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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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一件陈旧的牛仔夹克,面朝着波涛汹涌的大海,远空一道白光闪电竖下,将他的背影照亮,顷刻又黯淡了下去。耳边一声震耳欲聋的闷雷,海天之际时而有鸥惊慌地掠过,长鸣一声,而他凝望着大海,时而低下头,时而看看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林君则将许刃拜托给了程正年。

而许刃真正打动程正年,是在他上车的时候。

程正年替他打开车门,许刃目光落到了车厢的地毯上,踟蹰了好一会儿,程正年上了车,以为他不好意思,索性回头道:“孩子,进来吧。”

许刃随即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规整地铺在了车座下的地毯上,然后上车,让自己沾满了泥的板鞋踩在衣服上。

他怕弄脏他的地毯。

程正年心里升起了些微复杂的意味。

随即他开车将许刃送到旅馆,等他拿行李下来,二十分钟后再见到许刃,他换了身衣服,不再像刚刚那样落魄,这身衣服,虽然廉价,但却是崭新规整的,而且他似乎还洗了澡,吹了头发。

那时候程正年就知道,许刃是个向着好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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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评弹唱罢,茶客纷纷起身抚掌,程正年从回忆中缓了出来,说:“当初为了不让许刃打扰你的家庭,我接纳了他,他在我们家,一直很规矩,唯一出了点岔子,便是我没想到,我家那只小辣椒,竟然会喜欢他。”

“什么?”林君则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茶水都险些溢出来:“程池?她喜欢许刃?”

“都好了快两年了。”程正年摇了摇头:“都是年轻人,日日处在一块儿,难免的…”

“这不行啊!那狗崽子…”林君则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正年摇了摇手打断了。

“我也反对过,高中毕业之后,我跟许刃说,你们再这么发展下去,我是不会继续资助你上大学的。”

林君则迫切地问:“他怎么说?”

“两周后他便离开了我们家,独自去念了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我以为他放过程池了,可是没料到,我那不成器的女儿为了他竟然肯复读,还要跟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程正年很是唏嘘感慨:“我本来以为程池这辈子就那样了,没想到临到末了她给我来这么一出。”他轻笑:“算是咸鱼翻身吧,我可从没想过她能考上什么985大学。”

“程池也算有志气。”林君则感慨。

“狗屁个志气。”程正年虽是这样说,但嘴角还是噙着笑意:“都是许刃料定的,他不跟我要学费,便是料到会有这一天,他比我更了解程池。”

“那你现在是个什么态度?”林君则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发白,急切道:“该不会真让这俩人…”

“我要是能管得了程池,早些年她就不是那个死样子了。”程正年说这话,颇有些无奈。

“正年,不能啊,许刃那样的家伙,他怎么能跟程池在一起,他根本就…”

林君则想说他根本不配,但是突然想到,当初的自己,恐怕比现在的许刃还要不堪十倍百倍,然而几年之后,不是照样摇身一变成了杨家千金的未婚夫婿,有些话说出来,是打自己的脸,他便沉默了。

“虽然程池搁我这儿,把他夸得跟什么似的,但是我也看得出他有些毛病,他心狠,手也辣,这点无论怎么伪装,眼神总是瞒不过人的。”

程正年是老江湖了,许刃的小心思,他摸得透透的。

“对啊!那家伙报复心重得很,你怎么敢把女儿交给他呀…”林君则是巴不得许刃离他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见面。

程正年笑了笑,颇为豪情地税:“男人嘛,刀口舔血,不狠怎么成大事!”

林君则无奈摇头,不知怎么说他:“你啊!”

“再说了,他对旁人狠,对我女儿,疼着呢,不会让她受欺负,这样她独自在外上大学,我也放心。”程正年抿了一口茶:“已经打量好了,等许刃毕业以后,不管是想找个好工作,还是自己创业,我都给他明里暗里帮衬一把,等他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们俩这事儿,就定下来。”

林君则见程正年已经打定了主意,心里头也很是不安,两家毕竟是世交,少不了以后打交道,许刃是他的儿子,也是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我本来还想…让林简和程池…”林君则闷闷地说。

“得了,那病泱泱的小子啊,你舍得儿子搁程池那儿被欺负,我还舍不得女儿呢!”

林君则苦笑了一声,虽然不再说什么,但心里头着实是焦虑得很,拿茶盏的手都禁不住地抖动着,程正年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说道:“你不认许刃做儿子,我却要他,给我做女婿,一样的,放心,他是聪明人,不会说什么,这件事也不会有旁人知道,别整天跟惊弓之鸟似的,有点做男人的样子,再说了…”

他将茶盏放下,看向林君则:“林简都这么大了,你就算跟澄月坦白,兴许…她也不会怎么着。”

“可不能!”林君则慌了神:“我了解她,她那样体面骄傲的人,要是知道我过去是那样的,铁定跟我离婚,我们结婚的时候签过财产协议,要是离婚,我可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闻言,程正年便不再说什么了,各人有各人的的活法,他既然愿意这般寄生在杨家,便随了他去,滋味是苦是乐,也只能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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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池躺在许刃的大床上,拿着ipad看比赛,自顾自喃喃:“这年一过完,紧跟着就是LPL赛程,我觉得Eric肯定能进世界赛。”

对面的书桌上,许刃拿着一本厚厚的《西方经济学》,正在认真地翻看,时不时地拿笔勾画,认真地做着笔记,同时也不忘应她一声浅浅淡淡的:“嗯。”

他的头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小刺头,蓄长了些,也有刘海垂在了额间,看上去多了几分清秀俊逸,工作的时候,那几缕刘海便往上梳,露出了高耸的额头,看起来很有成熟的商务男士气质。

一道冬日的暖阳从窗框斜入,正好落到许刃的发梢间,时光在他的身侧,似乎流逝得特别缓慢,似乎是格外地优待,不忍打扰到他。

程池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重新落回到了ipad屏幕上,但是随即,她又看向他。

“程池。”他目光落在书上,书页哗啦地翻篇,他柔声,却不含情绪地说:“你看着我,我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分明是他先撩得她不能专注看比赛好吗?

“恶人先告状。”程池轻哼了一声,重新低头看比赛。

随即,感受到身边的床单似乎凹下去一块,她偏头,便见许刃躺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书,与她保持同样的姿势,趴在她身边,继续看书。

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侵入她的鼻息。

她努力把注意力放到比赛上。

一分钟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同时放下了手里的书和pad。

再下一秒,程池跨坐在了许刃的腰间,俯身,抱着他的脑袋,对着他的嘴大口啃了起来。

许刃滞重地呼吸着,一边亲吻她,一边说:“小丧尸,你爸就在隔壁。”

程池撕咬着他的唇:“是你先勾引我。”

许刃努力抑制着身下的火,捧起她的脑袋,与她对视:“在家里,好歹安分一些。”

程池笑了笑,又恋恋不舍地吻了他好久,这才肯放过他,翻身与他并肩躺在床上,两个人脑袋搁在一处,看着天花板,一起熄火。

“在家里,是要乖一点。”程池说:“你在爸心里还挺有分量,不能做有损形象的事。”

比如在他家里,干他最宝贝的女儿。

过了片刻,程池突然说:“许刃,能给我讲讲后来的事吗?”

“嗯?”

“我们离开峨眉山之后的四个月,发生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打个预防针,后面还会有一波虐~

别怕,那啥啥凤凰还要浴火重生。

刃哥这只野山鸡,

非得自己烧个精光,才能长出更丰满的羽毛

虐的地方,我一次多更几章,仙女们gang住-333-

第52章 深陷(16)

那是许刃永远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梦魇。

母亲的疾病越来越重,最后的几个月, 都是住在医院里, 整个人瘦成了骨架子。

许刃挣的那些钱,以及家里所有的积蓄, 还是不够支撑母亲的治疗以及价格昂贵的药品。

那天, 他端着浓糊糊的米粥饭盒,走在医院走廊过道上, 对面一个男人,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有一串电话号码。

那人说, 打这个, 能救命。

后来许刃反复想, 那男人只看了他一眼, 就能确定, 他需要钱, 眼力劲儿,也未免太好。

后来被关在地下室,见多了那些个缺胳膊少腿的家伙, 许刃才知道,置身于绝望的泥淖中的人,那双眼睛,和正常人是不一样的,眼睛很深很深,就像死水, 泛不起半点波澜,好比一具行尸走肉。

要从活人堆里要把死人找出来,自然不难。

许刃那时候,已经是死人了。

他守在母亲的病床前,手里紧紧拽着那张名片,他当然知道,那能救命的号码,是打给高|利|贷的。

母亲已经不能说话了,瘦得皮包骨头,只剩了一双眼睛,很大,看着他。

他说,妈,你想活吗?

她依旧看着他,不言不语。

可是他知道,她想活,哪怕多延续一秒的生命,她也不愿离开这个世界。

-

记忆中的母亲,是一个极其冷漠的女人,跟他说话,一日便不超过三句,他早已经习惯了与她沉默地相处,白天他总是在外面,要么上学,要么进网吧玩游戏,或者午夜时分在街头游荡,即使到了下半夜,他也是不愿意回家的。

他害怕回家之后,听见母亲的声音,她那似又哭,又笑的声音。

年幼的他其实并明白,怎么样,才会让一个宛如石头般的女人,发出那样的声音,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快乐。

他不喜欢那样的声音,那些声音和左邻右舍时常在背后的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

有一次上了网回家,刚进门就听见屋子里有打斗的动静,三两步跨上门,只见一个男人坐在母亲身上,用拳头死命地揍她。

“贱|逼烂货,下面都被捅烂了,害得老子得了病,老子弄死你!”

许刃像疯了一般冲进去,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想都没想就往他身上捅,却还是母亲,在关键时候把那个男人推开,避过了许刃手里尖锐的刀锋。

男人狼狈地离开,母亲呆坐在地上,沉默了片刻,身体不再颤抖,她穿好了自己的衣服,就像没事的人儿似的,回头,疲倦地看了许刃一眼,指了指桌上,用那嘶哑的嗓音说:“饭菜热一热。”

随即,她重新回自己的房间。

许刃叫住她:“妈,明天我上山,拜菩萨。”

她闻言,身形颤了颤,说:“哦,那带些水果罢。”

他问她,是否愿意陪他一块儿上山。

但是母亲说,她是不配的。

第二天,许刃在酒吧,找到了昨天那个男人。

他用啤酒瓶子,给那个男人的脑袋瓜开了瓢儿,见了血,他转身就跑,一口气,从街区跑到了山脚,慌慌张张买了水果放进背包里,然后上山。

他的手上站沾着血,衣服上也有,一口气没停,上了山,捧着水果,站在普贤菩萨的金身法相前。

战战兢兢,手死命地往衣服和裤子上擦拭着血迹。

有僧为他拿来供奉的托盘,呈上水果,注意到了他脸上身上的血迹,僧掌心置于胸前,垂眸,目光仁慈。

“阿弥陀佛。”

一阵风吹过,他抬眸,正午的阳光无比刺眼,

十方普贤眉眼安详,无波无澜地俯瞰这芸芸众生。

诸天神佛,十大行愿。

他说,你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灵验么?

只有风在他拂过他的耳畔,菩萨依旧安详地眯着眼。

他的心突然便静了,前所未有的静寂。

许刃在十方普贤的法相前,站了整整一天,直至月出东山,山林寂静。

他方才转身离开,独自下山。

从那以后,许刃便不是许刃,又或者说,更是许刃。

他不再肯受欺负,他凶,他恶,他成了整个街区没有人敢惹的恶棍流氓,他打架,他收保护费,为了赚钱,他什么都敢干过,于是,没有人敢再欺负母亲,甚至没有人,再敢来做母亲的生意。

母亲开始生病,开始吃药。许刃退了学,想尽一切办法赚钱,给她买药,给她治病。

可母亲的病,是个无底的洞。

-

许刃拨通了高|利|贷的电话。

母亲最后的时日里,许刃得到了一笔钱,全部用在了后续的治疗中。

然而,她还是走了。

许刃欠下了不小的债务,无力偿还,那帮放贷的家伙并不是好惹的,他们在他的家里搜罗了一圈,除了几百块和一个彩电之外,并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许刃被他们带走了,关在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地下室有很多人,他们横七竖八地睡在地上,身上很脏,形容憔悴,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缺胳膊少腿。

许刃听一个断了手的男人说。

他赌钱欠了大笔的赌债,借了这帮人的钱,最后钱输光了,他什么也没有,只能用身体来还。

怎样…用身体来还?

后来许刃才知道,砍掉手,或者腿,或者用滚烫的水废了脸,扔大街上去乞讨,每天能赚好几百,这些钱,便是债,用身体还的债,债还清了,他们才能自由。

他知道那些大街小巷乞讨的残疾人,却不知道,他们都是因为欠了钱,被人操纵…

那晚,许刃吓得一夜没敢合眼。

你去过地狱吗?

何须下地狱,这个世界,本就是修罗场。

一个大雨的夜晚,许刃跑了。

卡车把他和其他几个健全的同伴往山里拉,山里有个“屠宰场”。

在送去“受刑”的山林路上,他跳了车,滚落斜坡,摔得头破血流,他冒雨跑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上了山。

带血的衣服已经被他扔掉了,他在树林里换上了干净的牛仔衣,擦干了额头上的血迹,然后一步一步登上阶梯,站在普贤菩萨的金身法相前。

“你看到了吗,这个世界…”

“我要走了,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你从来都帮不了我,我只有我自己。”

他垂首低眸,双手合十,一阵风吹过。

他转身离开,菩萨在他的身后,依旧无言,怜悯地俯瞰着苦难的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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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刃并没有对程池有半点隐瞒,那些不堪的,可怕的…他都一字一字地讲给她听,他知道,程池受得住。

她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小金鱼。

暴风雨来临之时,她也能在波涛汹涌的浪潮里遨游与沉浮。

“林君则与我母亲,是自小青梅竹马的情意,后来他考上了大学,离开了小县城,我的母亲一直在打工接济他的学费,后来他找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便抛弃了我的母亲,与一位有钱人家的小姐好上了。我的母亲带着只有三个月的我,回了小县城。”

他平静地叙述着长辈之间的恩恩怨怨,面无表情:“一个未婚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娘家自然也不肯认她,母亲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她离开了从小生长的地方,来到了峨眉山脚下,为了养活我,她做了那种生意…”

许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是插|在她心头的刀子,一刀一刀,将她凌迟至死。”

他的声音骤然有些失控。

“她恨我。”

程池紧紧地了他的手,牵着他,落在了自己的左胸膛上。

心跳,有力地搏动。

她起身,在他的眼眸印下了一个吻。

她说:“许刃,你一定要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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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程家是很热闹的,家里亲戚来来往往,给这栋阴冷的宅子带来了不少人气和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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