。桌上红漆封印的晟国奏章已批阅到最后一本,抬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心,面色有些疲惫,似也一宿未睡。

阳骁心里顿觉平衡许多,挑眉笑道:“你这个晟国皇帝,来汴都一待便是数月,朕还奇怪,为何你如此悠闲?原来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东方泽仿佛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揶揄,迅速合上文书,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有事?”

“东方泽你别忘了,这里是汴都驿馆!朕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原本是为商讨那一件事,但一见他这张脸,阳骁就觉得十分不快,这男人得天独厚,处处尽显锋芒。

东方泽冷冷地瞥他一眼,“朕答应你的,都已做到,你何时兑现你的承诺?朕耐性有限。”

阳骁顿时收了笑意,一撩衣摆,在他对面坐下,漫不经心地笑道:“有点麻烦,或许会让你…失望了。”

东方泽面色一变,目光瞬时冷锐如刀,直直地刺向对面的男子,冷笑一声,“你想反悔,也要先想想有没有能力承担后果!”

他的警告如此明显,阳骁自然听得明白。天门至今仍有数十万晟军尚未撤离边境,他二人一旦翻脸,对方必定会发起猛烈进攻,以今时今日的汴国绝对承受不起!

他眼光一冷,却仍是轻笑道:“你用不着威胁朕,朕不怕!阳骁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我说麻烦,是因为缺少一味必不可少的草药。”

东方泽心中微沉,沉声道:“是什么?”

“据说这东西只长于冰寒极地,不仅有起死回生之灵效,更是习武者梦寐以求的疗伤圣品,食其花叶者可增添一甲子功力。江湖中没有人不想得到它!”

“汴皇说的可是千年寒心草?”门这时开了,一人走进来,身着青色锦袍,气质隽秀温润,正是东方泽的心腹,林天正。

“不错。”林天正敏锐的反应,令阳骁有些微讶异。不过转念一想,他是圣女教长老玄风之子,对药毒知之甚详一点也不稀奇,更何况,他身边现在还有个擅毒的虞千机!

“你知道寒心草在什么地方?”东方泽转眼问道。

林天正摇头,思索道:“书上记载,它只生在极寒之地的寒冰潭洞的冰壁之上,有很多人曾穷尽一生去寻找,却从没听说有人得到。”

寒心草,竟如此神秘?东方泽皱了皱眉头,期盼已久的消息终于有点眉目,紧随而来的却是几近渺茫的失望。

他冷哼一声道:“传闻多半被夸大其词,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什么得不到!”

他还是如此的自信自负!

阳骁目光轻闪,冷潮热讽地道:“是哦,不过一味草药而已,晟皇陛下亲自出马,哪有办不到的事?”

东方泽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这不正是你今日前来的目的?”

被他一语道破心思,阳骁没有半分尴尬,反而笑得愈加开心,“实话而已,若非走不开,朕一定自己去找,将来…”

“你不会有将来。”东方泽冷冷打断他即将展开的臆想,警告道:“做好你份内之事,把所有不安分的心思,全给朕收起来。”

阳骁眼光骤冷,嗤笑道:“这你管不着!你只负责取来寒心草,其它的,我们就各凭本事!”说着,他已起身直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停住,“朕曾听父皇说过,天下寒冰多在辽城,你不妨去那里瞧瞧。”

阳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东方泽眸光微沉,吩咐道:“林天正,你去准备一下,辰时过后,立即出发。”

林天正失色道:“陛下要去辽城?那里是极寒之地…陛下有何事,不如吩咐盛秦去办。”

“不行!这件事不容有失,朕一定要亲自去!”东方泽不容置疑地说道,他眼底坚毅的神色,分明心意已定,不可动摇。

林天正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下去准备。

房内再无旁人,东方泽慢慢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的景色,有些微出神。寒心草,眼下是他唯一的希望,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对不会放弃!

秋风过处,深黄的树叶缓缓飘落,萧瑟的凉意仿佛渗至心底,忽然有一点莫名的忧伤。他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声,苏苏,到底还要等多久,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汴都城一处寻常民宅。

苏漓端坐主位之上,目光缓缓环视过堂上众人,沉声道:“圣女教弟子听令,各分舵舵主先带领舵中弟子撤离汴都城。”

八大分舵舵主各自领命离去。虞千机却站在原地迟疑着没动,神色间欲言又止,显然有话想说。

苏漓问道:“虞舵主还有事?”

虞千机走到苏漓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千机有个不情之请。”

苏漓不动声色道:“你说。”

“千机有点私事,想办完了再回分舵,不知圣女能否应允?”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轻柔,望着苏漓的眼光之中,难掩一丝紧张期盼之意。

苏漓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她想在汴都城再多呆几日,无非是为了林天正。眼下晟国使节团尚未离开汴都,林天正的身份也已公开,自然是不能再随她回去圣女教。他二人正值蜜恋当中,依依难舍也是人之常情。

苏漓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只叮嘱她道:“你自己看着安排,但必须确保分舵一切运作如常。”

虞千机喜道:“多谢圣女。千机告退。”

紫色的婀娜身姿消失在门外,项离方才若有所思地收回眼光,冷不防身后秦恒揶揄的声音传来:“怎么?看人家名花有主,你后悔了不成?”

“胡说八道!”项离嗤声笑道,“我对她从没那心思。只是没想到,这女人居然会跟林天正看对了眼。”说着,那一双桃花媚眼有意无意地往挽心身上瞟去。

“哦——”秦恒拖长了尾音,“对她没那心思,那你对谁有心思啊?”他一边问,双眼不住地在项离和挽心之间巡视,笑得别有深意。

项离仿若不见,身子就势一歪,倚在秦恒肩上,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自然…是对你有心思。你还不知道吧,本公子可是男女通吃,像你这样的美人儿,以后可要小心着点…”说着,手中的扇子不正经地挑向秦恒的下巴,竟公然调戏起他来!

明知他在说笑,秦恒仍然一阵恶寒,“呸”了一声,一掌拍开伸来的狼爪,飞起一脚,直踢向项离腿弯。

项离眼疾手快,迅速闪身躲了开去,二人就此在院子里地交起手来。江元无奈地叹息一声,这两人只要在一起,有哪一天不斗嘴,那真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挽心白了他二人一眼,只当听不出秦恒的弦外之音,低声对苏漓问道:“小姐,距新皇登基大典还有一阵子,咱们是留在汴都城,还是先回总坛?”

苏漓一时怔住,似乎被这问题难住了。

回去,还是留下?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也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这个问题。圣女教从来都不是她久留之地,可眼下,除了总坛,暂时也没有别处可去。留在汴都吗?虽说这里是母妃的生身之地,却不是她熟悉的环境,难免有人在异乡的怅然。而晟国…却是她此刻最不愿去想的。

忽然间一股酸涩冲进了眼眶,她的家,究竟在哪里?

苏漓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站起身,“忙了这些天,你们也去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街道上人来人往,汴都城内一派宁静的喜悦与祥和,似乎前不久那一场战役,全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生活。皇室贵族之间你死我活的权利争斗,又与他们有多大关系呢?只要家人平安无事,再多的苦难,也终将会远去。

苏漓漫无目的走,路边一间衣饰店里,一名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女,正扯着父亲的衣袖撒娇,想要买下一套心仪的漂亮衣衫。

父亲满脸无奈,眼中满是慈爱的目光,叹息着掏出钱袋,乖乖付钱,满足女儿的心愿。

那少女当即一声欢叫,笑得如花般灿烂。

这寻常的一幕情景,刺痛了苏漓的眼。她连忙加快了步伐。

家。如今对她来说,竟是遥不可及。

苏漓站在街口许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深秋时节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已然有了萧瑟的寒意。忽然间,街上的行人奔跑起来。豆大的雨点重重地打在脸上,砸得脸颊生疼,苏漓一怔,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顷刻之间,疾风骤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不及多想,径直冲进了街道右前方不远处的门廊。看样子,这雨应该很快会停。

无聊地四下打量,这大门修得很是威严气派,不似寻常人家。檐下高挂两盏红艳艳的灯笼,映出上面两个大大的字,驿馆。苏漓微微一滞,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已经走来了晟国使节入住的地方,只是,朱红的大门却紧紧关闭。驿馆专用以接待各国使节,平时无人入住之时,才会关闭。而东方泽一行人还没有离开汴都,为何这门却关了?

她迟疑一瞬,伸手扣了几下门环。不多时,大门便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年轻男子的头,口中不耐烦的叫道:“谁啊?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看到苏漓的脸时,他不禁略略一呆,显然没想到来人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上下打量了几眼,见她气度高华,衣饰不凡,稍稍收敛姿态,谨慎地问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苏漓道:“请问晟国使节团的林天正林大人在不在?”

男子道:“你来晚啦,今儿下午他们已经走了。”

苏漓一愣,追问道:“走了?走去哪里?”

男子道:“我只是个下人,使节大人要去哪儿,咱们哪里敢问?如今汴都城解了困,怕是赶紧回晟国去了吧!”

东方泽走了?为何走得这样突然?难怪那虞千机暂不回去碎月舵,原来是林天正要走了…

那男子见她只顾出神不答话,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问道:“姑娘你还有事吗?”

苏漓忽地回过神来,“哦,没事了,多谢。”

“哐当”一声,那门,再度合上了。

此刻滂沱大雨已经转为绵绵细雨,轻柔的雨丝落在地上,发出沙沙地声响。苏漓怔了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他走了,不正是自己所盼望的吗?为何还要苦苦去想个中的原因?

她压下所有念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快步走下台阶,向着来路,头也不回地走,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仿佛要将一切烦恼抛诸身后…

刚回到驻点,挽心便迎了上来,“小姐回来了?”

“有客?”苏漓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方才进门之时,门外停了一辆马车,精致典雅,却看不出来人是谁。

挽心低声道:“汴皇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原来是他。苏漓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门口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阳骁大步走了走来。他一身玄色长袍,平日里满头飞扬的小辫子,也已梳成发髻,整齐束在发冠之中。苏漓暗叹一声,如今他登基为帝,人看上去也沉稳许多。

“你怎么来了?”苏漓淡淡问道,自松山回到汴都后,各有各忙,一直没再见面。

阳骁微微不满道:“我为何不能来?”上前来拉住了她,只觉苏漓的手触手冰凉,心微微一疼,皱眉道:“汴都的气候不比晟都,你出门要多加件衣服。”说着,执起她双手,放到唇边呵气。

温热的气息渐渐暖热了指间冰冷的感觉,直暖到心头。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不禁又令苏漓想起往事,心莫名刺痛。不动声色地撤回了手,淡淡道:“行了,我没事。进屋说话。”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苏漓坐定,倒了一杯茶递给阳骁,“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事?”

阳骁接过茶杯,皱紧一双浓眉,抱怨道:“我最近忙的要死,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心里还一直惦记着你。好不容易歇口气,立刻就来看你。你居然还问我这种问题,阿漓,我真的很伤心啊!”他满脸哀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但望着她的目光,却带着无比地认真。

方才在院中天色暗沉,看不真切,此时二人面对面坐着,苏漓这才发觉,他眼下一片淡青色,眼睛里还泛着红丝,确是十分疲累的模样。

她心头微软,口气不自觉地也软了下来,轻声道:“既然累,为何不好好歇着?有事派人来传个口信就行了。”

“那怎么行?”见她脸色和缓,阳骁笑嘻嘻地道:“看不到你我怎么能放心?万一…有人把你抢走了,我可就惨了。”

说不到几句就没正经,苏漓白他一眼,扯开话题,问道:“登基大典准备得如何?日子可定好了?”

阳骁喝了口茶,懒懒地道:“定了,下月初八。”

苏漓心中默默一算,还有不到一月时间。

阳骁揉了揉额角,闭眼叹了口气,道:“唉,还是以前父皇在的时候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当了这皇帝,每天大事小事不断,就连吃顿饭的功夫都在看折子。还有这登基大典,更是头疼。”

“怎么了?”

“今年战事频繁,国库吃紧。大典我想一切从简,谁知朝中那几个老臣子不同意,说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万不能改,否则会被他国看轻。每天上朝都要絮絮叨叨,真是烦死人了!这要是以前,我定要想办法捉弄捉弄他们,可如今…”

阳骁一脸莫可奈何,苏漓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劝慰道:“登基大典是大事,马虎不得。你好好与他们商议,总会有折中的法子,何必自寻烦恼?”

阳骁没说话,仰起头看着屋顶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好一阵,他转过头来对苏漓轻轻一笑:“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总是控制不住地心烦。这几天睡不着的时候,总是在想,如今在这宫里,想找一个能与我商议共事的人,好像…都没有了。”

他虽然在笑,可漆黑的眼睛里流淌的情绪却是无言的孤独,与淡淡的哀伤。想到那寂寂深宫,无边黑暗,苏漓不禁心脏微微一抽,忽然也说不出话来。

“阿漓。”阳骁轻声唤她,他站起身来走到苏漓面前蹲下,合住她的手握在掌中,苏漓一抬眼,正对上他充满热切的眼光,不觉愣住。

他转着乌溜溜的眼珠,似乎想到了什么绝好的点子,兴奋地建议道:“不如,你搬到宫里来住吧,想住哪里都可以,咱俩一起作个伴,好不好?”

苏漓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你身为皇帝,怎么能像以前一般任意妄为。”

阳骁顿时垮了一张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苏漓只得又道:“朝中人尽皆知,我是圣女教的圣女,真要进宫定会为你惹来非议。”

“身份不是问题!”本已黯淡的眼眸复又晶亮,他飞快道:“我封你做郡主,让你光明正大地住进凤喜宫。”

凤喜宫?!

苏漓心头一震,汴国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她猛然意识到阳骁话里暗藏的意思,立刻站起身来,沉声斥道:“胡闹!”

他眼也不眨一下,直直地盯着她道:“我没胡闹!我认真的!”

惯于嬉笑的眼眸,此刻看不到半分玩闹的神态,苏漓顿时怔住,目光定在他俊朗的面庞,心头控制不住地沉重起来。

阳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坏笑道:“哈哈,你被我吓到了!”他笑得很欢快,仿佛和从前每一次捉弄她得逞一般,可苏漓分明感觉到,他的笑容已不复见往日那份清澈明朗,深藏着说不出的落寞和忧伤。

“阳骁。”苏漓轻叹一声,眼底却有一抹执着,道:“我已经习惯了自在,所以不喜欢住宫里。”

阳骁仍然在笑,心却已经沉了,似不经意地问道:“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某个人…”

藏在心底太久太久的疑问,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究竟发生什么事,让她变得如此冷漠?令东方泽那等强势之人,甘心隐忍,为赢回她而不惜一切代价?

“阳骁!”苏漓脸色一变,最后一丝柔软瞬间化作了戒备。

“阿漓,你为何这样怕提到他?是不是在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他!”他眼光微微急迫,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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