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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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钧停了步回头:“哦。”

展见星到这时总算看出来了,他哪里是帮她忙,根本是自己想要卖馒头玩,脸上表情没怎么变,举止却分明是乐在其中。

真不知道这些贵人们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展见星满心不乐,却也没有办法,朱成钧卖馒头是很认真的,并没给她捣乱,她找不到借口再撵他。

好在剩下的馒头不多,两人磕磕绊绊地卖着,过一时总算卖完了。

又过一刻,徐氏一手提着两条草绳串起的草鱼,一手挎了满满一篮子菜回来了,见了很高兴——朱成钧没走,真的留下了,和展见星站在一处,没吵没闹,这从她的角度看就是和气了。

从前是她太担心了,王府的王孙也没有那么可怕。

朱成钧转头发现了她,没说话,低头往她篮子里望,徐氏忙道:“民妇买了两条草鱼,一会和豆腐一起煮鱼汤喝。割了二斤猪肉,做个红烧肉,另有些素菜,炒两个小炒,再来还有一点卤好的腊鹅跟酥鸡,九爷若还有什么爱吃的,民妇再去买。”

这在展家的饭桌上是极为丰盛了,若不是朱成钧来,只有逢到过年徐氏才舍得一下买这么多菜食。

朱成钧摇摇头:“够了。”

徐氏放心了:“这就好。”见展见星动起手来把桌椅等往屋里搬,便转去嘱咐道,“星儿,那些放着不着急,等会我来。我这里还买了些点心果子,你先去找个盘子装起来。”

展见星知道那肯定也是买来招待朱成钧的,她不乐意,少有地不想听徐氏的话,拖延道:“娘,我一会就搬完了。”

她就继续搬笼屉,朱成钧转回头看了看,他对这些活计显然没什么兴趣,站着没动,但他有能指使的人,向秋果道:“你也去搬。”

“哎。”秋果答应一声,跑上前去动手。

徐氏受宠若惊,她想阻拦,但两手都是东西,腾不出空来,只能连声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小哥儿,可麻烦你了。”

秋果笑嘻嘻地道:“婶子,没事,这点活计算什么,我站这里闲好一会功夫了,正想找点事做呢。”

于是徐氏感动了:她真是多虑了,贵人里也有好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朱小九在楚翰林没来之前是真文盲,不是装的。我普及一下明永乐以后宗室的生活状态,大概就是两个字:圈养。说得再详细点,三个字:当猪养。其中有一些王爷会有雄心大志,比如造个反什么的,大部分来说,就是混吃等死。

为啥朱小九一个文盲还那么精呢,我回过一个小天使的评论,因为现实教他做人,圈禁期间的代王府约等于一个斗兽场,残酷现实可以教给他的,远比书本要多。当然,也因为他很少接触到什么真善美,所以心性上出了一些问题,比较邪门。- -

☆、第 20 章

展见星见母亲的反应,深觉她被蒙蔽,但她怕加重徐氏的忧虑,便是朱成钶那些为难也一字未往家里说过,这时自然不好揭穿朱成钧的真面目,只得把这亏干咽下去,闷不吭声地里外来回跑了几趟,和秋果一起把摆摊用的家什都搬进了屋里。

然后徐氏就催他们:“去吧,到里面屋里坐着,一会做起饭来,灶间油烟大,别熏坏了你们。”

展家馒头铺是前店后家的模式,外面临街这一大间不曾隔断,一应做馒头饭食都在这里,赶上雨天,便把馒头摊位收回铺里来卖,因人手少,不供应粥饭等更多附带品种,客人随买随走,倒也不怕灶支在这里熏着了人。

从店铺后门走进去,是一个极小的院子,小到什么地步呢,展见星领着朱成钧秋果,三个身量都不魁梧的少年往里一站,已差不多把这院子塞满了。

迎面两间正房就是徐氏和展见星的居处了,展见星不能把他们往徐氏屋里带,只能带到了自己屋里。

她屋内陈设很简单,炕,木柜,书桌,大件家具就这三样,凳子只有一张,还得现从前面铺面里再搬两张过来,才把三个人安排坐下了。

秋果张着嘴巴惊叹:“展伴读,你家也太穷了吧。”

他话说得直白,但语气没什么恶意,展见星便也不觉得怎样,一边拿了盘子来往书桌上摆点心,一边道:“小公公见笑了,我已说了是寒门小户。”

秋果忙摆手:“展伴读别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行了。”

他伸头好奇地看着盘子里的各色点心,有糖糕、花生糖、枣泥酥、五香瓜子等,品相比较一般,胜在用量充足,看上去也还干净。

“爷,你尝尝这个。”秋果兴致勃勃地拈起一块枣泥酥来给朱成钧。

朱成钧不大想要:“我不吃甜的。”

“爷尝一口,不喜欢吃再给我。”

朱成钧才接了过去,他咬下一口,过片刻,没给秋果,自己继续吃了起来。

“咦,这个很好吃吗?”秋果自己也抓了一块,然后他知道了,味道在其次,主要是这点心并不怎么甜,更多的是枣泥本身淡淡的香气。

糖也是金贵的,一般点心铺子并不舍得多放。

展见星倒有些意外,她看朱成钧起先不要,以为他是看不上这些粗陋的点心,不想主仆俩一起吃起来了。

秋果吃完一块酥,毕剥毕剥地开始剥起瓜子来,剥出来的瓜子仁仔细地放到一边。

他眼睛四处望着,又忍不住说一遍:“展伴读,你太不容易了,我还没见过谁的屋子空成这样呢。”

展见星道:“还好,总是能住人的。”

其实她家没真的贫寒到这个地步,在大同住了两年多,已经缓过劲儿来了,馒头生意不起眼,一文一文摞起来,是能攒下积蓄的。

只是有展家亲族在侧威胁,徐氏和展见星总如芒刺在背,攒下点钱了也下意识地没往家里多添置什么,只怕哪天存身不住,不得不被逼走,家什多了麻烦。

这些展见星就不打算说出来了,毕竟家事,跟他们又丝毫不相熟。

秋果过一会儿又道:“展伴读,你没钱买些摆件,去折几枝花来插着也是好的。”

展见星不料他还出起主意来了,想来他虽是下仆,在王府却是见惯富贵,这一下被她穷到吓着了。

她往嘴里塞了一颗花生糖,半边脸颊微鼓起来:“没空,也没心情。”

秋果奇道:“没空就罢了,怎会还没心情?你们读书人不是都好个风雅。”

坐这里也是无事,展见星扳手指跟他算道:“每日寅时,我娘起床,上灶烧水,揉面蒸制馒头,大约卯时出摊,此后直到巳时,边卖边蒸,中间不得一点空闲。”

秋果:“卖完了呢?比如现在,就没什么事了。”

展见星没说话,只偏了偏脸,以眼神示意前面铺面。

秋果恍悟:“哦,对,婶子还得做饭。”他手下不停,已经剥出了一小堆瓜子仁,嘴也不停,追问,“那做完饭呢?下午总没事了。”

展见星摇头:“要准备明早需要的馅料,洗菜,切菜,和馅,一样样都要提前些备起来,早上那点功夫来不及。”

秋果不死心:“还有晚上,晚上难道还干活?”

“晚上和面。”展见星问他,“你见过府上厨房怎么做馒头吗?面要提前和下去,放置盖严让它发一段时间,不是掺了水马上就能用的,做大饼才是那样的面。”

秋果有点结巴了:“——这、这也太辛苦了,那你们什么时候休息啊?”

“过年,过年的时候能休息几日,那时候每家每户都会备下许多吃食,也会自己蒸制,不太出来买了。”

秋果终于闭了嘴,手下的动作都停了,满脸敬畏。

他以为卖个馒头只要坐门口收钱就行了,之前朱成钧在外面卖,他跟旁边看着还觉得怪好玩的,哪里想过背后藏着这么多苦功夫。

朱成钧则毫无触动,伸了手,把秋果剥出来的小堆瓜子仁抓起来放到了嘴里,他吃着东西,就更不说话了。

展见星看见他生气,正好也不想和他说话,继续和秋果把话题绕了回去:“天天这么多事,做完只想休息了,所以没心情。”

这是因过度劳累所带来的被迫麻木,不只展家如此,许多底层百姓都过着差不多的日子。

秋果是伺候人的,听了能理解这种感觉,点头道:“唉,我懂了。幸亏我们九爷事少,像七爷,他身边服侍的姐姐们可辛苦了,他的帕子都不肯用第二回的,擦过嘴就要扔,天天备他身上那些小活计都忙不完。”

几篇大字都不肯写,吃个瓜子还要人剥,哪里事少了。

展见星心内悄悄对朱成钧翻了个白眼,不肯附和。

秋果没察觉,继续剥起瓜子来,又问道:“展伴读,你可知道城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吗?我和爷下午想逛一逛。”

这个问题展见星无法回答他:“不知道,我不大出门。”

“对了,你没空。”秋果反应过来,“那我们只能胡乱走走了。”

他话是这么说,脸上并没什么失望神色,看上去对乱走一通都很期待似的,展见星一想明白了,圈了八年,难得放一天假能出门,自然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高兴了。

怪不得朱成钧还抢着跟她卖馒头,这位爷是真的当成找乐子了。虽然这乐子找得古怪。

想着,展见星的气到底平了一点下来,她的性情在苦难中磨砺得坚韧,但心肠并不冷硬,异位而处,倘若她打出生就从未见过外面的天地,举目只有四面高墙,哪怕这高墙是金子做的,那也不会快活。

这么东拉西扯地又闲聊了一会儿,前面饭食做好了,徐氏过来叫他们吃饭。

徐氏对着朱成钧仍有些忐忑,说话都很小心,但又努力想显得殷勤,她不是想巴结朱成钧做些什么,只是一片慈母心,想着把他招待好了,能让展见星在王府少受一点欺负。

展见星觉出来了,她有心想说没用,她又不是朱成钧的伴读,他管不到她,但这话不便当面说出来,只好埋头吃饭。

朱成钧却也不澄清,不管徐氏说什么,他都只管吃自己的,一碗没饱,还叫秋果给他添了次饭。

徐氏不由看得眉开眼笑:“多吃些,千万别客气。我们星儿也有这么好胃口就好了。”

天下凡做了母亲的妇人,好像一大乐趣便是见孩子们吃饱喝足,自己家的孩子不能吃,那看看别人家的孩子也是乐意的。

朱成钧一点也不客气,将满满两大碗饭一扫而空,秋果的胃口也没比他差上多少,主仆俩吃完抹嘴要走,展见星在徐氏的催促下送他们出门的时候,朱成钧才终于说了句:“你娘人不错。”

展见星指望不上他说更多,姑且把这当谢意听了,就点点头。

“展伴读,那我们走啦。”

秋果兴高采烈地挥挥手,颠颠地跟着朱成钧走了。

展见星独自走回来,想一想这半天都觉莫名其妙,而到此事情还不算完——还有朱成钧逼着她写的五篇大字呢!

帮徐氏收拾了一桌碗盘,又洗了菜,再咚咚切了一阵子,展见星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不情愿地跟徐氏说了一声,回屋里摊开笔墨写起字来。

她没有因为不愿意就敷衍,一笔一划极认真地将五篇大字写完,这时天色刚刚到了黄昏。

这样晚上就不用再费一份蜡烛了。展见星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正这时,前面传来徐氏的叫声:“星儿,有贵客找你!”

什么贵客?

展见星奇怪地应道:“来了。”

她站起来匆匆出去,结果,在门前见到了朱成钧和抱着一大枝梅花的秋果。

“展伴读,这个给你摆在屋子里。”秋果笑嘻嘻地把怀里的梅花递出来,“我和爷跑到城外去逛了,发现了几棵野梅花树,就给你折了一枝来。你不拘找个瓶儿还是罐儿装着,放些水,能香好几日呢。”

展见星怔了怔,她的目光从梅花上移到秋果和旁边朱成钧的面上,两个人跑了半日,脸颊都吹得红通通的,却不赶紧回府去歇着,还绕道给她带了一枝梅花。

不管他们怎么想的,这总是一份心意。

贵人一般生着差不多的心肺,也有天真之处,也许不全如她想的那般可恶。

展见星伸手接过了梅花,她动作有些犹豫,因为想到了屋里晾着的那几张很下工夫的大字。

也许再跟朱成钧争取一下,可以说通他,那就不用到那一步了——

“走了。”朱成钧叫秋果,然后冲展见星道,“我要的字写好了没?没写快去,明早不给我,我就告诉七哥了。”

展见星:“……”

她才松动的情绪又冻了个结实,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了。”

等着吧,哼。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好快,不知不觉开文快二十天了,跟编辑商量了一下,十月一号V,当天三更,鞠躬,又要拜托大家照顾了(*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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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小剧场:

星星眼里的朱小九:恶霸,娇惯。

朱小九眼里的星星:馒头,作业。

☆、第 21 章

翌日,纪善所里。

“九郎,这是你写的字吗?”楚翰林扬着手里的一叠纸,向底下发问。

朱成钧抬起头:“是。”

“你还真敢应声!”楚翰林都气笑了,把纸拍在桌案上,对这个朽木还顽劣的学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病愈重来上学的朱成钶已经在楚翰林的一扬之间大概看清楚了纸上的字,重点不是纸上写了什么,而是那笔字——

“九弟,”他毫不掩饰地讥笑起来,“你在说笑话吧?不过一天没见,你的字就一日千里了?还有,我可是听人说了,你昨天一天都没在家,早上就溜出去玩了,到太阳落山才回来,以你向来的懒怠,难道回去还会挑灯夜战不成?”

“展见星。”楚翰林没管他们兄弟间的口舌,只是声音放沉下来,点了第二个名。

展见星早已有心理准备,站起来,身板挺直:“先生。”

“九郎这几篇字,你能否解本官疑惑?”

楚翰林盯着她看,话语中都用上了“本官”的自称,显见已经动怒。

展见星沉默片刻,低了头:“学生无话可说,但凭先生责罚。”

朱成钶愕然转头:“是你代的笔?”

他目无下尘,读了半个月书,也不知道展见星的笔迹是怎样的,只是看出来纸上那一笔工整字体绝不可能出自朱成钶之手,才出言嘲笑了。

展见星嘴唇抿着,神色冷而清,并不回答。

朱成钶面色抽搐——他的伴读跟朱成钧裹一起去了,他应该生气,但两人捣鬼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被楚翰林当堂揭穿,于他又不是件坏事,他这心情一喜一怒,一时就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了。

楚翰林在上首站了片刻,目光从展见星面上移到自己手边的字纸上,又默了片刻,出人意料地没有再训斥什么,只是道:“你二人弄虚作假,本官便罚你们将这纸上的内容各自重新加罚十遍,不写完不许回家休息,可听见了?”

展见星松了口气,这结果比她想的好多了,便道:“是。”

朱成钧:“哦。”

他一张脸又是呆板状,谁也看不出他想些什么。

朱成钶很是不足,这就完了?居然没有狠狠训斥他们。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到午间休息时,站起来哼笑一声,领着内侍去了。

楚翰林回隔壁屋子了,朱成钧转过头来,眼神直勾勾的:“你故意的。”

展见星毫不怯让,与他对视:“九爷的吩咐,我照做了。”

做出什么结果来就不一定了。总之,她是把五篇大字一字不少地、工工整整地交给他了。

朱成钧日常虽有些古怪,好歹没有像朱成钶一样表现出主动寻衅的一面,许异在一旁便也有勇气相劝:“九爷,这个不好怪见星的,您和他的字,咳,本来就有些差别。”

差别大了,展见星的字是他们几人中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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