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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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侄儿,难道当年伤的不只是嗓子,把男人的那块地方也伤了?不然他怎么肯怂成这样——

洪夫人满心不顺地恶意猜测着,一边去看方伯爷的脸色,指望他拿个主意出来。

方伯爷还没说话,便在这时,等候在外面的一个伯府管事见到主子们终于露了面,忙跑上前拦住道:“伯爷,客人们到了大半了,许多想跟您说话,又问大爷忽然抱着新娘子跑了是为什么,二爷和大总管都在花厅里照应着,有的客人还好说,有的就追问闹腾得厉害,比如同大爷玩得好的那位薛大爷,还有隆昌侯府的岑世子,这位爷从前同我们大爷话都没说过几句,不知也夹在里面凑什么热闹,还闹着要跟薛大爷一起来找大爷,二爷被他们缠着,急得都冒了汗——”

他说的二爷是方伯爷的长子方寒诚,方伯爷临时走开,留了他在外面招呼客人。

方伯爷对儿子的窘境没什么反应,倒是一听见岑世子三个字,眼底冒出抑不住的火星来——是的,徐家从来不是他的剑指所向,隆昌侯府才是。

如果侄儿顺着他的谋算走,从徐家而至岑世子,从岑世子而至隆昌侯,一整条线牵连下去,隆昌侯当年从他手里抢走的差事,怎么抢走的,他就能让它怎么易主回来。

但现在想这些都是白想了,方寒霄不配合,作为最关键的人物,他在最关键的问题上扼住了方伯爷的喉咙。

方寒霄是长房仅剩的男丁,他愿意顺着徐大太太说望月有恙而换了莹月来,那就代表整个长房认了这件事。

方伯爷当然可以仍旧把徐家骗婚的真相揭出来,徐家多少还会丢人,可然后呢?徐家满门羞死,对他没有一点帮助。

洪夫人不耐烦地向管事斥了一句:“站一边去!”

然后向方伯爷低声道:“伯爷,要么,把风透到老太爷那里去,霄哥儿是老太爷的命根子,他受了这个委屈,老太爷一定不会白白放过,由老太爷出面,向徐家要交待就名正言顺了——”

方寒霄也不是就没人管得住了,他上面,还压着一个老祖父。

方伯爷沉吟片刻,咬牙摇头:“不行,正为老太爷疼他,听了一定大怒,若是气得归了天,那时就能把隆昌侯拉下马又如何?我不过为别人作了嫁衣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洪夫人焦躁地扯紧了帕子,说话也不顾忌了起来:“真是个祸害!人不在时能坏事——当年岑家把总兵官的差事从我们家抢走,就是靠着往皇上面前进谗言,说伯爷得位不正,有谋害侄儿的嫌疑才挑动得皇上动了疑心,如今回来了,我们也没拿他怎么样,且是帮着他,要把他这门绿头巾亲事退了,他邪了心,还是要跟我们对着来!”

方伯爷听着她的埋怨,紧绷着脸,目光晦暗。

洪夫人尤有不甘:“伯爷,这次机会好生难得,徐望月跟岑永春一拍即合,隆昌侯不在京里,岑夫人不足为惧,我们老太爷重病——方方面面竟是有如天意,只要能把岑永春勾引霄哥儿妻子、为成奸乃至怂恿徐家以庶女骗婚,气得老太爷病情加重之事上达天听,隆昌侯的差事一定保不住——”

“别说了。”方伯爷嗓音暗哑地打断了她。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个道理他不懂吗?

可,人算不如天算哪。

**

方伯爷夫妇为管事所阻、停下商量的这会功夫,方寒霄已经目的明确地拉着莹月走进了正堂院落。

周围一下子人声鼎沸起来,许多人迎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方寒霄。

外面的宾客包括亲眷们只知道新郎官忽然抱着新娘子跑了,不知到底为什么,现在见人来了,自然都蜂拥上来问。

莹月感觉到扶着她的一只手撤开,然后不知方寒霄做了什么动作,一个大嗓门的中年女眷的声音就笑起来:“原来是撞了头,我说呢!还是大爷心疼新娘子,抱起来就跑了,我们在里面听见了,都吓得不知怎么回事,外面那起人,说什么的都有——对了,新娘子没事吧?”

停顿了片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见是好事多磨了。来,都让让,新人要拜堂了,有话待会再说,可别误了吉时!”

她听上去很热心,也能揽事,把围上来的其他人都疏散了,莹月感觉方寒霄拉着她继续走起来——她不想走,她迟钝地终于知道方寒霄带她来做什么了,这个堂一拜下去,她跟他完了礼,就真的要做夫妻了。

这怎么可以呢!

她慌着又挣扎起来,但跟之前一样,她根本挣不动,方寒霄察觉到她不想走,手掌下滑,揽着她腰,几乎直接把她提起来,带着继续走。

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在他们看来,新娘子才在轿子里撞了头,身子肯定是虚弱的,新郎亲近点扶一把并没什么,而且连莹月先前吐在喜裳前襟上已经变暗的血渍都有解释了——啧啧,撞得真不轻,都流血了,所以新郎官更该帮忙扶一把了。

“呜不——”

她在盖袱下努力出声,方寒霄垂下眼帘,朝她的头顶看了一眼。

这个小东西不想嫁给他。

他此前从未真正留心过她的意志,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确感受到了。

不过,那又怎样呢。

通赞就位,抓住吉时的尾巴喊出礼词:“一拜天地——”

莹月惶急里生出气来——她不愿意的,他这时候还压着她,他肯定知道!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攒了把劲,想大声喊出来:“窝——咳咳!”

她太用力了,舌头上本来几乎几乎快止住血、只还在渗着一点点血丝的伤口重新崩开,单单如此还好,方寒霄扶在她侧腰的手正巧于此时不知有意无意地一按,她瞬间一阵剧烈酸软,非但话说不下去,鲜血混着口水,还一下呛到她嗓子眼里,呛得她咳嗽不止。

观礼的亲眷们大为惊讶同情:这新娘子真的伤得很重啊!平白地都能咳得要断了气,怪不得先前新郎官不顾礼仪直接把她抱进去呢。

接下来,就完全不由莹月做主了,众人都知道她情形不好,没人敢闹她,只怕她在喜堂里就倒下,配合着很快让他们把三拜完成了。

知晓大势已去、但还是赶了来的方伯爷面无表情地站在侧边——他尽管是如今平江伯府的主人,这个场合也只能算做观礼的人,红烛耀耀下,他略一错眼,就看到上首主位上兄长黑沉沉的灵牌,他皱了皱眉,把目光移开,放回方寒霄身上。

他眼底是浓重的审视狐疑之色,方寒霄似乎没有察觉,这屋里到处都是红的,他一身也是红的,无处不在的红映在他的眼里,似喜色,又似血色。

在通赞“送入洞房”的清亮喊声中,他扶着莹月往后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爬起来看见路人甲姑娘猜中了,哈哈哈~

我尽力往明白里写了,如果小天使们对目前为止的剧情还有什么看不懂的,评论里告诉我哈——方大那一面涉及剧透,后面再慢慢揭。

☆、第12章

新房不是莹月先前呆的那间屋子,是另一个地方。

不过莹月没在注意这些了,堂已经拜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挣扎,从喜堂出来,她缓过一点劲以后,就悲从中来地哭起来。

要说悲伤什么,她其实说不上来,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糊里糊涂地把自己嫁掉,从今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舌头痛着,哭还哭不了大声,怕牵扯到,只能抽抽搭搭地,过一会儿嘤一声。

方寒霄先没理她,但她没个停歇,他听了一路,终于忍不住斜睨了她红红的盖袱一眼。

这底下什么动静——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哭起来跟个奶娃娃似的。

不过倒是不闹腾了,他拽着她,她也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新房到了。

照理这里还有挑盖袱、饮合卺酒等程序,不过方寒霄一概没管,把莹月送进去以后,他就转身走了。

他脚步声很轻,莹月在床边呆坐了一会儿,试探性地伸手去拽盖袱,没人阻止她,她抓下来再一看,红彤彤的新房里空无一人,方知道他已经出去了。

——新房里这么空荡其实是不对劲的,喜娘、观礼的方家女眷、伺候的下人等都应该有一些,但洪夫人恼怒之下,没去正堂观礼,直接过来新房把所有人都带走了,长房无人可以出面,这些本都是她的安排,现在哑巴侄儿摆明要坏她的事,她把自己所有的安排都撤走,算是出一口气,也有给才进门的侄媳妇一点颜色看的意思。

莹月暂时想不到这些,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要是还要面对一群陌生人,她才觉得紧张呢。

不知是不是被褥没铺好,屁股底下有一点咯,莹月擦了把眼泪,往旁边挪了挪,谁知旁边更咯,她反手一摸,摸出两个花生来。

“……”

她对着花生咽了口口水,从出门就滴水未进,她现在很饿了。

横竖屋里没人,莹月剥开花生壳,把红胖的果子放到嘴里,小心尽量不动用受伤的舌头,慢慢地咀嚼着。

花生果很香,还有一点甜,一共四颗吃完,她——更饿了。

火烧火燎的饥饿被完全勾了出来,莹月想到刚才旁边也咯着她,忙去把那块被褥掀开来,然后她的眼神不由一亮。

她掀开的这一片底下,不但有花生,还有红枣,再里面似乎还藏着一些,她再掀了一下,里面就滚出几颗桂圆来。

她开心地把找到的吃的都聚拢起来,感觉今天总算有了一点好事。

“咕咚。”

大约是怕惊扰到养病的方老伯爷,爆竹锣鼓都只在平江伯府外面响着,府内一声没有,包括新房都很安静,于是身后这声咽口水的动静也就显得很明晰。

莹月一呆,紧张地慢慢转头,就见在她忙着找果子的工夫里,一个女童不知怎么走了来,站在她身后,七八岁的模样,穿一身海棠红的小袄裙,梳两个丫髻,脸庞圆圆的,脖子上挂一个金项圈。

莹月松了口气,小孩子总是不会让人生出警惕心来,就算不认得,也天然易勾出人的柔软,她冲女童笑了笑,想问她是谁,不过舌头一动一痛,只有放弃了,她转而往自己找出来的那小堆果子指了指,示意女童可以来吃。

女童忽然被发现,大大的眼睛藏着一点紧张,摇了头,声音很清脆地说:“我不吃,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不喜欢吃。”

说是这么说,她不经意般又瞥了果子一眼的小眼神却泄露了她的心意,莹月觉得她嘴硬得很可爱,伸手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拿了一颗桂圆给她。

女童顿了一下,默默接了过来,哼哧哼哧地剥起来。

莹月看她剥了好几下不得法,没剥开来,意识到这个娃娃从穿戴上看出身很好,可能没干过这种活计,就重新拿了一个,剥开来递给她。

女童摇头:“不要,我自己剥着吃的香。”

她说话小大人也似,莹月忍不住笑了,没勉强她,收回了手把桂圆放到自己嘴里。

她吃得慢,女童剥得慢,两个的速度倒是差不多,莹月见她费了好一会功夫终于吃完了桂圆,怕她不好意思再拿,就主动又捡了一颗红枣给她。

女童摇头不要,自己重新抓了一颗花生,然后又哼哧哼哧地剥起来。

她似乎偏好带壳的果物——或者是剥壳的乐趣,莹月留心看她,见她又拿了两回都是花生或者桂圆,红枣碰也不碰。

莹月就捡着红枣吃,反正她只要填饱肚子,吃哪样都无所谓。

这小堆果子毕竟不多,渐渐地,就吃完了。

莹月有点遗憾,因为分了一半给女童,她没吃多少,还是觉得很饿。女童好像也意犹未尽,大眼睛往床上望了望,问道:“大嫂,我可以碰你的床吗?”

莹月点头,头点到一半——这女娃娃叫她什么?

大、大嫂?!

女童得了允准,已经往床上一扑,两条短胳膊努力伸长了,往床铺内侧的被褥底下去够东西。

花生,桂圆,红枣——

她一小把一小把地往外抓,中途对上莹月震惊的眼神,她以为莹月是惊讶她怎么能抓出这么多果子,就停了停,带点得意地解释:“我看见他们往床上塞的,好多呢,不过他们说这不是我来的地方,不许我进来。”

莹月:“……哦。”

女童“咦”了一声,收回了抓果子的手,趴在床上扭脸看她:“大嫂,你会说话啊。”

莹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点点头。

她没想到这是方寒霄的妹妹,不过年纪是对得上的,倒也不至于太意外——方寒霄的这个小妹子本身是遗腹女,方大夫人生她时还难产而亡,等于平江伯府长房夫妇差不多是前后脚去了,方老伯爷因此心疼方寒霄,把世子位延到了他身上。

这一节因为跟方寒霄得封世子有关,徐大太太在家里提过好几次,所以连她也知道。

“他们说你家嫌弃我大哥,给他换了个新娘子,你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也换了个哑巴呢。”女童童言无忌地道。

莹月想解释,话到嘴边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除了她不是哑巴。

她就哑然了,只能把嘴唇分开一点,打手势示意她是受伤了才不能说话。

女童懂了,点头:“哦——原来你撞到的不是头。”

她大概是各处掺着听了些闲话,有真有假,不过总的来说,她知道的还不少,又问着莹月:“他们还说你也不想嫁给我大哥,是真的吗?”

莹月有点迟疑,对着小孩子嫌弃她的哥哥好像不太好,她试图找到个言简意赅不至引起误会的准确说辞,但不等她斟酌好,女童已经先道:“大嫂,你不要不好意思,你不喜欢他没事,我也不喜欢。”

这个莹月已经隐有所觉了,女童先前那句“也换了个哑巴”就不大对劲,透着对兄长的轻忽。

如果说兄妹俩关系一般还算寻常的话,女童下一句话就差点把莹月的果子都吓掉了:“大哥把你丢房里一个人就走了,我看他也不喜欢你,这样正好,以后我和你过吧,好不好?”

“……”

莹月凌乱地望着眼前这个小豆丁,这是怎么个说法?!

“我祖父病重了。”女童扁了扁嘴,“他没有精力照管我了,说以后要把我交给大嫂。”

这句就一下把脱缰的进展拉回来了,莹月恍然大悟,这孩子父母已逝,长嫂就该如母,本来很正常的事,小孩子思路跳脱,没形容好,想一句是一句,反而把人惊了一跳。

莹月自己生母早逝,爹跟没有一样,想到这个女童身世更堪怜,连父母的一面都没有缘分见着,不由伸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

女童以为她答应了,原来一直有点绷着的表情放松下来,语调也快活起来,道:“大嫂,你先坐着,我叫人把我的东西拿过来,以后我就跟着你住在这里了。”

莹月不确定地眨着眼,她倒是不反对,跟脸蛋圆圆的小娃娃住比跟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要好多了,可是她说了不算哪,这小娃娃——又能做主吗?

不能。

脚步声响起,方寒霄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脸焦急地跑进来,抱起女童就走:“小祖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跟嬷嬷回去。”

女童看见方寒霄,没有挣扎,但是很理直气壮地道:“我来看看大嫂,不可以吗?祖父说了要我对大嫂恭敬,听大嫂的话。”

“可以可以,不过明天再来看。”妇人一边哄着她一边往外走,路过方寒霄身边低了低头:“大爷,天晚了,我带慧姐儿回去安歇。”

言毕,见方寒霄没什么表示,忙出门去了。

**

出了新房院落,方慧要求下来自己走路。

她的奶嬷嬷王氏依言把她放下来,替她理了理小袄,微带忧虑地道:“不知道大爷听没听见姐儿的话。”

“听见了又怎么样?”方慧不以为然,“祖父叫我跟着大嫂,我才过来的。他不管我,难道还不许大嫂管我吗?”

王氏无奈解释:“老太爷不全是那个意思,他老人家是要把你托付给大爷,只是你是个姑娘家,大奶奶照管你更方便,才这么说。”

“那不还是大嫂管我吗?”方慧天真的声音里有一点尖锐,“大哥总是不管我的,从前是,以后还是,所以我来找大嫂有什么错。”

“好,好,没错没错。”王氏安抚她,“不过大爷也是有不得已的地方,他是姐儿的亲哥哥,难道还会不心疼姐儿——”

“心疼我,就是把我丢在家里,自己跑了。”方慧冷笑,“要不是我硬赖到祖父那里,还不知道多受多少气呢。嬷嬷,你别说了,反正我指望不上他,不如跟大嫂过。”

她说着,埋头踢了踢小脚,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他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王氏道:“今儿是大爷的花烛夜,他不在这里,还能去——”她忽然止住,意识到不该跟这么小的姐儿说什么花烛不花烛的,忙转了话题,“姐儿要看大奶奶,明天再来罢。”

方慧怏怏地:“好吧。”

王氏牵起她,在夜色下行走起来,带点好奇地轻轻笑道:“姐儿倒是肯跟大奶奶亲近。”

“那有什么办法,祖父跟我说了过好几回了,我总不能让祖父病着还替我操心。”

王氏欣慰:“姐儿真懂事。”

“她比原来那个好。”方慧声音变得轻松起来,“嬷嬷,她有点呆,那么大人了,还哭鼻子,眼睛都哭肿了,她还偷吃床上撒的果子,嘻嘻。”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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