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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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97章

这一个瞬间很安静。

然后, 莹月低头,转身往里面走了。

方寒霄从头顶心到脚底板一阵雷劈似的颤栗酥麻——他不需要问什么, 忽然就意识到, 她是知道的。

知道多少, 暂不确定。

她在这样的场景下撞见他,没有问一个字, 连个惊讶的眼神都没有, 已经是将自己了然的态度表露无遗。

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哪怕立时当场撞见的是岑永春, 他都不会有这样强烈的——心虚。

他看着莹月单薄的背影慢慢走远,这几天心头隐隐浮现的不对劲终于有了答案, 这么要命的关口, 他无法细想,犹豫片刻后,只能按捺下混乱的思绪,掉头向另一边而去。

祠堂失火的意外打乱了隆昌侯府宴客的节奏,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 面上维持着一应如常, 望月养胎,岑永春招待怀庆郡王, 岑夫人支应整场宴席, 各自有事, 暂时都抽不出空去查个究竟。

而等到宴罢, 客人们陆续散去,岑夫人终于腾出手来去追究责罚下人,细查失火因由,这个时候,该抹平的痕迹也都被抹平了。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石楠惴惴着,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奶奶,大爷先前是干什么去了?”

她起先没有看见方寒霄进去,但后来看见了他出来——说实话,他看上去不像在做什么好事。

现在也没有跟她们一起回去,只给车夫留了吩咐,说有事,让她们先走。

莹月摇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她都知道了。

她亲眼看见了他娶她的最终目的,没有比这更明白的。

可能早已有了准备,她非但不太意外,居然也不很心痛,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

她这样普通,出身既不好,相貌也平平,本没有什么值得他喜欢,叫他对她那样好的优点。

现在这样,才对了。

他的目的,应该算是达成了,她对他的作用,也应该是没了。

起初的时候,莹月未尝没有过被欺骗的愤怒,但这愤怒无法持久,她很快不得不记起了她的来路,她从根上就不正,方寒霄要对她做什么,她没有底气像个真正的受害人一样同他抗衡。

遮蔽眼前的浮云褪去,莹月发现她也是可以很现实的,她至今没有同方寒霄闹开,是因为潜意识里她知道闹开对她没有好处。

她不是薛珍儿,没有强横的娘家能为她出头,她只可以依靠自己,未来的每一步,她都要走得很小心。

首先,她不能惹怒方寒霄。他们最好是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她愿意理解他的作为,但他无论是报复还是利用,总该有个尽头,如果觉得开始就是个错误,那么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应该到了纠正这个错误的时候。

然后,她可以放下方家的一切,守口如瓶,只求平平安安地离开。

被休还是和离,她不是很在乎,她不会再嫁人了,甚至也不会再留在京城,这一点名声上的便宜,有或没有,对她没有多大差别。

至于去了外地怎么生活,她也想好了,南边文风鼎盛,许多人家会为女儿也延请先生,像方慧就有,她太高深的教不了,给小女孩儿开蒙,应该是可以的。

再者,以方家一贯在财物上的态度来看,方寒霄应该不会苛刻到连她的嫁妆都不肯给她带走,有那些东西在,静静地一般过日子也尽够了。

这么七想八想回到了府里,莹月没有休息,拿出她重新制过的嫁妆单子查看归置起来。

太重太大的东西不去管它,她只捡轻便值钱的先看,有好收拾的,就便归拢到一处放着。

石楠起初不解其意,渐渐为不详的预感所笼罩,快吓哭了:“——奶奶,我们现在干什么呀?”

屋里除了玉簪石楠,莹月没让别人进来,她犹豫了一下,觉得也该让两个丫头有个心理准备,就低声道:“我们可能要走了。”

玉簪茫然:“走去哪里?”

“我还没有想好,先收拾着吧。”

石楠颤声道:“可是这里是奶奶的家,好好的,我们为什么要走?又能去哪里?”

玉簪心下也急了,胡乱猜测了一下,道:“难道大爷真在外面有人了?奶奶和他赌气?”

守岁那晚薛珍儿探问的那句话,她听见了一点,后来方寒霄又总在外面,较少回来,莹月也不怎么和他说话,这样看,难道是叫薛珍儿说准了?

“那奶奶是要回娘家吗?”玉簪追问,又有点为难,“徐家——太太恐怕不会管我们的。”

听说是回娘家,石楠反而松了口气:“那没事,太太不管,二姑娘还在呢,太太现在不敢要二姑娘的强,我们投奔二姑娘住几天好了。不过奶奶,你确定真有这事吗?我觉得就算有,我们也犯不着走吧,奶奶是正房,哪有被外面的女人气走的理,哼!”

石楠说着,情绪从慌张转成了生气。

正房,嫁过来大半年没有圆房的正房。

天底下,又哪里有她这样正房的理。

莹月叹了口气,里面的纠葛,她不好跟丫头透露,她们知道了也要跟着陷入危险之中,就这样让她们误会,倒比说明白的好。

她就道:“先收拾着吧,免得事到临头了,措手不及。”

石楠有点听不大懂——什么措手不及?奶奶自己赌气要走,又不是被谁撵出去的。

她就问,又绕着弯子想打听一下方寒霄“外面女人”的事,莹月有一声没一声地答应着她,后来玉簪看出来莹月情绪实在不对,拉了她一把,不叫她问了。

三个人闷闷地收拾到掌灯时分,胡乱用了两口饭,方寒霄还没有回来。

莹月把玉簪石楠再次叫到内室,开妆匣,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来给她们:“这是你们的身契——石楠,你娘和弟弟的也在这里。”

石楠才恢复一点的心情彻底崩了,手一抖,没接住,三张泛黄的纸飘到了地上,她也不捡,呜呜地就道:“奶奶,你什么意思?不要我们了?嫌我们伺候得不好?!”

“不是。”莹月很温柔地给她擦眼泪,“你别哭,以后我一个人,不能要你们伺候了,你们拿了身契,去衙门上正经的户籍,好好过平民百姓的日子,比跟着我要强。”

“我不——呜呜!”石楠一下哭得倒不过气来,“奶奶,到底怎么了啊!我——呜呜嗝!”

玉簪也哭了:“奶奶,你好狠的心,我们打小一处长大的,你说撵我们走,就撵我们走,我能去哪里?什么好日子,强在哪里,我一天也没经过见过,出去叫人卖了都不知道,奶奶你就忍心这样?”

莹月有点无措,从来都是她哭,两个丫头哄她,现在倒过来,她一下要哄两个,忙不过来:“这里我不能留了,徐家回不去,以后我一个人,你们跟着我会很艰难,我才这么说的。你们放心,不会叫你们空身走的,先把好理的理出来,再看着分——”

“我哪也不去!”石楠发狠,旋即气又噎了,“我爹早死了,我就剩了娘,弟弟还小,孤儿寡母的,到哪里能有好日子过?有东西也守不住。奶奶真要走,去哪我都跟着,人多起码还少受些欺负。玉簪姐,你呢?”

“我独一个,更不走了。”玉簪抹着眼泪,“我拿了身契又有什么用?出了门遇上强盗拐子,只怕转手就叫再卖一回。”

说到底,真是很有本事能耐的下人,一开始就不会被徐大太太放到莹月身边来。

莹月纠结了片刻,被两双红眼睛盯着,认输:“好吧——那就一起走。”

“这还差不多!”石楠胜利地挂着泪珠笑了。

帘子,在这时候被一只手撩了开来。

玉簪对着门,一眼看见,站起来:“大爷回来了。”

她说完,下意识看一眼莹月,说实话,被带得白白哭了一场,她至今其实还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方寒霄外面有人的话,莹月没否认,可也没完全承认,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更是一概不知。

方寒霄淡淡点了头。他手没放下,仍旧撩着帘子。

于是两个丫头会意了,低着头挨次出去,石楠走前也看了一眼莹月,充满希望地——说不定是误会呢,不要走是最好了,说一声走容易,真走了,到外面无依无靠,哪是那么好过的。

人都出去了。

帘子放下,方寒霄迈步,缓缓走过来。

莹月没有看他,俯身把掉到地上的身契捡起来,整好放回妆匣里。

她不是真想收拾东西,只是借这个动作镇定一下心绪,同时她借着眼角余光瞄见方寒霄走到了书案前。

她把契纸放好的时候,方寒霄的步子跟着过来了。

他修长的手指,将一张纸放在了她面前。

——我可以解释。

莹月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再抬头看他。

方寒霄深沉的眼神同她对视着,似在等候她的回应。

莹月目光下移,在他的嘴唇上一掠而过。

她想了好久的要心平气和,但此刻心中一股气不受控制地就撞了上来,乃至混着少见的想冷笑的不善情绪。

装。

你再装。

☆、第98章 第98章

这一个不善的念头闪过, 莹月旋即努力控制着自己平了平气。

方寒霄还愿意来敷衍一下她,总是比不敷衍的好,她不应该生气。

“不用解释。”话说出口的时候, 她自己回味了一下,感觉大体还算平和, 于是心中更进一步冷静下来。

她已经不敢期望自己会得到实话,既然如此, 又何必听他编一篇故事呢,为难他, 也为难她自己。

方寒霄站着, 沉默了一会。

内心深处, 此刻的感受,说实话——他有点腿软。

这感觉很不可思议,他从未想过他会有怕她的一天, 就是现在,她也没干什么, 可是这份沉滞的气氛, 比她对着他眼泪涟涟地大哭要可怕多了。

她静静坐着, 低着头,一缕发丝垂在颊边, 侧脸在昏黄灯光下冷清而淡漠,与他朝夕相对的小姑娘, 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副面貌, 他居然不知道。

她的长大来得太突然也太无声无息了些, 令他措手不及。

并且,他无法否认,这成长很可能是因他而来,这也令他回来路上想好的那些为自己辩解的话说不出口。

是,他是有苦衷,不得已如此。可是难道她就活该受他的欺骗吗。

想到她自己闷着,不知道已经忍耐着吞下了多少委屈,他心尖又有点微微的疼。

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居然就真的不解释了。

连假装一下都不假装。

莹月咬住了唇——她没有那样坚强,她怕自己的哽咽声溜出来。

两个丫头对着她哭的时候,她都忍住了,只是安慰她们,但现在,他只是往她面前一站,她眼圈已经禁不住要发红。

什么没有期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怎么可能没有。

可是现在是真的没有了。

莹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逼到眼睫的两颗泪忍回去的,她又压抑了片刻,才道:“我,今天帮你了。”

方寒霄:……啊?

但他又狠狠松了口气,肯说话就好,说什么都好。

他连忙点头。

莹月不看他,怕看见他漫不经心的表情要哭,垂着头自管继续道:“你进去人家以后,岑世子跟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也要进去,我说祠堂失火,把他哄走了。”

方寒霄讶异,又有点心不在焉——她不生气了吧?他现在开始解释,她能不能听进去?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没坏你的事,我还帮你了。”莹月道,“我不会出卖你,你可以放心。”

方寒霄连连点头——他当然放心,他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莹月这时终于抬了下头,她得确认他认不认同,才好说下面的话。

见他点头,她才道:“我不论到哪里都不会胡说的。所以,你放我走吧。”

方寒霄才酝酿出来的一点笑意冻住。

莹月没发现,心很冷地说自己的:“我对你也没有用了,现在走,你也没有什么损失,玉簪石楠是我的丫头,她们从小就跟着我,我想一起带走,别的就随便你吧。”

给,她就拿着,不给,就算。

方寒霄眼前发晕——连家都给他分好了!

他转头去拿了笔,感觉刻不容缓地有话要说,可是回来才写了一个字就觉心浮气躁,没有耐心再写下去,索性将笔一丢,不顾莹月脸色,拦腰将她抱起,两大步走到床铺那边去,将她一放,自己也踢了鞋上去,然后一把扯下帐子。

莹月起先反应不及,脑袋挨到柔软的被褥后,扑腾着要反抗:“——你干什么?”

“你这么狠的心。”

陌生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莹月的挣扎为之一顿。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听见方寒霄的声音,上一回,他只是气音,其实听不出是什么音色。

他的声音低沉,不知是受过伤,还是久不说话,吐字略为缓慢,也有一点哑,但并不难听,反而因此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响在她的耳边,好似直接磨砺到她的心上。

莹月因此怔住。

到这个时候,方寒霄早已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露了馅,他想着不要色令智昏,然而到底是昏了。

但他没什么懊悔,乃至觉得放下了一点重负一一让她知道就让她知道,他伪装至今,心中未尝有多么轻松。

不过露了馅,那就得解决一下露馅的问题。

“放你走?你走去哪里?” 方寒霄问她。

因为他要在她耳边说话,这个姿势,无可避免地几乎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

莹月回过神来推他——推不动,他好像怕她现在就跑了一样,还又往下压了点,她只能将就着,困难地道:“那和你没有关系。”

她难道还要和他交待。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她又觉得他语意里蕴着轻慢强横——这二者矛盾地糅合到了一起,成功激起了她心头的火花,她不肯再吭声,只是伸手又推他。

方寒霄压制着她,他声音里的轻慢其实只是因为他吐字慢,至于强横就真的有——他想起来,难怪他才进来的时候,两个丫头眼睛红得兔子一样,他要是再耽搁一会,她是不是就直接带着丫头跑了。

她这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叫他怎么敢放松。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方寒霄低低地道,“不要乱想那些,这是你的家,你只应该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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