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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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最简单的问题,茶树可不像小麦一年能收两季,幼苗种下去,起码三四年才可以开始采摘。

展见星闻讯以后,决定把县务暂时交给县丞,她亲自出城查看。她需要稳定当地人心,也需要确定山上究竟垮塌了多大范围,人和物的损失如何。

路上很不好走,因为雨还在下,出城以后,展见星渐渐连轿子也没法坐了,她就下来,举着伞和衙役们一起走。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才到了汤山村。

她心里立时一沉。

去报讯的人没有夸张,这里的情形确实很不好,一共一百多户人家,被埋了一半,树木石块淤泥倾泻得到处都是,与她同来的衙役呼喝着找来了本村的里长,从里长的口中,她终于知道了一个不幸中的万幸:雨下了很久,村里人也不放心,事发时许多村民都在山上冒雨照看自家的茶树,因此受伤的人不少,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

就这样,里长也很心痛了,抹着眼泪道:“我们的茶树……”

这就是无可如何之事了,展见星安慰了他几句,里长没想到她能亲自前来,虽然伤心,也振奋了不少,很快指点着衙役们去救灾了。

展见星带来的两百多个衙役们派上了大用场,众人冒雨忙碌了半天加上整整一夜,终于把村民们暂时都转移到了隔壁一个村子,连茶树也救出来不少,茶树难收成,但它与小麦等作物比又有个好处,麦子长一半被这么垮塌一压,只能拔了,认了这一季损失,但茶树根要结实得多,把受损的枝叶修一修,等天晴了重新种下去,小心养护,多半还活得成。

汤山村的村民们感激得不得了,推了几个代表到展见星跟前跪着都不肯起来,她这个县尊不亲自来,衙役们不会这么卖力,邻村把他们这么多张嘴收留下来也不会这么痛快。

在这种天气里耽误下去,本已受伤的人还撑不撑得住就不好说了。

天灾虽然不幸,但这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展见星忍着疲倦,正把他们温言安慰着,一个中年男人脸色煞白地跑进来:“总甲,水,发大水了!”

汤山村里长忙转头:“县尊在这里,你瞎吵吵什么!有话到县尊跟前好好说。”

有了这个打岔,跪着的几个村民才站起来,退到一边去,让那中年男人上前说话。

中年男人满脸的余悸未消,跪下来连咽了两下口水,才找着了话:“回县尊大老爷,小的房子都被山石压在底下,早上时雨势歇了些,就想去看一看,谁知别说房子了,连山石也看不见了,就看见一片黄浊的大水——可吓死我了。”

屋里的人闻言都愣住了。

展见星没亲眼见过这样的灾害,但她刚上任时翻阅崇仁历年案档县志等资料看过,此时沉声道:“是山洪。”

山体滑坡和山洪都是山间暴雨之后可能会发生的灾害,一般是山洪在前,诱发滑坡,这次汤山村反过来了,幸亏如此,要是一开始来的就是山洪,那人就是在山上也难保得住。

里长脸也白了:“幸好,幸好——”

幸好他们随后撤了出来,要是还留在汤山村里,不被滑坡砸死,也要被山洪冲走。

这样一来,村民们的损失又加大了,展见星因此又留了一天,等到里长跟汤山村的村民们问询以后,得到了最新统计出来的大致的损失数据,她才带着衙役们回城。

回城也没闲着,她匆匆吃了顿饭,马上就开始琢磨着向朝廷写报灾的文书,发生了这样的灾难,她要先争取着把汤山村的赋税免一免。

正忙着,秋果找进来了。

奇的是,他脸色也有点白——好像也从哪遭了灾一样。

展见星抽空抬了下头:“你怎么了?”

秋果声音中都带了紧张:“展伴读,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见到我们爷没有?”

展见星脑子里全是汤山村的那些数据,又累又木,道:“没有——我怎么会见到他?我才回来。”

秋果跺脚:“爷找你去了!他听说你去的那个村子又发了山洪,你被困在里面,就带了人赶去,我要跟着去,爷叫我管着王府,有空来看一下徐婶子,免得她万一知道你被困的事胡思乱想,我才来,就听徐婶子说你回来了,我以为我们爷也回来了,问徐婶子,她却说不知道——!”

展见星霍然站起来,因为站得太急,她脑子都晕了一下:“谁说的我被困?山洪发的时候我已经不在那个村子里了,九爷哪听来的消息?那地方现在险得很,村里人都撤走了,他去了?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秋果哭丧着脸道,“是一个从那村子逃到城里的人说的,爷知道了,问了问他,就领人去了。”

展见星脑中更晕,她一时手都有点抖:“——汤山村没人逃到城里来,里长点过人,一共一百一十户四百二十三人,全部救出来转移到隔壁村子了。这种灾来得快去得也快,熬过几天就好了,等雨停了,他们还要回去抢救茶树,不会进城来的。”

这不是饥荒,需要进城讨饭吃,他们赖以生存的本钱全部都在当地,进城来才是耽误工夫。

秋果颤声道:“什么?展伴读,你的意思是,那个人骗了爷?”

真若如此,危险就不单来自于天灾了,还有**。

展伴读不想应声,但她清醒地意识到,恐怕是的。

急怒冲红了她的眼,她想埋怨朱成钧的心机一向那么深重,怎么会这么容易叫一个陌生人骗倒,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成钧为什么忽然“傻”了,她难道不知道吗。

秋果慌了:“展伴读,现在怎么办?我们爷不会有事?”他又忍不住安慰自己,“应该不会的,爷带了人去的。”

郡王府已经建好,该着朱成钧的仪卫也拨下来了,只是现在亲王府都留不下多少人,矮了一级的郡王府又能有多少,而且所谓仪卫,基本不具备多少武力,就是出行时打个仪仗而已,真遇上事,能不能派上用场实在难说得很。

展见星用力闭了下眼,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一点,然后睁开来道:“秋果,劳你继续陪着我娘,我去找九爷。”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签王女的明信片签了半天耽误了,赶预售明天就要寄出去,本来想请假,撑了一下,还是撑出来了。

然后,我才有空看了看评论,没想到我大多数读者的节操居然这么高,令我肃然起敬了。

☆、第 101 章

天际滚过一道闷雷。

雨淅淅沥沥地又开始下了。

朱成钧窝在坑里, 木着脸把一个简陋的兽夹从脚上扳开,甩去一边的断枝乱叶里。

他此刻身处的地方是一个附近村民挖的陷阱,放的兽夹不怎么样, 使使劲就可以把它扳散架, 但坑洞挖得很深,伪装得也很好,猎物只要踩中兽夹,摔进来很难再爬上去。

朱成钧不是那些靠四条腿走路的动物,他被夹了一下,伤得不算重,要爬仍爬得上去,但他没动,因为真正的危险并不在这个坑洞里, 而是在上面。

上面有脚步声,有衣袂擦过林叶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对谈声。

“在哪……”

“不知道, 忽然就不见了……”

“……你看见没……”

“没有……”

朱成钧出城不久就觉得不对了,有人在跟踪他。

他发现以后, 先观察了一下跟他出来的仪卫们, 仪卫们个个外表高大威风, 脸上写满天真无知, 显然对此全无察觉。

教他习武的孟典仗一样出身仪卫司,但孟典仗的实力承袭自全盛时期的代王府,虎倒了余威在, 这些后来选进来的花架子就差太远了,朝廷既不需要他们为藩王提供多强的武功,他们也就乐得举举盾幡应付了事。

朱成钧知道指望不上他们,也没回头,仍往汤山村的方向疾奔而去。

展见星去了两天还没回来,这是事实。他就要去亲眼看一看。

杀机在迈入汤山村地界时袭来,对方不是寻常人,有弓箭,慌乱的仪卫们没多久就全走散了,朱成钧自己也不能相抗,他是出来寻人的,没带武器,只能逃。

汤山村现在的地貌十分复杂,又是滑坡又是山洪,虽然危险,但也有效地阻隔了追兵,朱成钧踩中兽夹的时候其实还来得及跃起,但他心念一动,就势摔了下去,借此摆脱了追兵们的尾随。

十来个不明来历的追兵在周围发出的动静渐渐远去,朱成钧没有动,他很有耐心。

他在逃命的过程中已经发现了,展见星不在此处,底下的村子毁得再彻底,展见星带了不少衙役前来救援,他们不会也留不下一点声息,这里凌乱非常,也安静非常,这不合常理,他们应当在此之前就及时撤走了。

也就是说,他上当了。

这没什么要紧,朱成钧也不觉得生气,他只是往身边的乱叶里扒了扒,扒出一支箭来摆弄了一下——这是他跌下来之前抓中的,箭尖是精铁所铸,来势迅猛,他的掌心因此被带出了一道血痕。

这样的箭矢,不可能出自寻常百姓家。

朱成钧以食指指尖摩挲着箭杆的尾端,那里的触感很粗糙,因为原本上面篆刻着的印记被人为磨去了。

磨得去印记,磨不去疑点。

江西——不,抚州,汤山村有灾是真的,能这么快得知展见星“被困”汤山村以此诱他出城的人必然在抚州境内,这个人跟他有仇,敢于对他下手,同时使得出精铁箭,几样限定条件一加,结果呼之欲出。

朱成钧想到这里,就懒得想了。太蠢了,已经就差在自己脸上刻上“凶手”两个字,只把箭磨了有什么用。

他把箭抱着,闭目养起神来。

汤山村眼下无人,追兵没有顾忌,没这么快离开,他与其上去乱走和他们撞上,不如就这么耗着,等危险过后,他的仪卫找来再把他捞上去。

那些人不中用归不中用,就这么弃主跑了还是不敢的。

雨终于停了,天还是阴沉着,不知是云层间还在酝酿着新一轮的雨意,还是天色近了黄昏,朱成钧头顶上还搭着好些遮掩陷阱的树枝,他只能从绿叶的间隙里看见零星的天空,因此不大好分辨时辰。

那些人果然又绕回来过两次,第二次的时候,离得他很近了,朱成钧感觉有个人几乎就在他头顶上说话,他睁开眼,捏紧手里的箭矢——

那个人又走远了。

像是被同伴忽然叫走,朱成钧听见他们在不远处道:“不好,山上进人了,这里不能呆了。”

“这种天气,这种鬼地方,哪来的人?”

“不知道,我没见着,老大说的。走,我们往里面躲一躲,不能跟他们撞上。”

“不如都杀了——”

“不行,好像人不少,杀不完就麻烦了,先看看再说……”

两个人说着话,匆匆走远了。

朱成钧若有所思。

那个人说得没错,这时候谁会进山——?

那些人说得好像来人近在眼前,但大约是遭过两次难的山路太难走了,足足又过了小半顿饭的工夫,朱成钧才重新听到了脚步声。

并没有很多人,来到他附近的只有一个脚步声。

这个人的脚步声很笨拙,但并不沉重,只是似乎太过疲倦,显得很慢,有点强弩之末的意思——

朱成钧把箭丢下,支着一条腿在坑里站了起来。

上面那个人似乎听到点动静,但不知道从何而来,迟疑地停住了。

朱成钧静静站着,他没出声,即使他已经听出了这个脚步声是谁。

他当然听得出来。

如果对一个人足够熟悉,不要说她的脚步声,就是她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出来。

这一刻令他非常愉悦,想象着她在上面警惕张望的模样,因此犯上再多的蠢都完全值得。

“展见星。”感觉到她挪步要动,怕她直接摔下来,朱成钧终于出了声,“我在这里。”

……

展见星原地转了一圈,终于搞清楚了惊她一跳的声音是打哪冒出来的,她走了几步,腿一弯想往下蹲——太累了,直接跪到了地上,她也顾不上,胡乱扒开乱枝往里张望:“九爷?!”

朱成钧仰着脸:“嗯。”

“你不小心摔进去了?我我拉你上来!”展见星大喜,语无伦次地道,一边向他伸手。

朱成钧也伸了手,却道:“不,你下来。”

展见星以为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谁知手跟他碰上,传来一股力道,她累得筋骨都是软的,说是要拉他上来,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枝叶扑簌一阵响,她居然真的叫他拉了下去,摔到他怀里。

展见星:“……”

痛是不大痛的,她就是摔懵了,一时居然没想起来挣扎。

朱成钧摸摸她的脸,低声道:“你一个人来找我?”

“没……”展见星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的举动轻薄非常,忙要挣开站直,“我带了十来个衙役——”

朱成钧拧了下眉:“别动,我脚疼。”

展见星僵住:“怎么了?”

“被一个抓野兽的夹子夹了。”朱成钧靠在她身上,把脚伸给她看。

他靴子上有一个被夹瘪的印子,展见星抽了口气:“伤得怎么样?”

“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摔下来的?怎么都不看一看?”展见星急得责备他,扶着他,“你坐下,把鞋脱了。”

朱成钧就听她的话在坑里坐下,仍旧挨着她,自己慢腾腾伸手去脱靴子。

满是泥浆的靴子才一脱,里面的袜子就透出了血色来。

他觉得伤得不重,因为骨头没事,但被那么一夹,皮肉怎么可能也安然无恙,待袜子一除,那一道夹痕高高肿起,过去这些时候,本已结起了血痂,与袜子黏到了一起,脱袜时一揭,血痂破开,重又缓慢地往外渗血。

展见星都不忍看,手足无措地问他:“是不是很疼?”

问完了又觉得是废话,怎么可能不疼。

朱成钧把头靠着她的肩膀,低低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嗯。”

他高大的身形几乎是把她包裹着了,手揽着她的肩,半边胸膛密密地挨着她的后背,占有之意表露无疑。

展见星没怎么觉出来,她发现朱成钧受伤以后就完全没有往别的方向想了,只以为他是难受的,要靠她支撑才可以,她哄小孩一样拍拍他耷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没事,别怕,我叫衙役来拉我们上去——你手怎么了?”

她又发现了朱成钧掌心的血痕。

“没事。”朱成钧先道,然后又改口,“这个不重,只有一点疼。”

天色更阴沉了一点,坑里比外面更暗,展见星把他的手往眼前举了举,想看清楚是不是真的伤得不重,朱成钧由她看,等她看明白松了口气,要开口说话:“怎么划的这么一道——嗯?”

朱成钧的手掌从她手里脱开,继续上移,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

展见星想去扳开,想到他带着伤,动作就不由缓了缓,只不安地在他掌心里眨了下眼:“九——”

她剩下的字眼都被朱成钧堵了回去。

他跟她并排坐在坑底,另一只手往下滑扣住了她的腰,将她向自己扭转过来,另一只手仍旧盖在她的眼睛上,低了头亲她。

他的动作很轻缓,也不甚坚持,只是她一挣扎,他就道:“我疼。”

“那上去找大夫——”

“全身都疼。”

“你该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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