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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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歉容易,做补偿却很难,那对不起也未免太廉价了。

——《夜光夜话》

黎夜光顺着高茜的目光看去,唔,那两人一个是西装革履,一个是运动套装,还真的很像姬川和余白啊。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对高茜说:“你是真的喝多了。”

“可是你看哦……”高茜抬手指向西装男,“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第二人用手持式眼镜呢?”

“怎么不会呢!”黎夜光指着运动男说“都有人穿着运动服来酒吧,当然也会有人用手持式眼镜啊!”

“嘿嘿,对哦……”高茜大笑,张口把那块稀烂的哈密瓜塞进嘴里。其中一个高瘦男人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你两千块不想要了?”

高茜喉咙一堵,噗嗤一口将哈密瓜连汁带渣全喷了出去,从姬川的惊叫声就可以判断出茜姐喷出的效果特别好——

“高茜!你竟然把我刚定制的西服全喷脏了!”

全?

高茜想,那她的力道还蛮均匀的哦!

黎夜光打了个酒嗝,揉眼细看,这才确认世界上的确不会有第二个人用手持式眼镜,也不会有第二个穿着运动服来酒吧。“姬川?余白?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一直站在姬川身旁的余白被她点了名,才敢上前一步,小声说:“我打你电话一直关机,我才去问姬先生,他说他正要去找高茜,我就跟他一起来了。”

“哦……”黎夜光笑了笑,举起酒杯问他,“喝酒吗?”

她一身酒气浓烈,足以称霸这间酒吧,余白伸手去拿她的酒杯,却被她反手挡开,“不是你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喝酒吗?难道我现在的心情不配喝酒?还是你有什么更刺激的事要告诉我?”

她说着醉醺醺地站起来,两眼通红,嘴角带着自嘲的笑意,“比如,季师傅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才会一直不让我靠近你,还是说……你也早就知道了?”

她脚步踉跄,站都站不稳,余白想去扶她,她却倔强地扶着吧台不给他碰,“别碰我,从今天起,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高茜虽然醉了,但她的学霸细胞还苏醒着,“黎夜光!你喝醉了还不忘占便宜啊!”

“离开他!我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黎夜光吸了吸鼻子,恨恨地望着眼前的余白,“两年后,还是一条好黎组!”

姬川对他俩的关系始终处于懵逼状态,西服也顾不得擦,把高茜拉到一旁追问:“余大师和黎组长究竟是朋友还是仇人?为什么一会很好,一会很糟,一会又很好,一会又很糟?”

高茜为了拿到今天的两千,喝醉了也要硬上,“每个艺术家的一生都会经历一些波澜的情史,比如梵高,就曾喜欢过他的寡妇表姐……哎,这个不太对,那就莫奈吧,莫奈晚年非常痴迷他的继女布朗什……唔,这个好像也是畸恋……”

于是高老师仰头看着姬川,很认真地说:“黎夜光和余白,也是畸恋啊!”

畸恋不畸恋的,余白不懂,他只知道有问题就该说清楚。黎夜光不给他碰,他便不碰,抬手就把姬川的领带从脖子上扯下来,往黎夜光的手腕上一系,硬生生把她拽出了酒吧。

姬川低头看看衣冠不整的自己,对着高茜认真地说:“你说,我的‘三不学’原则,是不是合情合理……”

酒吧外已是深夜,这条街并不在繁华的闹市区,所以路上没什么行人,街边的商铺一半以上都灭了灯,只有冷白色的路灯下才亮着光。

她不知喝了多少酒,白光下连指尖都是泛红的。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挣开被他牵着的领带,只好作罢,靠在路灯上抬眼看他。

冷光下,他眉目清隽、纤尘不染,让黎夜光想起他们的初次相见,他是山间最淳朴干净的少年,双眼比蓝天还纯净,笑容比烈日还灿烂,可如今他干净的眉眼平添哀愁,英俊的脸庞没有任何笑容。

她的心被狠狠剜了一刀,突然问他:“余白,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他垂下眉眼,轻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的错?”她反问,“你错在哪了?”

余白哑口。

“你说世界这么大,幸福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不是我呢?”她仰头望去,城市的夜空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姑妈竟是为了一个人才会想不开……”

“她很爱那个人吧,为了他可以主动让位,可那个人走了,她却没走成。”黎夜光说着笑起来,“你看,她有一段凄美感人的爱情,还有一个壮烈的结局,这个故事里他们都是主角,而我们一家却是一块微不足道的幕布,一段可以用旁白概括的背景。”

她勉强直起身子,踉踉跄跄地向他走去,最后摔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余白,我想不明白的是人心啊。我为了成功不择手段,我以为我心狠手辣,可我从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你们那么伟大无私,为什么却把我害得这么惨?”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仰着下巴看他,眼泪就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一颗接着一颗,那泪珠像强酸似的,一滴一滴腐蚀着余白的皮肉,痛得他眉目紧皱、不能言语。

“我不喜欢看你皱眉……”黎夜光伸手抚上他的眉心,将皱成一团的地方一点点捋平,“我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开心,我以为和你在一起会很开心,可现在的我一点也不快乐,我很难过、很伤心,我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余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像个犯错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若有什么能够补偿她的伤痛,他就是拼了命也愿意。

“季师傅说了吗?”她捧着他的脸连声追问,“他说出一切了吗?”

余白摇头。

黎夜光的指尖一颤,“我爸爸愧疚自己没有关心下属,所以他引咎辞职,我亏欠你,所以你怨我、折磨我,甚至夺走策展人的职位我都认了,可你们余家的道歉,就是这样的吗?连承认错误、说出真相都做不到?”

“夜光,有错我来认,你们要什么补偿我来做……”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从心底蔓延,他觉得自己好像握不住她了。

“余白,我很爱你,为了你我曾愿意放下过去所有的痛苦,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原谅你。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谁欺负我、我都不怕,我会报复、会反击,会叫那些人双倍偿还,但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身边的人,我爸爸的事业,他的人生都被毁了,他不是我,他不会反击,更不会为自己解释,所以你们加在他身上的罪孽永远都赔不了。更何况,你们连一个诚意的道歉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谈补偿呢?”

她滚烫的指尖从他的眉骨掠过,扫过他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紧抿的唇上,她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双唇贴上去,像是触碰了什么禁忌,又像是在做诀别,只浅浅一下,就立刻分开。

“余白,我们做陌生人吧。”

“夜光……”他的语气带着哀求,双眼比她还要红,他紧紧拽着那根领带不肯松开,“不要……”

他死死拉住她不放的样子,让黎夜光看到了十岁那年的自己,她心头一阵绞痛,抹去眼泪,狠狠将领带从手腕上扯下,留下一道血红色的勒痕。

“别像个孩子。”她说。

陈式薇离开后的那年生日,黎夜光一个人躲在房里点燃了一根蜡烛,她双手合十、许下愿望——别再像个孩子。

她做不到恨余白,也无法继续爱他,所以陌生人是最好的选择。他们不是第一次争执,也不是第一次有矛盾,但以往的爱恨恩怨都已散去,这一次,她只是很失望。

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名利,是理想,是追求无私高尚,还是只为自己?黎夜光活了二十七年,以往的信念全然崩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才是个傻子。

她背影蹒跚,融进无边的夜色里,余白双膝一软,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失去她了。

第七十四章 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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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情绪带进工作,就是天塌了,该上班照上,该撕逼照撕,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夜光夜话》

黎夜光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她刚走出房间,黎为哲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你醒了,要不要喝粥?”

她揉揉眼问:“什么粥?”

“红枣小米粥。”黎为哲回道。

黎夜光一愣,兀自笑了一下,“好。”

热腾腾的红枣小米粥端上餐桌,黎夜光问他:“我昨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为哲拿起一只白煮蛋给她剥壳,“好像是一点多,你喝了很多酒啊……”

“恩。”未免他担心,黎夜光补充了一句,“我和高茜在一起,不是一个人。”

“那就好。”黎为哲剥的鸡蛋着实难看,蛋白被抠得坑坑洼洼,黎夜光接过鸡蛋无奈地说,“你们啊,都不适合做别的事。”

“我们?”

“是啊,你们。”黎夜光点头,一口把鸡蛋全部塞进嘴里。

黎为哲小心问她:“你是说余白吗?”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继续说:“我昨晚去问过他们了,余家真的有人知道内情,却故意不说。”

“你去问了?”黎为哲吃惊之余还有一分恍然大悟。

“不然呢?”黎夜光挑眉,“像你一样闷声不吭忍十七年?我可不是你,余家当年咄咄逼人,不论是非就要人负责,我现在有理有据,若是他们不给我答复,我也绝不妥协。”

黎为哲没说话,只是起身从门口的置物柜拿了一封信过来,“今天早上,余白送了信让我交给你,这应该是他给你的答复吧。”

“他来找你了?说什么了?”

“他一直在道歉。”黎为哲想起余白悲伤的眼瞳,有些心软,“我看他是真的不知情,况且你不是很在乎他吗?”

“不知情就没有过错吗?”黎夜光连手都没伸,一封信的答复?可真是“诚意满满”啊!她毫不犹豫地说:“丢掉吧,这种答复我连看都是浪费时间。”

“这……”黎为哲犹豫不决,“我捏着挺厚,应该写了不少字呢。”他早上看到的余白,神色憔悴又颓废,和此前电视上意气奋发的少年截然不同。

“再多的字也写不完我们十七年的生活。”她端起粥碗一口喝光,抹了下嘴说,“我去上班了。”

黎为哲捏着信站在原地,等她出门离开,才将那封信重新放回置物柜。

他想起余黛蓝跳崖的那天,千佛窟的天特别蓝,他和她在悬崖第三层相遇,彼时的余黛蓝双眼通红,他问她怎么了,余黛蓝正要回答,忽地有人在下面叫他,让他快去人事处交签证资料,他便匆匆离去。

半小时后,他还在人事处签字,就听见外面一片吵嚷,有人大叫:快来人啊,余黛蓝跳崖了!他握笔的手一抖,笔尖把纸张划破,墨水洇开一大片……

十七年过去,无论他背负了多少不属于他的责任,他都始终自责那天没能听一听她要说什么,也许只需要短短的一分钟,就可以改变很多事。

周一是美术馆的公休日,也是壁画临摹展主办方代表到艺源美术馆视察的日子。一是要看看新展厅的工程进展,二是要审核展览方案,姬川极为重视,几天前就通知了陈展部做好准备。

下午两点,策展方案汇报正式开始。主办方三位代表之一的吴姐,之前在帝都与黎夜光相谈甚欢,一力促成了东南展区的项目,如今策展人换成陈式薇,她难免有些奇怪,“姬先生,原来的黎组长呢?”

“黎组长还在陈展部,只是展览现在由陈组长负责。”姬川解释道,“陈组长在国外策划过不少新媒体艺术展,反响都很不错,所以这次请她来也是希望展览能有一些新的突破。”

姬川话音刚落,陈式薇的ppt开始播放,会议室里灯光全灭,大家关注的焦点都在大屏幕上,丝毫没有察觉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晚到的黎夜光猫腰溜进来,在门口找了个边位坐下。唯独台上的陈式薇,一眼就看见黎夜光一闪而过的身影,不过她神色镇定,继续自己的汇报。

“……各式新媒体艺术展是近年来欧美国家极为流行的展览方式,通过多媒体影像将展览打造得更加科技、更加时尚、也更加符合观众的喜好。所以我打算以一种全景观看的方式来呈现壁画临摹展,将展厅分成大小不一的隔间,每个隔间只放一件作品,其余墙面投放该壁画所在洞窟的全景影像,这样不仅可以观看壁画作品,还可以全景体验洞窟,让观众有更加身临其境的观展体验。”

“洞窟内的全景,是包括洞窟的其他壁画吗?”吴姐提问。

“是的。”陈式薇点头,“如果洞窟内有彩塑,还可以采用全息投影的方式展现,走进一个隔间就等于走进一个洞窟。”

这个方式确实与传统展览不同,可以说是一种颠覆性的新方法,会议室内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陈式薇的策展方案,科技、时尚,看起来还很昂贵,完全都是姬川的喜好,他冲陈式薇点了点头,示意他很满意。主办方的两位代表商议了几句,也都点头赞同,唯独吴姐还在犹豫。

陈式薇扬起嘴角,笑得很是自信。然而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打破了一面倒的格局,“这不就是所谓的‘沉浸式’展览吗?”

没等众人寻声去找,黎夜光就大大方方地自己站了起来,她对着陈式薇浅浅一笑,“既然是策展汇报,我可以提意见的吧,陈组长?”

陈式薇显然没想到黎夜光还会来找茬,但碍于场合,她只能点头。“我做的的确是‘沉浸式’展览,这种新式展览近来卓有成效,深受观众喜爱,观展人数也比传统展览高上许多,而且许多网络红人都喜欢在新媒体展览中拍照,发布在社交平台上,对展览进行二次推广……”

陈式薇的话立刻引起几个年轻组员的认同,“是的,去年帝都有个灯光雕塑展,就是因为网红尔尔自拍打卡发在ins上,结果好多粉丝都慕名去那个展览拍照哎!”

黎夜光静静等大家说完,才继续,“那这样的话,美术馆就是为了给文艺青年拍照打卡的咯?那我们展出的究竟是艺术品,还是拍照背景?恕我直言,我实在不能理解所谓的‘沉浸式’展览,难道搞点全息投影就能让观众沉浸?是不是还要发vr眼镜啊?如果要通过科技才能达到‘沉浸’,那我只能说这个展览是失败的,好的艺术品本身就具备‘沉浸’的力量,你看到《创世纪》那样的巨作不沉浸吗?看到《千里江山图》这样的名画不沉浸吗?”

她的质问并没有让陈式薇慌乱,陈式薇不急不慢,将大屏幕切换到下一页面,正是一张观展人群统计表。“如果观众都具有较高的艺术审美,甚至是懂艺术的人,那黎组长的话没有错,可我们要面对的现实是,很多观众看展览只是为了看一个热闹,美术馆需要盈利,当然要以吸引更多观众为目的。我的方案就是在用时代特有的方式去打造展览,输出艺术,传播艺术。”

这么多年,黎夜光终于遇到一个配得上她的对手,简直要热血沸腾!

“我从不否认流量的重要性,但我们是策展人,策展人的工作是在艺术和观众之间搭建桥梁,而不是将艺术改头换面,以一种低俗的方式贩卖给观众。”

“你觉得我的策展方案低俗?”纵然陈式薇想维持宽容大度的形象,可还是因为这句话表情扭曲,“黎组长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黎夜光看向主办方的三位代表,问:“我想三位代表都是资深专家,请问公共美术机构的第一功能是什么?”

“当然是美术教育。”吴姐回答。

黎夜光满意地笑了一下,扭头看向陈式薇,“美术馆的美育功能确实需要推广和传播,但是无论观众来美术馆是为了拍照发ins、还是所谓的打卡装文青,策展人和美术馆却不能随波逐流。吸引观众无可厚非,但也要尽可能传播学术知识。如果盲目追求观展人数,艺术的价值就无法得到真正的体现。如果到最后观众对艺术品的概念还停留在‘看不懂、但是很贵’的层面,展览就是失败的。”

黎夜光的几番话让局面一分为二,不仅三个代表一时难以抉择,就连姬川也糊涂了。组员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支持谁的意见。

陈式薇深吸一口气,保持优雅与镇定,“黎组长的话确有一番道理,但你又怎么知道‘沉浸式’展览不能学术与流量兼得呢?全景展览就是为了让观众更好地理解壁画作品,参展的作品都取自洞窟的一部分,很多观众一是没有机会实地观看,二是很多特级洞窟并不对外开放,全景展示可以让观众一眼就明白临摹作品的来源,甚至知道它在洞窟中的位置,远比展品旁的文字说明更加有效。”

“所以陈组长认为‘沉浸式’展览比传统展览更加有利于美术教育?”黎夜光问。

“当然。”陈式薇自信满满,说着话锋一转,略带讽刺地看向她,“况且我是展览的负责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展览的全局规划。”

气氛降到冰点,陈式薇放出最后的筹码——她是策展人,黎夜光提意见可以,但终究没有资格与她抗衡。

黎夜光眼眸一转,闪出一道冷厉的光芒,“你是策展人,当然你说了算。不过既然你是负责人,如果展览出现问题,你负责到底吗?”

陈式薇将鬓边的碎发掠到耳后,略带不屑地笑了一下,“不是我负责,难道你负责?你有什么策展方案,哦,是你之前说的室外展厅吧,你别忘了,室外没有任何设备,作品一旦……”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黎夜光打断了,“谁说我的策展方案就只有室外展厅了?室外展厅遮风挡雨都解决不了,我开个玩笑你也当真?”

陈式薇的表情瞬间凝固。

黎夜光顺势拿出一枚u盘,看向三个代表和姬川,礼貌地问:“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汇报一下我的策展方案呢?”

第七十五章 得理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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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理不饶人就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道还贷款不算利息,还能打八折吗?

——《夜光夜话》

汇报一直拖延到六点才结束,主办方的三位代表和姬川产生了意见分歧。吴姐支持黎夜光的策展方案,而另外两位代表商议后还是对新媒体艺术展充满期待,姬川本人则陷入了苦恼,从审美趣味上他支持陈式薇,可从情感上他又更相信黎夜光,一时难以做决定。因为意见无法统一,最后商议考虑几天后再做决定。

所有人散去后,只有陈式薇和黎夜光还留在会议室,陈式薇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这对她来说是平地起惊雷,但对黎夜光而言,这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玩这一手,你不是为了反驳我,而是为了得到一个展示的机会,对吧?”她咬紧牙关,眼底都充了血,红红的一片。

“是啊。”黎夜光点头,“不然你以为我几天加班是在做什么?哦,对,你以为告诉我余家的事,我就会站在余白的对立面,和你相亲相爱?”

陈式薇的心思被一语道破,立刻放柔了语调,“夜光,我们都是受害者啊……”

“受害者?”黎夜光啧啧嘴,“那你是我见过日子过得最好的受害者。”她说着关上电脑,拔下u盘,走到陈式薇面前。“其实你应该想得到啊,十七年前我们去不了美国是因为余黛蓝,但现在我不是不能自己去美国,为什么我不去呢?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我失去了对母亲的所有期待,所以对美国再也没有任何念想了。”

陈式薇涨红的脸庞变成惨白色,怔怔地愣在那里。

走出会议室前,黎夜光扭头对她笑了一下,“对了,忘了谢谢你,现在我知道自己从不亏欠余家,自然要把属于我的东西都拿回来。”她抬手调皮地冲陈式薇点了点,“当然,也包括策展人哦!”

黎夜光从会议室出来,脸上的笑容收得干干净净,她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像打了一场仗那么累。

c市的十月,气候最是舒服。黎夜光走到一楼时,走廊的窗户开着,一阵凉风吹进来,花香浓烈。她忍不住探头看去,只见暮色下一片五彩斑斓,原来是新老展厅之间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种满了菊花,就连几棵水杉的树根边也没留下一寸空地。

她想起前几天高茜好像说起,姬川听闻菊花是文人最爱,所以一口气买了三卡车的菊花移植来后院,看这数量,三卡车绝非虚报。

花总是能讨女人欢心,即便是这样毫无审美的种植方式,她依旧欣赏得津津有味。仔细想来,活成姬川倒也是一件幸事,无忧无虑、任意妄为。或者是高茜,心情不好就大骂一通,再生气就直接上手。哦,对了,还有余白,心情好就吃冰淇淋,心情不好就喝酒……

想起余白的瞬间,她心头一揪,也不知他会不会跑去喝酒,会不会影响画画,等等——她为什么要关心他?!

黎夜光狠狠甩了几下脑袋,收回混乱的思绪。她转身刚要走,却和身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那人的胸膛结实宽厚,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墨水味。她仰头看去,整个人跌进了一汪清泉中,余白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她竟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我看你在赏花,就没有叫你。”他笔直站着,双手交叠在身前,低着头却又抬眼看她,虔诚地等她回答,“我……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黎夜光眼瞳一动,视线移回窗外,“我丢了。”

余白神色一惊,却又立刻释然,“……我也猜到你可能不会看。”

“既然猜到,就不要再做幼稚的事,浪费时间。”她冷冷地说,“距离交作品还剩五十天。”

“我没有浪费时间!”他连忙解释,“信是晚上睡觉前写的,我每天都是六点就起床了……”

窗外暮色褪尽,风也愈发冰凉,她只吹了一会儿,竟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我只是个策展员,余大师不必向我汇报进程。毕竟我们现在是陌生人,没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没有一心二用,不会影响画壁画的……”他说话的模样像个讨好卖乖的孩子,眼神里满满都是不安和哀求。

黎夜光讥讽地一笑,“所以你是来特意通知我,亏欠我们家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甚至不会影响你画画的心情咯?”

“!!!”余白睁大双眼,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余白。”黎夜光语调严肃地打断他,“我郑重地和你再说一次,如果你们的道歉就是一封信和一句对不起,那就请你离我远远的,我黎夜光小门小户配不上你们堂堂余家,但我起码有选择离开的权利。”

她迈步要走,余白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可碰到她的瞬间,他又立刻松开,生怕她再生气,“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要……不,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赔偿你们受到的伤害?”

黎夜光的手腕还留着被他握了一秒的热度,她深吸一口气回答:“好,我告诉你。第一,我要季师傅说出当年他隐瞒的真相,以及他隐瞒的理由;第二,我要余家所有人登门道歉,亲自去千佛窟说明一切;第三……”

她握紧双拳,望着余白一字一顿地说:“我要你们余家登报声明,公开认错。”

余白知道季师傅有多固执,这几天刘哥怎么逼供都问不出一句话来,更何况爷爷的身体状态并不好,别说出行困难、难以登门,就连贸然告诉他真相,恐怕对他都是极大的冲击。

黎夜光见他不说话,冷冷地问:“怎么,做不到吗?还是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了?”

“不……”余白摇头,“你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他稍稍停顿,用一种卑微的语气哀求她,“如果只有我来赔偿,你们没能去美国,还有你爸爸的工作,这些事都由我来补偿,可以吗?”

“你?”黎夜光笑了,“你拿什么补偿?钱吗?按十七年的工资结算给我吗?”

“不。”余白神色郑重地说,“我放弃展览,以后只教学生,自己绝不提笔作画。余家只有我一个传人,我拿我的事业赔给你爸爸,可以吗?”

他乌黑的眼眸和她第一次见到时一样,像个纯洁干净的孩子,他不忍心去逼季师傅,也不忍心伤害爷爷,所以他能赔的只有他自己。

“你以为你牺牲自己,我就会说算了吗?”黎夜光眼底一热,咬牙昂起下巴,狠辣地说,“我不是一个好人,我可没有宽容的心。你既然这么无私、这么伟大,那我就成全你。你现在就去把壁画砸了,再把你的毛笔一根根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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