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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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寒霄把他拦下了,只说对徐望月本来无意,不成没有什么可惜之处,薛嘉言本已有点被劝下了——徐望月若好,没有什么对不住他兄弟之处,那她嫁别人就嫁别人罢,总不能拦着不叫人出嫁;若不好,那这种姑娘本也配不上他兄弟,去祸害别人最好。

他说服了自己半天,但这会一见岑永春那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样儿,全部破功了,就想把他从马上拖下来一顿揍。

“寒霄是他叫的!谁跟他那么熟!不要脸!”薛嘉言被拦着窜不出去,气得只是碎念。

方寒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的,他从前跟岑永春真的不熟,几乎陌路。

所以,要不是有徐望月这一出,他都不会确定他对他有这么大怨念。

京中子弟无数,分门第分文武分才能,各自有各自的小圈子,从前方寒霄领头的这个小圈子,跟岑永春是没有交集的。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双方就是合不来,他们相同的只有出身,志趣都不相投,自然而然渐行渐远——这是曾经的方寒霄以为的。

他那个时候,太年少太飞扬也是太天真了,他不知道对于岑永春来说不是这样。

岑永春曾经努力接近过他们的圈子,但是没有成功,被排斥了。

那个时候,方寒霄自己是平江伯世子,将来要接方老伯爷的要职;薛鸿兴没有子嗣,薛嘉言过继给他是早晚的事,薛鸿兴掌握的都督府虽然捞钱比不上漕运总兵官,但是是中枢要职,位高权重;而岑永春呢,那个时候他的父亲隆昌侯身上只有一个闲职,于是他这个侯府世子,其实还比不上薛嘉言这个二房长子值钱——

外面看着差不多的子弟们,里面扒一扒,其实是差挺多的。

所以,对岑永春来说,他不觉得方寒霄他们不带他玩只是跟他玩不到一块去,他认为自己是被人瞧不起。

这些都是方寒霄到了外面,因故要查隆昌侯府的时候才顺带着查出来的,他为此有一些惊讶,惊讶过后,就没什么了,只是把它作为一桩事备案着,暂时并没想到要怎么用,又能不能用。

但世事吧,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没料到他孤身返京没几天,岑永春就自己挥舞着把柄扑到他面前来了。

现在,方寒霄在众目睽睽中,微笑着看着岑永春跳下马来,昂首挺胸地走过来,忽然变得很熟络地跟他打招呼:“寒霄,你能来,我真高兴,以后咱们做了连襟,就是亲兄弟一般的交情了,一会我单敬你三杯,你可不许早走,我不放人的!”

方寒霄笑着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仍是当初那样耀眼,站在人群里仍如鹤立鸡群,所以岑永春还隔着一段距离,都可以一眼把他认出来,岑永春心中为此有一点堵滞,但旋即又舒服起来——他怎么可能不郁怒,不肯示弱在面上露出来罢了,表面上装得越好,心里肯定越呕!

岑永春的目光还往薛嘉言面上去转了一圈,看见薛嘉言瞪眼看他,心中更抖擞了——风水轮流转啊,当年一个二房的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他伯父自己得了亲生子,他一个侄儿,屁也不是了,想一想都痛快死人。

方寒霄心有别事,忍得下这口气,薛嘉言可忍不了,拳头当时就捏起来了:“看什么看,没看过爷?!”

他一直是这个脾气,对不喜欢的人不肯敷衍的,岑永春从前就吃过他两回排头,那时心中深为不忿,但眼下却觉得很心平气和:“嘉言,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冲动?我听说你如今有差事了,这是件好事,恭喜你,不过你得改改脾气,不然难道在殿前当值时也这么鲁莽吗?”

薛嘉言才听他说了个开头,白眼已经要翻上天了——所以他们从前就不乐意跟岑永春玩!仗着大他们两三岁,想挤进他们的圈子也罢了,偏偏还想争着做老大,一说话就教训人,好好的,谁愿意多这么个爹管着,凭什么呀他。

“我怎么当差,用不着你管,你捡别人的——哎呦!”

是方寒霄用力掐了他一把。

薛嘉言也知道自己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太难听了,他性子粗,但其实不怎么会出口伤人,悻悻地住了口。

岑永春脸色难看了一瞬,但很快把自己说服住了,他不是捡,他是抢!

硬生生从方寒霄手里抢过来的,还反手塞了个庶女给他。

方寒霄迫于无奈,只有凑合着把庶女认下了——没有比这更能解他当年那份不得志的心情了。

这个时候,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已经放得告一段落,有人过来陪笑催他:“新郎官,该射箭踢轿门,请新娘子出来了。”

岑永春随口道:“知道了。”

然后不再理会薛嘉言,继续去跟方寒霄道:“寒霄,三天后我们要回门去,听说之前你娶妻时,弟妹不慎撞着头受了伤,没能回去?正好,这回我们一起回去,你可不要不到啊——就算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也不能一辈子就不跟岳家来往了不是?想开点,嗯?”

他不着急去迎望月出轿,只是等着,看见方寒霄听见他的邀请后,眼神似乎变了一变,眼底压抑住了一点什么,他更舍不得转开眼了,恨不得就驻足在这里欣赏。

娶徐望月,值,太值了。

方寒霄跟他对视了片刻,快要压抑不住眼底的情绪似的,微微别过脸去,很草率地点了下头,好像无法面对他,迫不及待地想把他打发走。

岑永春真是志得意满,来催他的人把弓箭都递过来给他,他接了,道:“那我们说好了啊,你要不去,我叫人到你府上请你去。”

这才走了,背影都是扬眉吐气。

薛嘉言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又听说,听说来听说去的,他听说的真不少,跟那三姑六婆似的。”

方寒霄悠悠负了手,眼底抑住的情绪终于倾泻了一点出来——根本不是怒气,而是笑意。

果然,岑永春娶了徐望月,是不会舍得不向他炫耀的,不过,他得意的程度仍然有一点超乎了他的预料,简直如受不了锦衣夜行的暴发户一样。

他连鱼饵都不用放,他就上赶着浮上来咬钩了。

而这不过是个开始,他们成了连襟,以后肯定会更多地进行亲近,当然,都是岑永春主动,落在别人眼里——比如说隆昌侯眼里,他只是被迫,隆昌侯和方伯爷之间的龌龊不会牵连到他身上,他就是清清白白,毫无问题。

“好!”

“好箭法!”

喝彩声响起来,是岑永春向轿门边上射了一箭,同时爆竹声喜乐声又大作起来。

岑永春向前掀开了轿帘,方寒霄没有兴趣看了,扯一把薛嘉言,薛嘉言哼一声:“便宜他了,不行,等会我一定要灌他,寒霄,你可不要再拦我了,我灌不死他。”

方寒霄在这上面确实没必要阻拦,做口型:一起。

不让岑永春觉出他的“失意不忿”,他怎么会有动力进一步来贴着他呢。

薛嘉言努力辨认了一下,高兴了:“好!”

跟着他往里走去。

方寒霄不是虚言,等过小半个时辰之后,岑永春那边拜堂等礼仪完成了,过来敬酒,他伙同薛嘉言,是真把岑永春灌了个足。

有人来劝,他就乜斜着眼,要笑不笑,神色间乃至有点江湖气,摆明了他就是要找茬,岑永春见了,反而得意,他府里替他挡酒的堂兄弟们要代替他喝,他都不要,把人搡开,这是他至今为止喝得最香的酒,每一杯都是他少年黯淡时光的补偿,怎么可以由别人代替!

他就陪着方寒霄喝,喝得飘飘然,说话都大了舌头。

方寒霄不会说话,他大不大舌头是看不出来,不过他身上一层重过一层的酒气是明摆着的,看上去离醉也不远了。

他们这一桌,几乎是最后散的——还是岑永春已经醉晕了头,他的兄弟们看他模样不像,怕出丑,硬把他抬走了才了的局。

这时间里,莹月一直在另一边等着,越等越冷清,等到后来她们那个厅人都快散光了,要不是还有孟氏陪着,她都要哭了:她不会真被丢下了吧?

等终于被领着出去,见到方寒霄,她本已委屈了,再闻着他一身呛人酒气,她更觉不乐意了,也不害怕他在这里受刺激闹事了,大着胆子指责了他一句:“你怎么喝得这样。”

她要跟他一车回去的,好熏人。

方寒霄醉眼朦胧,把她望了一望,忽然倾身向前,照着她的脸呵了口气。

莹月被扑面的酒气熏得眼都闭了一闭。

待她回过神来,就气得跺了下脚。

他真是一点也不好!

☆、第40章 第40章

月上柳梢头。

隆昌侯府外原来停得满满的车驾已经稀疏了许多,踩在一地爆竹上, 埋怨的不只是莹月, 孟氏也很不满, 对着同样一身酒气的薛嘉言唠叨。

“做什么在喜宴上喝成这样,回去婆婆问起来, 我看你要怎么说——”

“问就问,爷, 高兴!”薛嘉言把胸脯一拍, 响亮地回答。

孟氏吓一跳,忙轻轻拍了他一下, “你小声些。”

薛嘉言嗓门不减, 嘿嘿笑着还要伸手抱她:“我没醉, 那孙子才醉了呢,不信,我抱你上去——”

意思要抱孟氏上马车,孟氏的丫头们在一旁偷笑,把孟氏羞的, 涨红着脸一把把他推开了:“还说没醉,满嘴胡话!”

又嗔着丫头们,“还不快把爷扶上去。”

丫头们笑着应了,薛嘉言被搀扶着,倒也不挣扎, 只是回头向方寒霄打了个招呼:“方爷, 我先走啦!”

打完招呼, 他总算进了马车,孟氏松一口气,回头跟莹月也告了别,就跟着上了马车。

车帘晃了一下,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得薛嘉言的大嗓门传出来:“别生气嘛,回去罚我给你倒洗脚水好不好?我还给你——唔唔。”

这是孟氏忍无可忍,把他嘴捂住了。

薛嘉言还不消停,片刻后:“我大声?我没有啊,我明明压着嗓门的——”

莹月听着他的声音随着马车远去,再转头看看歪靠在马车上的方寒霄,感觉就,好了那么一点。

唉,他不会说话,好歹不会一路这么瞎嚷嚷。

她想着,往后面那辆小车走去,想看看里面的空间能不能让她跟玉簪石楠一起坐,挤一点也无所谓,隆昌侯府距着平江伯府好几条街的,总比一路都被醉鬼熏着的强。

但她没能如愿,因为她才迈出去两步,方寒霄手臂一伸,就勾着她的肩膀把她拉回来了,然后不容抗拒地往车里点点下巴,示意她进去。

所以说不能抗拒,因为莹月才试探着一挣扎,他居然俯了身,作势要抱了她丢到车里去,威胁之意非常明确。

“不不不,我自己上去。”

跟醉鬼讲不出道理,跟一个哑巴的醉鬼更加没有道理可讲,莹月飞快认了怂,努力躲避着他,踩着小条凳往马车里钻,玉簪石楠忍着笑在旁帮忙。

等莹月上去后,两人又想搀扶方寒霄,但他倒是不需要,凳子都没踩,直接就上去了。

波折一阵后,终于,他们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路略艰难。

车厢里就这么大点空间,莹月躲都躲不开,只能把脸皱着,忍受着从旁边袭来的阵阵酒气,他不知喝了多少,像从酒坛子里捞出来似的,莹月让他熏了一阵,感觉自己都要醉了。

“有什么好喝的,臭死了。”她忍不住嘀咕。

其实方寒霄不臭,他才喝的酒,酒气都还很新鲜,身上透着的是冷冽的酒香,不过在不喝酒的人闻来,这香跟臭实在没多大区别,味道都很冲。

方寒霄听见她喊臭,侧过脸来,不怒反笑,莹月陡然机灵起来,车帘两边都是撩起的,借着月光她只觉方寒霄那笑里分明的不怀好意,及时伸手在两人间挡住:“不臭,不臭,你香,行了吧?”

方寒霄听着她娇嫩讨饶的声音,嘴角又往上勾了勾,这才把脸转回去了。

他其实没醉,他身怀秘密,不可能放任自己在任何情形下喝醉。

但微醺是有的。

这感觉不坏,他懒洋洋靠在车壁上,感觉到自己有点挤着她了,就是不让开,总如一张拉满弦的弓的心绪微微松弛下来,于他是难得的休息。

他不再有别的动作,莹月算是松了口气,被挤着她也认了,默默拿着自己绣花的小团扇,一下一下给自己扇着风,聊胜于无地驱赶开一点酒气。

谁知她不扇还好,一扇,方寒霄更把脑袋往她这边挤了挤,要不是他高,得直接挨她肩膀上了。

他本来体热,喝了酒,更燥了,感觉到有凉风,可不就挤过来了。

莹月:“……”

她没地躲了,得,等于白扇,他一呼吸,酒气都喷在她头顶上。

这么熬了一路,终于回到平江伯府,在二门边下车的时候,她晃了一下。

玉簪忙从旁扶住,问她:“大奶奶,怎么了?”

莹月晕晕地道:“——我好像醉了。”

她忽然下到平地,是真有点发晕,就不知道是被酒气熏的,还是马车颠的,或者是二者兼而有之。

玉簪担心地道:“那我去寻吴嫂子要碗醒酒汤?”

把莹月说笑了,摆手:“不用,没有这么严重。”

不过,她看一眼跟着跳下来的方寒霄——他是真的跳下来,把车厢都跳得一震,他这状态,怎么看也不大妥当啊。

莹月心软,方寒霄一直熏她是很讨厌,可是现在离了马车,他熏不着她了,她就又觉得他去赴前未婚妻的喜宴,喝成这样回来,到静德院可能还不敢惊动方老伯爷,只能一个人呆着,又有点可怜了。

她就迟疑着道:“你要来新房吗?我给你要碗醒酒汤,你喝了再去休息?”

方寒霄微有诧异地看她一眼,莹月不由退一步:“你,你要不需要就算了。”

她不勉强的,真的。

但方寒霄的表情怎么说,就是忽然舒展开来一般,下巴不知怎地却往上扬了扬,然后点一点,负着手就往二门里面走了。

石楠忙道:“玉簪姐,你陪大奶奶回去,我去找吴嫂子!”

就兴高采烈地先跑走了。

她们不逼姑娘,可是姑娘自己愿意管大爷,那就很好嘛。

莹月跟在方寒霄旁边,慢慢走到了新房。

方寒霄喝成这样,是在新房留守的六个丫头都没有想到的。

意外之后,就是高兴!

比玉簪石楠还高兴——都喝成这样了,并且还来了新房,酒是色媒人,这还有个不能成事的?

各自忙乱起来,打水的打水,奉茶的奉茶,不多时,莹月和方寒霄就各自洗过了手脸,再坐在屋里的时候,旁边还有丫头殷勤地给打着扇,这时周身感觉就透亮多了。

宜芳立在旁边,柔声笑道:“大奶奶稍等,已经去厨房催热水了,过一会就来。”

另一个丫头捧着碟红艳的西瓜上来:“这是留着给大奶奶回来时用的,一直浸在井水里,我们才剖开了。”

丫头们很有套路,如今天气热,这么汗津津又一身疲累地回来,那可能是不大有心情干什么的,就要好好地疏散一下,人都舒服了,再借着酒意,那才好——

丫头们压抑着激动,走动间互相对着眼色,都以为这回必定十拿九稳,大爷肯定是有这个意思的,不然,他跟着来新房做什么?

莹月再吃过两片西瓜的时候,石楠捧着醒酒汤匆匆回来了。

她奉给方寒霄:“大爷请用。”

方寒霄接到手里,要喝,忽地又顿住,胳膊一伸,递到坐他对面的莹月面前。

莹月正要去拿第三片西瓜,眼底下忽然多出一碗晃悠着的汤水,呆呆地微张了嘴:“啊?”

方寒霄稳稳地端着,不动。

莹月渐渐反应过来了,她喊过一声晕,这是叫她也喝?

她摇头,软软地道:“我吃了西瓜,已经好了。”

她毕竟没喝酒,不可能真醉。

方寒霄不管,还把胳膊又伸了伸,碗口快抵到她嘴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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