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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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来想去,却没想过,竟然是这个原因。

第68章

余笙想起去年冬天的时候, A市第一场暴风雪来临之前, 那天鬼妹来给杂志拍封面, 摄影棚,余笙和卫峥靠在楼梯拐角的窗台前, 天气很阴沉, 窗外黑云翻滚着往下压。

卫峥问她,“你的梦想是什么?”

说这话太需要场合了, 需要长足的铺垫,最好还要加点儿煽情bgm,让脆弱而敏感的心脏慢慢打开, 然后促膝长谈,才不显得突兀, 而此刻, 干巴巴毫无防备地问出来,太让人猝不及防。

余笙没回答, 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梦想这东西, 有没有是一回事, 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于是岔了话题。

可是后来卫峥又问了句。

“我的梦想是环游世界。”余笙只好回应, 然后歪着头看着她笑,“是不是很俗?”她热爱这世界,山川湖海,草木虫鱼, 想用足迹去丈量世界是从很小就萌生的想法,也谈不上梦想,就是个心心念念多年却从未付诸实践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幻想了多年倒是真的。只是很多话是不适合说出口的,一说出口就难免流于矫情。她觉得有点儿尴尬,只好用笑来缓解。

卫峥却摇摇头,挺认真地回说,“不俗,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就像鬼妹。”

那天她谈起鬼妹,言语间都是赞赏,却没说鬼妹是自己的亲妹妹。

并没有过去多久的事,余笙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记忆变得很淡,需要刻意去回想才能记起每一个细节。

有窗外铅灰色低垂的云,细细长长的烟卷夹在卫峥的手指间,余笙劝她说,少抽些烟吧,对身体不好,她垂着眼,脸上是一种无奈的神色,她说她知道,就是戒不了。卫峥的眼睛看着窗外,窗外是大片大片的铅灰色的云朵,有些压抑,冷风胡乱吹过来的时候,带着刀割一样的锋利感。她迎着风,没有躲。

很多事情要穿过重重的迷障才能在很远的后来露出些许端倪,那个场景如今再回忆的时候才觉出点儿别样的悲戚的意味,卫峥的脸很瘦削,自杀前的几个月,她一日比一日瘦,两颊凹进去,颧骨高高地耸着,两颗眼珠似乎要从凹陷的眼眶里掉出来了。那副躯体,似乎要变成一尊骨架,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裹着,她经历了什么,她在想什么,都似乎是个谜。

余笙一直觉得她死的突兀,但其实早已经有了端倪,只是她没发现罢了。

“她后来说,如果这次杂志社能翻身,就帮我完成梦想——环游世界。我一直觉得这是句说笑的话。”余笙把U盘拔了,扭过头去看姜博言,“你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余笙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太矛盾了,“她还没看到杂志翻身,就自杀死了。”

她有时候会觉得卫峥是个很厉害的人,有时候又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怕,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余笙看不懂她,从哪个角度都很难解读。

她身上有着太多的矛盾点。

余笙有些后悔,她当时应该问一句,“你的梦想是什么?”

一个把梦想看得很重的人,她内心最渴望的会是什么东西?

“如果要我说,我会觉得她是个很极端的人。”姜博言靠在沙发上,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低头思考了片刻,“我一直怀疑她有心理障碍,但是她拒绝去看心理医生。”说实话他也很意外,没想到卫峥留给余笙财产会是这个原因。

余笙坐下来,问他,“极端?”

姜博言沉吟片刻,“她自己似乎也知道自己有心理障碍,但是极度排斥心理医生,自杀后医院安排了心理医生给她做心理评估,但是她发疯似的抗拒。”

“或许她看过心理医生,但是失望了。”

“或许吧!每个人都是依靠自己的逻辑活着,你要站在她的角度上去思考才能看出些轮廓,想不通的就别想了,毕竟你不是她,而且很多事根本就没有逻辑。”

余笙“哦”了一声,“学哲学的人,是不是都像你这么绕?”

“你对哲学有什么误解?”

“…”

余笙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越是想不通的事就越是去想,晚上动身去刀刀那里的时候,她一路上脑子还在高速运转着,思考卫峥生平的点点滴滴,虽然她什么也想不明白,但不耽误她天马行空。

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到后来相处的每个细节,余笙都忍不住放在大脑里去咀嚼。

下车的时候,姜博言一巴掌拍她脑门上,“瞎想什么!”

余笙吃痛,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感觉我体内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洪荒之力,一种强烈使命感在召唤着我。”

姜博言没搭理她这瞎扯淡,又拍了她脑袋一巴掌,“下车了!”

敲门,刀刀来开门,看了一眼一前一后站在一起的两个人,露出一点笑意,侧身说了句,“快进来吧!”

“刀刀姐!”余笙微微点了点头算打了招呼,进门,弯腰换鞋,起身的时候就看见了走过来的鬼妹,她站在前方,修长的腿,完美的身形,脸上一如既往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看见她的时候,也只是点了点头,“我想和你商量一些事。”

余笙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好!”

她知道,鬼妹要说的事一定和卫峥有关。

刀刀带她们去了书房,下楼的时候,姜博言正站在客厅里仰着脸看墙壁上的照片,那是一组风景照,从余笙那里拿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看出来照片背后的摄影师是谁,这会儿看的入迷。

或许是心有灵犀,他在这满屋子的装饰物中,唯一去关注的东西,它的原主人还是他的太太。

“鬼妹要回域城,可能要带笙笙一起,你会同意吗?”刀刀走过去,和他并排站着,侧着头看他,“我记得,你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余笙高二的时候去邬西山脉的时候,你没有拦着。”

余笙偷偷跟着陆绍安去邬西山脉,出事的时候,姜博言是知道的,那天是他找了人去带余笙回来,带她去看医生,又送她回家,如果不是姜博言妥帖安排,余笙的父母估计早就知道那件事,或许从那以后就该把余笙给锁家里再不让她出门了。

不过余笙那时候状态太糟糕,大概是没印象发生什么事了。

刀刀还记得那时候公司有出差,几个人一起待在澳洲,姜博言那天紧张地一整日神情不安,不停地看手机,直到委托的人打电话过来说把人安全送回来家了,他紧皱的眉头才平缓下来。

姜博言把目光从墙上移下来,回头去看她,“她不是个小孩子,有自己的判断,我尊重她的选择。”余笙是个心很野的人,她的灵魂永远在高处飘着,随时准备奔赴远方。

爱情会让人陷入自私和控制的禁区,他不希望自己变成束缚余笙的那根绳子,因为从一开始,余笙就被控制的太严了,她到现在还有很多后遗症,就像那次邬西山脉之行。

他希望她做一个自由的鸟,前方是刀山也好,火海也好,他都没有拦着她的道理,她有能力保护她就保护她,没有能力也不要斩断她的翅膀,人生毕竟是自己的。

“笙笙很幸福!”刀刀说。

“你也会幸福的。”

“谢谢。”

相对无言,两个人再无话说。像以往的每一次,除却必要的对话,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闲聊的余地,她以前一直觉得两个人的性子如此,其实再沉默的人,也总有一个人能打开他的话匣子,可惜那个人不是她。

刀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竟忍不住笑出声来,“幸好我们没在一起。”不然半生下去,估计都要疯掉。

本来也不该在一起。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怎么都不合适。

没有道理可讲。

姜博言坐下来,手搭在沙发背上,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岔了话题,“不说这个了,还回欧洲那边吗?”

如果是以往,她会毫不犹豫地回一个是,但现在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和鬼妹不一样,我在那边虽然也能生活,但毕竟异国他乡,步履维艰,不如在国内自在些。”到了陌生的环境,身边太多厉害的人,她那点家当,甚至都不够拿出去说的,所以很多时候她会觉得,鬼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巨大的名气,背后是巨大的压力。

“留在国内也好,家里人能多照顾一些。”刀刀是个外冷内软的人,表面看起来冷冷的,心里却很柔软,她适合当一个公主,不适合去战场厮杀。

“罗阳也这样说。”刀刀低了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姜博言却抬了眼皮,从刀刀的脸上似乎看见了什么别样的东西,顿时笑了,“他对你操心过剩,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刀刀脸越发红,她知道姜博言已经看出来什么了,于是心里再无顾忌,坦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就觉得和他在一起挺舒服的,你说,我该回应他吗?”

“这要看你自己了。”姜博言语重心长地说,“考虑太多有时候也是种罪过,刀刀,有时候想得简单一点儿,会快乐很多。”

“对我来说太难。”刀刀笑了笑,“不过我可以尝试。”

刀刀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都升华了不少,面对昔日挚爱,要多久才能放下心结?她以为至少也要三年五载,为此她都打算远赴重洋,今后不再相见了,没想到隔了才没多久,她就可以如此平淡地和他讨论这些问题了。

果然人是种神奇的生物。

更神奇的一件事要做“说曹操,曹操到!”

罗阳敲门进来的时候,刀刀险些把门甩上,这惊吓不亚于做了个白日梦,醒来发现是真的。他前几日说要过来她随口应了声随时欢迎,只是没想到他这时候会过来。

“刀刀姐,我有话想跟你说…”罗阳今日难得穿了一身正装,还打了领带,正式的像是要参加婚礼似的。

“你先进来,今天我这里…”还有客人。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罗阳抬手打断了,“不,刀刀姐,你先听我说完,我…我有点儿紧张,你别打断我,好吗?”他是真的紧张,一手抱着一捧玫瑰,一手不住的扯领带,好像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他不仅紧张,还脑子短路,花都忘了送出去。

“可是…”刀刀看着他的样子,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于是也紧张起来。

她一路后退,他一路紧跟。

“姐,有件事我想了许久,我觉得还是要说出来,不说出来我憋的慌。我也害怕某天一觉醒过来你就又飞国外去了,那样我会遗憾一辈子的。我知道,我给不了你什么,我一直想,再等等,等我赚多一些钱就跟你讲,可是我怕再等等你人就离开了,刀刀,我不叫姐了,以后就叫刀刀吧!我比不上六哥,也没六哥那么优秀,但是他脾气那么臭,嘴巴又毒,这一点儿我至少…”

终于退到了客厅的位置,听了半天戏的姜博言歪着头,搭在沙发背上的手抬起来指了指自己,又挥了挥手,“脾气又臭嘴巴又毒的…你六哥,向你问好!”他抬了手腕去看表,挑眉说:“七点三十三分,我记得你今晚要加班到九点的。”他抬了头,戏谑地去看罗阳,“旷工来我妹妹家做什么?”

罗阳看了看刀刀,又看了看姜博言,张了张嘴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是刀刀挡在他面前,“好哥哥,你别逗他了。”刀刀成年后第一次叫他哥,两个人同岁,说起来刀刀还比他大几天,只是刀刀的母亲喜欢哥哥妹妹的设定,硬生生给她缩小了年龄,小时候没少哄骗她叫他哥哥,只是后来长大明白了就不叫了。

这一叫把姜博言也叫愣了,反应好一会儿才扯了下唇角,对着罗阳示意,“抱着花傻站着做什么,难不成是送给我的?”

罗阳悄悄冲他竖了中指,终于把花塞进了刀刀手里,把没说完的话给说完了,“我想你在一起!”他紧张的手都是抖的。

刀刀没回答,只是接过花,低声说,“我去找个花瓶!”

等人走了,罗阳搓了搓脸,问姜博言,“她这是答应了吗?”

姜博言斜了他一眼,“你脑子被什么踢了!”

罗阳从来没觉得六哥的毒舌这么感动人心,他这会儿差点儿喜极而涕。

激动地有些不会说话,只目光热切地看着不远处找花瓶的刀刀,只觉得她美得惊心动魄,他有点儿不敢相信,只好再次狠狠地搓了搓脸。

“出息!”姜博言踢了他一脚,“过去啊!你脑子不合适?”他抬着下巴朝着那边刀刀的方向点了一下示意罗阳。

罗阳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地挪了过去。姜博言摇了摇头,这么迟钝,能找到女朋友,还真是不容易。

第69章

余笙坐在那里, 半个小时一动不动, 听鬼妹在讲故事。

鬼妹实在不是个讲故事的好手, 平铺直叙,从开头讲到结尾, 期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给余笙说, 也不管她有没有听懂,也不管她是不是在听, 只管垂着眼一股脑地讲。

余笙这会儿脑子有些不够用,只觉得生平所有的想象力都用出来,也无法想明白卫峥和鬼妹以前的生活。

“她起初有精神分裂症, 最明显的症状是幻听,她时常听见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儿说, 要她去死。她有这个症状是十二岁左右, 那一年她把我母亲杀了,准确来说也不算杀死, 她只是对我母亲的死无动于衷。她一面觉得解脱, 一面又自责愧疚, 然后有一天醒来, 她耳朵里就有了这样一个声音!”

鬼妹和卫峥是对儿异卵双胞胎,长相天差地别, 卫峥模样很周正,但鬼妹长相却很怪。鬼妹很小的时候,被当做怪物,只是因为她那又长又尖像獠牙一样的虎牙。域城是个很迷信的地方, 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人类文明的熊熊火焰似乎从来没能燃烧到这个地方,那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根草木都透着原始而野蛮的气息,思想也荒蛮的可笑。

鬼妹六岁的时候跟随母亲居住域城,同年差点儿被惧怕她的人给骗到悬崖边推下去。

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有什么可怕的?鬼妹的母亲气得跺脚,但是也没什么办法,同愚昧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讲,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但是他们实在是没有钱和资本,母亲和父亲的婚姻中,母亲向来是处于弱势的一方,离婚之后,母亲什么也没得,官司也没敢打,一来心虚,二来不懂。

一个从小生活在闭塞的域城,没怎么上过学,虽有野心,但无本事的年轻母亲,最后落得个这境地,似乎也解释的通,从宏观上来看,这就是个必然的悲剧事件,但从母亲个人的角度来看,这是场不幸的灾难,母亲自从回到域城之后,整日郁郁寡欢,神情越来越恍惚,如果不是两个女儿让她还迸发着母爱的光辉,或许她早就不想活了。

人生若是从内心里觉得生活不如意的时候,似乎处处都是和自己作对的人和事,域城人谈不上友好,尤其是对鬼妹这种异类,母女三个人像是活在牢笼的困兽,整日都担惊受怕。

必要的人际关系一概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像旁观者一样生活着,孤独刻到骨子里去。

虽不至于死,但是比死更难受。

母亲在不到一年的时候就有了异常,精神失常,经常大哭大笑大闹,有时候不认识卫峥和卫嵘,连自己是谁也不认识,有时候会突然正常一些,然后充满迷茫地悲哀痛哭,低声呢喃着“我要是不在了,我的女儿可怎么办啊!”

不发病的时候,母亲就坐在门口,呆呆地看着门前川流的山溪,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那神情,总是盈满绝望,像是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

起初卫峥和卫嵘很害怕,小小的她们虽然很多事情还不懂,但是已经有了些许直觉,已经能预感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就要来了。

害怕母亲离去是每个孩子都有的本能,那时候她们会紧紧地抱着母亲,好像少抱一会儿就会少一会儿。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尽管有时候她发病起来让人害怕。

后来母亲的病越来越厉害,从起初的时好时坏到最后彻底坏下去,似乎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母亲生病不到一年就开始彻底神志不清了,没有医疗条件,病情一天比一天糟糕,她到处砸东西,又喊又叫,眼神里总带着凶狠,脾气变得很暴躁,有一次差点儿把鬼妹给掐死,一边攥着她的脖子一边儿叫嚷着抓怪物,清醒的时候母亲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有人骂她的女儿是怪物,没想到到最后却是她自己叫的最大声。

域城的人都说母亲是被魔鬼诅咒的人。

鬼妹和卫峥开始越来越怕母亲,曾经最温暖的地方,忽然变得冷飕飕的,吹着地狱的寒风。

那个怀抱也不再温暖了,只剩下可怕。

外婆把母亲关在两公里外的山洞里,一日送两餐,生活起居都是外婆亲自照顾,那之后卫峥和鬼妹就没再见过母亲,两个羽翼未丰的雏鸟,对所有的一切都有种无能为力的茫然,母亲没有了,温暖的怀抱消失了,留下的只是冰冷的,带着点儿悲凉的现实,所幸两个人还小,对命运没有过多体味的她们,拥有着惊人的适应力。

之后的几年,在外婆的庇护下,两个人的生活并不算太艰辛。愚昧总是抗拒文明,只要将自己变成同等愚昧和无知的人,一切会变得容易很多,而她们这样的年纪,适应力总是惊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对她们来说,只要能安安稳稳不被人嘲笑和挤兑,就已经很好了。

直到她们十二岁那年。

那一年是个寒冬,大雪封山,物资严重匮乏,饥饿是会把人变成魔鬼的,每家每户都紧紧地护着自己唯一一点儿粮食,方圆能吃的东西都被人搜刮干净了,但是无济于事,冬天漫长的让人绝望。

母亲在这样严峻的形式下依旧坚强地活着,外婆依旧每日两餐送着,早上天没亮就过去,晚上等天黑,域城的人以为母亲早就死了,她只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悄无声息地活着罢了。

外婆是青堂的管事——那种类似佛堂一样的地方。青堂的供奉都是外婆在掌管,那一年冬天,什么都吃绝了的时候,外婆把供奉偷偷拿了出来,有不少粮食,但是总归也是不够分的。

外婆说是家里余粮,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谁家里会有余粮,只是大家都默契地装作不知道这是青堂的敬奉,生死之下,坚固的信仰也崩塌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何事都能触碰到每个人脆弱的神经,比如一个疯子,像个动物一样锁在山洞里,却按日被供着吃食,正常的人都快要被活活饿死了,一个被魔鬼诅咒的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活着?

甚至有人猜测,域城的厄运,都是那个女人带来的。

外婆忧心忡忡,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很快,群众的怒火越烧越旺,大家在一个又冷又饿的早晨聚集起来,打算替天行道。

鬼妹清楚地记得母亲死去的那一天是个严冬的早晨,域城人靠天吃饭,冬日冷的呵气成冰,顶多也就烧个木炭取暖,连炉子这种东西都很少见到的地方,更遑论暖气了。

那天早晨极冷,水缸里的水结了有半尺厚,屋檐上冰碴子像半透明的刀刃,寒气逼人。

鬼妹醒来的时候找不见姐姐,外婆也不在,往常这个时候,外婆已经从山洞回来,开始洒扫做饭,姐姐会在屋子里温习功课,域城也有学校,虽然很差劲,但总归聊胜于无,母亲生平最大的志愿就是两个女儿能够变得有文化,不要像域城人一样野蛮又粗鄙。

院子里很静,静得像是后半夜无人的时分,她站在屋门口甚至能听见院子外那条大黄狗微弱的哆嗦和呜咽。

她怕冷,躲在院子里划了根火柴,烧了些柴火取暖,悄悄的,只敢用小柴火,把手放到火焰上烤,目光还要搜寻着,生怕被人看到,毕竟大雪已经缠绵了数月,连干燥的火柴都成了奢侈品。她也不愿意浪费,但她实在是太冷了。

她记得卫峥是在近中午的时候回来的,头上身上都是雪,衣服上很脏,湿了的地方结成冰,混着黑色的灰烬一样的东西,脸上的寒气和阴沉比身上更甚。

卫峥平静地去换了衣服,直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时候,整个人才像失控了似的瑟瑟发抖起来。

她脸色很可怕,鬼妹甚至都不敢靠近她。

后来才知道,那天穷途末路的众人打算聚众讨伐母亲,外婆对卫峥嘱咐,要她赶快去把母亲送到另外一个隐蔽的地方,自己去拦那些人。

卫峥连跑带爬地赶到那里,彻底疯了的母亲,丝毫不能体会形式有多严峻,无论怎么哄怎么说都拒不配合。

十二岁的卫峥,生拉硬拽地把她拽离那里,半路的时候,母亲却闹起脾气,又叫又闹。

卫峥无力地哭了一路,看着母亲的样子,忽然也觉得这样一个人,活着做什么呢?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像个畜生一样被关在那里,不用被人指指点点,不用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苟且偷生。

这样的想法一起,再收不住,终于在一个山崖的地方,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母亲跳大神一样又跑又跳,最后失足跌落。

她起初很平静,只是声音彻底消失的时候,她趴在那里往下看,心脏才狂跳起来,她深切地意识到,自己杀死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曾给她温暖和无限庇护的女人,那个疯了五六年,却倔强地活了五六年的女人,被她这样轻易给杀死了,生命的坚韧和脆弱相隔只有一线。

后来外婆痛哭的声音,更像是魔咒,时刻提醒着她,她有多冷漠和残忍。

她竟然亲手将母亲置于死地!

第70章

卫峥本身性格就有些内敛沉郁, 从那之后越发沉默畏缩。

第二年, 当域城终于迎来久违的春天的时候, 她突然出现了幻听的症状。

某个时间点,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耳朵里, “活着多累啊, 你看看你母亲,一辈子挣扎, 到最后不还是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尸骨都找不着。还有你妹妹,什么坏事也没做, 却从来就没有被人喜爱过,就连你母亲也不爱她, 还想掐死她。你外婆就一个女儿, 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境地,你看看这四周, 黑夜浓稠地化不开, 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等十年二十年之后, 你也会像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蝇营狗苟地在污泥里爬着, 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有什么意义?”

那个声音真切地就在耳后,她甚至听得见那人嘲讽的笑意。

那个声音起初并不经常光顾,但是每次都能说得她大汗淋漓, 绝望丛生。好多次站在死神的门前,就要抬手去扣响那斑驳生锈的门环。

外婆带着她去看病,灵婆给她吃黑猫的眼睛,神神叨叨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鬼话,那副癫痫发作的抽风样子吓坏了卫峥。

她的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但是域城根本没有像样的医生,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卫家是被诅咒的一家。

卫峥后来根本就不敢说自己的病情,害怕被人恶意讽刺。

那个声音越来越频繁,她有时候甚至都险些不能自控,很多次站在悬崖边上,差一点就要跳下去。

她需要很强的意志力才能去控制自己不被蛊惑。

而且她丝毫不知道那个声音会在什么时候光顾,毫无规律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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