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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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静。死一样的沉默。

而黄梓瑕提高了声音,终于揭开了最后那一层疮疤:“王皇后,你让人杀死在长安夜色中,又丢弃在沟渠里代替锦奴的那个女子,才是你的亲生女儿,程雪色!”

王皇后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许久许久,她圆睁的那双没有焦距的眼中,忽然滚落下大颗的泪珠来。她把自己的手插入鬓发之中,浑身颤抖地拼命按着自己的头,仿佛不这样的话,她整个脑子就会爆裂开。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干嘶喑哑:“你说谎…你…说谎…”

黄梓瑕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看着这个被自己那一句话击溃的女人,觉得胸口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悲悯混杂着激愤,仿佛死在王皇后手下的锦奴,冯忆娘,雪色和崇仁坊的那几个乞丐,都在她的血脉之中呼啸着发出怨恨的嘶叫,令她无法抑制,感同身受。

而王皇后喃喃地,又重复了那两个字许久:“说谎…说谎!”

她终于说出的只言片语,让皇帝的面容也变得铁青,他的手抓在椅子扶手之上,太过用力而不自知,连指关节都泛白。

王皇后那张艳丽的面容已经扭曲,她一边用力按着头,一边仿佛疯狂了般,咬着牙冷笑,那强挤出的诡异笑脸上,却又有大颗的泪珠在滚滚掉落。这一刻这个一直端庄自持的女人,已经濒临崩溃:“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王麟急怒攻心,铁青着脸色示意闲云与冉云上前拉住王皇后,又赶紧向皇帝请罪,说:“皇上,怕是这个宦官杨崇古给皇后下了魇,皇后竟如此胡言乱语了!她是琅琊王家的长房庶女,又如何可能是什么歌舞伎院中的出身…”

“王麟。”皇帝瞧着王皇后那种绝望的溃乱模样,脸色也自蒙上一层冰冷,他盯着面前王麟,缓缓地说,“照实说。十二年前的事情,你明明白白说出来!若有一个字让朕查证不实,朕让你们琅琊王家在大唐再无出仕子孙!”

王麟回头见王皇后已经渐渐明白过来,只呆呆坐在那里,仿佛在悔恨自己刚刚的失态,又仿佛还陷在那种悲哀狂乱之中,无法自拔。

他心上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与绝望,只能伏在地上,用嘶哑的声音颤声说道:“皇上,臣罪该万死,不求皇上饶恕,只求皇上降罪于我一人,不要祸及王家。此事全都是臣一手策划操纵,就连皇后…当时亦是为臣所迫!”

皇帝劈头打断他的话:“你不用为旁人开脱,只要从实招来!”

“是…”王麟伏地,将自己的额贴在冰凉的青砖之上,声音绝望而悲凉,“皇上,当年侯景之乱后,王家元气大伤,子嗣凋零。到十二年前,王家只余得男孙四五人,其中唯一有望的,也就是我的蕴儿一人,然后,便是当时在您身边的,郓王妃王芙…”

皇帝想了一下,才说:“我记得,可惜她命薄,在我身边半年多就去世了。”

“当时,皇上还是郓王,被先皇迁出居住在十六宅。王芙去世后,王家痛伤之余,又不愿失去一个王妃之位,想着您或许能因为王芙而对她的姐妹亲眼有加,于是便又邀请皇上来做客,在席上让我们王家的几位姑娘与您相见。”

皇帝微微点头,他的目光转向皇后,见她如泥塑木雕般坐在椅上,不言不语,只用一双茫然而大睁的眼睛看着自己。她已经清醒过来了,但明知事情已经败露,无法再做其他手脚,于是便只望着皇帝,目光中有卑微的乞怜,亦有哀伤的悲切,泪盈于睫,不肯说话。

皇帝看着此时茫然失措模样的皇后,十二年来陪伴他一步步走来的女人,如被人揉碎的白牡丹般泛着微黄的痕迹,让他既怒且伤,又忍不住咬一咬牙,将自己的脸转了过去,不愿看她。

“那一日,我家大小几位女儿都在皇上面前,可皇上却只神情平常,谈笑自若,我们知道您身边又有了郭良媛——就是如今的郭淑妃,而除了王芙之外,王家中并未有特别出色的女子,所以您不将其他人放在眼中,也是正常。当时…皇后由人介绍,只说是家境落魄的良家子,正在我们府上教习几位姑娘学习琵琶。我们…便让她出来给您演奏一曲琵琶,以结束宴席。”王麟苦涩道,“可谁知,皇上对她一见钟情,并问微臣这是我们王家哪一房的姑娘,臣…臣一念之差,当时亦不知自己为何鬼迷心窍,竟说是我们长房庶女王芍…”

“然而她进入我府上时,一切户籍文书俱全,不像伪造。”皇帝冷然道。

“是…实则,王家之前恰好有个女儿王芍,因为身体不好而舍在了道观,但在那日之前不久便去世了,但户籍依然在琅琊城,未曾注销。臣…臣见皇上当时如此喜爱她,只想着找个清白身份送给您,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把几个见过她的女儿和身边人都送回琅琊去就好了。而我们王家或许又能出一位王妃,对于如今日渐式微的王家来说,真是万分迫切的好事…于是臣便与她商议,皇后她…她也应允了。”

“不算什么大事…”皇帝怒极反笑,冷笑着转头看王皇后,“只是你们都没有料到,朕竟如此爱惜她。十二年来,她从一个王府承徽,到宫中王昭仪,又到王德妃,最后竟然诞下皇子,成为王皇后!”

呼…松了一口气,推理内容终于结束了,剩下的是案件后续的一些处理,还有必须的一些前情补叙。

我得好好考虑一下王皇后的出路,大家周一见哦~

十七 乱花迷眼(三)

黄梓瑕默然站在李舒白身后,望着坐在那里的王皇后。

十二年来人生剧变,她青云直上,从琵琶女到皇后,一步步走来也算艰难,可偷来的东西,毕竟要还回去,一夕之间被颠覆后,却不知会落得如何下场。

而王麟直起身子,老泪纵横对皇帝说道:“臣…当时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如今这一日!自皇上登基之后,臣一直夜不能寐,到受封皇后之时,臣更是寝食难安,数年来日日夜夜备受煎熬,只怕事情败露…臣想,皇后殿下的日子…恐怕未必比臣好过,皇上,臣自知万死,但请皇上体念皇后亦是为臣所胁迫,后来更是骑虎难下,也是身不由己…”

“不必说了。”皇帝微抬右手,制止他再说下去,“若你们真的如此不安,又如何会在十二年后,还要再上演同样一场李代桃僵的戏?你们真当朕容易被你们蒙蔽?”

王麟顿时悚然,浑身冷汗,身如筛糠,不敢在说话。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王皇后,终于开口,声音喑哑缓慢,轻轻说:“此生此世,能遇见皇上,便是我最大的幸运。这十二年来我纵然日夜担忧,怕皇上得知真相后厌弃我,但在苟且偷生之时,我又何尝不自觉庆幸?”

她说到此处,声音哽咽轻颤,呜咽中抬眼望着皇帝,眼中清泪缓缓滑落,如晶莹明珠滚过她如玉双颊:“皇上…十二年来,虽然我在深宫冷清寂寞,身边群狼环伺,但皇上待我更胜民间恩爱夫妻,我人生如此幸运,以至于妄想为我自己宫外的女儿也安排一个像我一样的好归宿…我只想着,这样一来,我今生今世欠了她的,这一回便完结了。我一定会在雪色出嫁之后,忘却一切前尘往事,好好伺候皇上,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黄梓瑕与李舒白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流露的想法。他们分明知道,从她将女儿召回身边开始,这才是她与以前的人生又重新联系,无法断绝。

然而,他们只是局外人。

他们可以不被迷惑,不被动摇,然而十二年来,与王皇后出则同车,入则同寝的那个人,却无法不被王皇后说服。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的弱点、知道如何才能挽系他。

只一瞬间,那个因亲手杀死自己女儿而难以自抑的女人,已经消失了。如今在燕集堂上的,依然是那个以“尚武”为名的王皇后,美丽,残忍,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经过精确计算,从不浪费,从不落空。

而皇帝望着面前珠泪涟涟、眼圈通红的王皇后,顿觉心口涌起无力的感伤。

多年来,他与她荣辱与共,携手望着天下万民。他依然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她抱着琵琶半掩低垂的笑颜,也记得自己登基那日她如花的笑靥,还记得自己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时她脸上疲惫的微笑——

她似乎已经变成了自己人生中的一部分,要是缺少了她,他的生命似乎也再不完美了。

“阿芍…”

皇帝终于站起来,他向她走来,一步步,缓慢而沉重,说:“你刚刚,太过失态了。”

王皇后凝视着向自己走来的皇帝,脸上渐渐漫上凄苦悲哀的神色,终究还是低头说:“是…”

“你是王家长房庶女,在朕身边十二年,为皇后也有多年了,向来端庄自持,怎么今日会在族妹的灵前这样悲痛过甚,以致为鬼魂所迷因此胡言乱语?”

王皇后愣在那里,许久,脸上终于缓缓滑下大颗大颗的眼泪。这一刻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傲气凌人,倾绝天下的女人,无论是真是假,她虚弱而无助,一时间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量,只能跪地抓着皇帝的下裳,捂着自己的脸,泣不成声。

皇帝拉住她的手臂,硬生生将她扯了起来。她纤细而苍白,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却终于借着他的力量,重新又站在了人前。她与帝王并肩站在一起,即使脸上还带着泪痕,却依然有一种多年久居人上而养成的傲气,不自觉地散发出来。

黄梓瑕冷眼旁观,看着这个精确规划好一切动作与情感的女人,在心里不由自主地想,也许刚刚她那种崩溃失态的时候,反倒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吧——但,也只是那一瞬间而已。

皇帝僵硬地挽着她的手,虽然尚不自然,但毕竟还是挽住了。

他的目光,从王麟、王蕴与李舒白的脸上扫视过,最后落在黄梓瑕的脸上,缓缓地说:“此事以后若再有人提起只言片语…”

他的声音顿了许久,终于重若千钧地落了下来:“便是罔顾皇家颜面,意图与朝廷过不去!”

堂上众人都是噤声,不敢说话。

皇帝抬手向王皇后,帮她将蓬乱的鬓发抿到耳后,又携住她的手说:“回去休息一下,我让太医给你看看病。你今天,是悲痛过度疯魔了,知道吗?”

“是…我知道。”她迟疑着,低声答应。

“走吧。”

帝后如来时般携手而出,只是王皇后脚步稍显凌乱,而皇帝一步步将她拉出燕集堂。

在出门前,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闲云与冉云,示意王蕴。

黄梓瑕站在李舒白的身后,在这样一个案件真相大白却又悄无声息结束时,感觉到了淡淡的悲哀与莫名的惆怅。

李舒白回头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黄梓瑕跟在他的身后,随他一起走出燕集堂。

在经过王蕴的身边时,她听到王蕴的声音,低若不闻地在她的耳边响起:“为什么?”

她心口猛地一跳,转头看向他。

一直温润和煦,如行春风的王蕴,此时却用一双极幽深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她。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一字一句地问:“我们王家,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如此逼我?”

黄梓瑕只觉得在他目光的逼视下,自己的胸口一片冰凉。

但她只能咬了咬牙,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公道天理,自在人心。无论死去的人是歌女,还是乞丐,无论凶手是帝王,还是将相,我只求说得出自己查明的真相,对得起自己的心。”

说完,她转过头,逃也似地出了门。

然而,就在逃离的那一刻,她才忽然醒悟,所谓的一而再,再而三,指的是什么?

难道,算上的,是她之前不愿意嫁给他,以至于让他沦为京中笑柄的那一桩?

她顿觉心惊,后背有薄薄一层冷汗渗出来。但随即,她又立即否决了这个念头——她曾让王蕴如此蒙羞,若他觉察自己是黄梓瑕,必定早已揭露自己的真面目,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到现在?

就算他真的已经认出,但有李舒白在,他未必敢强硬揭穿她。

何况,就算他真的认出,那又怎么样。她很快便要离开京城去蜀地,到时候,查明家人的真相之后,她能不能回来,也是难说。

无论如何,在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就是了——而如今,这样的心力交瘁中,她实在无力顾得上这个。

王家大门口已经传来喧哗,那是锦奴的尸体,按照原来的计划,依然被运送往琅琊王家祖坟,风光大葬。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伫立在门口高大的柏树下,望着那一具黑漆棺木,出神许久。

李舒白回头看她,问:“怎么了?”

她沉默许久,才静静地说:“我在想锦奴。”

她五岁时,在街头冻饿欲死。风吹起梅挽致的车帘,她一眼看到了锦奴那双手,于是将她抱回了家。她说,锦奴,上天生你这双手,就是为了弹琵琶。

她二十岁时,在长安大明宫,用她送给她的琵琶,弹一阙她教她的曲子。而她赐给她一盒松香粉,从她的那一双手渗入的毒,结束了她被梅挽致多延续了十五年的生命。

黄梓瑕伫立在树下,轻声问:“这样的结局,算不算…是没有结局?”

“谁说没有?让凶手知道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从此之后永远生活在噩梦之中,也算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吧。”李舒白说着,又摇头说,“不过,她当初既然能将幼小的女儿从身边抛开,这回,也必定能将她从心上抛开。一个能在宫廷中活得这么好的女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失败。”

“而陈念娘,虽然她诱使仇人犯下杀女的罪行,报复算成功了,但估计也将会一生一世活在良心的谴责中吧。”黄梓瑕轻声说,“而王皇后,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不是吗?至少她无论多么厉害,也毕竟无法忍住为逝去的女儿崩溃落泪。”

阳光透过青碧树枝,稀疏地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这温和的阳光黄梓瑕想起那个以温文和善著称的皇帝。

当时,在灵堂之外,李舒白说起这个案件,并暗示凶手可能就是王皇后时,他只侧目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合上眼,缓缓说:“若是皇家脸面不失,没有外人知晓的话,皇后犯法,朕自然也需要知道真相,更会加以惩戒。”

所谓的十二年同寝同食恩爱如民间夫妻,在京城纷纭的“皇帝崇高、皇后尚武”流言面前,不堪一击——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自己与皇后彼此是这样的地位。

天家夫妻,宫廷帝后。

黄梓瑕望着头顶的阳光,怔怔出神。

李舒白瞥了她一眼,说:“你还不开心吗?”

黄梓瑕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他。

“皇后性格强硬,近年来颇多干涉朝政,又时常滥用私刑,皇上亦不能禁止。你此次帮助皇上,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惩戒,算是有功之臣了。”

“皇上真的相信我说的,我是黄家远方亲戚的事情吗?”

“相信不相信不要紧,但皇上既然已经允诺,不日定会下旨,重新彻查你家的冤案。到时候,我会亲自带你去蜀地。”

黄梓瑕听着他平平静静的口气,却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胸口一时窒息。

蜀地,她父母亲人葬身的地方。

如今,她即将回去那里,去推翻那个铁案,洗血自己身负的冤仇,挖出那个凶手。

一种又痛快,又苦涩的感觉,从她的心口缓缓涌出来,让她在这样的初夏天气中,带着迷离的晕眩,呆站在他的面前。

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感伤。

真凶揭晓后,大家的留言我都一一看过了,

有满意的,也有不满意的,不过都说明了对本文的肯定和关切,

在此向所有留言的读者致谢^^

今日身体不适,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大家懂的

写文也卡了很久,所以无力一一回复大家了,要等下次有空了

先向秋波水致谢,多谢又一篇长评,

因为太感动了,所以让我在这样萎靡不振的时刻,还是硬是把这章搞定了

或许这是爱的力量~

下一章开始出现小施,会对此案作一些细节的补叙,揭开女主角无法触及的秘密

希望能圆上这个故事,让大部分读者满意

十八 水佩风裳(一)

当日下午,宫中传来消息。王皇后因堂妹去世,哀痛成疾,被移送至太极宫养病。宫中事务由赵太妃与郭淑妃代为处理。

“自高宗与武后移居大明宫之后啊,太极宫便一直闲置,只有几位年老太妃居住。如今王皇后被送至太极宫独居,据说呢,是王若之死不祥,所以王皇后才被皇帝送去离居,相当于是迁居冷宫了。”

夔王府的那位卢云中卢小公公依然对于宫闱秘事充满了兴趣。在王府宦官一起用晚膳时,兴致勃勃地点评着天下风云。

“世上哪有皇后幽居别宫的事情啊!”

“哎你别说,汉武帝和陈阿娇不就是现成的先例么?”

“依我看啊,王家这回,真的是糟糕了!”

黄梓瑕漫无情绪地收拾了碗筷,站起身送去厨房。

“哎哎,崇古,那天你不是跟着王爷去王家前去祭拜那位王若姑娘了吗?你快点说一说,据说当天皇后哭得鬓发凌乱,面无人色,是真的吗?”

黄梓瑕“啊”了一声,慢慢地说:“是啊,王皇后很伤心。”

“听说你在灵堂上还替女尸戴手镯了?哎哟…你还真是令我们敬佩啊!”

“嗯。”她对众人敬畏的眼神视而不见,无所谓地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一事,“王家的下人有没有说其他的?京城传说是怎么说的?”

“没啥啊,这不还是你揭发的案件吗?王家姑娘身边的那两个丫头和庞勋残部勾结,然后害死了王家姑娘——哎,不是传说此案是你破的吗?你赶紧给我们讲讲详细的情况啊!”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没什么可说的了。”她端着碗赶紧回头就走。笑话,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编圆一个闲云冉云杀害王若的故事?

她把碗筷送到厨房,刚刚出来,就被门房叫去了。

如今刚刚跟着王皇后移居太极宫的大宦官长庆来了。

虽然沦落到了太极宫,长庆眉间似有隐忧,不过那种宫中数一数二大宦官的气派还是一点不少,微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杨公公,皇后殿下召见你,说有人想要与你一叙。”

“哦,好的,公公稍等。”黄梓瑕不敢怠慢,赶紧跑回自己房中换好衣服,就在走到半路时,她驻足想了想,终于还是拐了个弯,先去了跟李舒白说一声。

夏日渐热,李舒白如今经常在临湖的枕流榭中。

黄梓瑕过去时,他正一个人望着面前的小湖。初夏的湖面,高高低低的荷叶舒展在水波之上,在刚刚亮起的宫灯光芒之下,荷叶上仿佛蒙着一层晶莹的银光,仿佛积了一层薄雪或淡烟,朦胧幽远。

她站在对面,遥遥望着他,还在想是不是要过去特意说一声,却发现他已经转过头,看向了自己。

于是她隔着小湖向着他行礼,准备离开,却发现他微抬右手,作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黄梓瑕迟疑了一下,但想想毕竟还要靠他发薪俸的,于是赶紧跑过去。

“天将晚了,要去哪儿?”

“皇后派长庆召见我,说是有人要见我。”

“哦。”他平淡地应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她离开。但就在她刚刚一转身准备离开时,她忽然觉得膝盖后方被人一脚踹中,右脚一麻一歪,整个人顿时控制不住重心,扑通一声,倒栽葱般扎进了荷塘中。

幸好荷塘并不深,黄梓瑕又熟悉水性,她挣扎着爬起来,站在荷叶堆中仰头看着上面的李舒白,郁闷地问:“为什么?”

他不回答,只负手站在岸上,不言不语地瞧着她。

黄梓瑕悻悻地捋了一把满是泥水的脸,踩着荷塘边的太湖石爬上岸来,一边拧着自己往下淌水的的衣袖,一边说:“王爷您是什么意思?这下我得先去沐浴更衣才能进宫了,又得耽搁多久…”

话音未落,她眼角的余光看见李舒白的衣服下摆又是一动。她立即往旁边跳了一步,准备避开他这一脚,谁知李舒白这一脚却是横扫过来的,她这一跳根本就避不开,顿时又被踢进了荷塘中。

满湖动荡,被她坠落的身体激起的水花倾泻在周围的荷叶上,荷叶顶着水珠在她身边摇摇晃晃,宫灯光芒下,只见满湖都是散乱的水光,映得黄梓瑕眼前一片光彩离合。

在这波动的光线中,她看见站在岸上的李舒白,唇边淡淡一丝笑意,晚风微微掠起他一身天水碧的轻罗衣,那种清雅高华的气质,简直令人神往。

但黄梓瑕只觉得此人险恶至极。她站在破损的荷叶和浑浊的水中,连头上和脸上粘着的水草菱荇都忘了摘下来,直接几步跋涉到岸边,也不爬上去,只仰头瞪着他问:“为什么?”

李舒白弯下腰看着她,仿佛她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他觉得十分愉快,他的眼角甚至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什么为什么?”

“一再把我踢下水,很好玩吗?”

“好玩。”李舒白居然毫无愧色地点了一下头,“难得多日以来的谜团今日一朝得解,自然想找点事情开心一下。”

黄梓瑕真觉得自己要气炸了:“王爷的开心,就是看着我两次落水出糗?”

李舒白收敛了笑容,说:“当然不是。”

他勾勾手指,示意她爬上来。黄梓瑕气呼呼地攀着太湖石,再一次爬到岸上,还来不及开口说话,甚至连身子都没站稳,耳边风声一响,她只觉得眼前的景物一瞬间颠倒旋转,整个人身体陡然一冰,耳边传来扑通的入水声和水花飞溅的哗啦声,还有自己下意识的低呼声——她知道,自己又落水了。

“最好是三次才圆满。”

黄梓瑕气急败坏,勉强抓着荷叶站起身,一边胡乱抬起淌着泥水的袖子抹着脸上淤泥,只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不说,向着荷塘另一边跋涉而去。

她踩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的趔趄着,艰难地走到岸边,然后顺着台阶爬了上去。

初夏天气尚且微凉,她打了个冷战,觉得自己应该快点去洗个热水澡,不然必定会得风寒。

眼角的余光瞥见李舒白沿着荷塘一路向她走来,但她此时心中一片恼怒愤懑,只当是没看到,转身加快脚步就要离开。

耳边听得李舒白的声音,不疾不徐传来:“闲云与冉云已经死了。”

她脚步顿时停住了,呆了一呆,才猛地转头看他。

李舒白站在她的身后,平静如常。

“所以,像你这样的小宦官,就算今晚消失在太极宫,也不过是一抹微尘,吹口气就过去了。”

黄梓瑕僵立在荷塘前,水风徐来,她觉得身上寒意漫侵。但她没有回头看他,她只垂着头,看着荷塘中高高低低的翠盖,一动不动。

“景毓。”李舒白提高了声音,唤了一声。

景毓从月门外进来,看见黄梓瑕一身泥水滴答流淌,不由诧异地瞥了一眼:“王爷。”

“去告诉长庆,杨崇古失足落水,今日天色已晚,恐怕收拾好仪容后已经太晚,不便打扰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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