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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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纪年回去的时候,猫已经回家了,他抱着猫坐在二楼阳台,没开灯,凝视对面盛家的房子。

盛家姥姥在院子里择菜,嫩绿的韭菜,一根一根择干净放在竹筐子里,老人弯腰的动作很迟缓,偶尔定省一会儿,起身的动作也很慢。

老太太年纪很大了,八十多岁,是盛夏的曾祖母,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毕竟年纪很大了,腿脚并不利索。

盛夏回来的时候,姥姥正在洗菜,她挽了挽袖子过去,声音柔和地说,“我洗,姥姥你歇着。”

她头发原本是绑着,这会儿全散开了,把脖子和额头遮得严严实实。

她洗完韭菜又去洗萝卜,拿刷子仔仔细细擦洗着,天气热,晚风吹不散热气,她散着头发,汗水把她整个额头都浸湿了,大约是浸到了伤口里,她擦汗的时候,紧紧抿着双唇,疼得浑身颤抖。

姥姥收衣服的时候,偶然扭过头看她,问她,“怎么了囡囡?不舒服?”

她摇摇头,“没事,被蚊子咬了下。”

“去拿花露水喷一喷。”

“哎,我知道。”

第二天,盛夏说要去朋友家玩儿一天,晚上才回来。

临走前过来敲沈家的门,拜托沈家爷爷奶奶帮她照看一下姥姥。

昨天被一群小混混推搡了下,盛夏总怕姥姥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人年纪大了感觉迟钝,姥姥自己说没事,她却不敢掉以轻心。

沈家爷爷满口答应了,一旁逗猫的沈纪年抬头看了眼,昨晚夜色深,看不真切,这会儿才看见,她半个背都肿了,不敢用力,走路的时候背挺得笔直。

沈纪年忽然觉得,她出门,大概是觉得在姥姥面前装若无其事太辛苦。

其实如果不是他知道,特意去观察她,也看不出来衣服下面细微的差别。

她走的时候,沈纪年把猫扔了下去,跟爷爷说,“我出去一下。”

他看见盛夏沿着公路一直走,走到东桥头的时候,有个女生骑着电动车过来接她,她叫那个女生,“童言。”

童言把安全帽递给她,她摇了摇头,“有伤,不戴了。”

“靠,那帮孙子照头打?”

盛夏“嗯”了声,“不过我踩碎了他一根肋骨。”

童言把车子放在路边,当场拉着她检查,“都伤哪儿了,我看看…”

盛夏往后躲了下,“轻点儿,疼。”

童言每看一处就骂句脏话,“艹,别叫老娘看见,见一次打一次。”

盛夏摇了摇头,“算了,你别惹他们,那群杂碎手狠着呢。”

“你能惹,我就不能惹?”

盛夏耸了耸肩,“我不是没办法吗?”

G镇向来乱,外来打工人口聚集,犯罪率居高不下,但都是小打小闹,偷鸡摸狗,一群不学无术的小流氓,打打架,闹闹事,欺软怕硬,狗腿子得很。

对付他们没别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武力能压得住。

盛夏家里就一老太太,还有一个在外地上学的姑姑,爷爷奶奶去世的早,舅姥爷举家搬去了南京定居,逢年过节寄东西回来,人却是回不来的,盛家本来就人丁单薄,盛夏爸爸出事之后,就更显得家里一家老弱。

姥姥闲不住,为了补贴家用,做些针线活拿去卖,摊子就摆在路口,不显眼,卖不了几个钱,但好歹有点儿事做。

这么久没被小混混骚扰过,没被收保护费什么狗屁东西的,全仗着盛夏够横够狠。

这是沈纪年后来才明白的。

*

她姥姥临去世都不知道盛夏在外头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从来不说,不哭,不闹,不讲委屈。

由此可见,她是个多能忍的人。

回去的路上,盛夏还在生闷气,一句话也没和沈纪年说。

到了家,换了鞋就钻进屋子去了,一直到十点,都没出来过。

十点整的时候,盛夏卷子写累了,出来找水喝,沈纪年把她堵在了厨房门口,递了杯热牛奶给她,把她手里的冰橙汁换走了,微微弯腰看她,低声问她,“我如果不道歉,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闷着?”

盛夏靠在门框上,微微抬着头看他。

逆着光,看不清楚脸,只看见他清冷的双目,夹杂着几分柔和,他似乎是笑了,很淡,看不真切。

盛夏觉得自己脑袋被揉了下,“傻不傻!”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你们的感觉很敏锐,情敌一号已粗现 :)

调整一下字数,为上榜做准备~稍微压一压字数,不然数据太惨啦!

稿子都存着呢,以后都会补出来哒~别担心。

第11章

第二天,盛夏踏进班里就接受了一波注目礼。

大概是沈纪年那一句“盛夏在我家里住”比较有杀伤力,而大家对沈纪年的八卦十分有求知欲,虽然比起沈纪年来说盛夏凶多了,但再凶她也是张娃娃脸,总归还是比冷淡到面瘫的班长看起来好相处。

昨天下午她情绪太糟糕,朱莉莉已经憋了很久了,今天一进班就过来言语轰炸她,“你和班长家里是亲戚啊?”

“不是。”

没有血缘关系,最大的关系,大约是沈家爸爸和盛夏的爸爸是从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彼此参加了对方所有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比如升学工作结婚生子!和…葬礼。

而之所以作为关系这么好的两家人,盛夏和沈纪年的关系却一直不冷不热,大概是因为,他这个人冷淡得不太容易相处,而盛夏又是个不爱热脸贴冷屁股的死傲娇。

但盛夏昨天忽然发现,自己对沈纪年的理解大概有偏差。

昨晚…

昨晚是个什么情况来着?盛夏有点儿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梦来着。

她记得沈纪年把她堵在厨房门口,莫名其妙地揉了她脑袋,还莫名其妙嘲笑她傻,她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句神经病,从他手臂下头钻出来,打算回房间,而下一秒,被他从背后拉住了胳膊,盛夏听见他的声音,很低,夹杂着几分低沉沉的哄意,“下次不高兴,记得告诉我。”

盛夏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战栗感,回头,目光上抬看他。

她看见他滚动的喉结,和微抿的双唇。

垂下的目光落在她眼睛里,“不要傻傻的一个人生闷气。”

你才傻,你宇宙无敌傻!盛夏内心的小人儿握拳咆哮。

面上却只淡定地“哦”了声,别过头去,眼神飘着,声音也飘着,“知道了。”

他看着她那副别扭的样子,忽而垂眸笑了,再次伸手揉了把她脑袋。

“去睡吧!晚安。”

盛夏长了副软软的好揉捏的样子,谁看了都想揉两下,童言也老揉她,但每次被揉盛夏都会发飙,轻则发脾气,重则动手打人…“我又不是狗,别动手动脚。”

沈纪年刷新了盛夏的新技能——

她脸红了。

盛夏皱着眉,瞪了他一眼,有些恼羞成怒,“好好的,老揉我头发干嘛呀!”她直直盯着他,看见他漆黑的双目,干净而硬朗的线条,偏浅的唇色,挺直的鼻梁,浓而黑的眉毛,斜斜地往上挑的凛冽而英气的眉尾。因为眉骨偏高,眼睛微微凹进去,漆黑中多了几分深邃。就那么看着她,带着点儿若有似无的笑意,盛夏忽然觉得喉咙发干。

她小脸皱皱的,眉头拧了个秀气的结,脸颊微鼓,嘴唇饱满而挺翘。

沈纪年笑意渐深,弯腰看她,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看你可爱,行不行?”

盛夏一副见鬼了的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见鬼!

沈纪年沉闷了一个晚上的心情,似乎终于拨云见日了,他抿唇笑了下,伸手把她捞回来,抵在墙上。

男生的身体高高大大的,弯腰看她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压迫感,这会儿整个人罩在她身上,仿佛一座无形的山,压迫得人不敢大喘气。

盛夏失去重心,背撞到墙壁上,目光湿漉漉地看他,“你干嘛呀?”

沈纪年垂眸看她,好看的眼睛里,是一片看不清的探究和迷思,“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听不懂。

“我们…交往试试吧,嗯?”

交往?交往是个什么东西?是她理解的那个交往吗?怎么交往?回房间的时候,她还在思考在这个问题,就像那天她思考他为什么亲她,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一样纠结和蛋疼。

最后骂了一句:莫名其妙,整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睡着。

失眠的结果就是特别暴躁,早上他过来叫她去跑步,她像一只脱缰的野马在马路上狂奔,沈纪年看着她,一言难尽的样子。骂了句,“你是智障吗?”

盛夏想明白了,昨晚的事,她一定又理解错了。

想明白之后,盛夏十分鄙夷他的语文水平,乱用什么词。

*

“不是亲戚,但你在班长家里住?”朱莉莉仍在孜孜不倦地探究着。

盛夏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朱莉莉捂住自己嘴巴,夸张地把自己身子往后撤,“不会是童养媳吧!”

盛夏翻了她个白眼,什么逻辑。

她懒得解释,跨坐在椅子上,把书从书包里掏出来,规规整整摆好了。

李亚楠是个很八卦的女孩子,但她看着盛夏通身那气场,八卦的熊熊火焰也偃旗息鼓了,偷偷问朱莉莉,“你觉得,班长对盛夏有没有…那种意思?”话说用糖哄、抓手腕、陪逃课、帮出头…这些事,难道不是情侣才会做的吗?想想很暧昧的啊!

朱莉莉想象了一下,发现自己想象无能,她和小崔之间有些难得统一的默契,那就是——沈纪年那个在学业上死变态的男生,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早!恋!的!

他和早恋是清白的,无比清白的那种清白,一清二白得一尘不染那种清白,全十一中的人都早恋了,沈纪年大概都是那种面无表情刷题考试的人。末了还会抬头若无其事地发表一句看法,比如——“无聊!”

朱莉莉摇了摇头,“大概没有。”

李亚楠失望地“啊”了声。

*

课间操的时候,有人说,沈纪年的妈妈来了,在段一刀的办公室。

盛夏听说的时候,背倏忽绷紧起来,抿了抿唇,站在太阳下觉得头脑发昏。

以她多次和老师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主任他显然不会说什么好话,盛夏自己倒无所谓,被骂习惯了,早就练出了一身百毒不侵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本领来,但如果因为这个让沈姨受辱,她比自己被骂还难受。

是的,沈姨说到底只是出于好心才帮助她的,给她提供吃和住的地方,给她关爱,努力为她营造家的氛围,但毕竟不是她的妈妈,没有看管的义务,也没有监护人的责任,她凭什么受这样的指责。

在内心熊熊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盛夏跟体委林明栋交代了一声就跑去了教学楼。

他看见沈姨站在三楼办公室门口的护栏前和段一刀在说着什么。

她一步三个台阶,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上了三楼,她要和段一刀说清楚,他没有理由因为她对沈姨做任何指责。这是不对的,不应该的。

然而她跑上楼的时候,只听见沈姨清晰而有力的声音,“段主任,如果您的女儿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女生围在一起欺负,她还手了,您会责备她吗?昨晚她睡着了,我去看她身上的伤,她的背上和大腿上全是淤青,至少手腕粗的木棍才能打出那样的效果。法律判刑还有正当防卫这一说,我的孩子需要躺着被人欺负完了才能受到怜悯吗?你们不心疼,我心疼,她有能力还手还被打成那样子,她如果没有能力还手,我是不是今天就要在医院守着了?”

盛夏蓦地愣在了原地。

第12章

盛夏记得爸爸去世的时候她还在上小学,那天天气很晴朗,春光明媚,微风和畅,笑容甜美的女老师拍着手掌问她们,“大家想不想去春游啊?”

小朋友都扯着声音朗声回答,“想——”

一个字,尾音拖得老长老长。

老师说,那下周二一起去郊外踏青,每人要准备好零食和便当,穿上轻便的鞋子,带上小阳伞,东西装进小书包里,好不好?

“好——”小朋友的声音愉悦而欢快。

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热烈地谈论着自己会带什么好吃的,盛夏摸着自己的耳朵,奶声奶气地说:“我爸爸做的梅菜扣肉特别好吃。”

小时候的盛夏爱吃肉,大块大块的肉嚼进嘴里,有种非凡的满足感。

在这样愉快而热烈地氛围里,忽然进来一个老师,面容沉重地说,“盛夏同学,你出来一下。”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晃着小短腿跑过去,老师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你叔叔在校门口等你,要接你回家。”

“啊?为什么呀?”

老师沉默无话,揉了揉她的脑袋,面上带着同情和怜悯,领着她往校门口去了。

那个叔叔盛夏不熟悉,依稀记得是爸爸的同事,他矮下身子摸她脸颊,“你妈妈让我来接你。”

小小的盛夏还不懂得看人脸色,但已经有了模糊的直觉,她沉默地点点头,乖巧地爬到车上,眼睛盯着窗外,忽然觉得紧张起来,有种强烈的恐慌和无助笼罩在心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已经有了难过和害怕的情绪。

下车的时候,叔叔把她从车后座抱下来,她用短短肉肉的胳膊抱住叔叔的脖子,眼眶倏忽红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渐渐蓄积,慢慢地快要溢出来了,她趴在叔叔的肩膀上,轻声问,“我们为什么要来医院啊?”

叔叔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待会儿见到爸爸,夏夏不要害怕,也不要哭,和爸爸说说话,好不好?”

盛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种强烈的预感被验证的恐慌一下子爆发了,她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哭得天地变色。

叔叔也红了眼眶。

她抹干眼泪,懵懂无知却又仿佛洞悉一切地去了病房,门口有很多人,姥姥姥爷都在,妈妈哭得眼睛红肿,看见盛夏强忍着眼泪,对那位叔叔说,“麻烦你了。”

姥爷抱起盛夏,“不要让她进去了吧?”

姥姥握了握盛夏的手,“进去吧!叫闵朗看一下,走得安心些。”

盛夏紧紧地搂着姥爷的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掉下来。

爸爸是车祸,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像睡着了一样,他脸色苍白中带着浅淡的死气沉沉的青灰,睫毛微微颤动了下,人却好像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心电监护不停地发出报警声,线条紊乱地抖动着,挣扎着不愿平静。

他只有呼出的气,已经没有进的气了。

其实已经不行了,但谁也不愿意相信,妈妈甚至在求医生,说还有心跳,您再看看,再看看啊!

医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温柔而无可奈何地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盛夏轻手轻脚地扒着床沿,踮着脚尖努力地去看爸爸的脸,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和威严下的温柔,安静地躺在那里,她轻轻地叫了声,“爸爸…”

爸爸没有理会他,她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喃喃自语似的叫着,“爸爸——爸爸——”

只是叫再多声,他也不会再醒过来了。

后来爸爸下葬的时候,她抱着遗像哭得声嘶力竭。

全世界最爱她的人,永远的消失不见了。

那好像是她人生的分水岭,她从一个被捧着呵护着的小姑娘,一瞬间长大成人了。

生理的成长是一个缓慢而有规律的过程,而心理的成长,有时只是一瞬间。

妈妈是个菟丝花一样的女人,她习惯于依附着别人生活,单身带孩子的日子给了她巨大的恐慌和焦虑,她开始尝试着去寻找新的依靠,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总是有着优势,后来她认识一个南方的老板,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比她大了几岁,一直忙于事业,至今未婚。他身上有着成熟男人的稳重和魅力,他给了妈妈强烈的心跳的感觉,她觉得这是她的命中注定。

为了嫁给他,妈妈花费了很多心思,她施展了自己所有的妩媚和才华,最终终于得偿所愿——那男人向她求婚了。

妈妈心花怒放,仿佛人生的春天再次降临到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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