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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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却没有理他,而是看着展见星惊喜地叫了一声:“展哥哥,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这少女原来正是钱童生的小女儿淑兰。

展见星从离开钱家私塾以后,也没有再见到她了,礼貌地笑了笑:“钱家妹妹,我要读书,所以如今不大在家。”

“对了,我知道,你去代王府读书了。”钱淑兰点着头,很关心地问道,“你在代王府里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我听说那里的人可坏了,李县尊都才叫他们弄得丢了大脸,你,唉,你真不容易。”

许异:“噗。”

他马上去瞄朱成钧,朱成钧表情倒是没变,但是那个眼神幽幽地,盯到了展见星脸上。

展见星当然感觉到了,解释:“我没被欺负,王府里有好人也有坏人,教我读书的先生和一起的同窗都是好人。”

“是吗?”钱淑兰还是很替他担忧,道,“展哥哥,可惜我帮不了你什么,我就要走了。”

展见星本想尽快结束话题——她脸颊都被盯得有点痛了,但听见钱淑兰这么说,又不能不多问一句,“你和钱先生要搬家吗?”

钱淑兰点点头:“我们要搬到京城里去了,我有一个嫁出去的姑姑现在过得很好,写信来,请爹过去,说可以帮爹置一份家业,爹在这里没什么前程,听了就动心了。”

展见星道:“那很好。”

钱淑兰微微嘟起嘴:“但以后就很难见到展哥哥了,我爹娘这几日忙着在家收拾东西,恨不得把屋子搬空,我看他们是不想再回来大同了。”

“京城比大同繁华,能在京里安家,自然比大同要强的。”

“我就不知道京城有什么好。”钱淑兰语气里带着娇俏的赌气,但马上又开心起来,“算我运气好,我娘饭都没空做了,叫我出来买馒头,我还能再见展哥哥一面,我们真有缘分。”

这种话其实已不是她这个年纪的少女可以随意出口的了,但她横竖要走,便也没那么多忌讳了,只管把自己想说的一股脑说出来。

“展哥哥——”

“你要什么馅的馒头?”

“展哥哥,我想起来了,你要是考中举人,就要进京赶考了,说不定我们还能见到。”钱淑兰坚持着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眼睛亮闪闪地,又补充,“你一定能考中。”

然后她才想起来馒头的事,转头看了一眼:“就这四个了?都给我吧。”

她把篮子递出去,徐氏忙替她装进去,她把手里捏着的手帕摊开,要取出铜钱来付,徐氏笑着阻止:“兰姐儿,别客气了,几个馒头不值什么,你要走了,当是婶子送给你的。”

钱淑兰道:“这怎么行,婶子,你做生意不容易。”

展见星帮了一句:“钱家妹妹,你就收着吧。”

钱淑兰才不再坚持,甜甜地笑道:“那谢谢展哥哥了。”

她挎上篮子,终于走了。

许异活泼起来,捏着嗓子学道:“展哥哥——见星,看不出来,你这么受欢迎啊。”

展见星无奈道:“别乱说,那是我从前先生家的女儿。”

许异嘿嘿笑两声,倒也罢了,没穷追猛打,难对付的是另一个。

展见星跟他对视片刻,面无表情道:“我这样不好,我懂了,我错了,行了吗九爷?”

朱成钧嘴角一勾,眼底的幽意才转成了满意:“你知错就好。”

……她错在哪里哦。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我怕列名单影响体验,就不列啦(*≧з)(ε≦*)

☆、第 47 章

秋果那边的差事办得很顺,姚进忠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对于还田一个愣都没打, 立刻照办了, 孙家本来在自己的田头盖有三间屋,已经被别的佃户占了,姚进忠亲自去把佃户迁走,腾出屋舍还给了孙家。

田地里现种着青苗, 省了买种钱, 这一年的农时又没有耽误, 日子很快就能过起来,百姓的所求其实很少, 孙氏就忘记了过去的苦痛,高高兴兴地领着儿子媳妇重新把家安了下来。

少年们回到府里, 如常上起课来,日子看似恢复了平静,然而不过过了三天, 就被打破了。

大同知县李蔚之自杀了。

消息传出来,朱成锠都呆住了:“什么?”

他不相信,马上遣人去打听。

很快下人反馈回来:是真的。

他遗下的妻儿在后衙大声号哭, 引来了六房司吏去看,李蔚之系在书房上吊自杀,司吏们七手八脚把他从房梁上解下来的时候,人都冷硬了。

朱成锠又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怒道:“他老婆儿子是死人吗?人都凉了才知道?!”

下人回道:“据说是李知县以心情不好为由,独居书房,结果半夜里悬了梁。他留下一封绝笔书信,说是悔恨自己作为,无颜再活下去,所以一死以谢大同百姓,他请求朝廷,看在他已偿命的份上,容他的妻儿一条生路。”

朱成锠听了,毫无怜悯,只是恼怒:“偿什么命?他犯那点事,顶多流放罢了,这般经不住事,学人家做什么贪官!如今倒好像我逼死他的了。”

代王府已倒过两次霉,朱成锠这点嗅觉是有的,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妙。

藩王与地方官,前者以多年的不懈努力成功将自己的名声败完,不独代王府,齐王汉王等皆各有劣迹,李蔚之固然贪赃枉法,但大同府县同城,他受罗知府掣肘之处颇多,所犯的事儿数落起来吓人,其实最终着落到金额上并不巨大。至于为粮税逼死人那些,总不是他亲自下乡逼的,底下差役们做的事,他其实有可以分辩的地方。

如今,他罪不至死而死了,朱成锠就麻烦了。

本来名声就差,又添一桩恶事。

天底下的王爷不过几十,文官可成千上万,嘴上不好说,心里怎能没点兔死狐悲?

一张张嘴呱噪起来,他快到手里的王爵眼瞅着又远了。

朱成锠心神不宁,越想越烦,足想了一刻钟时间,才从千头万绪里拎出一根线来,吩咐人:“去把小九给我叫来。”

朱成钧等闲没空出府,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木木地来了。

朱成锠迫不及待地问他:“之前你闹着还的田地,还了没有?”

朱成钧道:“还了。”

朱成锠一口气松下来:“还了就好。”

那情况还不算太坏,李蔚之跟他对上,为的是侵占民田案,李蔚之是为民出头,他散播李蔚之的黑材料却是打击报复,无论东西真不真,从出发点就矮李蔚之一头。

李蔚之现在又死了,活人对死人无论如何总要宽容些,到时传来传去,说不准能把李蔚之洗白了,独他一个牢牢把“逼死朝廷命官”的帽子扣住。

不过,既在李蔚之死之前就已经把地还了,那这恶霸名声总还能削减几分。

朱成钧问他:“大哥,出什么事了?”

朱成锠也要嘱咐他两句,就告诉了他:“李蔚之死了,自尽而亡。你这几天不要出去乱跑了,安生在府里呆着,别叫人再抓着什么把柄,我这里够乱了。”

朱成钧也没想到有此事,怔了怔:“我知道了。”

他转身出去,回到纪善所里,楚翰林停下了讲学正等他,他没多考虑,直接说了:“先生,李县令死了,大哥说他自杀了。”

楚翰林很吃了一惊:“什么?何至于此!”

李蔚之的罪名传得满城都是,他听说过,闲着无事也琢磨了一下,料着他这个大同知县是做不下去了,但要说死罪是不至于的。大同新的知府还没委派下来,同知应该代为写了奏章详细呈上去,两地距离近,朝廷得知以后,按常规应该直接派钦差过来调查。

没想到,钦差还没来,李蔚之先把自己断送了。

展见星与许异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忽然听见人自杀,总不是个好消息,诸人心头都有点沉甸甸的。

好一会之后,楚翰林叹了口气,向着底下郑重道:“李知县为孙家张目,本是善举,但他己身不正,以致为人所乘,其后虽知耻,但不能化勇,最终前程尽毁,连性命也保不住。你们日后若为官,当引以为鉴,既不要以恶小而为之,也不要行差踏错以后,就轻言放弃,人生漫长,知错,当改。”

学生们都站起来应了,然后陆续坐下,许异有点糊涂的样子,尤站着小声问道:“先生,李县尊确实做错了事,您还替他惋惜吗?”

“错事分大小,律法也有轻重。”楚翰林说着微转了目光,“展见星这几个月一直在看大明律,你如有兴趣,可以跟他探讨一二。”

“是。”许异坐下了。

楚翰林继续上起课来,等到中午吃饭休憩的时候,少年们才又讨论起来。

“是不是大爷下手太狠了?”许异一边吃一边含混问道,“他要是拿那些东西私下去威胁李县尊,也许李县尊就不用死了。”

在大堂之上公开,那是把李蔚之逼得没有一点退路,只能硬扛。但他扛不动,他的勇气已经都用在了之前,等蓦然发现代王府远没他想的那样好对付,他冲上头的热血迅速凉了,连一丝挣扎的劲都再鼓不起。

展见星闻言看了一眼朱成钧——下手没轻重这种事,大概是代王府祖传。

朱成钧马上察觉到了,在桌子底下把她的脚踩住:“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害的。”

展见星飞快抽脚:“我也没说你,九爷,你别总乱踩人,把我的鞋都踩脏了。”

“脏了脱了,叫秋果给你洗。”

正好进门的秋果:“……”

展见星无奈道:“别给秋果找事了,他又没做错什么。”

秋果嘿嘿笑着绕过来:“还是展伴读体恤人。”转向朱成钧道,“九爷,大爷那边又有新文了。”

“说。”

“大爷不知怎么想的,派了人去县衙送奠仪,被李太太和李衙内大骂着撵了出来,李衙内还上手揍了去送东西的小泉两下,把他帽子都扯脱了,小泉光着脑袋回来,从进府就抱怨上了,说李家人不识抬举。”

许异吃惊道:“这时候去送奠仪?那怎么可能不挨打。”

简直照人心窝子踹去的,李家人要是忍得下这口气才不正常。

展见星微微摇头:“大爷真是——他这奠仪哪里是送给李家,根本是送给别人看的,李家打人,也许还正中他的下怀。”

许异也明白这个道理,咋舌:“大爷心眼真多。”

朱成钧开口,简洁评价了一下他大哥:“马后炮,晚了。”

谁比谁傻呢,李家是真死了人,他叫个下人去装模作样就想挽回风评?没这么便宜的事。

他要是肯纡尊降贵亲自去一下,还能加点分量。

秋果幸灾乐祸地道:“反正大爷要倒霉了。”

**

朱成锠确实惴惴不安。

他借满城口舌压垮了李蔚之,李蔚之现在用自己的命反将了他一军,他不能还以同样程度的颜色,只能大量撒人出去,把李蔚之的死往畏罪自尽上靠,尽力撇清自己在其中的关系。

能不能奏效,他决定不了,圣心归属于皇帝。

京城方面却迟迟没有反应。

不但对李蔚之的自杀没有反应,连之前对李蔚之的贪赃渎职案都没有反应。照理说,这么近的距离,钦差早该派下来了,李蔚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值得朝廷为他争持不下。

未知的等待最令人烦躁,而大同这时候也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知府高升了,知县自杀了,堂堂一个府城,居然没有了坐堂官,民政方面的权力出现了一个无主的状态。

对,连新的知府也没有委派下来,这绝不正常。

民间惘然无知,小民们每日仍然忙忙碌碌,为自己的生计操持,除了暂时不能去衙门告状有点麻烦之外,一时都还没有多想什么。

上层却已经整个骚动起来了。这也是赶了巧,若是别的地方,地方官都安在,还不会让人这么快察觉其中的不对。

京里一定出事了。

这是大同现存所有官员们的共识。

或明或暗的各路人马往京里撒去,朱成锠有切身利害在,尤其使劲,而费尽力气,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消息:皇帝大半个月没有上朝了。

这看上去似乎还好,因为大朝本来就不是天天就有,而不那么正式的小朝会一直照常,只是听说皇帝龙体微恙,所以地点从惯常的文华殿移到了乾清宫里。

内阁的几位学士仍然能见到皇帝,将一些政令带出来。

皇帝病着,不想见太多人,一些中枢之外地方上的政务延后处理,似乎都说得过去。

但细想,又仍觉有些违和:大同不是普通地方,是边关重镇。

京里到底是怎么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皇帝是怎么了?

诸多压抑不住的猜测开始在大同上空飘散出来,直到时间来到了六月中旬,一声丧钟惊动了天下。

皇帝早已于上个月十三日心疾发作,未及抢救,骤然离世。

山陵,崩。

太子远在南京,汉王虎视眈眈,内阁的大学士们因此秘不发丧,伪装一切如常,直到太子从南京赶回,才将皇帝驾崩的丧讯公布出来。

太子朱宣钦躲过了叔叔汉王的暗算,顺利登基,稳定了政局。

**

六月暴雨如瀑而下,东三所的屋顶上,朱成钧摊开手脚,静静躺着。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这里了,我有点想哭。。但请大家不要难过,就当胖皇帝是历史上的仁宗吧,之前的小天使猜得对,本文皇帝的更迭基本跟随了历史。我之前没回答,因为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让他多活十来年,把儿子的寿数活掉,最终还是决定算了,那样会带来很多问题。

仁宗是一个很好的皇帝,在位只十个月也留下了圣名,他若有知,也无憾了。

接下来,少年们就要长大了。

☆、第 48 章

从得到丧讯的那一刻起,楚翰林就停了课, 将两个伴读放回家去。

大雨久久不歇, 溪流般的雨幕从屋檐上砸落下来, 徐氏望着门外阴沉的天气,心中忐忑,道:“皇上怎么去得那么突然呢,不会出什么事吧?”

展见星搬个板凳坐在旁边, 她亲眼见过皇帝, 还受过他的赐药, 此时心中闷闷的,勉强压抑住了, 安慰徐氏道:“娘,没事。太子殿下已经赶回来了, 京里有人做主,乱不了的。”

徐氏叹了口气:“唉,这就好。”低头继续缝起一件素衣来。

皇帝驾崩, 天下素裹,徐氏丧过夫,当时的孝服还在, 翻出来穿上就行了,展见星这三年长了个,从前那件已经穿不下了,只能现做。

好在素服不需要做得精致,粗针陋线, 缝出个形制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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