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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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绕过了粉墙照壁,便看见天井中的睡莲,青紫色的花朵正在开放。他们在堂上坐下,正面对着一池青莲。

禹宣到后堂去煮茶,三人坐在堂上,一时气氛尴尬。

黄梓瑕先开口,问:“法师今日驾临,不知可是找禹宣研讨佛法么?”

沐善法师点头,合十笑道:“禹施主于佛法常有独到见解,老衲常来谈论,觉心清气和。老衲明日就要上京,但见禹施主似有心事,因此今日先来与禹施主道别。”

“大师真是有心。”黄梓瑕说着,又问:“不知大师与禹宣是如何认识的呢?”

“是前年底了,禹施主中举不久,晴园举行诗会,陈伦云邀我前去。当时诗会虽有十数人,但禹施主风姿卓绝,我于众人之中看见他,便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沐善法师叹道,“后来禹施主的义父黄郡守一家出事之后,他郁积在胸,因此自尽。齐判官虽救了他,但见他心如死灰,于是便请我前去疏导,自此禹施主与我来往渐多。”

黄梓瑕点头,又叹道:“我也听说,齐判官与大师来往颇多。”

沐善法师点头道:“阿弥陀佛,齐施主在老衲这边也是常来常往的,他言语风趣,常带笑容。只可惜英年早逝,成都府少了一个妙人啊…”

周子秦赶紧道:“大师真是普度众生,禹宣当日自尽,也全是靠大师才打消了轻生念头。”

沐善法师面上虽还挂着笑意,但目光游移不定:“是啊,凡俗之人谁能离却红尘万丈呢?禹施主想要以一死解脱烦恼,总是缘木求鱼。”

黄梓瑕便问:“这么说,法师也是知道禹宣的烦恼?”

沐善法师说道:“自然知道。他身为黄郡守义子,又人人皆知黄家姑娘为他而毒杀全家。他深恨自己害得恩人一家家破人亡,因此内疚不已,将一切罪责都算到了自己头上,心魔深种,因此偏激了…”

“我看他如今常有头痛,不知这是心病还是自杀后留下的病根呢?”黄梓瑕又问。

沐善法师叹道:“依我看来,该是二者皆有。”

黄梓瑕点头,又问:“请法师恕弟子好奇,听齐判官的管家说,法师曾到京城游历,并带了一条阿伽什涅回蜀,赠送给齐判官?”

“是啊,老衲于京中偶得贵人相赠,于是便带回成都府。谁知后来在经书上看到此鱼嗜血不祥,怕是不合佛门清净,正想是不是要放生为好,刚巧齐判官前来探访,对小鱼颇为喜爱,我明言告知,他却不以为意,将小鱼讨了去——唉,恐怕是我误了他,给他带去了血光之灾啊。”

“法师思虑过甚了。那不过是一条小鱼,何来不祥只说?法师难道不曾听说,夔王身边也常携带一条小鱼吗?也正是阿伽什涅。”黄梓瑕说道。

沐善禅师见她说及夔王,赶紧合十轻诵佛号:“阿弥陀佛,夔王万金之躯,得上天庇佑,自非区区小鱼可损及万一。”

“而且,据说齐判官那条小鱼,已经不见了?”

沐善禅师神情一僵,但随即便笑道:“心中无愧,波澜不惊,外物又何能妨碍自身呢?只要坚守自身,小鱼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

见老和尚又开始转移话题,黄梓瑕只好又绕回来:“齐判官既然如此喜欢禅师送给他的小鱼,不知为何又没有妥善养护?不知那条鱼,如今又在何处呢?我曾向禹宣询问过此事,但他似乎对此一无所知,而且在他的家宅中,也并无这条鱼的下落。听管家齐福说曾听齐判官对禅师提及,不知可有此事?”

沐善禅师下垂的眼角微微一动,语调越显缓慢:“实有其事。那条鱼…是被禹施主弄死了。”

这下就连周子秦都诧异了:“听说阿伽什涅生命力极强,足有百年寿命。禹宣无缘无故,怎么会弄死这条鱼呢?”

“想是他病情发作,一时不察,将养鱼的缸摔破了。就算阿伽什涅再顽强,失去了水始终无法再活下去。”

黄梓瑕见他答得滴水不漏,也只能点头,说:“原来如此…关于此鱼,弟子还有一个问题要请教,请问法师是否可以赐教?”

沐善法师表示许可,她才问:“关于那条鱼,阿伽什涅,请法师为我们讲一讲来历,何人所赠,如何得来,可否?”

“鱼…”沐善法师犹豫着,许久才点头道,“我出家之后,不喜黄白,与尘俗之物无缘。因此我之前上京,王公公便给我送了几卷玄奘法师亲手所抄的经书,还有那一条阿伽什涅。据说此鱼乃佛祖面前龙女一念飘忽所化,天生带有佛性。我带回成都府之后,因为齐腾喜欢这条鱼,向我讨要多次,我也觉得自己一个和尚,何必蓄养生灵,所以便送给了他。”

说到了鱼,周子秦又想起一事,赶紧将那个双鱼镯子从自己的怀中拿出来,放在桌上,说:“法师,这个…”

话音未落,沐善法师已经猛地将手一缩,似乎不敢触碰。他年纪老迈,举止缓慢,此时骤然动作,令黄梓瑕和周子秦都是一惊,觉察到了异样。

十七 夜雨惊风(三)

而沐善法师也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失态,但一时却不知如何掩饰,只能仓促问:“这…这是何物?”

黄梓瑕抢先问:“法师之前见过此物吗?”

沐善法师迟疑一下,知道自己刚刚的反应毕竟骗不过人,只能说:“是,这是齐判官所有之物,我曾见过。”

“啊?原来法师也知道此物啊?”周子秦赶紧说,“这是我们在此案中找到的一件证物,齐判官在世的时候,曾说死者之物或许不洁,让我们来找禅师以法力净化此物。我二人今日前来,主要也是为了此事。”

沐善法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镯子,欲言又止。

黄梓瑕问:“法师,可能净化此物么?”

沐善法师摇头道:“此物…不祥,净化无益,不如埋入黄郡守夫人墓中,也好了结。”

周子秦还茫然不觉,而黄梓瑕则缓缓问:“原来,法师早知此物是黄梓瑕所有?不知是否齐判官告知于你?”

沐善法师迟疑道:“适才是周捕头说涉及此案…”

“我说的是松花里殉情案,而齐判官又购买了此镯,我们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周子秦迷迷瞪瞪道问,“而大师又如何知道此镯属于黄梓瑕?难道黄郡守家一案,与此镯有相关联之处?”

“这…”沐善法师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黄梓瑕正色道:“老禅师虽是佛门中人,但官府办案,还请禅师如实述说,为我等答疑解惑,否则,怕我们误会了其中原委,使法师牵扯到是非。”

沐善法师两条倒挂的眉毛耷拉得更加下来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是…老衲出家人不打诳语,二位尽管问吧。”

黄梓瑕先问:“不知法师是在什么时候看见这个镯子的?又是怎么知道这镯子与黄郡守家有关?”

“是年初了,禹宣自杀的那一次,我到齐判官宅中探望时,禹宣看见这镯子,神情反应颇为激烈。而齐判官对我说,这是黄府旧物,禹宣当初送给黄家姑娘的,所以如今他看到此物,便每每忆及当初,情绪癫狂不可自拔。”

“那么,最后这镯子,齐判官又是如何处理的呢?”

“这个我便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这镯子如何会到了周少捕头的手中,又牵扯到什么松花里命案。”沐善法师眼睛微眯,端详着那个镯子,若有所思,“只因这镯子造型独特,因此我记得它…”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到“砰”的一声,从堂后的门口传来。三人立即转头看去,禹宣站在那里,手中的茶壶与杯盘全部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尚在地上袅袅冒着热气,但他却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那个镯子,脸色惨白,一如死灰。

黄梓瑕慢慢地站了起来。

周子秦不明所以,将那个镯子拿起来,看看镯子,又看看禹宣,问:“禹兄,你是看这个吗?”

禹宣的双唇微微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仿佛终于从恍惚之中醒了过来,如梦初醒般蹲下,赶紧收拾地上的杯盘碎片。

黄梓瑕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与他一起收拾碎瓷片,低声问:“怎么了?”

“忽然,有点头晕。”他说着,头埋得低低的,唯有那浓长的睫毛,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如同风摧蜻蜓翅翼。

黄梓瑕慢慢地回头,目光从周子秦手中的那个镯子上滑过,落在沐善法师的身上。

他垂首默诵佛经,一张苍老干枯的面容上,唯有一双不泄露任何神情的眼中,残存着一点精光。

吃了一盏茶之后,沐善法师起身告辞。

禹宣与黄梓瑕、周子秦送他到门口,又回来落座。夏末天气,颇为炎热,天井中小小一眼水池,也生不出多少凉快,那热茶的气息一熏,黄梓瑕只觉得自己内衣全都湿了。

禹宣给她递了一柄扇子,她赶紧拿在手中扇着。周子秦一边说着“心静自然凉”,一边却发现没有多余的扇子了,只好苦着一张脸擦汗。他抹了一把汗,可怜巴巴看着黄梓瑕,问:“崇古,扇子借我扇一会儿?”

黄梓瑕摇头,说:“你知道我脸上有易容的,万一被汗泡湿了,可就糟糕了。”

周子秦撅起嘴,说:“我就觉得奇怪嘛,王爷都不再易容了,你是他身边一个小宦官,干嘛还要易容啊?”

黄梓瑕用扇子遮住脸,淡淡地说:“这边有认识我的人。”

“认识又怎么样,他乡遇故知不是挺好的么…”周子秦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赶紧问,“崇古,你从实招来,你是不是欠了蜀郡某人的钱,怕被追高利贷?”

黄梓瑕对于他的奇思妙想异想天开早已习惯,只径自扇着扇子不理他。

周子秦顿时郁闷了,捧住她的手说:“来嘛来嘛,你来求求我,我帮你还钱你看怎么样?”

黄梓瑕甩开他的手,说:“太多了,你还不起。”

周子秦目瞪口呆:“不会吧,难怪你都卖身为奴了…看来只能靠夔王替你还了。”

黄梓瑕无语地低头扇扇子,随口敷衍:“是啊,这辈子我决定靠他了。”

禹宣默然望了她一眼,握着杯子的手在无意间默然收紧,筋节微露。但终究,他什么也没说,只给二人又斟了一盏茶。

黄梓瑕端起禹宣斟满的茶,抬眼看着他问:“沐善法师在广度寺多年,怎么之前我却从未听说过?”

禹宣淡淡说道:“你不是最不信神佛的么?我记得义母之前初一十五去郡守府左近的寺庙烧香,你还从不肯跟去呢,何况是郊外明月山上的寺庙。”

黄梓瑕点头,说道:“但沐善法师名声如此显赫,我也该听过才对。”

“沐善法师之前一直云游四方,直到去年才到广度寺禅居,自范节度的儿子范元龙那件事之后,才名声大振——当时你已经离开成都府了。”

周子秦在旁边听着,恍然大悟:“我…我知道了!”

黄梓瑕转头看他,眉尖微微一挑:“什么知道了?”

“崇古,原来你…原来你就是…”他指着她,嘴巴和眼睛一起张得圆圆的。

黄梓瑕以为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微有诧异:“我是?”

“你们瞒不过我了!我的感觉特别敏锐!”周子秦正色,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发现事实真相了!原来,你,杨崇古,所谓还不清的债,就是欠了禹宣的!”

黄梓瑕扶住自己的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子秦,你确实很敏锐。”

她欠禹宣的,或者禹宣欠她的,似乎都有道理。从这一点上来说,周子秦也是对的。

周子秦得意地看向她,拍拍胸口:“看吧,我洞悉一切,算无遗策!”

黄梓瑕不由自主地用扇子挡住下半张脸,笑了出来。

而禹宣静静望着池上青莲,声息俱无。

黄梓瑕回头看见他的侧面,清冷浑如不似世间人的那侧面曲线,每一条起伏都是如此优美而熟悉。

心口有些东西暗暗地涌了上来,她垂下眼,低声叫他:“禹宣…”

他停了片刻,才回头看她。

黄梓瑕又问:“沐善法师说自己明日就要出行,你可知道他是要前往何处?”

禹宣说道:“去往长安。”

黄梓瑕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前倾,低声问他:“是去做什么呢?”

“据说有旧友神思恍惚,他前往开导。”

“沐善法师这个年纪的人了,还要千里跋涉前去,看来这位旧友,必定不是普通人。”

禹宣听她说着,默然点了点头,说:“只是我对他所见之人没兴趣,因此没有问。若你需要的话,我明日去送他时打听一下。”

“嗯,麻烦你了。”黄梓瑕说着,手捧茶盏转头看周子秦,“今日过来,其实还是为了齐腾一案。但此案我觉得已没什么可说的了,不知子秦有什么需要问的?”

“当然有!”周子秦十分认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本子,然后翻开,一条条问下去,“第一,在齐腾的家中,找到了钟会手书,你看是不是你在温阳家看到的那个?”

禹宣将他带来的那个册页接过来,扫了一眼,点头说:“正是。”

“确定吗?”

“嗯,当时我说是假的,温阳曾作势想要撕掉,但最后又留下了,你看——”他的手指向一个小小缺口,“这个痕迹尚在。”

周子秦点头,在那一条之后打了个勾,然后又看向第二条,问:“黄梓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具体形容一下?”

黄梓瑕只觉得自己眼皮一跳,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腮帮子,仿佛牙痛一般。

禹宣本就神思不定,听他忽然这样问,顿时恍惚诧异,茫然反问:“什么?”

“就是…我听说你当初住在郡守府内时,和黄梓瑕十分亲近,感情非常好…所以我想找你了解一些关于黄梓瑕的事情,因为,因为…”周子秦不好意思地抓着自己的耳朵,吞吞吐吐地说:“因为我十分仰慕黄梓瑕。”

黄梓瑕无语地将脸转向一边,站起来走到池水边看睡莲去了。禹宣的目光一直伴随着她,他凝望着她在睡莲之前的身影,缓缓地应着周子秦的话:“她…和杨公公有点相像。”

周子秦点头:“是啊,两人破案都很厉害,不相上下!”

禹宣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说,抿唇再不开口。

周子秦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满脸期待,只差摇尾巴了。

黄梓瑕蹲在池边,伸手抚摸睡莲半开半闭的花朵,青蓝色的花朵和她白皙的手轻轻触碰,日光下颜色晕绚,一时令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不分明。

她回过头看他,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放开了那朵睡莲,站起来说:“既然子秦没事要问,那么我们便先回去了。”

周子秦撅起嘴,不舍地看着她:“崇古,这里茶香花好,再坐一会儿也不错嘛。”

黄梓瑕摇头,说:“我得先回去了。”

周子秦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说:“崇古,回衙门去坐着,了无生趣啊…”

禹宣站起,就在走到睡莲池边时,他终于停住了,轻声叫她:“杨公公…”

黄梓瑕回头看他,静候他说出下面的话。

然而禹宣却始终没有出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许久许久,才朝着她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说:“我送你。”

黄梓瑕默然望着她,看着面前这个照亮了少女时期的美好男子,她抑制着心口的轻微悸动,也向着他露出微笑:“不必了,就此告辞。”

十八 明透双鱼(一)

回到城内,他们刚进节度府所在的那条街,只见西川军正列队严整,簇拥着李舒白和范应锡而来。

黄梓瑕与周子秦赶紧避在道旁。

李舒白正与范应锡说话,抬眼看见她,人还没反应,胯下涤恶已经一步跃出队列,向着那拂沙奔去,低嘶一声,蹭了蹭那拂沙的脖子。

他们两人的距离,也因此而近得呼吸相闻。

而他含笑低头看着她,在两人的身体堪堪擦过之时,轻声问她:“今日可有收获?”

黄梓瑕仰头看他,点了一下头,说:“还有一二细节,等弄清楚了,便可以收尾了。”

在他身后队伍中的王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将自己的脸转开,看着在风中猎猎飘动的旗帜去了。

而正勒马在后的周子秦听到黄梓瑕这句话,下巴都快惊掉了,赶紧一把抓过那拂沙的缰绳,将她拉过来对着自己,一边失控地大吼:“什么什么什么?本案只剩一二细节了?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结束的?你倒是给我个解释啊!”

他吼得太投入,脸上的口水简直喷了黄梓瑕一脸。她只好抬起手掌挡住自己的脸,说道:“没有,我说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最后这决定性的一两件事,还得落在周少捕头的身上,你就是我们关键时刻的中流砥柱,。”

周子秦顿时乐得开花,把胸脯拍得山响:“来吧来吧!身为蜀郡总捕头,无论需要做什么,我都义不容辞!”

“那好,我们到郡守府去,看一看案发现场,我要去找一找,杀人凶器。”

周子秦瞪大眼睛,问:“崇古,你还不死心啊?现场都几乎被我们踏得矮了一尺了,那几十个人天天在那儿找都找不到,你确定你这一过去就能找到?”

黄梓瑕也不说话,只一扯马缰,遥遥向着后面的范应锡等人行了一礼,便径自向着郡守府而去,只随口问周子秦:“你不相信?”

“信!天底下,我第一信黄梓瑕,第二就是崇古你!”他乐呵呵地扬鞭催马,赶紧催促小瑕跟上她。

李舒白转头看着已经跟上来的范应锡,说:“范将军,我欲往郡守府一行,将军可先行回府。”

“是,恭送王爷!”范应锡赶紧带领着身后一群人行礼。

“今日在训练场上,本王见到了各镇节度使,并西川军各队人员——也挑了数人到身边。”

在去往郡守府的路上,李舒白对黄梓瑕说道。

黄梓瑕点头,又看向张行英。

张行英脸色微带惶恐,正在忐忑之间,却听到李舒白说:“行英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如今景祐、景毓都已不在,景轶等又都未跟来,我身边竟连常用的人都没了。”

黄梓瑕见张行英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李舒白。

她默然不语,只静静地跟从。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种异常的苦涩,总觉得,有一种难以抑制的伤感。

如周子秦所说,齐腾死亡现场确实已经被刮得几乎矮了一寸。

一块块宽大青石铺设的码头平台之上,所有的草都被踩秃了,所有的花木都被折腾得叶子都没了,水池的水放干,淤泥冲洗得干干净净,水榭的柱子漆都被刮掉了…

没有凶器,确实没有。

奉命留在这边查找的两个捕快苦不堪言,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即使跑过来参见夔王的时候,他们也依然沮丧不已:“请王爷恕小的们无能…这几日几乎把这边都翻过来了,还是找不到啊。”

“就是啊,别说是一把一寸宽的凶器,就算是一根毒针,这么找,也应该能找到了!”

李舒白见他们顶着毒日头寻找凶器,个个满身油汗,后背都湿了大块,也不苛责,只说道:“此事关系节度府和郡守府,两位如此辛苦查案,也是苦劳。本王今日只是来随便走走,有什么事情,你们与周捕头和杨公公商议便可。”

两人应了一声,蔫蔫儿地走到周子秦身边。

周子秦看见身材最矮年纪最小的阿卓就在自己身边,耷拉着一个小脑袋,便抬手揉了揉他的头,然后转头看着黄梓瑕:“崇古,真的能找出来吗?赶紧的啊,你看这俩,急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黄梓瑕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和自己一起顺着灌木丛走到水边,然后回头看向水榭,问:“你妹妹的碧纱橱,当时在哪里?”

周子秦比划了一下,指着靠近灌木的一个地方,说:“就在这边。”

“嗯。”黄梓瑕顺着那块地方,转了一圈,然后盯着地上,仔细地查看过去。

周子秦跟在她身后,见她踩着青石一步步向前,不由得莫名其妙,问:“崇古,你发现什么了吗?”

“发现了…两只苍蝇。”黄梓瑕指着地上说。

周子秦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是两只苍蝇,正靠在一起,蹲在两块青石之中的土缝上,搓着前足。

他莫名其妙,问:“苍蝇怎么了?”

站在两人不远处的李舒白听到他这样问,便说道:“俗话说,蝇虫不落无缝之蛋,你说呢?”

周子秦更摸不着头脑了,张了张嘴眨了眨眼,许久,又转头看向黄梓瑕。

而黄梓瑕直起身子,在日光下舒了一口气,望着自己被拖得长长的影子,说,“好啦,傅辛阮的案子,结束了。”

“…”周子秦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每次他跟在黄梓瑕身后跑前跑后,尸体一起验,证物一起看,怎么最后结果出来的时候,永远都是他最后一个知道呢?

他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悲伤来,转身对着李舒白问:“王爷是不是,也心里有数了?”

李舒白随口说:“大致已知,但还有些许尚未清楚的地方,需要崇古揭晓。”

周子秦蹲在地上,看看苍蝇,又看看他们,然后悲愤地怒吼出来:“摆明了欺负我嘛!永远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我以后不和你们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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