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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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的职业道德要求他们为当事人保守秘密,虽然知道也无伤大雅,但如果不知道会更心安理得。

朱守庆却一个劲儿地摇头,那目光里有些焦灼,频繁地朝方不让看,只道:“方Par你要知道,一旦离婚,事情会非常严重。”

方不让瞳孔缩了缩,凝视着他。

朱守庆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天早上周副会长不止给你打了电话,也给段主任打了电话。”

“……”

“……”

程白和方不让一下都沉默下来。

朱守庆这句话说得简单,但背后藏着的意思却极其凶险。

作为明天诚所的占股合伙人,方不让离婚涉及到财产分割,一旦处理不好会对明天诚现在的股权结构造成影响;而同样,作为明天诚对外响当当的招牌之一,他被举报到律协这件事现在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像是一种威胁,可也足够让明天诚牵扯其中,难免为之担惊受怕。

离婚本身并不是压力的来源。

方不让所要面临的压力来自于整个事件所引起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作为方不让的律师,朱守庆和程白在得知举报这件事之后,从头到尾都没有明确询问过方不让是否在从业生涯里有过不正当的操作。

这是一种专业律师的默契。

因为一旦他们得知,且这件事的程度超过了他们在律师执业道德的保密范畴,他们可能不得不向上级部门举报。

方不让是否干净只有他自己清楚,所以更多的决定也需要他自己来做。

这一场会议终究以沉默告终。

程白并不知道方不让在结束之后又有怎样的考虑。

她只知道几天后法院负责此案的法官打来电话,按惯例要求当事双方在到法院调解,而方不让并未到场,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证据交换的时候再通知我。”

调解毫无疑问地以失败告终,就算是朱守庆费尽了口舌也未能让殷晓媛的态度有半分转缓。

因为方不让的不到场就是最好的答案——

既然方不让也没有调解的诚意,而她自己也不觉得还有转圜余地,自然没有必要听朱守庆那一通天花乱坠。

末了,朱守庆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您觉得财产分割方面能谈吗?”

殷晓媛没有说话。

坐在她身边的便是那位法言所的王牌,著名家事律师刘臻,头发非常短,年纪将近四十,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一看就是个不大好相处的人。

她硬邦邦地回答了朱守庆:“我的当事人在婚后承担了抚养子女、照顾了家庭的责任,而被告当事人对家庭却极不负责甚至出轨成性,怎么看也是婚姻的过错方。共同财产分割的话,我的当事人认为自己应当最起码该分到60%,而且还要附带损害赔偿。至于被告当事人在明天诚所的股权,我当事人也想要分一半。”

狮子大开口啊!

朱守庆的脸色立刻就难看至极,任是他来之前就想好今天可能会受气,但也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强硬到这个程度。

《婚姻法》是比较照顾子女和女方的。

一般来讲,既不是过错方,本身获取财产的能力又弱于男方,女方在分割共同财产时一般都属于优势方,方不让唯一能留在手里的可能就一部分婚前就已经获取的财产。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在股权上这么强硬!

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可聊的?

朱守庆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了一笔,虽然十分窝火,但也没有立刻把话说死,甚至还假笑了一声:“贵方的要求和我们设想的相差甚远,今天方Par不在,我会把你们的要求一一转达。虽然不离婚好像的确已经不可能,但如果能和解我们还是希望能尽量促成和解,这是我们的诚意。”

对方律师扯扯唇角:“你们有没有诚意我们都知道。”

火i药味儿太浓。

从调解室里走出来,朱守庆便直接骂开了:“说到底看的都是钱,举报方Par无非就是威胁,想要逼我们在这方面让步,逼我们就范。程律你看见她们刚才那德性了吗?完全一副稳坐钓鱼台一点也不慌的样子,还想要分割明天诚的股权!合伙人根本不可能同意的好吗!”

股权这一块比较特殊,并不是说分就分。

毕竟这涉及到其他股东的利益。

一般来讲进行财产分割的时候,很多当事人都会选择在其余财产方面让步以换取股权的继续持有。加入女方想要成为新的股权持有者,是需要提前知会其他股东的,其他股东有表决权,也有优先回购的权利。

换句话说,除非明天诚同意,否则殷晓媛不可能拿到股权。

但一旦殷晓媛要执意分割股权,轻而易举就能把明天诚这一潭水给搅浑。

12%的股权拿一半,在明天诚这种股权分散、人际复杂的大律所,天知道能引起多大的震荡。

在程白看来,举报是威胁的一种,要求分割股权也是殷晓媛一方谈判的筹码之一。

从来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正因为方不让太强,巨人也有后脚跟疼的时候,到现在,强大反而是他的负累,需要投鼠忌器的地方太多了。

更别说还有个孩子的抚养权挂着。

程白摇了摇头,叹气:“情况不是很乐观啊。”

朱守庆也是越想越生气:“不行,我得回去跟方不让理论理论!程律一起回去吗?”

程白摸出手机来,看着微信界面弹出来的消息,一时竟有些怔忡。

直到朱守庆问了第二声她才听见。

“回去?不,我有点事,今天就不一起了,有什么紧急情况的话您打我电话就行。”

朱守庆顿时有些惊讶。

程白也是个出了名的工作狂。

这些天来在律所动不动待到晚上九点十点,忙完了那单破产管理,马上又要跟他们一起处理方不让这一桩离婚案各种收集的证据。

今天这么早竟然就要收工?

程白并没有多做解释。

微信上的消息说明一切。

边某人:[虚弱]

边某人:[可怜]

边某人:我好像得了流感……

边某人:吃了颗药。

边某人:躺下了[盖被子]

边某人:晚上忙完早点回来看我好不好QAQ

这个男人,怎么就能这么……

可爱。

她还在调解室的时候他就在发消息来了,隔一会儿一条,可怜巴巴的,跟向领导汇报行程一样。

最后一句是两分钟之前发的。

程白实在不知道这一刻在自己心中晕开的到底是怎样一种情绪,她只是恍惚了一下,竟然想起了谢黎。

第123章 病中有糖

程白开车回去。

路上有些心不在焉。

眼看着都要到那条栽满梧桐的街口了, 才想起点什么来, 又调转方向往回开。

病中的人有什么忌口她不是特别清楚, 但清淡一点总归没错。

于是停在了那家相熟的粥铺。

她让店家打包了两份干贝粥, 这才回去。

傍晚时分下了小雨, 空气有些潮湿。

渐次亮起的灯光如同铺在画纸上一样晕开了,泛着点濛濛的雾意。

程白提着那两份粥到了边斜家门口, 抬起手指时犹豫了一下, 才输入了密码, 打开门走进去。

楼下客厅灯亮着,但没人。

她向着楼上喊了一声:“醒着吗?”

楼上传来一道病恹恹的、带着鼻音的声音:“卧室。”

程白无言,只好拎着那份粥上了楼。

她进门时换了拖鞋, 上楼的声音不大。

但边斜在屋里能听到, 目光转过去, 看向了门口。

很快程白就上来了。

难得穿了一身粉白的带领结的衬衫搭了一条深蓝的筒裙, 外面披着件石兰的长风衣, 衣兜里还露出笔帽的一截来,一看就知道应该是才从法院出来,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

手里还拎着外卖。

卧室门本就没关。

正中放了架大床, 在享受上从不亏待自己的大作家把它铺得软软的,此时深蓝的床单上愣是压了两床被子。

程白刚进来差点没看见他人在哪里。

仔细一分辨才发现他窝在那被子里面, 盖得严严实实, 几乎就只留了半个脑袋搁在枕头上,把眼睛和鼻子留在外面。

这架势一晚上过去能捂发芽。

只有说话时,他才把嘴巴往外面挪挪:“回来啦。”

“……”

明明这是他自己家, 这句话说得却好像这是他们俩的家似的。

程白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嗯”了一声。

边斜又看她提的东西:“给我买的?”

程白看笑了,把粥放在床头:“晚饭没吃的话,将就吃点。”

边斜不想动,巴巴问:“你吃了吗?”

程白斜他一眼:“没吃。”

边斜于是高兴地抱着被子坐了起来:“那正好,我俩一起吃。”

程白解开了塑料袋,拆了一次性餐具,把两份粥都端了出来。

边斜全程注视着她,唇边藏笑。

程白转过头来给他递粥时就瞧见这笑容。该是真的病了,脸色看上去没有往常好,人也不跟往常一样活蹦乱跳,但这眼角眉梢的神情怎么觉着比以前还要嚣张得意呢?

她道:“病了还这么嘚瑟?”

边斜接过了粥,也不掩饰:“啊,给你发一堆消息没见回,还以为你要忙到很晚呢。”

“……”

工作时段不回私人消息很正常,更不用说当时是在调解室里。程白靠坐在了飘窗边上,有风从外面吹进来,拂过她脸颊,吹动她垂下的微卷的头发,眼神却落在他身上,凝着没动。

边斜被她看得毛毛的,感觉到了奇怪:“怎么这么看我,又想到什么了?”

程白犹豫了一下才自嘲一笑:“想到谢黎了。”

边斜正拿了勺在粥里搅和,听见这名字,手上动作顿了一顿,才抬眸注视她,平静道:“我跟他很不一样是吗?”

“……”

程白无法否认。

遥想当初她跟谢黎,各自忙得脚不沾地,待在一起的时候都很难不去聊工作上的事情。都是有社会经历的人了,有能力自己处理的事情都自己处理了,生个小病无需对人提起,需要进医院又各自有自己的熟人能帮忙解决。

像边斜先前发的那些消息,在她和谢黎的聊天记录里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谢黎尤其不会。

习惯了独立和坚强,只要被这标签贴上,好像就失去了表达的权力。但人又总是很难避免那些虚弱的、其实非常需要别人陪着的夜晚。

边斜抬手把粥放了回去,向她伸手:“你过来。”

程白在原地没动。

边斜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又叫了一声:“程白。”

程白终于还是走到了床边。

但还没等她开口问他想要干什么,他便直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拉得倒在床上,然后一翻身,直接把那厚厚的被子都盖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裹起来,只露出个脑袋。

边斜却据此居高临下地压在了她的身上,俯视着她。

程白被搞得有点晕:“你反了天了。”

边斜腿隔着被子压着她的腿,两手都放在她脑袋旁边,将那柔软的枕头压得陷下去。这样的动作让他身上的睡袍有些散开,露出脖颈、锁骨和一小片前胸,大约是先前在被子里捂久了,挂着薄汗。

从下方视角看上去,有种暧昧的性感。

他似笑非笑:“知不知道,谈恋爱很忌讳提前任?”

程白被裹得紧紧的,闷着热。

她想起身,但根本动不了。

听见边斜这话就知道醋缸漫天飞了,嘴角顿时抽了抽:“你介意这个吗?”

边斜唇角一勾,一双藻褐的眼眸深邃而狡黠:“其实不介意。”

程白:“……”

自谦不是边斜的习惯,他说得直白:“像他这么幼稚还这么作的,压根儿算不上我对手,段位太低。”

上回遇到谢黎,回来的路上,他和程白有聊过她和谢黎的一些事。

程白怎么想他不知道。

可在他看来,是半点水平都没有,就是个普通人。

自己都住进医院了也不跟女朋友提一句,平时如何相处可见一斑,脆弱的时候希望别人主动关心到自己,没被关心到的时候就难以避免地失落。

一次两次,不说,憋在心里。

久而久之就生出怨怼。

可程白真不是什么无微不至的人啊。

他挑眉,与程白对视:“是觉得很少有人主动跟你说自己生病了吧?”

程白默认了。

边斜一声轻嗤,有些得意:“所以我这样懂得沟通的人才是最难得,你呀,要知道珍惜。”

程白笑起来。

边斜就这么看着她笑,嗓音因感冒有些低沉,略带一点的鼻音又自然带上一点闷闷的感觉,只埋下头砰了碰她额头:“所以以后你要有什么事,也都要跟我说。”

也许是身上盖着的被子是真的有点厚吧,程白觉得自己脸上泛了热热的潮气,眼底也泛了热热的潮气。

这种自然的亲昵让她有一种陷入的感觉。

往某个地方越坠越深。

但她的理智却高高飘在上空。

于是她眨了眨眼,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眼,想起那一天晚上他的言语,心里沉甸甸地压着什么,低低道:“其实,更爱人的人,也是渴望更多的被爱吧。”

就像他主动告诉她自己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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