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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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罪立功吧。”黄梓瑕刚说完,里面已经有人大步迈出来,狂怒地大吼:“公主府中,是谁跟着同昌出去的?所有人,统统给我陪葬!让他们到地下继续服侍同昌!”

这是已经在暴怒中失去理智的父亲,当今皇帝李漼。

守候在公主府外战战兢兢的那一群宦官和侍女们,陡然听闻这个晴天霹雳,顿时个个哀哭出来,垂珠等人更是瘫倒在地,面色惨白。

周子秦闻言大急,不顾一切地叫出来:“陛下,公主身边人是无辜的!求陛下三思!”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理智几乎已经被怒火灼烧殆尽,一时竟认不出他是谁:“谁再有言语,一并拖下去!”

“陛下,奴婢有一言,请您斟酌!”黄梓瑕赶紧下跪行礼,说道,“陛下,公主若有知,必定不愿您如此盛怒,做下日后追悔之事,还请保重龙体,以免公主在泉下不安。”

“杨崇古!”皇帝瞪着她,怒吼,“朕命你追查公主府这几起疑案,可你至今毫无寸进,贻误案情,以至于同昌…同昌…堂堂我大唐朝的公主,竟这样在街头…为贼人所杀!”

他说到此处,喉口哽住,连气都差点喘不过来。

郭淑妃从内室出来,哭着扑上来,帮他抚着胸口顺气,声音也是嘶哑喑塞:“陛下…陛下,我唯一的女儿…竟就这么没了!那凶手…那凶手,必要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黄梓瑕说道:“奴婢定会将此案真凶擒拿归案,因此恳请陛下留住公主府一干人等性命,奴婢好一一盘查询问,以期早日破案,擒拿真凶!”

皇帝狠狠一拳捶在柱子上,目光从眼前的宦官宫女身上一一滑过,恨道:“身为公主身边人,却未能保护好主人,个个该死!”

黄梓瑕垂眼道:“公主心怀柔善,对身边人恩泽甚深,她若有知,必定不愿见陛下今日为她如此大开杀戒。”

公主府一干宦官宫女忙跪在地上,个个头如捣蒜般连连哀求。

皇帝只觉得血气上涌,头晕目眩。他靠着梁柱,目光看向殿内,却只看到垂在同昌公主之前那重重的纱帐。

那里面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在他还是郓王的时候,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看不到明天,身边所有人都怀疑他,唯有这个女儿,软软地偎依在他的怀中,将他当成自己唯一的倚靠。双臂抱着他的脖子时,她的目光总是闪闪发亮地望着他,就算郭淑妃想要抱她,她也不愿意松开手。

她四五岁才会说话,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得活”。他还没听清楚那是什么意思,迎接他登基的仪仗已经到了门口。他相信这个女儿是上天赐给他的宝贝,他对她爱逾珍宝,而她也坚定不移地相信,她的父王是她最强大有力的屏障。

然而现在,有人抢走了他最珍爱的宝贝,只剩下他一个人无限悲凉地看着女儿冰冷的尸体。

皇帝慢慢甩开郭淑妃的手,目光愤恨地瞧着她。

郭淑妃呆了一瞬间,然后顿时察觉,他必定是将女儿的死迁怒于自己了,认为若没有她为了扳倒王皇后,特地召女儿进宫,女儿就不会死在街头的那一场混乱之中。

她又气愤又悲恸,背转过身,捂着脸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什么南齐潘淑妃,什么潘玉儿!一个数百年前的鬼魂,怎么可能带走朕最心爱的公主!”皇帝站在殿前,吼叫的声音似有嘶哑,却依然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暴怒杀机,“查!给朕查清楚!是谁在装神弄鬼,是谁在妖言惑众,是谁…杀了朕的灵徽!”

所有人跪倒在他的面前,没有一丝声息。

皇帝的声音在死寂的堂内回荡,隐隐回荡,却越显得悲恸。

他猛然转身,眼睛瞪向同昌公主停尸的方向,胸口急剧起伏,悲怆与愤恨如同有形的火焰般在他身上燃烧,让他几乎要倾覆了面前的公主府,杀掉面前所有人给自己的女儿陪葬。

望着女儿所在的地方,也不知过了多久,灼热的怒火终究慢慢变得冰凉,哀痛从头顶如水银般贯入,侵袭了他全身。火焰终究被寒意吞噬,他忽然明白,曾经抱在怀中的那一团软软的肉,已经不在了;曾经咯咯笑着喊他父皇的那个声音,已经不在了;曾经抓着他的手臂撒娇乞怜的那双手,已经不在了;始终仰望着他的那双眼睛,也已经不在了。

他疼爱了二十年,那个任性、骄傲、倔强的女儿,不在了。

“杨崇古,就算你把整个京城翻过来…”皇帝缓缓抬起手,挡住自己眼中涌出来的眼泪,却挡不住声音的哽咽、身体的颤抖,他极慢极慢的说着,仿佛怕自己的气息一旦松懈,就要恸哭失声。

“在公主出殡之前,你要给朕一个交代。朕要…看着凶手在公主灵前挫骨扬灰!”

黄梓瑕默然,只跪下向他叩首,郑重地说:“是。”

“差点没命了…”

公主的遗体停在正厅,一离开之后,周子秦就擦了把汗,低声自言自语:“夔王爷在哪儿啊,他不在我好怕…”

黄梓瑕目光看到厅外正站在那里默默无言的驸马韦保衡,便示意周子秦噤声,走到驸马面前行礼。

韦保衡勉强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了,他的眼中全是泪,虽然竭力抑制,可依然滚滚落下来,无法自已。

“都是…都是我的错。”他喃喃说着,声音虚浮,“夔王和你,都早已叮嘱过我…说过要守着公主…可她要出门,我却没拦住…”

黄梓瑕黯然,也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只能说:“驸马请节哀。”

他点一下头,声音哽咽,也说不出话。

黄梓瑕见他这个模样,也只能再劝慰几句,带着周子秦出了公主府。

出了公主府所在的十六王宅,黄梓瑕呆住了,周子秦也呆住了。

李舒白的马车正在等着他们。而车旁站立着一个人,正是张行英。

黄梓瑕和周子秦面面相觑,她先回过神,冲张行英点点头,赶紧到马车旁边行礼:“王爷。”

李舒白正在车上看公文,眼皮都不抬:“限期几日?”

“出殡之前。”

“还好,皇上对你也算是宽容了。”他终于抬眼瞥了她一下,将自己手中的公文合上,说,“公主去世时,吕滴翠身在狱中,显然没有作案可能。”

“而这三桩杀人案,很有可能是一个凶手连环作案,作案的手法,参考的是那张画。”黄梓瑕沉吟道,“所以,滴翠是前两桩案件凶手的可能性,并不大。”

“那个张行英——”李舒白的目光转向窗外,“一直在大理寺外蹲着,像什么样子?你让他回家安心等消息,或者干脆将他从京城防卫司调过来,跟着你一起办案,替你们跑个腿也行。”

黄梓瑕有点惊讶地看着他:“王爷的意思…是宽恕张行英了?”

李舒白微微眯起眼看着她,说:“废话,你这遮遮掩掩和他私下来往的模样,谁看见了不烦?”

“多谢王爷…”黄梓瑕理亏地低头,然后赶紧说:“那我先带张行英去大理寺,看滴翠会不会有什么新的供词。”

他微点一下头,示意她上车,又隔窗对周子秦说道:“子秦,你和张行英先去大理寺,我们马上就来。”

马车向南而去,是鄂王府方向。黄梓瑕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默然问:“王爷也觉得,这是那幅画上的第三幅涂鸦?”

“死于鸾凤之下…九鸾钗就是飞扑而下夺命的那只鸾凤,不是吗?”他微微侧目看着她,又将那幅卷轴打开,目光从上面的三块涂鸦上缓缓移过。

被雷劈焚烧而死的,是荐福寺中的魏喜敏。

死于严密铁笼之中的,是坐困囚牢的孙癞子。

死于凤鸟飞扑啄心的,是被九鸾钗刺死的同昌公主。

李舒白抬眼看她,问:“你认为呢?”

黄梓瑕点头,说:“一个两个,还能说是凑巧。可到了这种巧合的地步,不去找鄂王,大约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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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上穷碧落(三)

鄂王李润往常只要无事,一直都静待在府中,今日李舒白又已派人知照,因此他们到的时候,他已煮好了茶,静候着他们的到来。

在他的手边,放着一个扁平的盒子。

“四哥,听说同昌在平康坊出事了?”他亲手为他们斟茶,沸腾的茶水烟气袅袅,氤氲的气息让整个茶室都变得虚幻起来。

李舒白点头道:“是出事了。”

“受伤了?”他又问。

李舒白摇头:“已经薨逝。”

李润顿时手一滞,有一两点茶水溅到了外面,他却毫无感觉,只怔怔地看着在茶杯中旋转的茶沫子,嗓音艰涩得仿佛是从喉口硬挤出来的一样:“是…怎么死的?”

“是被她最珍爱的那支九鸾钗刺死的。”李舒白说。

“谁刺的?”他又追问。

李舒白摇了一下头:“当时场面混乱,没能抓到凶手。”

李润放下茶壶,发了一会儿呆,低声说:“同昌身为公主,怎么可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简直是匪夷所思…”

“最匪夷所思的,却不是公主的死,而是…”李舒白示意黄梓瑕将带过来的那幅画放在几案上,展开给他看,“七弟见过这幅画吗?”

李润点头道:“在张行英家中见过一次。这没想到…当时我们几个人指着上面的这三块涂鸦,随意笑语…居然全都成真了。”

“嗯,我也听说了。”李舒白叹道,“这幅画,我也在同昌遇难之前曾见过,却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当时要是能察觉出异样,或许今日,也会有不同。”

“其实我…早已觉得这幅画不对劲。”李润面露迟疑,艰难说道,“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觉得这事太过诡异,就算我后来回到府中,翻来覆去想了这好几日,也依然没有头绪,恐怕只能请四哥为我解答疑惑了。”

他说着,取过身边的那个扁盒子,将它打开。

里面放着折叠好的一张纸,似乎是府中侍女绣娘们用来描花样用的旧棉纸,上面用眉黛潦草绘了两三团黑墨。这几团涂鸦,与张家的那幅画一样混乱不堪。

李舒白和黄梓瑕对望一眼,李舒白拿起画,示意她过来一起看看。

这是一张手帕大小的棉纸,绘画的人显然毫无功底,线条歪斜无力。可以看出的是,这两幅画,基本的轮廓是一样的。第一幅,一团黑墨上一条细线;第二幅,横七竖八的线条围饶着不知所云的墨团;第三幅,连在一起的两块黑色,一块在上,一块在下。

张家的画勉强可看成是三个人死亡时的模样,这幅画与之大致轮廓相同,细节却对不上,完全不知所云,只能看成是三个墨团。

李舒白看了许久,将这张画递给黄梓瑕,然后问李润:“不知四弟这幅画,从何得来?”

李润手捧着茶杯,轻声叹道:“不敢有瞒四哥,这幅画,是我母妃画的。”

黄梓瑕与李舒白都是微微一怔,没想到这画居然出自李润母妃之手。黄梓瑕不知皇家秘辛,李舒白却十分清楚,李润的母亲陈修仪温婉柔顺,善体人意,因此先皇身体不豫的那几年,一直都是她贴身服侍着。

先皇驾崩那一夜,她因悲伤过度而崩溃,以至于神志不清,形同痴傻。李润在征得太妃们同意后,将母妃接出宫在自己王府供养。

“母妃去年薨逝了。在她去世前几天,仿佛回光返照,她认出了我。可能是上天垂怜,我本来以为,她记忆中的我,会一直是十年前我幼时的模样。”他唇角像往常一样,含着微微的笑意,可眼中却涌上了水汽,“母妃趁着自己最后的清醒,将这张画给了我。那时我本不在意,但到她去世之后,我才发现,这是母妃亲手交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所以虽然觉得是我母妃发病时乱画的东西,但也一直放在书房。直到前几日,我在张行英家中,看见了这一幅画…”

他的目光转向那幅先帝御笔,脸上疑惑浓重:“可,为什么父皇会留下这样一张画,而我的母妃,为什么在犯病十来年之后,还要偷偷画出这幅画,并且交到我的手中呢?”

黄梓瑕捧着那张棉纸,问:“请鄂王爷恕奴婢冒昧,太妃在将这幅画交给王爷时,可曾说过什么?”

“母妃说…”他默然皱起眉,目光示意左右。等所有人退下之后,他才轻声说,“母妃那时意识不清,说,大唐天下…”

大唐天下就要亡了。

但他始终还是不能出口,只能轻声说:“她颠三倒四,可能意指天下不安,大唐要衰败了…还说,这幅画关系着大唐存亡,让我一定要藏好。”

李舒白从黄梓瑕的手中接过那张纸,郑重地交到他手中,说:“多谢七弟。现在看来,这幅画必定是你母妃凭着自己的记忆,摹下的先皇遗笔。”

李润捧回这幅画,更加诧异,问:“那幅画,是先皇…遗笔?”

李舒白点头道:“我已经去内府查过宫廷存档,在先皇起居注中标明,张行英的父亲张伟益,入宫替父皇探病的时间是大中十三年八月初十。”

李润回忆当时情景,说道:“那时我年纪尚幼,但也知道父皇因误服丹药,自那年五月起便圣体不豫,至七月已经整日昏迷。御医束手无策,我们几个尚在宫内的皇子,想见一见父皇,却始终被宦官们拦在外面,不得而见。当时京城各大名医纷纷应召入宫,却都无能为力…”

“而张伟益,就是父皇驾崩的那一日进宫的,最后一个名医。”李舒白低声说道,“我已遣人询问过他当年进宫事宜,据他回忆,他当年是京城端瑞堂名医,七月奉诏进宫为父皇诊脉,但父皇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但在他施针之后,确曾清醒过来。但他与宫中众人都心知这只是回光返照,召他进宫为皇上治病,求的也只是让皇上醒来片刻,以妥善安排身后大事而已。”

黄梓瑕低声说:“然而,这来之不易的短暂清醒,为何最终变成了先皇给张伟益赐画?”

李舒白与李润自然也都有如此疑惑,当时先皇已经是弥留之际,他所应该做的,绝对不是给一个民间医生赐画,而应该是部署自己身后的朝廷大事。

“所以这才是让人不解的地方。而张伟益自己,其实也是一头雾水。因为他是在先皇苏醒之后,便赶紧退下来,毕竟他一介民间大夫,怎么可以旁听宫廷大事?”李舒白微微皱眉道,“宫中存档,也是如此记载。先皇苏醒,张伟益退出。未到宫门,后面有人赶上,说皇上感念张大夫妙手,钦赐御笔一幅。他大喜过望,赶紧朝紫宸殿叩拜,又收了卷好的画,一边走一边打开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惊愕难言。”

黄梓瑕的目光随着他们的低语,落在那幅画上。这样一张莫名其妙的涂鸦,居然会是十年前先皇遗笔,真令人意想不到。想必张伟益第一次看见这幅画时,也是觉得难以置信吧。

而十年后,竟然会有三桩与涂鸦一模一样的案情上演,不得不说是匪夷所思,难以捉摸。

辞别了鄂王李润,他们在浓重夜色中踏上了归程。

“你先回府,还是去大理寺?”

黄梓瑕毫不犹豫说:“回府,带点吃的去大理寺。周子秦和张行英还在那里呢。”

他也没有反对,只说:“回来后,我在枕流榭等你。”

黄梓瑕顾不上吃饭,到厨房提了食盒,坐王府的马车奔向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崔纯湛,因为公主的事情,已经赶往公主府。黄梓瑕一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似乎就看到了他那种惯常的仿佛牙痛发作般的神情。

大理寺丞范阳正当值,看见黄梓瑕过来,十分客气地与她见礼,脸色至今还是青的:“杨公公,您说这事可怎么办哪,公主啊,而且还是圣上最疼爱的同昌公主,居然就这么在街头被杀了!”

黄梓瑕叹道:“我们如今只能先等皇上的旨意再说了。”

范阳跺脚哀叹,对于衙门的其他事务完全不在意了。就连黄梓瑕说要带着食盒去找吕滴翠都不在乎,直接挥挥手让她进去了:“子秦和那个张行英也在里面,杨公公尽管进去吧。”

天色已昏暗,净室内只有一个墙洞中点了一盏油灯,投下幽幽的光。黄梓瑕站在门口时,只看见滴翠和张行英紧紧靠在一起,那一小团跳动的火光在他们身上镀上淡淡的光华,他们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那点光怔怔发呆。

周子秦正蹲在门口,看见她过来,兴奋不已地跳起来:“崇古,你来了?啊…太好了太好了,还带了吃的来,我都饿死了!”

他接过黄梓瑕手中的食盒,兴奋地到里面说:“张二哥,阿荻,不管其他的了,吃饭最大,来来来,先吃点东西!”

周子秦勤快地设下碗碟,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两碗菜先放到滴翠和黄梓瑕的面前,然后又给大家发筷子。

夔王府的厨娘对黄梓瑕一向很好,给她送的都是最拿手的菜,可惜四个人都是食不下咽。

黄梓瑕望着滴翠,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吕姑娘,相信子秦也和你说过了吧,再度过来,是有些许小事,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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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夜纹昼锦(一)

黄梓瑕望着滴翠,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吕姑娘,相信子秦也和你说过了吧,再度过来,是有些许小事,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滴翠怯怯地站起来,低声说:“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早上都已经说过了…”

周子秦见她这样惊惶害怕,赶紧摆手解释,说:“别误会、别误会,张二哥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你也是我们的朋友嘛,就当聊聊天了!”

黄梓瑕见滴翠的神情依然迟疑,便抬手拍一拍张行英的背,说:“吕姑娘,相信我们。好歹我们会一直站在你这边,如果是大理寺的人过来的话,我怕你会更受惊吓。”

听她这样说,张行英赶紧点头,低头安慰滴翠道:“放心吧,杨公公很厉害的,世上没有她破解不了的疑案。我相信,只要你一切照实说,杨公公一定可以帮你申冤的!”

滴翠抬起头,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许久,给他一个勉强扯了一下唇角的表情:“可是…我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我杀了那两个人。”

“对我们说谎,是没有用的。”黄梓瑕打断她的话,目光看向周子秦,周子秦会意,立即说道:“吕姑娘,孙癞子的尸体就是我经手检验的,尸体上的伤口,我记得很清楚。”

说着,他回身到外面折了一根树枝给她:“吕姑娘,你就把我当成孙癞子,给我们示范一下当时的情景吧。你说孙癞子站在门内,于是你就举着刀子,刺了他两下,对吗?”

“对…”滴翠手中握着那根树枝,颤声应道。

“那么当时,你是怎么刺的呢?”

滴翠犹豫着,看看张行英,又看看手中的树枝,但终于还是举了起来,向着周子秦的胸口刺下去。

张行英大急,正要阻拦,周子秦已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手阻在了半空:“吕姑娘,如果一个人面对着别人刺下去的话,伤口必定是从上而下的。可惜孙癞子的伤口,是从左至右的,也就是说,他是在向右侧卧着时被人刺中的,伤口略有向下倾斜,我们推断,那个人必定是趁着孙癞子睡觉时,蹲在矮床前,挥刀刺入的,而不是像你所说,他来开门时被你刺中。”

“所以,若你坚持说自己杀了孙癞子,那么请你告诉我们,你是如何在孙癞子睡觉的时候潜入他那个铁笼般的屋子里杀死他的?又是如何在门窗都由内反锁的那个屋子里出来的?”

滴翠呆呆地站在他们面前,无言以对。

张行英瞪大眼睛看着她,颤声问:“阿荻?你为什么要说谎?你为什么要谎称自己是凶手?”

“当然是为了你,张二哥。”黄梓瑕静静说道,“你以为她是杀了魏喜敏和孙癞子的凶手,而她以为你才是为了替她报仇、杀了那两个人的凶手。所以,在她发现你已经成为被怀疑的对象,甚至也确实地影响到了你的前途之后,她选择了牺牲自己,义无反顾地到大理寺投案自首,企图顶替你的罪行,保得你的平安!”

黄梓瑕的话,让张行英和滴翠两个人都惊呆了。

“阿荻…你太傻了!”张行英猛然将她的手抓住,这么大一个男人,又欢喜又气恼又悲伤,混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你啊…你!现在我们可怎么办啊?”

黄梓瑕看着他们彼此交握的手,心中欣慰又难过,只能说道:“现在公主死了,吕姑娘当时身在大理寺净室,绝对没有嫌疑。但之前两个,你已经有招供,一时要保你出来也难,恐怕你还是要等一等,要到真凶落网才能出来了。”

滴翠神情黯然地点点头,轻声说:“对不起,张二哥,我…我竟不信你…”

“不怪你,该怪我瞒着你…”张行英叹气道。

“你们可真是的,搞出这么一场风波,弄得我们现在又得重新走一次。”周子秦无奈地摇头,把食盒给拎到外面去,把桌椅整理好,和黄梓瑕坐在椅上,张行英和滴翠则并肩坐在那张空荡荡的矮床上。

“来,你们是那天荐福寺最近的几个目击者之一,吕姑娘,希望你能先解开心结,将那天的情景详细地对我们描述一遍,好吗?”

滴翠默然咬住下唇,她的目光看向张行英,张行英朝她点了点头,她才低下头,默然说:“可是,那天我一开始带着帷帽,外面的情形其实看不太分明,等到后来张二哥帮我去捡拾帷帽,我又怕人认出我,所以捂着脸蹲在地上。我什么也没看到,甚至…甚至连人群中的魏喜敏也没看到,按理说,宦官的红色服饰在人群中是很显目的,但我确实没看到。”

张行英也想了想,说:“对,当时荐福寺中人山人海,魏喜敏个子又矮小,淹没在人群中,连我也没有看见他。直到天雷劈下,蜡烛炸开,我看到在地上打滚的魏喜敏,才发现原来他也在荐福寺。”

“那么,你们觉得当时…有没有可能,有人趁机对他下手呢?”

“完全不可能!”张行英坚决摇头道,“霹雳炸开蜡烛,就只需要那么一瞬间,谁能在那一刹那间反应过来,将人群中的魏喜敏拉出来,又刚好撞在火堆上?”

“而且,他身上…是全身都在起火,并非一个两个地方沾上了烛火。所以,就算他在地上打滚,也没能阻止住火势。”滴翠轻声说道,“所以我想,必定是天谴。”

黄梓瑕点头,又若有所思地问:“那么,当时你们看清魏喜敏了吗?觉得他有没有异常?”

张行英点头道:“当然!我知道他是害了滴翠的人,所以在混乱中还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我看见他…似乎是被吓傻了,火烧在他身上应该会很痛,但他一开始居然还有点迷迷糊糊的,趴在地上呆了一瞬,才惊叫着在地上打滚想要压灭自己身上的火。”

“嗯…我也记得…他那种如梦初醒的样子。”滴翠说。

周子秦一边记录着,一边歪头看黄梓瑕:“怎么样,是不是越查越像天谴?”

黄梓瑕不置可否,又转而看向滴翠,问:“你为什么要将那幅画拿走当掉?”

滴翠听她提起这事,身躯微微一颤,抬头看了张行英一眼。

见张行英脸色无异,依然温柔凝视着她,她才轻咬下唇,低低地说:“我…我爹找到我了…”

张行英愕然,问:“什么时候?”

“就在…你打马球的那一天。”她低着头,怯怯地说,“我想着替你做一个古楼子,所以就到西市去买羊肉…可是,就在经过我爹的店铺时,我,我不由自主的,就往里面看了一眼…”

明明带了帷帽,可毕竟是十多年的父女,吕至元立即认出了她。等她买完羊肉到张家门口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转身忽然发现了正远远跟着她的父亲。

见自己已被她发现,吕至元便干脆走上来,对她说:“不错,不错,没想到你不但活着,还找到落脚处了。”

她吓得全身发抖,怕被张家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哀求父亲当做没有她这个女儿,赶紧离去。

吕至元冷笑道:“找到了男人,就想撩开我?你对得起我养你十七年吗?我告诉你,要不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别留在京城给我丢人现眼;要不,你就让这家人给我备下十缗聘礼,算是我这么多年来养育你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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