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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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李固深刻体会了什么叫作“以色侍人”。

她的身体,是她用来实现目的的工具,求生存的手段。她,已经都回来了,怎能还这样!

而他,竟被看作了挟恩求报的小人!

李固当时惊怒交加,情绪之强烈,是近几年少有的。激烈之下,不假思索便倾身伸臂,越过几案按住了谢玉璋的手,阻止了她。

但实际上,后来他走出暖阁,在结了冰的水塘边冷风一吹,就想明白了她的以退为进。

她何曾真心想“侍奉他一回”。

她就是在逼他做君子。

所以他虽没告诉李卫风这一段,却说“她算计我”。

此时看紫宸殿上谢玉璋若无其事的样子,李固益发觉得她有做官的才能,狡猾又可恨。

他垂眸,阅览着奏章,问:“去给贵妃请安了吗?”

谢玉璋道:“想谢过恩之后便去。”

李固“嗯”了一声,道:“你原也与她相识的,河西生变,她颇不易。前日见到你这故人,她很是欢喜。我望你待她如从前,日后若无事,常进宫来看看她。”

“如从前”是什么意思?

谢玉璋回忆了一下今生与李珍珍在河西的短暂交集。那时候李珍珍还是河西十二虎那个爽利的大姐,谢玉璋感恩她前世相护,对她十分亲近,也一口一个“李姐姐”地叫她,看起来很是亲热。

但今生都已经全变了。

李珍珍离后位只一步之遥。在这样的距离上,没有女人能抗拒那个位子的诱惑。何况李珍珍是经历过自高处摔落之痛的人。

谢玉璋非常理解她。那种摔落后什么人都能来踩你一脚的感觉,着实让人痛恨。只是前世她没有能力去痛恨,便只能麻木。便是让谢玉璋自己说,倘若前世给她一个登顶的机会,也难说她能忍住不伸手去抓住。

今生李珍珍体会过摔落的痛之后,被李固扶起,原该在后位一事上落败,可现在各人的人生轨迹都已经变了。

张芬的落败显然使她膨胀了。既没有皇后,她自然容不得任何女人再踩在她头上。偏她和李固不是真夫妻,邓、崔二妃却都有了皇子,母凭子贵。

李珍珍见到她,流露出的完全是得到了一把好刀的兴奋。谢玉璋实在是很不想多接触她。

但谢玉璋现在只能低头道:“是,这便去给贵妃请安。”说着,便想退下。

“先等着。”李固却眉眼也不抬地说,“待会我与你一起去。”

他道:“福春,带永宁去后殿。”

谢玉璋滞住。

紫宸殿前殿办公,后殿……起居。

皇城虽大,真正属于皇帝私人空间的,其实只有两处——大部分时候是紫宸殿,夏日里热的时候,是绿水环绕的含凉殿。

让她去他的寝殿,李固想做什么呢?

前日里她主动表示要献身,他不是拒绝了吗?难道他后悔了?想今日里……

一如李固看破的那样,谢玉璋前日在暖阁里的确就是以退为进逼迫李固。

谢玉璋从未想过献身李固。

若真有不可抗之力,她也会低头认命。但在她心里,李固不是不可抗之力,他是一个即便做了帝王,面对弱女子依然不会去强迫她的男子。

她前日回去,把暖阁里的手段告诉了林斐,林斐说她是欺负老实人,说得一点都没错。

但林斐却没指出来,谢玉璋的心里,何尝不是承认李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她所倚仗,不过是因为信得过这个男人的品性。

可现在……

谢玉璋咬住嘴唇。

谢玉璋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和阿史那乌维圆房,是因为乌维前生便是她的丈夫,早有肌肤之亲。

而李固对她,其实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李固听到了福春的应“是”声,却没有听到谢玉璋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眼。却见谢玉璋站在那里,穿的衣裳与现下时兴的样式不大一样,但纤腰一束,明媚清丽得摄人心神。

正咬着唇看他,一双凤眸里目光复杂。

李固微怔,忽而大怒。

他掷了笔,想发脾气,又发不出来,忍怒解释:“待会我还要见几个人,他们过来都会在配殿等候,你难道想跟一群男子一起挤在配殿?”

原来是她小人之心了。

看着李固忍气吞声的模样,谢玉璋额头微汗,恭恭敬敬地道:“遵命。臣妾这就过去。”

正殿里便有门通向后殿,这地方谢玉璋甚至根本无需人带路,她在这里出生长大,如何能不熟。当下便和福春穿过那道门,往后面去了。

福春的干儿子良辰安静地给皇帝研着朱砂墨,一声都不敢吭。

却眼睁睁看着皇帝几次提笔,都落不下去。

最终,那本奏折摔在几案上。

皇帝怒道:“这是谁写的?叫他回去好好练字!”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求营养液。

☆、第 109 章

到了后殿,福春先擦了擦汗:“我的祖宗, 您可真有本事。”

虽然不懂他们话中玄机, 但三天,惹怒了皇帝两回, 谢玉璋这本事,福春是佩服的。

谢玉璋觉得心累:“伴君如伴虎。”

福春心有戚戚焉。

谢玉璋道:“与我取些水来, 与他说话,便只几句也叫人喉咙干,真是。”

福春唤了人端来温热的饮子,却是放了红枣和各种果子干熬制而成的。谢玉璋一尝便叹:“这是宫里的老配方了。”

福春道:“御膳房很多旧人。前几年兵祸里,他们那里遭事的最少, 活下来的人多。”

谢玉璋道:“是啊,谁不要喝水吃饭呢, 便是黄允恭也不能喝风饮露。”

说起老人,谢玉璋心中还惦记一事,道:“有个事想托你。”

福春道:“您说什么托不托的, 殿下只管吩咐就是了。”

谢玉璋叹一声, 道:“你还记得福康吗?”

福春便明白了, 长叹一声, 道:“不是我不想给殿下办事, 只殿下莫抱什么期望,唉……殿下是没亲眼见到,那个时候啊,唉……”

“我知。”谢玉璋黯然, “但总不能,连试都不试便放弃。当时活下来的旧人、运尸首出宫的兵丁、负责埋的人……她好歹是公主,衣着与人不同,年龄又肯定不是宫妃,都问一问,但能给我准信说她死了、埋了,哪怕是烧了,我也好死心了,给她烧些钱,也有去处。”

福春立时便挤出两滴眼泪:“奴婢尽力。”

心里却不由想起了那个在火光之夜被他掐死的同屋,想着也该给那家伙烧些钱,或者干脆找几个和尚做场法事超度一回,让他赶紧滚去投胎,好让人心里踏实。

谢玉璋自袖子中取出一个荷包要给福春。福春坚决推却。

谢玉璋嫣然一笑,将那荷包收回去,道:“真是,看我,你现在同以前再不一样了。”

福春连称“不敢”、“殿下笑话奴婢呢”,可眼中却流露出藏不住的得色。

没根的男人也是男人,谢玉璋实在很擅长哄男人。

这一回等的时间却很长。

福春将她安置妥当,茶点不缺,便回去前面了。皇帝还在生气,这种时候他必须迎难而上,才能让众人益发觉出来他的能耐和地位。

谢玉璋便打量起身周。忽然感受到了自己对李固的陌生——前后两世,她其实从未走入过他的生活。

现在,李固的生活便摆在这里,敞开了让她参观。

比起她父亲在这里的时候,殿中摆设精简了很多,撤去许多纱幔,也没有那么多熏炉、摆件。虽远不如那时雅致轩丽,却使得屋宇变得高阔敞亮了起来,痛快了许多。

墙上挂的不是花鸟竹石图,却是好大一副舆图,使殿中多了几分冷硬铁血之意。

坐榻几案上的茶具是竹青色秘瓷,那茶碗比普通茶碗大了一圈。

想象李固牛饮的模样,谢玉璋拳头抵住鼻尖,掩住了笑。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谢玉璋忙起身,不料来人却笑道:“哟,永宁殿下。”

那人身材高大,英武健硕,长得也算不错,只眉间给一人一种“不正经”的感觉。谢玉璋放松下来,笑着唤了声:“七郎。”

李卫风颇喜欢谢玉璋这么喊他,显得亲热,毕竟是故人。当年,云京子弟拿鼻孔看人,只谢玉璋对他和十一十分礼遇,又托了杨怀深照拂。

虽是小事,到底在人心底留下了一分香火情。

“我就知你今天要来,没瞅见你,问了一下,你果然在。”他笑吟吟地上了榻和谢玉璋对坐,拎起秘瓷茶壶先给自己斟了一碗,喝了一口便道:“这什么?甜唧唧的!”

虽这么说着,还是牛饮而下,喝光了。

搁下茶杯,见谢玉璋抿唇笑,他问:“这两天还好吗?初回云京,可有什么不适应的?有什么事,跟咱们陛下说。”

他挤眉弄眼,一副“你俩的事我都知道”的损友模样。

谢玉璋前世不认识他,今生与他相处时间全加起来不超过半天,对他实在不熟悉。只凭前世听说的他赫赫名声,实在想不到他是这样一个爱嬉笑的人。

她面不改色,道:“陛下仁厚,我再没有什么不妥的。能回云京来,所见皆锦绣,所嗅皆芳香,怎么会不适应。”

听她这么说,李卫风想起她在草原八年。他多年在河西边境,如何不知道草原上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心中亦生感慨,不好意思再打趣她,挠挠头道:“哎,也是……反正你有事,找十一便是。”

他适才打趣时还喊陛下,此时自然而然地便喊出了“十一”。谢玉璋想起前世听说的关于李卫风和李固的关系,暗道果然不假。

李卫风又问:“回来才三天,还没来得及去谢家村吧?”

谢玉璋一凛,道:“七郎如何想起谢家村来了?”

李卫风道:“那村子我督建的。”

谢玉璋还是第一回知道,当下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顺口道:“陛下善待前朝宗室,君王胸怀,令人敬仰。”

李卫风心想,看来拍皇帝马屁是你们谢家女郎的特长了。

他仔细看了看谢玉璋。

谢玉璋笑问:“怎了?”

李卫风道:“你和你堂姐,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谢玉璋沉默了一瞬,问:“我哪位堂姐?”

李卫风道:“她以前的封号是康乐郡主。她爹以前封作寿王。”

谢玉璋沉默了更久,问:“康乐姐姐现在在哪里?”

李卫风道:“她自然是在谢家村,还能在哪里?”

谢玉璋的肩头放松了下来,奇道:“七郎如何认识我姐姐?”便是督建村子,也不该识得女眷。

李卫风再如何,也不会告诉谢玉璋“因为我觉得她生得像你所以将她带进宫里准备送给十一”。

如果可以,这段黑历史他恨不得抹去。

可在当时,作为对李固与谢玉璋之事的知情人,见到一个和谢玉璋生得如此之像的女郎,他能做、该做的最正确之事,便是把她立刻送到李固的面前。

人生在世,都得做和自己屁股底下坐的位子相称的事。

只是此刻回想起来,酸甜苦辣,说不出的百般滋味上心头。

李卫风道:“你不知道我和她多有缘,我家现在的管家,便是她家里原来的管家。”

谢玉璋意外道:“原来如此?”

李卫风又道:“你有空去看看她吧。我觉得她肯定挺惦记你呢。我看她对族人挺操心的,唉,她自己身体那样不好,瞎操心什么呢?别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哪有自己重要。”

谢玉璋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回中原的路上知道张芬嫁给了李卫风,已经足够她吃惊了的。现在,李卫风话里明显对谢宝珠流露出不一样的意思。

这个祥瑞是怎么做到同时跟皇帝的两个女人都扯上关系的?

谢玉璋小心地问:“七郎和我姐姐……?”

李卫风搓着脖子道:“哎,我跟她挺熟的。嗯,也不算特别熟。嗐,反正还行吧。”说着又斟满,举起杯子。

说个话都说不清楚!谢玉璋干脆直问了:“姐姐是委身七郎了吗?”

李卫风一扭头,“噗”一口水就喷到了地上!

“咳咳,你,咳,你这个女郎……”李卫风这种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谢玉璋长得那么精致,清丽脱俗,怎么都不该是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的人。

然谢玉璋在草原上看惯了男女间直白的表白,干柴烈火般的欢爱,对这种事早就心如止水。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只盯着李卫风。

李卫风摆手:“别胡说。她大姑娘呢。虽然年纪老大了,可也还没嫁呢。”

谢玉璋长长松了一口气。

李卫风顿了顿,不乐意了:“永宁你这什么意思?”

谢玉璋道:“我不是对七郎你有意见,只是早从二哥那里听说了你的喜事。尊夫人与我也是从小就认识,张家四代富贵,到尊夫人这里已经算是第五代了,在云京根基深厚,与七郎实在是门当户对,十分般配。”

至于我可怜体弱的大虎姐姐,请你滚蛋吧,切莫让张芬靠近她!

前世便是有张芬这样的人主持后宫,大虎姐姐才年纪轻轻便耗得油尽灯枯香消玉殒的!

提起张芬,李卫风话都懒得说了。

自他与张芬房事上屡战屡败,张芬现在都不闹着要他回府了——她送了两个屁股大一看就好生养的婢女去了李卫风的外宅,要李卫风早点生出儿子来抱给她养。

可李卫风若不是为了有嫡子,又何必对着张芬屡战屡败还屡败屡战呢。当即便将两个婢女给退回去了!

二人一度闹得更僵。他岳父出面调停了几回,始终无果,不光女婿不听话,女儿更不听话,气得干脆也不管了。

没有长辈威逼,李卫风和张芬也算是各自解脱了。大家各过各的,倒也快活。

只午夜梦回想起谢家村那人,醒来时一片茫然,心头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人生在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怎地权柄在手,帝宠在身,却这般不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双更。

7:00,14:00。

☆、第 110 章

李固今日快速处理完政事,稳步来到后殿, 却看到谢玉璋和李卫风对坐闲谈。

谢玉璋脸上带着笑, 容光潋滟,眉间放松。

李固的脚步顿了顿。

谢玉璋先看到他, 下榻站起,道:“陛下政事处理完了?”

毕恭毕敬, 你也挑不出她的错。只和刚才与李卫风闲谈的模样却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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