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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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

郡王遇刺, 非同小可。

不论皇帝心底究竟待不待见这些侄儿们,都必须对此事做出反应,进行彻查。

“此事绝不是王爷所为,若不是蜀王自导自演,就是潞王栽赃陷害。”于星诚严肃地下了结论。

闻讯的第一时刻就赶到了于家的方寒霄默然点头,写:证据太拙劣。

谁搞刺杀会大鸣大放地扛着自家的徽记去, 太蠢了。

但蠢是一回事,既然现场出现了韩王的行迹,在没有调查清楚前, 韩王就摆脱不了干系。

参劾韩王的奏本很快就在御案上垒起了一小摞, 都是直接给韩王定了罪要求严惩韩王的——都有物证了,到底定不定罪另说,踩他一脚参他一本总是够的。

这些迫不及待上奏本的自然以支持蜀王的为多, 但支持潞王的也不少, 两家平时互掐得厉害,但在搞倒韩王这一点上,却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同一边:韩王无论怎样低调, 他是嫡出,他此前因传说里与皇帝的矛盾而不敢冒出头来争竞, 但他的身份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 隐在暗处的他,始终是一个庞然对手, 一旦露头, 蜀王与潞王在法理性上都要喘不过气来。

有机会搞他, 一定要搞死他,然后两家再腾出空来,从容互掐不迟。

连着几天,朝堂上的气氛都很义愤填膺,替韩王说话的人太少了,少到靠着一支丢下的长/枪就俨然快能把韩王定罪的程度。

于星诚心下焦急,但他仍然得沉住气,他身上没有倾向,可以出头替韩王说话,但他不能出头这么早,因为他得把力气省到后面,争取后面的一项权力。

就是他迟迟没有等到。

离事发还不过五日,物议里已经生出了十个版本的猜测,有官员微弱地替韩王争取着:“韩王派人刺杀,怎会携自己王府的武器去?这一看就是栽赃陷害。”

“不错,一看就知,所以这焉知不是韩王使的一出脱身计?”对手官员里立刻有人反唇相讥,“韩王好计谋,大大方方地派了自己的人手,使着顺手得力的武器,掩杀延平郡王于郊外,险致他于死地,事了之后,还有您这样的聪明人替他开脱!”

替韩王说话的官员气道:“我何曾是开脱?不过是觉得证据不足,不可轻易定罪!”

“还要什么样的证据?莫非要延平郡王遇刺于你眼前才算吗?!”

“正是!臣也以为,这必是韩王使的计策,利用人心反向,人都以为他不会那么做,他其实正是那么做!”

“臣附议——!”

又是臣情激愤声讨韩王的一天,于星诚立在朝堂中,已经在犹豫着要不要由自己迈出去说话了,事态的进展不如他预期,朝堂里不是没有冷静明眼的人,但这部分人的声音在皇帝的放任下,很快湮没在了声讨韩王的大浪潮里,以至于一个本该早就提起来的程序,竟然迟迟得不到正视。

不能再拖延了,文生口舌便杀人,这种先例不是没有过,虽然韩王龙子凤孙,不至于惨到这个地步,但就这么被人污蔑下去,后果也是很难料的。

他的步子动了动,但还没来得及从队列里迈出去,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大殿左侧响了起来——

“到底是不是,总得去查一查吧?延平郡王都没说定是韩王呢!”

于星诚精神大振,同时心中又生出诧异,因为这句话传出的那个方向都在群臣背后了,照理是不会有臣子的,那里是护驾侍卫们的站位还差不多——

他转头找去,发现他没有想错,站在那个角落的果然是个雄赳赳侍卫,身穿金甲,昂首挺胸,面貌英武,一眼看去十分气宇轩昂。

侍卫对上循声扫过来的一大波目光也夷然不惧,只在皇帝低沉出声问“言者何人”的时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道:“回禀皇上,是臣,臣多嘴失仪了!”

他身上穿着甲衣,能跪,但上半身弯不下来,于是看去更是威武了,活脱一个铁骨铮铮的诤将形象。

不过,他卖相好归卖相好,终究是一个侍卫,不好好值守,贸然插嘴朝政议论,是大忌讳,给他定一个“藐视朝堂”的罪名一点也不冤。

先前吵吵的朝臣们尤其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这么多臣子站在这里,不会说话,轮得着一个侍卫跳出来!

嗡地一声,群议顿起,全冲着侍卫而去,恨不得当场把他拖出去打上六十大板。

于星诚沉了沉呼吸,迈步出去,他周围发现的官员见此都静了一静,四品官职在这朝堂里不算多高,但于星诚任的职位特殊,御史一般人都不想招惹,何况是御史里的小头头。

“皇上,臣要请罪。”

再待他一开口,就把整个大殿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有人不知为什么侍卫乱插话他要请罪,这个罪要请,也该是分管那个愣头青侍卫的指挥使请,但有人灵醒,一愣之后便即领悟,乃至后悔为什么自己迟出去一步,只能看他发挥的——

于星诚一拂袍袖,已经跪了下去,清朗开口:“臣忝居台宪,不能为君分忧,如此简单而切中要害的一句话,不能从御史口中出,而要由一个侍卫说出来,就是臣的失职,是臣及整个都察院的过错!臣愧煞,羞煞!”

吵了几天,到底有没有人说出要查一查呢?当然有的,但很快被别的声音盖过去了,想从这件事里得到利益的人太多了,那一点冷静的声音,完全出不了头,在皇帝有意坐视的情况下,像雨滴砸进河水一样瞬间就没了。

这一句话由于星诚说出来的结果可能都差不多,而且他说,不但会被人借势照头打压,更有可能东拉西扯反过来扣他帽子,但由一个侍卫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他的身份最低,最没有资格开口,这也完全跟他没有关系,惟其如此,他开这个口,才凸显出了整个事件的荒诞性。

满朝衣冠楚楚,满朝别有用心,这一个最简单的公道,居然要一个侍卫看不过眼,从侍卫的嘴里说出来!

丢不丢人?!

丢死人了!

本来情况未必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但于星诚这一站出来,成功地把风向引了过去,他赔上自身,给这件事盖了个章,把原本站干岸上,拼命要把韩王踹下去的众人一起拉下了水。

还吵什么,凭你吵什么,都是个丢人!

于星诚话音落后,朝堂居然陷入了片刻的死寂。

这个局太难破了。

侍卫还跪着,面色涨得通红,看去更是个打抱不平的模样了,只有侍卫——薛嘉言自己知道,他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赌这一句,是冒了风险的,很有可能不但要挨板子,好容易活动来的这个缺也要丢掉,不过他还是说出来了,因为有人告诉他,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帮他,他绝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就算丢掉这个缺,那也没什么可怕的,他凭此得到的声望,比这一个区区侍卫要珍贵百倍,只问他敢不敢赌。

——说一句话而已,他有什么不敢!

他当时拍着胸脯就应下了,不过真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要不是这一身甲衣撑着他,他可能已经怂了。

煌煌天威,不是说着玩的。

幸亏他兄弟了解他,只给他安排了这一句台词,叫他时刻留意着于星诚,发现他要出声,就抢在他前一步说话,除此外,什么多余的事也不要做。

他也不敢做呀,现在只敢老实跪在这里,因为紧张,出了一头汗。

他不说,于星诚在接着说:“臣夏日才自江南巡抚回来,对江南情形略有熟悉,臣请将功赎罪,前去扬州查延平郡王遇刺案,臣必竭力将此案查得清清楚楚,还朝堂一个清明,还皇上一个明白,不使皇上为诸藩相残烦恼,生手足之痛!”

这才是他沉默至今,想要争取到的权力。

查案一事,绝不能交给他人,那太不受控了,他必须握到自己手里,他可以保证自己公允无私,不能保证别人如此。

他在这个时候,将这个目的说了出来,他有自信自己不会招致任何怀疑,因为这个时机太好了,简直天造地设,而且皇帝不会不同意,由他来领这个罪,收这个场,太合适了。

再闹下去,真的要不好看了。

皇帝也是要脸的,也得见好就收。

“准奏。”

他没有等待多久,御座上的皇帝开了金口,并且是一连串地把钦差的名目行头都封给了他,十分干脆。

不能不干脆,朝堂上如此乱象,他才是天下之主,脱不了干系,于星诚揽的这个责任,其实是替他揽的,于星诚嘴里说着不能“为君分忧”,他站出来,其实就是分了。

这种似是而非的分寸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且时机错一点都不是那个味了。

薛嘉言跪在角落里,心跳扑通扑通地听着,这封完了钦差,接着就得找他算账了吧?他在他们侍卫伙里混得还不错,希望等会揍他的时候能杖下留点情面——

皇帝果然转向了他:“下跪当班侍卫者何人?”

薛嘉言弯不下腰,就低了头,老老实实地把名姓家世报了。

“原来是薛都督的侄儿,也是将门虎子了,怪不得性子也这样虎。”皇帝笑了一声,“你扰乱朝堂,本当有罪,不过眼下有一件差事,朕欲命你也去将功折罪,你愿不愿意啊?”

薛嘉言这点眼色是有的,听着似乎不用挨揍,又激动,大声道:“愿意,但凭皇上吩咐,臣百死不辞!”

皇帝点头:“倒不用你这么效力,于爱卿往扬州查案,此事牵涉刺杀,恐怕凶险,你挑几个人,带个队,就随行去保护他罢。”

薛嘉言暂不知这有什么深意,不过不用挨揍就是好的,想也不想道:“是!”顿一顿又赶忙道,“臣谢皇上不罚之恩!”

皇帝不再说什么,起身,往后走,退朝。

薛嘉言领的这份差事等于也是钦差,不用再在这殿里当值,在走过来的太监的催促下,糊涂又激动地站起来蹦出大殿去了。

☆、第72章 第72章

于家。

与薛嘉言不同, 成功争取到钦差的于星诚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 对着方寒霄只是叹了口气, 道:“镇海, 我心中很失望。”

他没有说对谁失望, 也没有说为何失望,但方寒霄懂。

是对皇帝。

朝堂上呈现如此多的杂音, 源于臣子们各自的私心, 更在于皇帝的私心,不是皇帝因私心而放纵, 吵不成今日这个局面。

要照方寒霄的意思,皇帝是人, 当然可以有私心,不过这不符合于星诚这样士大夫的期许, 皇帝是人,更是人君,人君当神器之重, 居域中之大, 不能发私意凌天下也。

方寒霄没和皇帝打过多少交道, 对皇帝也称不上什么感情, 但于星诚读圣贤书,学辅君术,他是有的, 正因为有, 他才觉得失望。

“皇上从前, 不是这样——”于星诚若有所失地,又叹了口气。

皇帝这样的表现,不但展露了对于韩王的心结,同时对延平郡王的遭遇也显得很漠然,不是他借势出头,皇帝尤不着急派人去查出真相,以还延平郡王公道。

不过以他成熟之心智,不会任由自己限于这种情绪里太久,这口气再叹完,很快就回转了过来,笑着赞了方寒霄一句:“镇海真是神来之笔,我都不知你安排下了侍卫这一招。”

方寒霄表情淡然,微笑了下,写:嘉言来与我抱怨,我顺手教了他一句,能不能赶巧用上,我也不知。再者,您也是不知的好。

于星诚对他后一句表示赞同:“不错,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我确实不能提前知道。”

薛嘉言不早不晚,抢在他前一步说话,对于他已经是个提醒,他不宜再知道更多,流露出一点事前串通的迹象,都可能为人察觉,就不察觉,临场发挥的效果可能也没那么好。

他想了想,道:“镇海,你近来京中有事吗?若无事,不如随我一起前往扬州?”他又补充,“不必怕人多想,我才带尚宣出去过一趟。”

女婿能带,那再带一带女婿的妹婿好像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有一层亲戚关系掩盖,许多事行起来确实要方便不少。

就算有人想得多些,觉得他们这组合可疑,方寒霄的哑疾是另一重掩护,也难想到带一个哑巴出门有什么深意。

而且不但是和他有,方寒霄更即将要和延平郡王有一层连襟关系,皇帝这鸳鸯谱一拉,不仅是在隆昌侯和潞王之间埋下了一条芥蒂,把他们几家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更错综复杂了。

于星诚不是心血来潮做出这个邀请,他有理由:“此案牵涉王爷,王爷那边的事,你更清楚些,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方寒霄犹豫了一下,点头。

他去确实更方便,比如那长/枪究竟是真是假,他直接可以分辨出来,不必传信再去甘肃确认,奔波耽误。

既已说定,于星诚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就催他:“那你快回去收拾收拾行装吧,跟家里长辈禀报一声。”

方寒霄点头,转身要走,于星诚忽又把他叫住:“镇海。”

方寒霄在门口停住,转回身来,神色间带着疑问。

于星诚深深注视着他,低声道:“镇海,你与我交个底,此事当真与韩王无关?”

他虽然站了队,但归根结底是因为韩王身上的那个嫡字,他的站队,是真出于公心而无私谊。

作为朝廷命官,他与韩王其实没有实质上的深入来往,那位一竿子被封到边关上去的王爷究竟为人如何,他不能尽知,他嘴上说此事绝非韩王所为,心里不能真的肯定到一丝疑问都没有。

无论答案是与否,不会影响他的立场,毕竟蜀王和潞王都不是省油的灯,韩王忍到此时才出手已经算坐得住了。可是在赴扬州之前,他需要求得一个真相,他不能接受事到临头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就是韩王干的,那会让他的争取变成一个笑话。

他愿意秉承公心替韩王尽力洗脱污名,但不能说服自己替韩王做出伪证,这违背了他的信念。

方寒霄走了回来,执笔慎重写:如是韩王所为,请您如实上报。

于星诚看他一笔一划写完,松了口气笑了:“这就好,都是眼下局势乱麻一般,闹得我也草木皆兵了。”

方寒霄挑挑眉,写:您想一想潞王,便知王爷无暇如此。

蜀王家还算好,三个儿子,潞王家可有六个,这得杀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哪怕韩王是个冷酷魔王都没必要这么干。

于星诚点头赞同:“你说的是。”

不过也不能怪他多想,局面确实开始朝着凶险的一面去了,连刺杀都出来了,下一步,又会发生什么?

而不是韩王,刺杀延平郡王的这个幕后黑手,又究竟来自哪一只呢。

件件都是问题,这些问题眼下都得不到答案,只有等到了扬州,才能查知一二了。

**

方寒霄回到平江伯府,先禀报了方老伯爷,方老伯爷没说什么,扬州不算远,走水路十天左右就到了,也不累,方寒霄从前常跟他在运河上跑,这条路更是精熟,都不用他格外操心什么。

他只是先问了一句:“于大人怎么肯带你出去?”

方寒霄跟他对望一刻,镇定,不动。

他当然想得出理由欺骗方老伯爷,不过他不太想,说一个谎,要无数个后续谎言去圆,隐瞒方老伯爷,跟主动变着法去欺骗他,毕竟还是有那么点不一样,他在心理上的承受也不一样。

他不去拿纸笔,方老伯爷就知道问不出来了,他从前还生气,现在气着气着,已经习惯了方寒霄就是有许多事情瞒着他,无奈地道:“好罢!于大人是个正经人,你愿意跟他出去见识见识也好,只是不要自作主张,于大人也算你的长辈,你遇事多问问他的好。”

见方寒霄应了,挥手示意他走,孩子大了,管不动了,他这大把年纪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也罢了。

不过这是他面上的赌气,于他心底,方寒霄是孙子,不是孙女,天天闷在家里才不是个事,虽然哑了,也该常往外去,多些历练才好,他如今无职在身,又是这个熬一年算一年的身子骨,除了给孙儿留些银钱,帮不了他更多,他自己找着门路,他总犯不着去阻拦。

方寒霄下一步就去了新房,他也要告诉莹月一声。

对莹月来说,丈夫出门办事还是个挺新奇的体验,但新奇之外,要说别的什么感受,她是没有的。

看完方寒霄写的,她就点点头:“哦,好的。”

方寒霄:……

非常不满地扭头看她。

莹月倒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眨眨眼,试探地道:“扬州风光很美,你能去,很好的。”

方寒霄眼睛都眯起来了。

他能去,很好?

他要出门,她没一点留恋舍不得,就跟他说很好?她的良心呢?

莹月这时没管他进一步的情绪,因为她这么一说,把自己说得羡慕了:“你能出门真好呀。”

她就只能在京城里逛逛了,不过人不能太贪心,她从前家门都出不去,这么一对比,现在又还是不错了。

方寒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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