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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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天,正是草长莺飞的好季节。

    望江楼门前的台阶旁,懒洋洋地靠着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老乞丐一手伸进破烂的衣衫里左搔右搔,竖起耳朵倾听酒楼里的说书人正口沫横飞地讲些江湖轶闻,听了一会儿,他用手顶了顶身边的小乞丐,见小乞丐不理他,仍是望着街口那一群嬉笑玩闹的小孩子,不由伸出枯瘦的大掌,重重拍了过去。

    “哎哟,老爹,你干什么这么大力!”小乞丐哀叫一声,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头皮。

    “一群毛孩子有什么看头?叫你陪老爹我听说书,你一会儿拉一个小孩子又哄又抱的,根本没心思听,我要是忘了再想听,你拿什么讲给我听?”

    小乞丐翻了个白眼,“老爹,那是说书吗?都是些江湖上的无聊事,有什么可听的。”

    再捶他一记,老乞丐有些愤然,“就是江湖上的事才有意思,不听这些,难道听几百年前那些死人骨头的事?臭小子,你老爹我退隐江湖近十年,人老心不老,不听江湖事,你想闷死我啊!”

    小乞丐抱着头嘀咕:“就凭老爹你,别说退隐,就是再有三十年,也未必能闯出什么名堂……”

    “你说什么?”老乞丐耳尖地瞪起眼。

    “没有没有。”忙讨好地顺了顺他翘起来的胡子,小乞丐笑嘻嘻地说,“平心静气,稍安勿躁,你要是发了病,我还得再救你。”

    顿了顿,老乞丐泄了气,“我这毛病好不了啦,你不用管我,还是尽早回家去得好。”

    “当初可是你硬赖着我当你干儿子的,怎么现在要一脚踢开我?”小乞丐慵懒地翘起一条腿,悠闲自在地晒着太阳,“我在苏州还没玩够,现在还不打算回去。”

    老乞丐嘿嘿一笑,“我说干儿子,你太小心眼了吧,不过是打架打输了,犯不着不回家啊。何况,败给长辈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斜过去一眼,小乞丐没什么好声气地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不是因为输了才离家的。”再伸出一根手指,“第二,你知道我这位长辈有多大吗?”

    “总不会比你小吧。”

    “不止,整整小了五岁。”小乞丐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怎么可以?一向是我欺负他,要他朝东他就不能朝西,这次居然不肯陪我出门,还敢还手,可恶!”

    “你输给十岁的娃娃?”惊讶过后才想到重点,老乞丐又道:“你是说,你要拉着十岁的小孩子私自出远门,人家不肯,你就恐吓威胁他,他被你逼得还了手,你打输了,就自己溜到苏州来玩,还抱怨长辈不给你面子?”

    “哎,老爹你脑筋很清晰嘛,看来我的药挺有效的。”小乞丐颇有些得意地四肢大张,干脆瘫在石阶上,让全身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里。

    “你这小子……”老乞丐叹了口气,“我还真是运气好,认了个干儿子兼免费大夫,八成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你叹叹气就好,不要太激动就成,我的医术学得不精,再复发可就难办了,你要是再发起癫来,我只有先给你一拳再说。”

    “儿子打老子,天理不容!”老乞丐掐住干儿子的脖子,用力晃晃晃。

    “咳咳咳……杀人啊!”小乞丐手脚并用,又笑又咳地乱挣,一不小心滚下台阶。

    “喂,两个叫花儿,打架到一边去,别挡着人进门!”

    略带着稚气的粗壮嗓门喝斥着,引得滚在地上的小乞丐抬头一望,不由怔了一下。

    两个衣饰华贵的少年男女站在近前,少年结实魁梧,肤色黝黑,而少女却是娇艳妩媚,貌美如花。

    “小叫花儿,你瞧什么?”少年上前一步,瞪着一身泥土的小乞丐。

    “我瞧这位姑娘生得好看哪。”不畏少年腰上悬着的长剑和他眼中射出的妒火,小乞丐不知死活地嬉皮笑脸,“怎么,不能看啊?她又不是你老婆,你管得着吗?”

    “你……”少年窘了脸,手握住剑柄。

    “余师兄,你跟个小叫花计较什么。”少女扯住他,“我们进去坐。”

    望见少女如花的笑靥,少年不由脸红了红,低声应道:“瑶师妹,你先进。”

    少女瞧了瞧仍坐在地上的小乞丐,见他满脸污黑,看不出本来长相,虽然厌脏,却仍是欢欣于他刚才赞她好看,于是取出一锭银子抛了过去,“喏,赏你的。”

    小乞丐却不接,慢条斯理地爬起来。少女这才发觉他身材修长,比自己还要高。又见他爱理不理地回到阶旁坐下,不由心中恼怒,哼了一声,踏进酒楼。少年本要怒斥他不识好歹,望了望少女背影,又按下火气,紧跟着进了门。

    老乞丐左右瞄了瞄,见两方都没有拿银的意思,忙上前拾起揣进自己怀里。挨着小乞丐坐下,顶顶他身侧,道:“做叫花子就是要看人脸色讨饭吃,就算人家姑娘有些傲气,也是情有可原,富贵人家嘛,总有些盛气凌人的,不仗势欺人就很好了……”

    “昨天‘十里香’的烧鸡味道好不好?我再去偷一只怎么样?”小乞丐兴致勃勃地道。

    “啊?你没生气啊,啧,害我多浪费口水。”

    小乞丐嗤了一声:“我哪有那个闲工夫生气,我在想,到目前为止,还有哪些铺子的烧鸡没尝过,嗯嗯,还是‘十里香’铺的味道最好。”

    干儿子的陶醉表情引得老乞丐肚里的馋虫也作起怪来,他吞了口唾沫,“想当年我身处江湖时,各方交好,哪里的美味佳肴没吃过?算起来,要数风家的厨子最棒。唉唉,不晓得他们从哪里请来的厨子,好手艺啊好手艺!”

    小乞丐嘘他:“前天你还跟我吹牛说你与风家多有交情,现在你落魄到这个地步,怎不见风家接济你?”

    “谁说没有?昨儿个我遇见兰豪杰,他要接我去府里住,是我硬不肯的,好容易才摆脱他……”老乞丐顿住话,拉长耳朵细听说书人的滔滔不绝。

    “要说这苏州城响当当第一号大户,非风家莫属,风家富甲一方,家中弟子又习武,且交游遍天下,就算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目前掌舵的是老当益壮的风老爷子,老爷子的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名头甚至盖过了夫君兰豪杰兰大侠。”

    小乞丐探了头向酒楼里瞧,见刚才那一对少男少女坐在厅堂正中的桌边,本来是笑容满面,甚至稍有得意之色,但听到说书人说到后来,却渐渐敛了笑,皱起眉来。

    他喃喃地道:“想必这两人是风府子弟,听到说风府好话便洋洋得意,不好就说不定会掀桌子打起来,唔唔,江湖人嘛,一言不合就开打,没有纷争又怎会叫江湖?哪像我,只有在高兴时,才会稍微蹂躏一下小师叔。”他却忘了,他极少有不高兴的时候。

    “风家的少一辈也是人材辈出,除了已出门闯荡江湖的,家中还有弟子四人,虽然年纪尚稚,但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武艺高强,风老爷子最疼爱的外孙女兰瑶姑娘,还未曾及笄,便已出落得花朵一般……”

    桌边的少女舒展开秀眉,笑盈盈地,见少年不时偷觑自己,不由嫣然道:“余师兄,你眼睛干吗老是转来转去的?”

    少年黝黑的面孔隐隐漾出深红,他咬了咬牙,忽然开口:“瑶师妹,师父是不是已经打算将你许配给江师兄了?”

    少女瞪向他,“你再胡说,我告诉娘去。”

    “别别,当我没问。”少年有些慌,“你别和师母说,是我说错话了,我向你赔不是还不行?”

    少女转嗔为笑,“余师兄,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我还小啊,你说是不是?”

    娇美的笑脸炫花少年的眼,他怔怔地道:“是我太心急了,可是各师兄弟都……”

    “都怎样?”少女笑吟吟地追问。

    “我、我……”少年有些颓然地垂下头,又不舍眼前如花的笑颜,几次抬头又低头,心神动荡不宁。

    “噢哟,想不到这么小的年纪就自负美貌,逗弄人于股掌之间了。”小乞丐离他们虽远,却听得极清晰,“可怜这个傻小子,却不知他师妹只是在戏弄他,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千金小姐,必然骄纵,把别人的真心也当成玩乐。”

    “听说兰豪杰不过仗着风家出名,若没有风家,恐怕至今仍是一介无名小卒。”满座宾客中,有人口吐惊人之言。

    少年男女闻言色变,拍桌怒起,“是谁胡说,有胆的站出来!”

    一个中年汉子大笑着站起:“是我说的又怎样?小姑娘,你是风家的人吗?”

    少女冷笑道:“废话,你敢辱骂我爹爹,好大的胆子!”

    “那还用骂?你既是兰豪杰的女儿,应是姓兰,而他人提起时,却只说风家的女儿,你爹爹当男人当得这么窝囊,不必骂就已经丢脸丢到家了!”

    “胡说八道!”少女气得涨红双颊,“刷”地拔剑刺出。

    “啧,果然打起来了。”小乞丐兴趣缺缺地缩回头,却见老乞丐全神贯注地盯着楼里情形,他伸手拉拉老爹破烂的衣襟,“别看了,万一过会儿波及到咱们就划不来了。”

    “好剑法,虽然火候不足,却颇有名家之风、泱泱大度。”老乞丐喃喃地自语,感觉干儿子一直在扯自己,不耐烦地干脆将他抓过来一起看,“这么妙的剑法要仔细看啊,平时哪有这么好的眼福?”

    “哪里妙啊?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

    “呸,你懂什么?你连十岁的娃娃也打不赢,笨蛋一个!”光火地一记蒲扇盖过去,老乞丐冷哼。“是啊是啊,我没眼光还不成。”他笑嘻嘻地也不恼,只抱着头小声嘀咕,“再妙的剑法也被那丫头糟蹋了,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学了一点皮毛就四处卖弄……哎哎哎,别再打我了,别气别气,小心身体,你不能太激动,会发病啊!”

    老乞丐停下手,不再理会他,扭头看向店里。风家的一对弟子以二敌一,仍是居于下风,且越来越招架不住,老乞丐身形略微一动,已被扯住。

    “放心吧,强龙不压地头蛇,那两人不会怎样的,况且他们年少气盛,受些挫折是必要的。”小乞丐悠闲地靠着门板,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

    老乞丐“嘿”地一笑,“你比那少年年纪还小,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羞?”眼角瞄到远远过来几个人,忙要转身,已然来不及。

    “宋老哥,你还躲,终于被我逮到你了!”兰豪杰豪爽地大笑,大踏步走到近前,亲热地拍着老乞丐的肩,“我不过要请你到府里住,又不是要杀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我邋遢惯了,住不惯深宅大院的。”

    “甭找借口,这次你逃不掉了,一定要住上几个月,咱们老哥儿俩很久没一起喝酒聊天啦!”

    小乞丐有些吃惊地望着两人,“老爹,你说和风家有交情,原来不是唬我的啊。”

    “臭小子,你以为我瞎扯的吗?”老乞丐枯瘦的大掌习惯性地拍过去。

    “没有没有,我一向当你在讲笑话……啊哈,躲过!”小乞丐机敏地跳到一边。

    “这孩子是……”兰豪杰疑惑地看着老乞丐,“宋老哥,你什么时候有了个儿子?”

    “认来的干儿子。”他搔了搔乱蓬蓬的脑袋,“呃,干儿子,你叫什么来着?”

    “轻风,尚轻风!”小乞丐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十九次!老爹,你问了十九次!”

    “哈哈,年纪大了嘛,记性变坏一点也不奇怪。”老乞丐干笑两声,一指酒楼,“咱们先别忙叙旧,兰老弟,你的女儿和徒弟已经撑不住啦。”

    兰豪杰只是略瞥了一眼,便吩咐身边一个年届弱冠的青衫男子:“对迎,你去看一下。”

    男子应了一声:“是。”便迈步踏入门内。

    “怎么?自己的女儿也不关心,你这样当爹可不成啊,小心将来女儿嫁了,你想关心也没机会喽!”

    兰豪杰大笑道:“宋老哥,你这招金蝉脱壳不灵了,换招别的吧!”

    老乞丐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去,只是你知道,我的病发起来又狂又癫,万一伤了人我可担不起。”

    “啧,老哥哥,说这话就见外了。这样,我传话下去,府里谁敢对你无礼,惹你生气,我打他板子,如何?”

    见两人没完没了地一个盛邀、一个推拒,尚轻风瞥见兰豪杰身侧一个豆蔻年华的沉静少女,不由笑了笑,凑过去搭话:“姑娘,怎么称呼啊?”

    少女也回以和善的一笑,轻道:“我姓岳,岳初晴,是风家排行最末的弟子。”

    “岳家妹子,你真是个好姑娘,不嫌我又脏又臭还同我说话,不过呢,你要是常笑笑就更好了,喏,就像刚才一样。”

    岳初晴有些黯然,“常笑有什么用,相貌是天生的,又不能改。”

    望着她秀气的小脸,自然不及酒楼里那少女美貌,想必多年来在他人比照下不大引人注目,因而有些自卑,尚轻风微微一笑,“你美得很哪,你不晓得吗?”

    岳初晴讶然,看向他脏兮兮的脸,不由扑哧一笑,还未回话,耳畔已传来娇斥声。

    “师妹,你和那小叫花站那么近做什么?哎呀……”娇艳的少女跑过来扯开她,瞪了尚轻风一眼,又转向她,“你新做的衣裳沾了灰啦,一会儿怎么陪我去纪家?”

    “瑶儿,不得无礼!”兰豪杰斥了一句,“这是府里的贵客,还不打招呼?”

    “我……”少女兰瑶一跺脚,女儿娇态毕现,瞧得身边几个师兄弟如痴如醉。

    尚轻风忍住笑,瞟了眼被她迷得神不守舍的师兄弟,快言道:“我十五了,好像年纪稍长,叫一声妹子不为过吧。”

    “你也配!”刚吃了败仗的少年正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眼恶狠狠地瞪过来。

    “放肆!”兰豪杰脸一板,“余路,你和瑶儿在人家店里大打出手,我还没追究,你就这么同府里的客人说话?”

    “弟子知错。”余路不甘不愿地躬身。

    “爹,是那汉子先骂您,我和余师兄气不过才出手的。”兰瑶拉着父亲衣袖,仍然余愤未消。

    兰豪杰疼爱地拍了拍女儿的头,看向青衫弟子,“事情处理得如何?”

    青衫弟子垂手答道:“已赔了损坏的桌椅,那汉子也道了歉,已经走了。”

    “算啦,我遭人看不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要做人坦荡,问心无愧就行了。”兰豪杰不以为意地笑笑。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兰大叔你襟怀宽广,很了不起啊。”

    兰豪杰一愣,见说话的是一身褴褛的尚轻风,不由赞赏地一拍他肩头,“好孩子,你也劝劝你义父,叫他别推辞了,到风府来住段日子。”

    尚轻风手抚下巴,认真想了想,不必抬头,也可感受两道不屑的视线射在自己身上,眼光一斜,又见兰瑶以手掩鼻,离自己远远的,一脸嫌恶,不觉捉弄心起,笑道:“老爹,你不是说风府的厨子挺不错的?让我也见识见识成不成?”

    “这个……”老乞丐犹豫起来,他月前旧病复发,蒙尚轻风救治,从此硬赖上认了义子,这个把月来,两人情分日深,不明底细的人见了,还真以为是一对血亲父子,他极喜爱这孩子,实在不忍拂逆干儿子的心愿。

    “唉,老爹你要实在不愿就算了,‘十里铺’的美味烧鸡不是天天都能吃到,捡些剩汤冷菜也可将就了。”尚轻风颇有些哀怨地拉起老乞丐要走,经过兰瑶时忽然一个趔趄,撞到她身上,忙努力站稳,满怀歉意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饿得太久有些没力气,没撞疼你吧?啊,抱歉,你的衣衫被我弄脏了,我帮你弄干净……”

    兰瑶正纳闷自己为何没躲过,却见他满是污泥的黑手在自己洁净的衣衫上又抓又拍,反倒越弄越脏,不由怒道:“你走开!”

    “好啦好啦,衣裳脏了就再换一件,宋老哥,既然这孩子也想去,你就别再推了,再推就是不给我面子!”兰豪杰拍着老乞丐的肩笑道,“走吧走吧,别叫兄弟为难啦!”

    “那就打扰了。”尚轻风自行替老爹做了主,故意再迈上一步,见兰瑶忙退后两步,不由好笑,也不再理她,只管和岳初晴说起话来。

    一群人沿街而行,兰瑶边走边犹自生气,余路与她并肩而行,小声道:“瑶师妹,你别生气啦。”

    兰瑶白他一眼,“没用,江师兄进去一会儿就解决了,你却要打那么久!”

    “我……”余路一窘,说不出话。

    “江师兄,你的功夫越来越长进了,难怪爹爹总是夸奖你!”兰瑶扬起娇美的脸庞,眼中含笑。

    着青衫的江对迎呆了一下,忙笑道:“瑶师妹,我还差得远哪,火候远远不足,你别赞我了。”

    “好就是好,不必夸赞也看得出来。对不对,余师兄?”

    “是啊。”余路闷闷地应了一声。

    旁边一个少年也凑过来,“瑶师妹,我也很用功啊,师父也夸过我,你怎么不提?”

    “对对对,我的师兄都很了不起!”兰瑶娇柔而笑,如明珠生辉,激荡着几颗情窦初开的少年心。众星捧月啊!尚轻风在后面暗叹,难怪那丫头那么高傲又自得,果然是被人宠出来的,瞥见身边岳初晴落寞的脸孔,随即明了,轻笑道:“岳家妹子,我进风府做客,麻烦你照应了。”

    岳初晴抬眼一笑,“尚大哥,你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我怕闷,你要有空,就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岳初晴心中一暖,府里的师兄弟整日只围着师姐转,极少有人注意过她,她生性安静内向,少与人接触,但心内却着实寂寞。

    “好啊。”她抿起唇角。

    “多谢你啦……”见前方兰瑶回头看了一眼,尚轻风做个鬼脸,气得她又哼了一声转过头,引得身侧师兄弟又是一阵又哄又劝。

    这么宠下去还得了?他无奈摇头,抛开眼前事,想到风府必然美味无数,不由乐陶陶起来。

    ***************

    “唉,入乡随俗嘛,进了人家府里做客必然要换件行头才好,免得丢了他们府里面子,说他们待客不周……”尚轻风嘀咕着翻了翻刚送来的新衣衫,又望了望热气腾腾的浴桶,“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每间房里都自备浴桶,想洗澡还真是方便。”靠着浴桶坐在地上,他接着自言自语,“不过,看不到那丫头退避三舍的模样,倒很是有些可惜。”

    忽然觉察到有呼吸声与轻微的动静,他有些疑惑,下人知道客人要沐浴更衣,不会来打扰,主人更不可能来,那是谁不敲门就闯进来?懒得站起身,直接绕桶爬过去,刚绕了半圈不到,就正对上一双好奇的大眼晴。

    他呆了一下,欢喜已经满满地涨满胸口,快要溢出来,“天哪天哪,哪里来的小豆子?真可爱真可爱真可爱……”他喃喃地自语,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又诱哄道:“来来,给哥哥抱抱好不好?乖,你过来啊!”

    两三岁的小女娃歪着小脑袋,胖胖的小手扶着浴桶,粉粉嫩嫩的脸蛋上,一双晶亮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忽然,红菱菱的小嘴稍稍一弯,如同春花初绽。

    “啊,笑了笑了!”惊艳万分的尚轻风觉得自己快昏倒了,“倾国倾城算什么,哪比得上粉雕玉琢的娃娃招人喜爱,来啊,别怕,哥哥不是坏人,只要抱抱亲亲就好了。”

    小女娃也不怕生,向前迈了一步,柔嫩的小手掌摸上他的脸。

    “好舒服好舒服!”他满足地闭上眼,喟叹着感受脸上软软的触感,鼻端嗅进娃娃身上特有的乳香,他睁开眼,见小女娃已经快贴到他身上,又忙一退身,“不行,我身上都是泥,等会儿再抱。”他可以故意弄脏兰瑶的衣裙,却对这小女娃万分不舍。

    “等一下,很快,马上就好!”他迅速脱去破衣烂衫,“嘭”地跳进浴桶里,溅得水花老高,小女娃咯咯地笑,极是欢欣。

    “连笑声都像天籁一样……哎,哪儿去了?”瞧不见她人影,他忙从浴桶里探出头,却见女娃娃小小的身子贴在桶外围,两只短短的小手臂抱着大浴桶,正仰起脸向他娇憨地笑,他再也按捺不住心痒,一伸手把她提起来,在她圆圆的苹果脸上亲了一下。

    “洗澡,要洗澡。”奶声奶气的小娃娃挣扎着要进浴桶。

    “啊?那可不行,这桶里的水淹死你都绰绰有余了。”尚轻风放她下地,笑眯眯地哄道:“娃娃,你乖,找个梳子给哥哥梳头好不好?”

    “好。”她迈着小短腿,在房里左走走右看看,一会儿爬上床,一会儿又爬上桌,动作笨拙又可爱,看得尚轻风心痒难搔,他极喜爱小孩子,尤以五岁以下为甚,无论在哪里看到,总要抱一抱哄一哄的。

    “想不风府里有这么好玩的娃娃,真是来对了。”他边洗边自言自语,“泓泉五岁以后就不许我玩他了,真是令人扼腕啊,不过这世上的娃娃那么多,就算我有些挑剔,老天爷还是很照顾我,让我瞧见这么逗人喜欢的小丫头。”

    见小丫头“嘿咻嘿咻”地努力搬来一张木凳,他忍俊不禁地趴在桶沿上看她手里拿着把梳子,费力地爬上木凳站起来,凑到他的笑脸前。

    “来,再亲一个。”他又笑吟吟地亲她一下,把她的小袖筒挽高,再亲亲她白嫩嫩的手臂,“我将来一定要生个可爱的女儿来玩,不不,要生很多个,可以玩很久,等到女儿大了,又可以有外孙女来玩。”他陶醉地想了又想,直到湿淋淋的小手拍在他脸上,打醒他的美梦。

    “啊,你要帮我梳头是不是?好好,你梳,你梳。”他转过身,感觉木梳在他刚洗净的头上刮来刮去,虽然有点疼,但仍感觉如身在云端,轻飘飘得不着地。

    “真是幸福啊,我可以不要十里铺的美味烧鸡,却不能错过这个可爱的小娃娃,虽然我见过的小孩子不少,但让我心跳加快的只有这一个……啊哟!”他惨叫一声,叫得小女娃手里的木梳蓦地掉进水里。

    “别怕别怕,只有一点点疼而已……”尚轻风龇牙咧嘴地挤出笑,从水里捞出木梳,有些吓到地瞪着上面好几缕乌黑的发,瞥见小女娃呆呆愣愣地瞅着他,顿时心又怦怦跳起来,“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叫一声哥哥,再亲我一下,我就不计较你刚才雁过拔毛的行为,如何?”他宽宏大量地跟她讨价还价。

    尽管不完全明白这个眉开眼笑的人说的话,小女娃仍是噘高了小嘴在他凑过来的脸上大大“啾”了一下,又软软地唤了声“哥哥!”

    死而无憾啊!他晕笑着沉入水底。

    “哥哥?”见他消失不见,小女娃急起来,小手拍打着水面。

    “我在!”他忙又露出头,“你别哭,哥哥刚被水龙王踢回来。”

    “梳头,给哥哥梳头。”小女娃盯着他湿透的黑发,伸出短短白白的小手臂。

    “这个……我自己来就行了。”瞄瞄她的冲天小辫,尚轻风赶紧把湿发梳通,“要是梳成你那样子,我就不必出门见人了……哎哎哎,你小心别掉进水里!”他迅速撑起小女娃欲爬进桶里的小小身躯,把她放在地上,柔声道:“你乖,帮哥哥把衣裳拿过来好不好?”

    “嗯。”她用力点头,“噔噔”地跑去把那套新衣衫抱了来,高高举过头顶。

    “我知道你不是嫌贫爱富,只是只认得这种衣裳,我那件百衲衣你是不识得的。”尚轻风咕哝着,看见她好奇的眸子盯过来,不由嘿嘿一笑,“虽然你还小,毕竟是个女儿家,你这样瞧着,我会不好意思啊。”

    她小手托着腮,歪头看他,不晓得他在说什么。

    “我可以确定我脱衣时你绝对没看到,因此你现在也不可以看,所以可否麻烦姑娘暂且回避?”见她仍是眨着眼,不解地看他,尚轻风翻个白眼,暗骂自己猪脑袋,“现在,你蒙上眼,一会儿哥哥给你糖吃好不好?”

    “莲子糖!”她快乐地叫着,小手蒙住眼睛。

    “好啊,莲子糖。”尚轻风口里应着,跳出浴桶,也不擦干,快手快脚地穿上衣裳,一时找不到细绳,就任头发散着,只把水揩净,还来不及穿鞋,就见小丫头从指缝里偷觑。

    “哎?你耍赖!莲子糖没了!”他扑了过去,抱住她软软的小身子,脸颊凑在她怀里左蹭右蹭,逗得她咯咯大乐。

    “你几岁啦?”蹭够了,再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小脑袋,喜爱与疼惜溢满胸腔。

    她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又软又好听:“我三岁了。”

    “三岁?长得可真小,好像才两岁,我家泓泉三岁时可比你高多了……好好,你不矮,你一点都不矮,不要再咬我了,你没吃饭啊!”拉不开她固执的小身躯,只得任她在自己肩颈上啃来啃去,磨她的小牙齿,他忍不住哀叹:“想不到风家外表光鲜,却连肉也没得吃,沦落到让客人舍身割肉喂稚儿……”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咬得虽不疼,却痒得钻心,尚轻风大笑着向后仰倒,令小女娃跌进自己怀里。

    “不行了,我宁可舍身喂蚊子!”他爬起身,干脆赤着脚跑,笑看小女娃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追着,两人绕着浴桶你追我赶起来,玩得不亦乐乎。

    微薰的风,轻轻悠悠掠入,少年开怀的朗笑声与孩童稚气的笑声相互交织着,形成春暖花开时节里最动听的音韵。

    开敞的窗外,妍丽妩媚的少女呆呆伫立着,望向房内那幅温馨的美丽画面,久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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