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莫言殇作品与魔共寝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阳骁忽然笑道:“阿漓,你我历经内乱惨烈,生死大劫,我以为,你早已明白我的心。是我先开口求亲,你若不应,我可是会伤心的!”似玩笑般的话语,却透出他内心隐含的不安。

东方泽冷冷道:“你休要以此要挟,左右她的选择!”

“朕说与心爱的女子听,与你有何相干?想要求取芳心,我们各凭本事!”阳骁脸色沉冷,望着东方泽的眼光之中似乎别有深意。

东方泽神色微微一变,眼光骤然凌厉,不怒反笑道:“阳骁!你在威胁朕?”

阳骁厉声道:“威胁你又如何?你以为朕真的怕了你边防大军?朕只是顾念两国生计,不想民不聊生,百姓丧命,才一再忍让!你却得寸进尺,步步相逼!东方泽,你信不信,朕一句话,就能让你永远回不了晟都!”

“哦?”

东方泽轻挑眉梢,面无惧色,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眼里。

阳骁脸色一沉,当即冷喝一声道:“来人!”

巴达应声而入,冷肃的气息立即随之而来。众人皆是一惊,这二人当真要冲冠一怒为红颜?

“阳骁!不可!”苏漓心中一惊,连忙拉住阳骁的手,为了阻止两国的战事,她已经费尽心力,如今若要为她再起争端,生灵涂炭,她决不允许!转头看向东方泽,他这样不顾一切与阳骁争锋相对,难道丝毫都不顾及自身安危?

始终在旁沉默的张甫突然仰头一笑,愤愤说道:“汴国果然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可别忘记,若非我晟皇三番两次鼎力相助,汴皇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大放阙词!?”

“朕与他之间,只有杀妹之仇,何来恩义?”想起阳璇惨死在东方泽手中,阳骁忍不住怒色上炽,掩饰不住内心的忿恨。

东方泽冷冷一笑,厉声道:“朕与你之间的确无恩义可言,阳璇之死是她咎由自取!这汴都,朕既然敢来,就不会怕了你!”他目光冷冷扫过殿上的侍卫,根本不屑一顾,冷声又道:“不妨告诉你,朕每日皆有密令发往天门,若有一日,收不到朕的手令,袁向与摄政王即刻会率军踏平你汴国!”

众臣闻言面色皆变,就连忽尔都也止不住心里一惊,阳骁直直地瞪着他,忽然大笑道:“东方泽,知不知道你此生最致命的缺点,便是狂傲自负!你如今是我囊中之物,只要你在朕的手中,还怕那袁向与黎奉先不俯手称臣?!”

他眼底闪动着狠绝的杀意,这样冷酷的眼神,苏漓只在他对阵阳震时见过一次,不禁心头猛地一沉。

东方泽眼底的冷锐,同样令人望之不寒而栗,他讥讽笑道:“朕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能抓得住朕!”

“好!”阳骁眼里戾气一闪。大步走到巴达跟前,刷地拔出刀来,直指东方泽道:“别说朕以多欺少,今天你我一对一,一较高下!”

森冷的剑光如一道无形的利刃,一闪而逝。

众臣不禁心头惊跳,齐沐尔当即上前拦住阳骁,惊道:“皇上不可鲁莽,三思而后行啊!”

苏漓眉头紧蹙,这二人一旦动起手来,引发的严重后果,谁也无法估量。若是郎昶在此,以他的性子能力,尚还可以从中翰旋一二,如今他迟迟不到,殿中更无能说得上话之人,难道一场大战再所难免?!

苏漓掩饰不住内心的焦急,沉声道:“我说过我不是明曦郡主!晟皇陛下为何如此冥顽不灵?莫非再让两国百姓生灵涂炭,血染河山,你才肯罢手吗?”她言辞间隐有厉色,字字如刀,刺痛东方泽的心。

他蓦地抬眼看她,“在你心里,朕是如此残暴之人?”

他眼中的痛楚,近在眼前,她却只能视而不见。

东方泽面色冷厉道:“朕诚心与他结盟,他却在功成之后,夺朕所爱,朕决不允许!除非朕死,否则,谁也别想将你从朕身边夺走!”

他要她的心,如此坚定,带着绝不动摇的决绝!

阳骁冷冷地看着几步之遥的东方泽,内心充满愤怒,他凭什么如此自负,如此霸道?!“好!东方泽,你我今日在此决一死战!”说着,他横刀在手,真气流窜,袍袖无风自动,吓得众人纷纷退后。

东方泽冷笑一声,腰间一抖,绝世宝剑流光如流矢一般弹空出世,“叮”地一声脆响,阳骁手中精钢打造的宝刀,竟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弹断了刀尖!

尖锐的剑鸣嗡嗡回响在庄严肃穆的大殿,吓得众人面容失色,传闻东方泽武功绝世,难有敌手,如今眼见为实,才知并非虚言!

苏漓心头大惊,厉声喝道:“住手!”飞快地拦住怒色上冲的阳骁,她脸色微微泛白,冷冷说道:“是不是只要我选择一人,你们便能停止争斗?”

阳骁直直地看着她,内心思潮翻涌,沉声道:“不错,我只要,你的选择。”

苏漓心下一沉,又转眸望向东方泽。

他眼光阴郁无比,却十分坚定,一字一字地道:“只要你不嫁给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苏漓面色一冷,“倘若是我心甘情愿,你也要横加阻拦?!”

东方泽心中一痛,仍是斩钉截铁地答道:“除非,我死!”

苏漓一震,死死地瞪着他,心却一分一分的冷下去。她霍然转头,毫不犹豫地对阳骁说道:“我答应你。婚期你来定,越快越好。”说完,毅然转身走出了大殿。

“苏苏!”身后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呼唤,似要将这冰冷的宫殿劈成两半!

苏漓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只是快步往前走。初冬时节的风,卷着彻骨的寒意,掠过长长的宫巷,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一直走出了宫门之外,心口蓦然一痛,她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襟口,深吸了一口气,东方泽,澜沧江畔恩断情绝,我苏漓,再不会重蹈覆辙!绝不会!

阳骁雷厉风行,当即下旨将婚期定在半月之后。如此仓促的决定,皇宫上上下下立即忙碌起来,全力筹备新皇大婚之喜。阳骁整日忙于政务,还要筹备婚礼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但也不忘日日前去探望苏漓。东方泽更是数次派人进宫约见苏漓,她都没有回应。

眼看着婚期一天天临近,秦恒忽然来报,最近有人在暗中调查沉门据点。苏漓心中有些不安,暗中出宫查看。到了离宫中最近的据点闲听阁,掀起车帘,风迎面吹来,透骨的寒意令人不由自主打了个抖。她拢了拢衣袍,跳下马车。

迎面忽然一人直冲过来,苏漓定睛一看,竟是沫香!眼看沫香冲得极快,差点撞上苏漓,挽心一把拉住她,不悦道:“跟你说过多少次,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沫香吐了吐舌头,调皮笑道:“我有正经事,正准备进宫禀报小姐,碰巧小姐就来了。”

“何事?”苏漓道。

沫香立刻答道:“闲听阁里来了一个人,他指明要见沉门门主!”

“什么人?”挽心不禁心生戒备。

“听齐掌柜说,那人一来就上了二楼角室,给了掌柜一样东西,说只要小姐见了,就一定会去。”沫香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香囊,清舒淡雅的香气一瞬间散发出来,仿佛可以舒缓内心所有的烦忧。

苏漓心头一震,连忙将香囊抓过来细细翻看,眼眶不禁一热,那么别扭却又熟悉的针脚,除了她还有谁绣得出来?喃喃问道:“来人多大年纪?”

“我没见到。不过齐掌柜说,那人气势不凡,肯定不是普通人,让我赶紧禀报小姐!”

苏漓的心立时狂跳起来,脸色却凝重一分,当即吩咐道:“你们在楼下守着,别让任何人上来。”说完,她快步走进闲听阁。

冬日天凉,闲听阁茶客不多,二楼更是安静无比。苏漓走到门前忽然停下脚步,低眼看着手中紧握的香囊,心中滋味百生。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张略显沧桑的容颜,赫然出现在苏漓面前。他眼角的皱纹,鬓角已生的华发,似乎无一不在述说着他孑然一身的孤单与寂寞。

苏漓顿觉鼻子一酸,天门一别,数月不见,父王竟又苍老了许多!

黎奉先怔怔地看着面前站立的女子,清丽的容颜,脸上胎记已消失不见,与记忆中爱女的面容似乎完全重合。她望过来的目光,竟闪过一丝莫名的心疼,他的心,抑制不住激动几分。

苏漓收敛了目光,恭敬地福身道:“苏漓见过摄政王。不知王爷何时到的汴都?”

黎奉先脸色当即变了几变,似乎这个称呼令他有些无法接受。他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眼光有淡淡的忧伤。沉默半响,方才叹道:“今晨刚到。”

苏漓微微一怔,父王早上才到,这会儿便急着来找她,个中原因她一时竟不敢细想。连忙请他进屋落座,奉上茶来。

室内茶香寥寥,暖意熏人,左侧一扇精细的雕花木屏风后隐隐夹杂着一丝熟悉的淡淡气息,几不可闻。苏漓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

二人沉默相对,只是默默喝茶。

雾气缭绕后父王的脸,令苏漓内心忽地有一分不安,捏着手里的香囊,目光轻闪,问道:“这个香囊看起来并非精致稀罕之物,王爷叫人送来给我,不知是何意?”

黎奉先没有答话,定定地看着她手上的香囊,目光有一丝恍惚,仿佛陷入遥远的记忆里。脸上的神色似悲似喜,无限怀恋。片刻,方缓缓道:“这香囊,是黎苏十岁时送给本王的生辰礼物,那段日子,本王夜里总是睡不好,她便四处寻找具有安神之效的奇花异草,做了这个香囊…它看起来很普通,但在本王心里,却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心意!”

苏漓心微微一颤,止不住酸涩,轻声道:“这样珍贵的东西,王爷为何要拿来给我?”

黎奉先注视着她的脸,目光一瞬间亮得出奇,叹道:“或许是人上了岁数,更容易感觉孤独,本王最近时常想起从前,愈发怀念妻子和女儿在世的日子…听陛下说黎苏还活着,本王便想来看看你。你…真是苏苏吗?”

苏漓心头猛然惊跳,只见他目光犀利,紧盯着她,似乎已洞悉一切,期盼着能得到他想要的回应。她的心不禁颤抖起来,她何尝不想认回自己的父王,可是如今局势万变,她刚刚才在天下人面前,否认了自己是明曦郡主,断不能现在与父王相认。

黎奉先自她手中接过香囊,轻柔地抚摸,那珍爱又疼惜的眼神,让苏漓不由自主想起那十六年里,父女相处的点点滴滴,心头顿觉苦涩难当。她连忙低下头去,轻声地叹道:“王爷爱女之心,令人感动,王爷若不嫌弃,苏漓愿替明玉郡主一尽孝道!”

黎奉先眼光失落,这答案显然不是他想要的。他摇了摇头,黯然神伤道:“本王并不需要谁尽孝道,本王只希望苏苏还活在这世上,便能心满意足!”

一个父亲的心愿,就是如此简单。

苏漓的心,在那一霎那仿佛被狠狠地击中,她怔怔地望着他,那透着一点希翼和无尽悲凉的目光,让她的眼眶蓦然酸涩,喉咙似被哽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黎奉先忧伤道:“我一生征战沙场,杀人无数,双手染满鲜血,并不指望此生能得善终。只是一直耿耿于怀,曾因我一念之仁,错收宛国降书,致使妻女被人陷害惨死,为国家埋下致命隐患!”他忽然改变了自称,满脸自责愧疚,仿佛是罪大恶极。

“不!”苏漓心蓦地一抽,当即叫道:“那不是您的错!”

“是我的错!”黎奉先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沉重道:“宛国的月阳公主虽然生为女儿身,行事手段却比男人更为狠绝,她暗中培植战无极,苦心经营多年,只为报当年的灭国之仇!倘若本王有她一半心狠,也不至落到今日境地!国家大事,容不得一点妇人之仁,否则遗祸的,不仅仅是自身,更会连累家国天下!”

苏漓顿时沉默了,不自觉想到了东方泽。他生来便是帝王之尊,或许永远也不会有妇人之仁!

“此次与汴国开战,我自请出征,不仅想为国分忧,更是为己赎罪,若有朝一日,战死沙场,那便是我黎奉先此生最好的归宿!”黎奉先笑容之中竟有一分惨淡。

苏漓闻言心头巨震,情急之下扑到黎奉先面前,直觉地叫道:“不会的!王爷一定会长命百岁!”

黎奉先当即呆住,惊讶万分地望着她,这一瞬间,苏漓眼中涌现的急切与不安,让他想起了久远的往事,不禁喃喃道:“你…真的很像黎苏。”

苏漓心底又是一惊,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收敛了眼光,默默又退回椅子上。

黎奉先却看着她愣愣出神,似乎又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黎苏很小的时候,本王有一次出征归来,身受重伤,有丫鬟在院子里说‘王爷会不会死?’,黎苏听到,很生气地叫道:‘父王不会死,父王一定会长命百岁!’…”

苏漓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不安地低下了头,那么久远的事,远得她已经忘记了。父王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黎奉先叹息道:“当年惜今下嫁之时,我曾许诺定要爱护她一生一世,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想不到她们母女却受我连累,受辱冤死!我独自一人苟活至今,死对我而言,竟成奢望。我夜夜盼望,能与她们母女地下团聚…此生足矣。”

他说着,眼中竟露出一丝神往。似乎难言的孤独与思念,已经令他对另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产生了向往。

自责的情绪涌上来,苏漓竟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她明明还在,却让日渐衰老的父王饱尝思念之情…

“我真的很想听苏苏再唤我一声父王!我便死也瞑目了。”黎奉先目光停留在苏漓的脸上,忽然有一丝恍惚,“你…真的不是苏苏?”

苏漓心中一痛,看着黎奉先老态龙钟,满面凄凉,若真的离她而去,那时,她再想叫一声“父王”都不会有人再应…母妃至死都不知道她还活着,她不能让这样的遗憾再重复一次,否则会追悔莫及!

苏漓心潮汹涌,所有的顾忌与忧虑,在这一刻统统被她抛诸脑后,蓦地起身,在黎奉先面前哽咽地拜倒。

“女儿不孝!恳请父王宽恕!”

黎奉先身形一震,蓦地张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地望着她:“你…你叫我什么?”他的声音有一丝沙哑,抑制不住激动和颤抖。

苏漓抬起头来,眼眶止不住泛红,她愧疚地说道:“女儿尚在人世,却未能及时与父王相认,让父王伤心,是女儿之过!”她再一次深深地拜了下去,握紧父王微微颤抖的手,接着又道:“父王手中的香囊,的确是女儿亲手所制。因是初学,绣了三日三夜,方勉强绣成。到了父王生辰之日,女儿迟迟不敢拿出来,只怕父王会不喜欢…却没想到,这么多年。父王一直带在身边,保存得这么好…”

听她如此清晰地道出往事,分毫不差,黎奉先简直难以置信,无法言喻的悸动让他的心,强烈的颤抖起来,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却掩饰不住发颤的声音,轻声地问道:“你…这是黎苏在梦里告诉你的?还是…”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唯恐眼前一切只是空梦一场。

苏漓心头愈发酸涩难忍,哑声道:“不,不是的。托梦之说,只是我为调查冤案不得不编造的谎言!我是黎苏,也是苏漓,黎苏身虽已死,灵魂仍在。此事诡异难解,苏苏…实在不知如何跟父王讲明…望父王原谅!”

“你…你真的是黎苏?!”得到确切的答案,黎奉先终于忍不住一把扶起了她。震惊无比的眼神不住地在她脸上流连。到此时,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奇事,他的女儿竟然真的还活在这世上!

数日前,接到陛下急召,他星夜兼程赶来汴都,得知苏漓与黎苏乃同一人时,他震惊不已,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神奇诡异之事,然而,他太清楚东方泽的性情,若非十足的肯定,他绝不会轻易说出口。回忆起苏漓在晟国的种种表现,他迫不及待地来找她,直到此刻,听她亲口证实,他才觉得老天待他总算不薄,最珍爱的女儿仍在世上。她…是惜今的命啊!

提及过往,苏漓心头只剩一片凄凉,苦涩道:“女儿在相府醒来的时候,也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我的确活了过来,只想早些回王府告诉父王和母妃这件事…”她目光忽地一黯,突然顿住话头。

黎奉先心中一沉,心痛道:“那天你回到王府,看到父王与东方濯一起喝茶叙话,甚至还说要把黎瑶许配给他,你…一定很伤心!”

苏漓摇头道:“女儿已经知道,父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女儿。”

“只可惜,父王始终也没查出线索,反而是你,千方百计,终于揭露战无极的阴谋!”他悲伤难抑,叹道,“苏苏…是父王对不住你啊!也对不住你母妃!”想起惜今因此伤心过度离世,他只觉得心痛如绞。

苏漓握紧了黎奉先的手,安慰道:“父王秉性刚正,不屑玩弄权术,怎敌得过战无极那般深沉算计!在女儿的心里,您永远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我相信在母妃心里,您是最完美的夫君!”

“是吗?”黯淡的眼中透出一丝夺目的光彩,转瞬却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解的忧伤。黎奉先欣慰道:“老天有眼,苏苏大难不死。今日能再听你叫我一声父王,父王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轻轻地抚上苏漓的发,万分疼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满心失而复得的喜悦,满足地叹息道:“你去收拾一下,明天跟父王回去吧。”

苏漓一惊,连忙拉住他道:“父王…”

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黎奉先怔住,失望道:“怎么了?难道你不想跟父王回家吗?”

苏漓直觉地道:“不是…”

黎奉先流露出一丝黯然,“自从你和惜今走后,玲珑和瑶儿也相继离去,摄政王府再也听不到以前的欢声笑语…我每一次走在你们走过的路上,回忆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总忍不住想,若有可能,我愿放弃一切,换你们回来多活一天…”

苏漓的心,止不住地颤抖,仿佛看到了那诺大的王府里,父王踽踽独行的凄凉背影。想用自己的一切,去换死去的人多活一天,多么令人绝望的心愿。

“父王…”她话未出口,喉咙已经哽咽住,不知要如何才能安慰倍感寂寞的父王。她很想马上随他回家,永远陪伴在侧,终生侍奉。然而,她却不能,她心中还一个天大的未解之谜,必须要去查清。

苏漓定住心神,轻声道:“女儿很想长伴父王左右,但女儿心中尚有一事未了,还请父王原谅!”

黎奉先急忙道:“是何事?说出来,看父王能不能帮你?”

苏漓目光轻闪,微微笑道:“多谢父王,此事…只有女儿自己才能去做。请父王见谅。”

黎奉先目光一黯,无奈叹道:“自小到大,你都是极有主见的孩子,但凡你所坚持之事,必有缘故。既然你不愿说,父王也不多问,但有一事,父王必须问清楚!”

“父王请说。”

“你答应嫁给阳骁,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迫于情势?”

黎奉先神色一瞬凝重,苏漓心头立时一沉,原本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可现在…她却无法回答。

她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精致的雕花屏风,屏风岿然不动,空气中那丝熟悉的气息却隐约有了一丝波动。苏漓暗了眼光,沉默不语。

黎奉先感伤道:“婚嫁之事,关系你一生幸福,父王一次错误决定,曾害得你吃尽了苦头,父王…实在愧对于你!”思及那场曾令无数人羡慕的大婚为她带来的伤害,他既悔且痛,眼角轻泛了泪光。

苏漓于心不忍,连忙柔声道:“父王只是想给女儿最好的一切,女儿明白!请父王放心,女儿答应嫁给阳骁,绝非一时冲动,而是心甘情愿…”

“我不相信!”

屏风后突如其来地传出一声低吼,话音未落,东方泽转身大步走出来。

苏漓看到他,并不惊讶。从第一步踏进这间屋子,她便知道他藏身屏风之后。大殿之上,他与阳骁不惜拔刀相向,怎会因她一句话就此收手?

苏漓面无波澜,眼光之中却隐有一丝愠怒,冷冷道:“你终于出来了?!为你一己之私,竟劳动父王千里迢迢赶来汴都,你可有丝毫顾及过他老人家的身子?”

黎奉先微微一惊,“苏苏,不可无礼!陛下召见臣子,乃是天经地义!”他转眼去看东方泽,见他脸色略显苍白,神色沉郁,却并无丝毫不快之意。不禁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原以为他心机深沉难测,不易相处。却没想到他对苏漓的感情如此执着,竟是用了十分的心思。

“那我该如何做?眼睁睁看着你去嫁给别的男人?!”东方泽眉头紧锁,眼光之中有一丝锐利的痛楚。登基大典之后,她人在宫中,重重守卫,他根本见不到她。这几日,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没有一日睡得安稳。直至今晨黎奉先抵达汴都,他才重又打起精神。如今他已无计可施,只盼着父女亲情还有可能打消她的念头。只是他猜中了这点,却没想到她会拒绝随黎奉先回去晟都!

苏漓神色不悦,讥诮道:“东方泽,你永远都是这样,从来不顾别人的感受如何!”

黎奉先见二人言辞激烈,连忙上前劝道:“苏苏,陛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若真想嫁给阳骁,也该同陛下把话说清楚,做一个了断。”他望着苏漓的眼光别有深意,似是在暗暗提醒她态度不可过于强硬。

听父亲如此说,苏漓满腔怒火熄了大半,只得点了点头。

“臣先告退。”黎奉先舒了口气,轻轻退出房去,茶室内剩下两个沉默以对的人。

四下里寂静无声,茶炉上小泥壶中的水开了,沸腾翻滚,不停地发出“噗噗”声响,仿佛彼此心底躁动不安的情绪。

苏漓缓缓开口道:“你大费周章,就是想见我一面,见了面,为何又不肯开口了?”

东方泽怔住,俊颜一瞬布满忧伤,唇微微一动,却没发出声音来。半晌,他才轻声说道:“你能否告诉我,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不会嫁给阳骁?”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掩饰不住内心深藏的伤感。

“不可能。”苏漓飞快说道,她答得很快很急,神色坚定,似乎想急于证明自己已然不会回头的决心。她目不斜视,不敢看他一眼,继续说道:“不管你怎么做,我们之间…已经过去了。”

东方泽握着茶杯的手,瞬间一僵,她说得那般平淡,将过往一切抹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完全不给他留半点希望。他忍了又忍,极力平复心绪,哑声又道:“我并非想逼迫你什么。只是不想你一时冲动,嫁给不喜欢的人,误了一生。”

“在你眼里,怎样才不算误我一生?”苏漓的心蓦然冷了下来,“你又怎知我不喜欢阳骁?”

东方泽目光一变,神色顿时僵住。

苏漓转过眼来,盯着他淡淡笑道:“阳骁待我一片真心,和他在一起,我永远不必费心猜测他在想些什么,也不会担心有朝一日他会欺骗伤害我。而你我之间…如今还有信任可言吗?”

她一句反问,无情地斩断了他所有的希望。

“你…当真这么想?”东方泽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声音有一丝轻颤,内心汹涌而来的痛楚,几乎令他无法自持。

苏漓静了一瞬,平静道:“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此事再无更改。希望你回去晟都之后,放下过往,从头开始吧。”她的神情平淡,声音毫无温度,仿佛说着于己无关的事,也无一不在证明内心不可扭转的心意。

东方泽急促地喘息,胸膛起伏不定,似乎仍然不敢相信。

苏漓叹息一声,幽幽道:“为何你就是不信,我是真心喜欢上他。”

东方泽霍然转头,死死地盯着她,望着她的眼光竟有一分冰冷的恨意,“你说什么?”他的声音,轻得近乎低语。

苏漓神色未动,却拼命地捏紧了双手,试图平复心头的不安,她低下头去,强迫自己说道:“我…是真心喜欢…”

话还没说完,她忽觉身前人影一晃,猛地抬头,东方泽已经到了她面前。只见他一张俊脸,近在眼前,眼底尽是疯狂的嫉恨,他用力将她扯进怀中。

苏漓大惊,伸手便去推他,谁知他激怒之下,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推不动。

东方泽手臂如铁一般坚实,将她死死箍在怀里,缓缓逼近,鼻尖几乎贴上她的,眼底燃烧着怒意,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说谎!”话音未落,他猛地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吻得狂野孟浪,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融进这一吻之中。

苏漓闭紧双唇,无法呼吸,心底有怒气窜上来,却挣脱不开他铁一般的钳制。只觉得他的唇流连辗转,寸寸下移,滑落在她耳垂,濡湿的舌尖轻轻一勾,一丝酥麻的快感流窜到四肢百骸,她身子顿时止不住发颤,几乎无法站立。立时心头一震,他要利用绝情丹的毒性来试探她的反应!

当下心头惊跳,直觉地想要抗拒,却又顿住,若她意志坚定,屏心静息,或许可以压制住**的反应,借此机会让他彻底死心!心念一转,她便放弃了挣扎,僵直身体任他肆意亲吻。

他黑眸之中似有无尽的气恨伤感,带着近乎执拗的痴狂,刺痛了她的眼。她不由自主地合上双眼,心底一片悲凉。高傲自负的东方泽,此刻仿佛一无所有的赌徒,压上最后的赌注。

发觉她不再抗拒,他的动作也和缓下来。霸道与狂野褪去,他轻轻吮吻,温柔地拥紧她,似要用柔情融化她内心筑起的坚冰。

轻柔的举动令苏漓的心,止不住轻轻一颤,她不自觉地吸气,他舌尖顺势撬开贝齿,长驱直入,极尽缠绵。久违的快感,异样的欢愉,迅速窜上心头,苏漓顿时一慌,极力稳住心神,急乱之下,她紧紧扯住了他的前襟,衣衫敞开来,这举动似是在期待他进一步的亲近。

年深日久压抑的**,似开闸的洪水灭顶而来,东方泽控制不住心头流窜的欲火,飞快地解开她腰带,手掌探了进去,轻柔地抚摸,极尽挑逗之能事。

不可抑制的情动,让彼此的喘息变得愈发急促,她极力维持的理智只在刹那间被情念击溃,痛楚似乎从心脏内里剥裂开来,逐渐尖锐强烈,几欲撕裂她的身体。

苏漓死死咬住牙关,全力朝他胸口狠狠地拍了过去。

只听“砰”一声响,前一刻还在紧紧拥吻的二人各自跌倒在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门打开,黎奉先冲了进来,神色紧张,一见苏漓脸色苍白,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瞪着东方泽不停地喘气。跌在地上的东方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脸色比苏漓更加苍白,眼神怔愣却又似乎透着狂喜,他迅速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苏漓的手,探查她的脉象,苏漓心头一慌,飞快地甩开他道:“别再碰我!”

“你怕了?”东方泽目光紧紧锁住她,沉痛道:“绝情丹在人的体内,只有动了真情,才会引发毒性!你心中分明有我,为何还要坚持嫁给阳骁?!”

苏漓瞪大双眼,喘息不定地看着他,相比身体的痛楚,意志的薄弱更让她觉得挫败。她终于明白,和自己真实的内心比输赢,是多么的愚蠢。这茶室她一刻也不能多待,对着他时间越久,她越觉得自己心志容易动摇。

她眼光一冷,飞快地狠心道:“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别再来纠缠我!”说完一个箭步冲出门去。

“苏苏”东方泽目光一变,拔脚就追,却被黎奉先闪身拦下。一转眼的功夫,她的背影已消失在楼梯的转角,他又急又怒,不禁低吼道:“黎奉先,你大胆!让开…”

黎奉先急道:“苏苏性情倔强,你越是逼她她只会躲得更远。如果嫁给阳骁是她心甘情愿的选择,还请陛下成全!”

东方泽望着他,眼眶泛红,痛心地低叫道:“她是你的女儿,你可以成全她,无论她嫁给何人,无论她去了何处,你都不会失去她!但我却不同!我若成全,便是永远的失去她!我不能没有她,你明不明白?!”

黎奉先顿时呆住。在他眼中,东方泽永远是深沉睿智,波澜不惊的。而此刻,他情绪几近崩溃,绝望痛苦得不能自已,与朝堂上他所认识的那个运筹帷幄,令人敬畏的年轻帝王,根本是判若两人!

东方泽一口气说完,似乎已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椅上。眼神空茫,他的心,似乎已随着闲听阁外飞奔而去的马车,碾碎在飞扬的烟尘之中…

第三十章 后会有期(汴国篇结局)

马车直奔宫门,苏漓失神地坐在车内,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离开前,东方泽那一声绝望的嘶喊,在她脑海中不停地回响。只有她自己知道,要控制住不去回头看他,是多么的艰难。闭上眼睛,她捏紧了手,提醒自己绝不能动摇。

“小姐,你…没事吧?”挽心担忧问道。

苏漓强压下心头的钝痛,缓缓睁开双眼,目光看起来似乎恢复了平静,她轻声道:“东方泽能查到闲听阁,证明他的人已在逐步渗透汴都,沉门的一举一动,他必十分留意。你让项离他们小心行事,别让他发现端倪!”

挽心应声离去。

回到宫里,天色已晚,天空中一片灰蒙,笼罩着整座皇宫,难免让人心情压抑。

昭华宫内,宫女太监恭敬地垂首立在门前,面色似有不安,一见苏漓,急忙迎上来道:“阿漓姑娘,您可回来了!皇上在屋里呢,等您好一阵儿了!”

苏漓微微皱了一下眉,快步往屋里走去。

听到脚步声,阳骁从小山般的奏章里抬起头来,眼光一喜,立刻迎上前来,笑道:“这么冷的天,去哪儿了?”他似是随口一问,眼光之中却有几分探究。

苏漓淡淡道:“没去哪儿,在宫里呆得有点闷,随便出去走走。”

他上前来拉住她的手,笑道:“来,过来坐。”手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眉头微微一蹙,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了,体贴地拿过狐裘大氅披到她身上,柔声道:“汴都的冬天很冷,你可能还不太适应,不过你放心,我已命人在凤喜宫里加装几个暖炉,等你住过去就不会这么冷了。”

苏漓淡淡一笑,“谢谢。”她仍有些心不在焉,手指卷着大氅上的衣带把玩。

忽听耳畔阳骁轻声唤道:“阿漓。”她猛一回头,却发现他的脸离她那么近。

莹莹烛光里,阳骁眉目英挺,双眼漆黑明亮,熠熠生辉,唇角含笑,唇色却异常鲜红,仿佛涂了胭脂,竟有一分荡人心魄的妖异。

她心头一跳,他嘴唇的颜色怎会如此特别?他离她太近,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些,微微不自然地道:“靠这么近做什么?吓我一跳。”她刚想站起身来,避开他的亲近。却不防他顺势一扯,二人立时躺倒在软榻上。

苏漓脸上闪过一丝薄薄愠怒,却见阳骁手指轻抚上她的眉,轻声问道:“阿漓,我们明天就要成亲了,为何你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他似是一句玩笑,却那般小心,言语之中掩不住淡淡的失落。苏漓微微一顿,避开他专注凝视的眼光,勉强笑了一下,“没有,我…只是还不习惯。”她暗自皱眉,答应婚事只是情势所逼,权宜之计,终归是要离开这里。

她正想着该如何开口与他说明真相,忽觉眼前一黑,是阳骁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眼,带着熏人的温暖,只听他柔声说道:“我有东西送给你,不许睁开眼。”

苏漓心中莫名一软,轻轻地应了一声。

耳边传来悉悉索索地声响,他似乎在掏什么东西,不一会儿,苏漓觉得有根细绳从头顶落下,挂在颈上。

“好了。”阳骁欣喜地道。

苏漓张开眼,胸前精致的红绳的下端坠着一件奇怪的项坠。像是什么动物的牙齿,如一弯淡白的月,约莫寸许长,她拿在手中细细端详,发现上面还刻有汴国皇室的密文,那字体看上去有些稚嫩,已有了岁月的痕迹,显然并不是新近才刻的。

“这是什么?”她有一点好奇。

“幼虎的牙。”

苏漓微微蹙眉,她虽然并不像一般女子喜欢珠钗翠环,但太过粗犷的饰物,也不适合她。

“你不喜欢?”阳骁小心地问道。

“也不是。你从哪里得来的?”她不忍心扫他的兴致。

“九岁那年跟随父皇去打猎,我猎到了一只几个月大的白虎崽,便带回宫来养。我每天一有空就陪着它一起玩。”说到往事,阳骁神色间有几分怅然,“白虎生长于山野密林,没过多久,它还是死了。那时候我很伤心,抱着它三天三夜不肯放手,最后累得昏过去。父皇便命人取了它的牙,特地为我做成项坠,当做留念。”

苏漓曾听人提到汴国有个习俗,男子第一次狩猎得来的战利品,是勇士荣耀的象征,而白虎更是珍稀物种,被世人视为祥瑞神兽。

“这东西太珍贵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看他眼中无限怀恋,她欲摘下来还给他。

阳骁按住了她的手,连同虎牙项坠一并握进掌中,认真道:“对我来说,它的确意义非凡。你看这上面的文字,是我亲自刻上去的,代表上古的符咒,用来辟邪,很灵的。它一定能护你平安。”

苏漓叹道:“那我更不能要了,给了我,你怎么办?”

阳骁盯着她,忽然笑了,有一点点顽皮的得意,也因她这一句略表关怀的话而无比开怀。他自衣襟里又扯出一枚虎牙项坠,与苏漓那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牙身上雕刻的文字有些差异,文字的刻痕尚新,分明最近才刻上的。

苏漓怔住,竟然还是一对。不知为何,她直觉这项坠并不是像他所说那样简单,仅仅是一枚护身符。她心思忽然乱了几分,蓦地发觉阳骁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伸臂将她圈在怀中。

过往他二人之间,也曾有过略为亲密的举动,只是此时的感觉明显有了异样的变化。苏漓心中隐约觉得不安,却听他在耳边叹道:“虎牙项坠是我珍藏多年之物,如今送给我最喜欢的人,也算是…得偿所愿。阿漓,你会好好保管的哦?”

他这样温柔,苏漓十分不适应,暗暗蹙眉,正想着说些什么扯开话题。

阳骁复又笑道:“阿漓,你可知道,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苏漓想了想,道:“江山永固,国家昌盛。”

阳骁轻叹一声,柔声道:“那是我分内之事。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是能这样抱着你,永远也不用放手。”他轻言细语,极尽温柔,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他的手覆上她的手,十指扣紧了她的,慢慢地牵到眼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阿漓,我牵了你的手,是不会再放开的。”

苏漓呼吸一顿,他这样直白地示爱,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

“阳骁…”她有些无力。

“嘘——别说话!”他的手指轻轻点住她的唇,好一会儿,他轻柔地道:“你听到了吗?”

房间里安静无声,只怕掉根儿针也能听到。苏漓有一丝疑惑,“听到什么?”

“你听,我们的心,跳得一样快呢。”他在耳边轻叹道。

苏漓心头一震,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那些已经想过无数遍告别的话,翻滚在舌尖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了。或许,她永远也无法当面对他说出。

“怎么了?”他轻轻扳过她的脸,眸光璀亮。

苏漓回过神来,察觉到他眼中暗涌的情潮,蓦然一惊,不着痕迹地离开他的怀抱,借故走到一旁去倒茶,方才道:“没事。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

阳晓目光轻轻一闪,指着桌上那一叠奏章,笑道:“我今晚不回去了,还有很多折子要看。你先歇着吧,养好精神,明天会很累。”说着,他竟然真的坐到桌案前,认真地批阅起奏章来。

苏漓心乱如麻,看着桌上一摞一摞的奏本,不知他要批阅到何时?找了本书,她随意地翻看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阳晓看了眼心不在焉的女子,突然开口问道:“听说晟国的摄政王到了,你见到他了吗?”

苏漓心立时一惊,警惕地抬头看他。

阳晓好笑道:“你紧张什么,这里是汴都,突然来了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我若连这都不知情,如何当这一国之君。”

苏漓叹息一声,这汴都是他的天下,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中。当然也包括她和东方泽。低眸道:“摄政王是来找我的,你不必多心。”

阳晓笑道:“有你在,我有什么可多心。何况他只身前来,只带几名侍卫,能做什么?啊,对了,”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他转头朝她问道:“好几天未见你手下四使,他们人呢?”

苏漓目光轻闪,淡淡回道:“我让他们回总坛了,他们的身份,不适合久留宫中。”

“哦…”他点头道:“原来如此,还是阿漓你想得周到。”他笑笑,没再追问,埋头继续批阅奏章,仿佛之前的那几句都只是他的无心之问。

苏漓放下书,望着他微微发怔,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一种感觉,阳骁已经知道她想要离开。阳晓忽然又道:“阿漓,你说郎昶究竟去了哪里呢?”

苏漓眼中浮起担忧的神色,“不知道,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探子回报,郎昶于二十多日前已经离开定都,一出定国边境便失去踪影,此事有些蹊跷,我已命人前往辽城附近查探,始终没有消息,怕是出了麻烦。”

“什么麻烦?”苏漓顿时一惊。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他忽然顿住,苏漓不自觉紧张起来,只听他道:“以郎昶的能力,即使真遇上什么麻烦,想必他也有办法解决。”

苏漓的心却是一沉,一种不详的预感,缓缓笼罩上她的心头,郎昶,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半夜,阳骁伏在桌上睡着了,他似乎睡得很沉,眉头不自觉地轻蹙,满脸疲惫。

苏漓心中莫名一疼,不忍叫醒他,给他披了件暖裘。谁知他睡梦之中还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苏漓轻轻挣扎一下,他便皱着眉头,握得越发紧了。苏漓无法,只好在他身旁坐了。不知道何时竟也睡了过去。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方才迷糊地睁眼,却看到阳骁正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眉眼温柔,见她醒了,当即咧嘴一笑,愈发显得唇红齿白。

苏漓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没好气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去上朝?”

阳晓失笑道:“你傻啦?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一会儿要去宗庙祭拜祖先。”

苏漓登时惊醒,忽然发觉屋里有淡淡的香气,转头一望,墙角的香炉不知何时点了一支安神香。她心头一沉,原计划离开的最佳时间已经错过了!她顿时惊疑不定地瞪着他。

阳骁看她神色有些异样,不由惊讶地道:“怎么了?”

“这香谁点的?”

阳骁眼光轻闪,微微笑道:“我看你睡得不安稳,叫人点了安神香。睡得还好吗?”

苏漓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阳骁站起身来,走过来揽住她的腰,嘻嘻笑道:“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我可不想新娘子还没行完礼就累得没了力气。时辰不早了,你快去沐浴更衣,一会儿我去接你。”说完,他扬声唤道:“来人,伺候娘娘梳洗打扮。”

十名宫女应声而入,齐齐跪在苏漓面前。为首的女官有些面生,她没有见过,但神色恭谨,举止大方,显然经过严格的训练,恭敬道:“奴婢恭请皇后娘娘前往暮清宫。”

苏漓沉默了一下,起身随着她去了,阳晓眼中有一丝淡淡的笑意闪过。

暮清宫内的装饰,较其他宫殿更加奢华,白玉雕刻的云纹层层簇拥着云池四周的龙头,温泉水自龙头注入到云池之内,腾腾的热雾氤氲在整间屋子,令这座浴池看起来像是云中仙境。

一入此间,女官便欲伺候苏漓更衣,苏漓皱眉道:“我不习惯他人伺候。去叫妙使来!”

女官稍微犹豫一下,见她态度坚决,只得派人去了。不到片刻,挽心便来了。苏漓屏退宫女,那女官却没出去,只在门内守着,苏漓朝挽心使了个眼色,二人双双步入池中。云池热雾缭绕,室内的人与物,都变得模糊难辨。

苏漓与挽心直走到池中深处方才停住,挽心拿下面具,脸色十分难看。苏漓焦急地低问道:“怎么你也睡着了?”

挽心望了眼门口,低声道:“不知何故,总坛昨晚突然失火,通往各分舵的密道机关出了问题,一切解决完之后,已经天亮了!”

苏漓闻言一惊,圣女教总舵建在碧湖之上,气候潮湿,怎会突然起火?

“可查出失火原因?”苏漓皱眉问道。

挽心迷惑地摇了摇头,“还没有查到线索。”

苏漓的心立时沉了下去,只听挽心低低问道:“小姐现在打算如何做?再过一个时辰,恐怕就走不了了!”

苏漓没有说话,低头思索片刻,附在挽心耳边说了几句,拿过她的面具戴在脸上。

挽心沉声道:“妙使,去将我的百娇露取来。”

苏漓淡淡一笑,如今挽心学她的声音,已是九成相似。她起身直往池边走去。换上挽心来时的衣裳,大步出门。

门口的女官盯着她看了几眼,有一些疑惑,但苏漓与挽心身高体态颇为相似,一时很难分辨出是谁。

女官眉头皱了一皱,就欲往池中去,挽心这时沉声又道:“你就在门外候着,不必过来伺候。”

那女官神色一僵,犹豫一瞬,只得应声退下。

暮清宫离皇帝的书房静心殿有一段距离,苏漓一路走来,感觉四周安静得有些异常。到门口她拿出腰牌,低声对门口的侍卫道:“圣女命我来取样东西。”

皇帝特赐的腰牌,皇宫内通行无阻。守卫们看过之后,连忙恭敬地让开,苏漓顺利地进了殿门,直接走向里间的卧室。

房内左侧摆放着一张大大的书桌,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压在砚台下,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这是她留给阳骁的告别书信,希望他看到信时,已经消了气。

时间已经不多,苏漓不再耽搁,快步走到右侧大九格书架前,通往圣女教总坛的密道口就在这个书架后面。记得第一次随阳骁来时,一路上他开启的机关虽各不相同,但似乎有一个共性。眼前书架大九方格套小九方格,上面摆满各式杂书,有些是她闻所未闻。

她尝试着将各式杂书归类,并记下顺序,随后在小九方格内找到隐藏的暗格,依照顺序逐一启动,只听“轧轧”声响,书架缓缓地朝一旁移去。

苏漓心怦地一跳,等待着暗门的出现,然而当那面书架完全移开之后,一堵新砌的石墙,牢牢地将地道口封死!

苏漓瞬间呆住,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

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她警惕地回头,竟是阳骁!

他一身大红的喜袍,发束金冠,黑眸如玉,唇色鲜妍,神情冷峻之中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邪魅。他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已不知有多久。阳骁盯着她,眸光淡淡地说道:“妙使不是在暮清宫伺候皇后沐浴更衣,为何会在朕的书房?”

事到如今,苏漓无话可辨,将心一横,将面具摘了下来,“是我。”

“阿漓?”阳骁睁大了眼,似乎十分惊讶,他眼珠一转,仿佛想到什么,笑道:“才一会儿不见,阿漓就这样想我了?不过你好像走错地方了,这里是书房…不是寝宫。”他走过来,笑意绵绵地望着她,仿佛在他眼里,她来此真的只为找他。

苏漓眼光一沉,直言不讳地问道:“为何封了这条密道?”

阳骁走到书桌前坐下,余光瞥见砚台下的信,眼光立时沉一分,旋即恢复平静。他剥开一粒桂圆丢到嘴里,懒懒地说道:“不封的话很危险哦。如今人尽皆知,圣女教隶属汴国皇室,万一哪天有人偷偷溜进来,那可就麻烦了。”他神色自然,答得滴水不漏,望着她的眼光深处却有一丝丝怨念。

此刻苏漓心已沉到谷底,这密道直接通往圣女教,是她离开汴都而不被东方泽发觉的最好方式。而他可能早猜到自己可能会离开,才会命人悄悄封了这密道!

她走到他面前,郑重地说道:“阳骁,我不能和你成亲。我要走了。”数次话到嘴边,皆无法出口,时至此刻已不能再拖延。

阳骁神色立时一变,当即紧张地叫道:“为什么?你要抛弃我!”

苏漓还未接话,他已经飞快地起身,死死拉住她,仿佛被遗弃的小孩子,怕她就此不见。他的举动还是有几分不正经,但眼底的失落与在意却是真实的。他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婚礼太仓促你不满意?你尽管说,我马上去吩咐他们再重新弄过!”说着,他便要拉着苏漓往书房外走。

苏漓心头一震,连忙扯住了他,阳骁不解地回头,她竟无法直视他的眼睛,低声道:“阳骁,我答应嫁你,只是情势所逼,权宜之计,你心里…一定明白的。”

虽然知道自己的话很残忍,却又不得不说。她看着他唇角边的笑容,慢慢地凝住,眼里的光亮渐渐地黯淡下去,她的心,不可抑止地疼痛起来。

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幸福假象被她无情地打破,他一直以为,只要他的心够真够诚,就还有一线希望。然而她去意如此坚定,似乎任凭他如何努力,如何挽留,都无法改变她远去的决心。

窒息般的沉默,彷如潮水淹没了他与她。

  如果觉得与魔共寝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莫言殇小说全集与魔共寝白发王妃夜妖娆手影倾尽落花妖娆时白发皇妃爱你好不好重生之惊世亡妃,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