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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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方水晶再一次爆炸后，江星愿松开被她捂暖了的滑鼠，转头看向爸爸。

“爸，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啊？啊，没，这帐号你玩着还喜欢吗？”

“嗯，喜欢。”

书房中，重新陷入尴尬的沉默。

三分钟后，江识文觉得自己不能再傻坐下去了，堂堂一个四十已立的成年人，还想让女儿给他抛话题不成？他尝试组织语言：“你喜欢就好。其实有件事，爸想跟你说，你知道方叔吧？”

“不知道。”

“…就是以前经常来咱们家做客的方叔，那个没头发的叔叔。”

这次，江星愿点头了。

以前来家里做客的同事不少，其中一位特别显眼，肤色偏棕，在灯光下，就像一颗圆滚滚的卤蛋，记忆深刻。

“前年他去S市创业，到处找人借钱，就我借给了他，今年公司办得不错，缺可靠又技术过硬的IT工程师，想找我过去帮忙，待遇薪酬自然比现在好很多，而且我这工作，在小城市没赚头，年轻时该出去闯的，但带着妻小去闯，太不负责任了…现在你长大了，又有机会…”

这种有熟人带路的机会，还在四十多的年纪，一辈子可能就只会碰上一次了。

江星愿愣了片刻，体贴地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爸，你也想去S市吗？”

“看你意思…”

“我明年就成年了，你不用顾忌我，”江星愿重新握住滑鼠：“你要让我留在F市吗？”

要抛下她一个人吗？

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她面上不显，心里却一下子呼啸进入应激反应——用常理想想，这个语境下，都不可能是要将她留下。

“不不不当然不，要去的话，肯定是带着你去啊，”江识文摆手：“我也跟方叔说过，高二不好换地方找学校了，他说只要我肯去就有办法，就看你意思。爸也不是逼你，问问你意见，事情还没定呢。”

“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换一所也是一样，影响不大，爸你想去就去吧，”

察觉到爸爸话里的渴望，江星愿心软下来，何况她也没有要留下来的理由，在哪都一样。

跟女儿提起之前，江识文问过身边很多人的意见，都不赞同他去S市。

四十多岁往一线大城市闯，其疯狂程度不亚于‘临老入花丛’，一句句的反对，将他回春的叛逆激了出来，听不进去。

不过，闺女的意见，还是要听的。

如果她不让他去，他就不去了。

没想到，女儿二话不说就痛快点头。

“不过，”

江星愿眼睛闪了闪，一字一句的掷地有声：“我们一起，你要带着我。”接着，许是觉得不够坚定，她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增加说服力，大有他不同意，她就不撒手的意思。

活了四十一个年头的江识文，头一次觉得自己心脏不好使了。

随着这次深夜会谈，父女关系稍为回暖，直至离开F市的前夕，她都没等来乔远的消息。

江星愿决定不等了。

她将‘原心’这个号放到一边去，用起了爸爸送给她的帐号——这个豪华的全皮肤号落到她手上，只有在爸爸观战的时候，才有机会亮出英雄皮肤。换城市，换学校，在熟人的帮助下，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对她来说，也只是从一个班的角落，换到另一个班的角落，惟一改变，就是这次坐在窗边，太阳倾泻进来，照在课本上有些反光。

s3赛季结束，‘原心’的段位定格在白金一的晋级赛，出于某些不欲与人提的原因，她不想把那个号往上打了。

新帐号的ID更简单——Wish。

s4赛季开始，她拿着新帐号开始上分之旅。

赛季初的排位赛总是比较难打，是高手云集的修罗场，她冲到白金三时，屡次碰见一个叫‘梦猪’的中单，把重做后的卡萨丁玩得像削弱前一样强，即使前期对线被江星愿拿着强势英雄压制，六级习得大招之后，总是在最关键的时机到上下路游走，只要让他拿到一个人头，前期的均势即告打破，将她按在地上揍。

一区人多，即使是高分段，也很难碰见重复的人。

但碰见梦猪的场次，江星愿一场未赢。

为什么能这么强？

这就是一区的高分段玩家吗？

她记住了这个强得可怕的人。

晚上八点三十二分。

在选人阶段，江星愿看见对面三楼选了‘虚空行者，卡萨丁’，不惊反喜，在载入游戏的过程中，看到卡萨丁的ID后，满脑子都是待会要如何处理对线细节，怎么才能打败他。

…然而进去后，不到十分钟，自家打野就去对面的上半片野区浪，梦猪的卡萨丁刚好回泉水补充了一波状态，出门将他的人头收入囊中。

[所有人]水吻别恋（酒桶）：职业大神就是厉害

[所有人]水吻别恋（酒桶）：梦神求放过！

[所有人]OV、梦猪（虚空行者）：哈哈，原来是我的小粉丝吗？

被人在野区当猪杀，酒桶不但没炸毛，还一脸荣幸地跟对面的卡萨丁聊起来。

上单登时忍不住了。

你的死神（祖安狂人）：打野你有没有羞耻心，被人杀了还笑

水吻别恋：（酒桶）：被职业选手杀了多正常，有啥好羞耻的，何况我是梦神的粉丝

你的死神（祖安狂人）：叫**的梦神呢？在S赛上被韩国人吊起来****了

不文明用语都被和谐为小星星，这漫天星星一撒，上野二人便吵了起来，原本还能打的局面，登时往落败倒去。拿了打野酒桶一个人头的梦猪回到线上，轻松压爆了江星愿。可怜她啥也没干，好端端的对着线，对面中单就从自家打野身上杀了个新鲜热辣的蓝Buff，换谁心态都要崩。

她倒是没崩，乖乖缩回塔下补兵，龟缩发育，顺便找机会到其他路线支援游走。

——不过，职业选手是什么？

第8章 Bo8

两分钟后，上单放弃对线，专心致志地用文字输出己方打野。

一顿疯狂输出之下，江星愿瞥了一眼，勉强从**符号中解读出他的话语，一句‘我是你爹’接一句‘你全家都死了’，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其伦理逻辑发人深省。她坚持了一会，发现双排的下路也跟上野骂起来了，于是彻底没得打，自认倒霉。

这局游戏结束后，江识文敲门：“星愿，差不多能开饭了。”

“好，我现在出来。”

她伸了个懒腰，关掉游戏客户端。

搬到S市后，江识文重新给她配了台电脑，放在她的房间里。

上回拉衣袖的举动大大激发出他的父爱，开始钻研新的菜谱，屡经失败后，餐桌上终于多了一道能吃的糖醋排骨。江家饭桌没有特别的规矩，该玩手机就玩手机，想看电视也能随便开，只不过两人都对电视剧没兴趣，新购置的液晶电视沦为最没用的家电，装好一周后，他才想起来，一家三口只有前妻喜欢看电视剧。

牵挂着上一场排位赛里，打野提到的‘职业选手’、‘职业大神’和‘梦神’，江星愿掏出手机，上网查起来。

她打游戏打得如佛系玩家，一心只有提升自己技术，一场学不会的英雄，就多打几场，输了不影响心态，赢了笑一下继续排位，偶尔有路人夸她是大腿，大神，想加她好友一起排，她统共不理会，自己玩自己的。

那个因为同学搭讪而喜不自胜，想要朋友的小姑娘，已经永远停留在F市的敬学高中，冻成冰雕。

朋友？

朋友是什么，有游戏好玩吗？

职业选手_百度百科——

*职业选手，是指那些出类拔萃，经过层层选拔，有资格参加电子竞技比赛的职业玩家们。

梦猪_百度百科——

职业：英雄联盟职业选手

生日：1994年6月14日

主要成就：2012年 LPL冠军

林力克，网络ID：梦猪，1994年6月14日出生，是游戏《英雄联盟》中国区的电竞职业选手，隶属OV战队，并在队中担任中单选手位置一职。

职业玩家，比最强王者还要厉害吗？

江星愿心里升起无数个疑问，就像当年第一次知道排位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门后，是更多更强的玩家。

一顿饭的时间，江星愿从手机上，算是大概明白了‘职业选手’和‘打职业’是怎么一回事。

继Dota跟星际之后，《英雄联盟》亦加入了电子竞技的行列，一共有五个大赛区，其中以韩国LCK赛区为首，中国LPL赛区次之，EU（欧洲）和NA（北美）等等，小赛区为外卡。群雄逐鹿，只为争取在每年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简称S赛）中亮相，取得至高荣誉。

每个赛区都有自家的职业联赛，内斗完事了，选出最厉害的战队，跟其他赛区比拼。

职业联赛以‘春季赛’跟‘夏季赛’，将一年割裂为上下半部份。

电子竞技亦是体育的一种，就像羽毛球，每个人买个羽毛球拍就能玩儿，水准不一，图个乐呵。但对体育赛场上的羽毛球选手来说，这是他们的职业，也是需要奋斗追逐一生的荣誉。

江星愿想起来，自己打游戏时，不论是排位还是匹配，只要陷入逆风，面对队友的抱怨，经常会有坑货说：‘这不就是游戏吗？游戏这么认真干吗，我又不想赢。’无可避免，总有这种人，她也想，游戏而已，不能强求队友跟自己一样想赢。

胜负欲这么重，会不会，她才是奇怪的那一个？

原来，有一个地方，想赢才是常态，人均水平最强王者，还有一个能将她按在地上捶的中单选手。

…

“星愿，你吃饱了吗？”

“星愿？”

“啊，”江星愿猛地回过神来，迎上爸爸关切的目光，脱口而出：“爸，如果我想打职业，你会支持我吗？”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可能是爸爸太包容，给予她太高的尊重跟自由，父女熟稔起来后，她对他毫不设防，带了点恃宠而骄的味道。但是，这句话也太疯狂了，甚至未经深思熟虑，脱口而出的一个不成熟想法。

打职业！

百度百科上写得再好听，家长也不可能会认同，在老师口中，上网打游戏和早恋为同等洪水猛兽，特地买电脑让她天天打游戏已经是宠得没边了，还想以此为业，简直丧心病狂。

“会啊，爸爸永远支持你，”江识文扒了一口饭，不假思索地应下：“不过打职业是什么？”

“…”

江星愿松口气：“没什么，当我没说。”

“哪儿能啊！快跟爸爸说。”

“我吃饱了。”

她将吃空了的碗筷收起来，往厨房放入洗碗机。

饭后，江识文用了一个小时，独自查出‘打职业’是什么意思后，敲响她的房门。

她打开门，迎面便是志得意满的父亲。

“想不到吧？你爸我会用搜索功能！你不说，我还不会查么？”

“…”

怎么说呢，江星愿觉得自家亲爹挺招人揍的，能全须全尾活到今天，也是不容易。

她犹豫了片刻，确实瞒不住了，才解释：“我也是刚知道打职业这个概念，就是，打游戏还能赚钱，当一份职业…我只是有这个冲动，没有非要去打职业的意思，你别担心。”

半辈子都对着代码，江识文情商不高，但只要用心去了解一个人，总能摸索到她的喜怒哀乐，听出她的潜台词。

他正了正神色：“我可以进去坐下来说吗？”

“…可以。”

被父亲逮住了‘玩游戏玩到失心疯’的痕迹，江星愿难得地心虚起来，侧身让了个位置。

坐下后，江识文已组织好了语言。

看着女儿忐忑不安的神色，他忽然想起，决定来S市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勾着地铁的拉环，也是这副忧心忡忡样子——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疯狂了，又觉得对不起闺女，好好的上着学，亲爹突然说要换个城市，怎么听都任性又不靠谱，但他坚信，且渴望做出这个决定。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是女儿第一个支持他。

血缘关系是很奇妙的东西。

江识文的视线留恋地穿巡在她的眉眼之间，心软得无以复加。

“我已经了解‘打职业’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弯起唇角，尽量笑得慈祥一点，有当父亲的样子：“我保持上一个回答，我永远支持你。你想休学去打职业也没关系，在有收入之前我会养着你。不过，你得让我参与到你的职业生涯之中。”

“…啊？”

等等，休学？

她还没想到那块去呢！

“你打到什么段位了？战队要求很高，你要是没那水平，即使想打也不会有战队收你。”

“新赛季…一区钻四。”

“低了，既然你想往职业发展，就要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

江识文沉吟，他确实不了解电子竞技，匆忙百度出来的讯息也不足够让他给出更有用的建议，他飞快下了决定：“给我三天时间了解一下打职业的事情，你好好练习，不能当成游戏来玩了，打出成绩来，给我看到你的专业水平，我就支持你。”

在他眼中，世间万物，除了感情，都是可以量化的。

何况和电脑软件有关，女儿的‘业务水平’，有没有往职业发展的可能，更是能够在数据上看得一清二楚。

江星愿一头雾水。

她还没来得及下决心往职业发展，只是有这个想法跟冲动，顺嘴一说，连她自己都觉得天方夜谭，不能当真，她爸却当真了。他分析得太认真，连她也忍不住向往起来。

说实话，她没想过打职业赚大钱，暂时也没有‘用职业证明兴趣’的冲动。

江星愿只是很想，很想，再跟‘梦猪’这个水平的玩家交手。

在低分段虐菜鸡，一点意思都没有。

说完好听的，他敛起笑意，话锋一转，单人充当唱黑脸的角色：“我知道职业选手是很看天赋的，如果你没那天赋，业务水平不行，我就会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当游戏玩玩算了。”

“怎么算有天赋？”

方才查资料时，江识文在百度问答中看见了不少意欲打职业的网瘾少年，回答他们的，往往是反问其段位水平。

“打上钻一分段，我就认同你的天赋，可以试一试。”

“好。”

江星愿痛快应下。

原本不紧不慢的上分旅程，也有了明确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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