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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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快从那种情绪里出来了,他还念念不忘地说起来,说的又是些什么。

她甚是无语:“——九爷,什么身份,我们本来就清清白白,哪来的可能不可能。”

朱成钧又看了她一眼,仍旧不太放心地道:“哦,你跟别人也是不可能的,以后别乱想了。”

“……”展见星气笑了,到底谁在乱想?

她急起来也忘了避忌,脱口道:“我怎么就跟别人都不可能了?那我还跟谁有可能?”

话出口她就觉得不妙,想扭脸走开,晚了,朱成钧身子一侧,把她挡住,语调很轻快地道:“你看看我。”

展见星不肯看,她看了就是自投罗网。

朱成钧声音转低:“不看我亲你了。”

展见星:“——!”

她猛地后仰,差点往后摔下去。

讲真,朱成钧这一阵子虽然很有点不正常,但其实又很规矩,每次来找她,除了有时盯得她不大自在之外,并没什么过分的实际举动,所以她尽管莫名,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又开始了。

展见星很不会应付这种情况,她知道她跟朱成钧之间过得糊涂,可是不糊涂又能怎么办,难道告诉他她是个姑娘,叫他死心吗?

这虽然一劳永逸,可是她的官很可能做不下去了,而且不知为何,想到他强调过两次的他不喜欢女人,她又觉得有点不开心,亏她一度以为是她把他带到跑偏了,闹半天他自己根子上就是歪的。

这么一想,展见星的脸又能板起来了,同时冷酷地把他的脸推开:“九爷,我们更是不可能的,你也别乱想了。”

朱成钧没勉强,他现在的情绪常常很像梦里那样,一面觉得很想冒犯她,一面又觉得不可以,两种不同的想法拉扯着他,但是他非但不烦恼,还有点沉迷,好像这种情绪本身都很有意思,他就只歪了歪头,在她背后意味深长地道:“哦,我就是要乱想。”

展见星:“……”

她差点扭到脚,忙加快脚步走开了。

**

京城的烦恼总在千里之外,随着铸私钱案的移交,崇仁这里是重新恢复了平静,新县尊的第二把火烧得太旺,威望正式立了起来,不论是底下的皂隶,还是佐贰的县丞主簿典史以及六房司吏等人,都不想第三把火烧到自己头上,每日当差听传,个个老实。

这第二把火还没有完,十月,火星子重新燎了起来。

私铸窝点的人犯们在刑部受审以后,供出了幕后指使,就是已经被灭口的胡三——这当然很不可信,但再审之下,主审官发现大部分人并非有意隐瞒,他们确实只知道胡三。

主审官不肯放弃,上了大刑,终于从头目嘴里逼出了另一个人名——钟师爷。

这个钟师爷是谁呢,就是抚州安知府的近身幕僚。

母钱就是从钟师爷的手里流到胡三那儿的。

这下坐实了是个大案子,主审官十分振奋,马上上报,御笔亲旨,命抚州府立刻押解钟师爷上京受审,安知府本人闭门停职,一应府务暂由同知暂为署理。

消息传来,抚州上下凛然。幕僚与东主之间的关系,有时尤胜夫妻,要说钟师爷撇开安知府自己甩开膀子在罗山里搞了个私铸钱的窝点,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从命安知府停职这一点来看,很显然京城方面也不信。

历来官员揽财招数无奇不有,而揽到贪污受贿还不够,直接下手铸钱的,安知府可算是独一份了。

钟师爷被押走后,一时抚州传言纷纷,就是没有叫安知府闭门的圣旨,他恐怕也很难好意思出门行走了。

只有展见星觉得不对。

安知府确实暴露过自己的可疑之处,但他倘若真的全权主导了这起铸私钱案,那之前的反应反而显得轻巧了,府衙两度行文,她都不肯移交,但安知府也就罢了,并没做出更急迫的事,可见他即便有涉入,不该到这么深重。

展见星犹豫着要不要找机会探探安知府的口风,她案子虽交了出去,毕竟人就在本地,要查,还是比京城方便,只是一时想不出该怎么从安知府口里掏出话来。

她这个烦恼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自动消失了。

所谓“自动消失”的意思就是,安知府,死了。

畏罪自尽,死前留下一封认罪书。

展见星惊呆了。

这是她生平所知第二个畏罪自尽的官员,第一个是李蔚之,但安知府和他的情况截然不同——他这份罪里,疑点太多了!

他已经做到四品黄堂,一来实在没什么必要冒着杀头的危险靠铸私钱揽财,二来窝点头目已经指证到钟师爷,却还是没有把他拉下水,可见很可能没有直接证据,人都有求生本能,安知府根本没走到绝路,却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为什么?

安知府已死,不能再回答她这个问题,没事干又逛来县衙的朱成钧回答了:“他想活,但有人不想他活着。”

展见星默然,她心中也有这个怀疑,安知府根本不是自杀,而是“被自杀”,但这个想法又太恐怖了。

堂堂国朝四品官,什么人敢冲他下这个手?

“是宁王吗?”她这一问十分不确定,“不过自我来崇仁,宁王一系比代王府安静多了,除了一开始打听了一下你,再没别的动静,我也没接到他们扰民的案子。”

这只能算是从能力排查嫌疑者,若说证据,那是一点也没有的。

朱成钧无所谓真相,道:“再等等。”

再等,就等到了钟师爷的受审结果,他当堂指认了他的东主,说一切都是安知府主使,宝泉局好些年不曾开炉铸币,当初的母钱都封存着,安知府想法得到一枚之后,就动了心思,命他暗地出面张罗起那一摊子事……

事情进展到这里,似乎安知府自杀的理由也出来了:钟师爷被抓,他知道自己逃脱不得,所以抢先一步了断了自己。

秋雨一层凉似一层,初冬时,案子终于结了,从明面上看,似乎还算圆满,一窝人犯斩的斩,流放的流放,抚州换了新知府,曾经的流言不知不觉熄下去。

曾经惊动整个江西的案子,到了年底时,一切已经像展见星还没上任时一样,恢复了平静与安然。

并且很快,又有一桩喜事将江西地面都搅得热闹了起来:龙虎山的张真人将要做五十大寿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偷懒,只是卡到呆滞

☆、第 96 章

虽然张真人的身份在天下道教中不凡, 但终究脱不了一个道士本色,要说他做个寿能把江西上下都惊动到,似乎不至于,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真人的名号只够号令道中群雄,宁王的挚友这个身份, 就令江西大大小小的各方势力都趋之若鹜了。

也不是真要怎么把面皮贴上去, 送份寿礼总是应有之义。

县丞就问展见星:“县尊, 我们这里送些什么?”

展见星奇道:“我又不认得他,也不打算认识,为什么给他送礼?他过寿, 过便是了。”

县丞很操心地道:“县尊, 我打听过了, 邻县都送, 我们不送, 似乎有些不妥。”

“哪个邻县, 临川吗?”

见县丞点头, 展见星不以为然道:“临川郡王要孝敬父亲,给张真人排了戏,临川县令又要奉承临川郡王,所以送了礼,我们这里的郡王跟张真人什么关系也扯不上, 我就算想奉承都不必要,花这份冤枉钱做什么?再说,我如今穷得很,也没钱。”

她这是真话,本来俸禄算宽绰,因为给朱成钧租了个院子,多了这笔格外开销,就有点紧巴,刚缓过来,到了年底,又要预备往京城给楚祭酒送一份敬师的节礼,东西贵重不贵重两说,这份心意不能不尽,银钱因此都是算着花的,才挤不出来给什么张真人李真人送礼。

县丞忙道:“哪里要县尊自己出钱,县库里出一笔就是了。”

抄了赌坊,县库现在正经还挺肥的。

展见星一口拒绝:“那更不行,我听人说了,城东那里有座桥建得不好,五六月雨水连绵时甚至会淹过桥面去。我与工部的李大人商量过了,那桥不难,他答应给我们出一份图纸,等他忙完郡王府那边,就从城里征发些民役来,把桥拆了重建,县库不能动,预备着这笔花销是正事。”

小县尊这风风火火的劲,看样子是往一心奉公的路上不复返了,县丞也算习惯了一点她的作风,无奈摇摇头,也不劝了,转身而去。

展见星全然没把这事往心里去,郡王府这阵子刚刚开建,她一边要处理衙务,一边要盯着那边的工程进展,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与张真人寿辰相关的消息,她是事后才听见的。

就在寿宴之后,张真人下了山,赶到南昌为宁王进行了授箓仪式。

也就是说,宁王从此就是一名道士了。

虽然龙虎山是正一派的道统所在,这个派别大部分都是不出家的道士——也称居士,宁王一样能娶妻吃荤,生活跟从前没什么两样,但好道,跟真的入教成为一名道士,那多少还是有点差别的。

至少以展见星的街听巷闻,百姓们都直接传说宁王看破红尘,上山出家去了。在家的居士和出家的道士,一般民众哪里分得那么清楚。话传过三四人耳,就走样了一半。

而一个已经看破红尘的人,自然不会还对俗世的富贵荣华争权夺利有什么兴趣——

展见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和朱成钧在一块久了,疑心病也大了,总之她在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并不像百姓们那样赞叹着宁王的境界高远,第一个反应只是这个。

朱成钧不认同:“展见星,你什么意思?我发现你越来越能耐了,不但不对我好,还学会把自己坏的地方推我身上来了,你的良心呢?”

展见星有点讪然,但是为了防备朱成钧又打蛇随棍上,她抢先哼道:“我这么坏,哪有什么良心。”

朱成钧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但他完全不是着恼,眉眼间反而熠熠生辉,还有点想挨蹭过来的样子——这可是在外面!

展见星忙蹬蹬退了两三步,她到城西来看视工地进度,遇见朱成钧才站住说了两句,虽然近侧无人,但不远处就是许多民夫在忙忙碌碌,他们一个官员一个郡王,这么腻乎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九爷,你说是我想多了还是怎么样?”她又忙把话题正回去,“我觉得宁王这个做道士的时机,有点太巧了。”

铸私钱案已经尘埃落定,不论京中还是江西明面上看都恢复如常,但她相信,对安知府之死心存疑虑的一定不只她一个新入官场的生手,她过后回想,安知府与胡三在地位上天差地别,死因也不一样,一个自杀一个他杀,可拂去这些纷扰表象,他们其实有分明的相像之处——那一种代人顶过被灭口的意味,细微而不容忽视。

她官位卑微,能掀起这个案子已属不易,短时间内实在做不了更多了,但江西静水般的官场被她丢下一颗石子,涟漪就算消失在水面上,人心里的涟漪是不是也跟着消失了,那不一定。

宁王好道多年,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正式遁入道门,从真正旁观者的角度看只是巧合,而对心里本有疑惑的人来说,这更像种表白。

表露与天下人,剖白于京城,宁王一系,世外闲人,与尘间的熙攘都无干系。

但是这么一想,展见星又难免再度觉得自己疑心病太重,毕竟她两手空空,毫无证据,甚至跟宁王系都不熟,这么平白去推断人家有罪,不太说得过去。

朱成钧从她的表情看出她想什么了,忽然道:“我刚才说错了。”

展见星以为他有什么聪明过人的真知灼见要发表,连忙目视他,等他开口。

“我不该说你没良心,”朱成钧一本正经地道,“你像我,是件好事,你以后可以尽管多像一下我。”

“……”展见星无语到匪夷所思地瞪他。

已经过去的话头,他津津有味地捡回来把她调戏一下,他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了是吗?

好在朱成钧接下来的话表示还是可以的:“你想没想多不要紧,就算做也不是做给你看的,龙椅上的人怎么想,才重要。”

展见星一想:“也是。不管他了,我也管不着,做好我自己的事就是了。”

**

展见星的分内事正经做得不错。

这年头的小民所求不多,堂上的大老爷略微清些,堂下的皂隶不胡乱抓人,不编排名目乱收规费,就算是好年景了,百姓们就能自动把小日子过得红火起来。

今年底就是个丰年,人人上街都是一张笑脸,大方地把年货一样样往家里搬,年底闭衙封印以后,展见星终于腾出空来,也陪着徐氏逛了趟街,路上有些百姓认得她,也不怕,都欢喜地上前行礼打招呼。

他们这个县尊年纪虽小,难得地懂得体下,现在王府开建了也没怎么影响到大家正常过日子,这就是件极不容易的事了。

走过一个卖手帕子珠串等小饰物的地摊时,也有人招呼展见星:“县尊也出来办年货了?”

展见星一看,有点惊讶“你们——?”

地摊后竟是冒氏和丁大嫂两个人。

“你不是走了吗?”她先问冒氏。

冒氏是有娘家的,娘家家境还不错,先前她丧子之后受了刺激,才一时冲动去出家,险被坑骗之后就冷静过来了,领了当时县衙发放的十贯钱后就决定回家去,她娘家在太原,路引还是展见星亲自替她办的。

冒氏笑了笑:“唉,不瞒县尊,我心里还是有点放不下——又回去看了看,听邻居说李振把房子卖了,葬了婆婆和升儿,之后他自己跑了个不知所踪,我也不想知道他去哪儿了,他能让婆婆和升儿入土为安,算是还有点良心。我没了牵挂,本打算就走,又想该谢谢丁大嫂,便去同她辞行——”

“谁知我一听,我也想走了。”丁大嫂接过了话头,爽朗笑道,“县尊照顾,问案时都没叫人见着我们,不过从前熟悉的人多少猜得出来,还有我家那个没脸没皮的死赌鬼,找着了我,居然还想叫我回去过,呸,我拿起扫帚就把他打跑了。还在这里总是啰嗦,我就想着,不如跟了冒家妹子走,走得远远的,干干净净地从头开始。”

冒氏又接话:“因为要等丁大嫂的头发再养长些,所以耽误了一阵子,天又冷了,我们就想,不如等到开春,那时再走,路上也不受罪。”

丁大嫂和冒氏不一样,她是真剃了头做了姑子的,四五个月过去,已经养了些头发出来,使块赭布包了头,不仔细看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了。

展见星听她们一替一个说话,面色在寒风里吹得发红,但眼神都闪着光,可见两个人能做个伴,比一个人胡思乱想自己的苦楚好多了。她十分欣慰,笑道:“这就好。”

丁大嫂想起来忙道:“对了,我还有一事要求县尊,冒家妹子有路引,我却还没这样东西,听人说出远门都需要的——”

展见星点点头:“你年后到县衙来,我会交待户房。”

丁大嫂和冒氏听了一起行礼,都感激不尽:“幸亏遇上了县尊这样的青天大老爷,不然,我们都不知葬身在哪里了。”

和两人告别后,展见星心情很好,她这个官虽然微小,还是能做一些事,有时上位者的一言,改变的也许就是百姓的一生。

又隔两天,年二十八了,被她打发去京里送节礼的一个衙役赶了回来。

衙役是和秋果一起去的,朱成钧也要送一份,两个人便一起去,也一起回来了,带回来了两封信。

朱成钧也在县衙里,他的王府还在建,他在这孤身一人,把年过到县衙里来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

熏笼暖乎乎地燃着,展见星和朱成钧各坐一边,拆信。

片刻后,面面相觑。

信的内容大半都没什么要紧,楚祭酒只是表达了对收到千里之外的学生节礼的高兴,正事只顺带了一笔,就这一笔,让朱成钧一时都有点说不出话来。

——江西抚州府内,可能又要多添一位郡王了。

好巧不巧,这位郡王,与朱成钧同出一脉。

作者有话要说:看见小天使问,交代一下,字数的话,本文预计五十万,一月底完结(保佑我不要爆字数),然后四月份左右开新文,就是专栏那本预收《怀春记》,一个甜甜的轻松文(*  ̄3)(ε ̄ *)

☆、第 97 章

在楚祭酒的信中,抚州又将有王就藩的事还没有正式定下, 只是朝廷上刮起些风声, 他虑及与朱成钧有关联,方提前透了口风过来。

这位王爷, 封号荣康,名逊烁。

正是朱成钧的二叔。

先帝在位时,他因叔侄争位相残被远远派了个甘肃的封地, 拖家带口黯然远走, 数年过去, 让人难以料想的是, 他竟不知道怎么讨了皇帝的好,把封地挪移到江西来了。

——虽然楚祭酒的用词很谨慎,但展见星与朱成钧都知道, 楚祭酒不是听风就是雨的潦草性子, 这事起码有了七八分准,他才会说出来, 给学生们提个醒。

过好一会儿, 朱成钧先回过了神, 把信收好,笑了笑道:“你看,我说了不要你操心,聪明人有的是。”

展见星满心纠结,觉得这事难以言喻,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不知谁想出来的主意, 真是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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