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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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诚窒住片刻,展见星的口舌之利他不是第一回领教,这时反应过来占不到便宜,但展见星与朱成钧正立在他面前,看似不再有交集的两个人,却有一个显著的共同点,他蓦然得到了新的提示——

“展谕德教训奴婢的好。”他阴阳怪气地道,“不过代王对谕德一往情深,为谕德至今不娶,这总是证据确凿了吧?说起来,谕德好似也一般呢,怨不得代王冲冠一怒,要拿奴婢为谕德出气了。”

展见星怒红了脸,她已做好最坏打算,并不惧怕木诚再怎么进她的谗言,但木诚走投无路胡乱攀扯,却连朱成钧也扯了下去,朱英榕对这样的事本有心结,若再犯了糊涂,留木诚喘息时间,事态将滑向哪一步,必更加难以控制。

她心思疾转,还在思想对策之际,朱成钧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来:“继续编,怎么停了?”

“……”木诚噎了一下,“王爷不必动怒,奴婢——”

“我没动怒,”朱成钧打断了他,他脸上非但看不出什么怒色,根本就是满不在乎,“你编得还不错,这么多话,喜欢说,到我跟前来说。”

木诚心中有点警惕,但他这一跤跌得太突然,恐惧催生出亢奋,更有愤恨难言,一股气顶着,爬起来向前便道:“不知王爷还有什么指教?奴婢总之是实话实说,没有半个字虚言,王爷就是挟私报——呃!”

他一行说,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刚好走到朱成钧跟前,而后声音戛然而止,这最后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

因为朱成钧手臂一伸,忽然扼住了他的喉咙!

木诚:“——!”

他喉间嗬嗬作响,眼睛一直瞪大,瞪到眼珠快凸了出来——

“阉侍木诚蛊惑君心,结党营私祸乱朝纲,挟私报复构陷大臣,本王受先帝榻前遗命,今替先帝与朝廷,”朱成钧松手,手臂重新垂下,他低头,把手掌在身侧衣裳上擦了擦,才说出了下文,“诛了你。”

砰。

木诚仰倒在金砖上,眼睛兀自瞪得大大的。

他似乎还能听见些什么,还想反驳,他哪里算祸乱朝纲,天子还未正式亲政,他根本都还没来得及做多少事……

最后一点灵识消失。

他再也来不及了。

满朝哗然!

☆、第 158 章

“护、护驾——!”

不知哪个愣头青朝官颤悠悠地叫了一嗓子, 高大威武的侍卫们自殿外涌入, 朝官队列受到冲击,变得东倒西歪,情势一下子混乱起来。

“这这这真的杀了——?”

“杀得好!快让我看看,到底死了没有——”

“哎呦,谁踩本官的脚?!”

乱糟糟的喧嚷里, 方学士被惊回神,立即喝道:“乱什么, 都镇静下来,不许胡乱走动!当值的御史呢,把喧哗的人都记下来,送呈吏部,算入岁终考绩!”

顿了顿, 又转向侍卫们:“此处没有刺客, 不必护驾, 尔等退出去, 在殿前当差即可。”

侍卫们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朱英榕仍高居御座,左近并无可疑人等,犹豫片刻后, 在统领的带领下, 如流水般又退了出去。

但未及全退,走在最后的统领半只脚还卡在门槛内之际,猛然一声稚气尚存的尖厉叫声响起:“站住!将——”

朱英榕惊喘着, 手指也剧烈颤抖,但仍坚持着指向了下面,“将代王——”

“皇上!”展见星脑中近乎空白,凭本能喝出口,她不能让朱英榕将处置的话说出来,天子一言九鼎,哪怕是错的旨意也一样,局面将很难挽回。

“请皇上三思。”她跪了下来,伏地恳求。

“……”

朱英榕不只是手指颤抖,他全身都开始抖,眼睛直瞪瞪地,道:“好,你好。来人,将代王与展见星一起打入——”

“皇上。”

他的旨意再度被打断了。

“……方先生?”朱英榕循声看去,瞳孔缩了一下。

朝官们炯炯的眼神都跟着过去。方学士闭了下眼,喉间吞咽着,费力地咳嗽了一声。

他的病一直没有大好。

他重新睁开眼来,眼中疲倦非常,也清明非常,与朱成钧对上。

朱成钧眉目不动。

事实上从他扼杀木诚后,无论殿里殿外乱成了什么样子,他再没有动过。

“代王目无纲纪,胆大胡为,惊扰圣驾,其心既妄,其行也无状——”

方学士缓缓出声,一个个罪名报出来,朝官们不觉屏住了呼吸,等着听他得出的最终判决。

“着禁军即刻驱逐出京,遣送封地,无诏不得踏出封地一步。”

展见星蓦地抬头:“……”

她一颗心如被丝弦系紧拉起,忽然弦断,重重地落了下来。

与她相反的是,朱英榕本来手指已放了下来,此刻不可置信地将眼睛重新瞪大:“——!”

这算什么惩罚?!藩王无诏本来就不得入京也不得离开封地!

他心里明白,但惧极怒极惊极,诸般情绪冲到了顶,话都堵在心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方学士没有旁顾,他的身躯苍老而又有一种坚韧挺拔,冷冷地对着朱成钧道:“代王,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冲撞圣驾吗?那本官可不能容你了!”

朱成钧与他对视片刻,收起了目中的意外之色,道:“知道了,我走便是。”

他没再看任何人,转身便向殿外去,背影疏淡离尘,居然吸引了几个朝官看得回不过神——事了拂衣,可真痛快利落啊。

朱英榕的感觉就很不好了,近侍的尸体还横在底下,朱成钧的背影越去越远,他一阵头晕目眩,向后歪倒:“……”

“皇上!”

“皇上!太医呢,快叫太医来!”

**

午后,乾清宫。

太医收拾了医箱,走出殿外。

守候的几个重臣们忙拥上前去相问,太医一一回答:“皇上没有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方至如此。如今已经醒来,下官开了安神方,皇上服下后,就无事了。”

重臣们方松了口气,放太医离去,又想入内请见。

内侍进去通传,很快出来:“皇上有旨,今日谁也不见,诸位老大人们,请吧。”

这话在方学士意料之内,他沉重地道:“那老臣就等皇上愿意见时,再来请罪。”

他返身要走,脚下踉跄了一下,旁边的闻天官伸手扶了一把,方学士脚步又顿住,望向丹陛下孤零零跪着的一道身影,道:“——展谕德这里,皇上可有旨意?”

内侍也看了一眼,回道:“皇上说,展谕德愿意跪,就由他跪着。”

方学士默然。

闻天官低声道:“走吧,这时候劝不得,皇上连你我都不见……前面还有一摊子事要收拾呢。”

方学士也明白,叹了口气,在他的搀扶下举步离开。

风渐起,天际云涌,遮蔽了日头,天色阴了下来。

展见星一动不动地跪着。

朔风刮在身上,寒可透骨,单薄的棉衣抵御不住,不多久她的手脚都出现了僵意。

“咦,下雪了?”

露台上传来内侍的惊讶叫声,很快被另一个内侍阻止:“嘘,瞎嚷嚷什么,皇上心情正差,别说下雪,就是下刀子,你也给我憋着。”

“是,是。”

另一个内侍探出手来,等了片刻,嘟囔:“还真下了……这天变得可真快。”

先前说话的内侍小声道:“哥哥,下面那个怎么办——要么叫他回去?皇上今儿肯定不会搭理他了,跪也白跪。”

“白不白跪是你说了算的?”另一个内侍白了他一眼,“从今往后,咱们可都缩着脖子,少揽事吧。若不然……木公公那样又有本事又得圣心的,还不是像个鸡崽儿一样,说没就没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压得低不可闻。

先说话的内侍颤了颤,又忍不住:“代王好大的胆子,听说是当着皇上的面就——才把皇上吓着了。”

另一个内侍哼了声,带着怨气:“你我这样的人就是命贱,又有什么法子。”

“那就这样算了?不能吧,代王这么大逆不道——”

“当然不能了。不然你以为底下那个跪什么?指着求情呢。”

另一个内侍翻着白眼,还想说句什么,忽然顿住,伸长了脖子一打量,忙就迎下去。

翩然落下的细雪中,一行宫人簇拥着一顶宫轿行来。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内侍们纷纷下跪。

姿容端丽的钱太后坐在轿中,眉心拧出焦灼,开口问道:“皇上怎么样了?太医来看过了吗?要不要紧?”

好一段时日了,钱太后一直深居浅出,似乎与天子间生出些说不出的微妙的隔阂,但毕竟是天子生母,内侍们也不敢怠慢,忙将一个个问题都回禀了,直到见钱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下轿要步入宫内,才迟疑地拦了拦:“启禀太后娘娘,皇上说……现在谁也不见。”

钱太后默了一下:“包括本宫吗?”

内侍不敢回话,奔进去传报,片刻后,只听里面一声脆响。

里外所有人噤若寒蝉。

钱太后眼睫一颤。

内侍磨蹭着出来了:“奴婢回禀娘娘,皇上、皇上龙体不适——”

钱太后的面容已恢复了平静:“知道了,那叫皇上好好休息罢,你们好生伺候着。”

内侍松了口气,忙答应下来。

钱太后返身要走,又顿足回头:“今日之事,不许有一字传出去,都听见了没有?”

小天子赌气,不但将母亲拒在门外,还摔了杯盏,传扬出去必要妨碍圣誉,内侍们知道厉害,忙都跪下,赌咒发誓地应了。

钱太后步下玉阶。

宫人伸手要扶,钱太后摇头,向一旁趋了两步,目光垂着,落到那个跪伏的身影上。

那身青色官服已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钱太后掩去心中所有思绪,淡淡开口:“展谕德,你先回去吧。皇上若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多大的过错,也没有罚讲官跪在雪地里的道理。”

跟在后面送行的内侍听着话音,小心翼翼地道:“娘娘,皇上没有罚展谕德,是展谕德自己要跪的。”

钱太后眼中划过诧异,展见星动了动唇:“……太后娘娘,臣有要事禀报。”

她冻得这一阵子,说话已不太利索,但语意仍然坚决,抬起头来,睫毛一眨,挂在上面的一小片雪花化开,好似一滴泪珠。

钱太后不敢细看,别过眼去,道:“——什么要事?皇上受了惊吓,需要静养,过几日再说罢。”

今日肯定是见不到朱英榕了,明日,后日,也许都见不到——展见星人冻僵了,心里清醒,朱英榕很有可能再不会见她,给她开口的机会,而直接用一纸贬书把她打发到千万里外。

“臣——”她俯下身去,“请奏太后娘娘。”

**

雪花飘得大起来。

乾清宫内温暖如春,鸦雀不闻。

朱英榕倚在床头,一个内侍跪在地上,用最轻的动作收拾着翻倒的药碗。

是才送进来的安神汤。朱英榕不肯喝,内侍劝了两句,朱英榕发了脾性,抬手就摔了,现在内侍大气不敢出,唯恐再招了他的不痛快。

朱英榕的目光扫向当地的熏笼,炭火暖意融融,他的目中阴沉得不见底:“他还跪着?”

他忽然开了金口,内侍吓了一跳,仓促间忙回道:“——皇上问展谕德吗?不在了,先前太后娘娘来,带走了他。”

朱英榕一僵:“你说什么?!”

他怒意勃发,内侍吓得结巴:“是、是——奴婢是说——”

朱英榕已不要再听他说什么了,迅捷下床,自己胡乱把鞋穿上,一阵风般就往外走。

“皇上可不能这么出去,仔细受寒——”

守在外面的内侍们被惊动,手忙脚乱,拿手炉的拿手炉,拿氅衣的拿氅衣,一窝蜂地追在了后面。

**

雪越下越大。

城墙上都覆了白。

城墙下,一行人正要出城,有人冒雪送别。

“王爷,”追上来的青袍官员气喘吁吁地躬身,“王爷留步,方阁老命下官来,送王爷一程,与王爷说几句话。”

朱成钧在马上回身,脸庞半掩在雪白裘帽里,乌眉微扬。

城门处本来十分热闹,但因下了雪,人都各处避雪去了,连守门的门卒都搓手跺脚地缩在门洞里,青袍官员左右望了望,就放心地拱手道:“阁老说,此番朝堂乱象,全仗王爷破局,也只有以王爷身份,方能行此作为;从前是他误会了王爷,不知王爷是敢于担当,心地无私之人,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朱成钧点了下头:“哦。还有话吗?”

“阁老请王爷放心,皇上那里,阁老一定尽力斡旋,只请王爷回到封地以后,这阵子谨言慎行,免得再受小人攻讦。”

方学士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但悍然扼杀天子近侍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举,绝不会就此轻巧揭过,危机,才刚刚开始。

这个道理朱成钧自然明白,他又点点头:“嗯。替我多谢方先生了。”

说完他犹不动弹,目光定定地把那青袍官员望着,官员愣了愣,不知他在等待什么,不过他的话倒真还未说完,就接着道:“——对了,还有展谕德,阁老说,请王爷不必担忧,展谕德本来深得皇上信任,只是因为木诚挑拨,才受了些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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