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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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过头去看，叶星淮在认认真真地开车，好像刚才摸她头的是窗外的树枝一样。

栗子舟是一个讲礼貌的好姑娘，当然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决定发挥中华民族礼尚往来的优良传统，悄悄地伸出了自己的小短手，一点一点悄悄接近目标。

然后，在对方的脑袋上轻轻戳了一下。

刚刚碰到对方，她就好像触电了一样，迅速将手收了回来。假装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两只手指不自觉地戳来戳去。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栗子舟脸部微微发烫，像是刚烤过炭火一样。

虽然面前的小镜子早就出卖了她。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叶星淮万万没想到她会有这个举动，前方正遇红灯，他将车缓缓停了下来，然后偏过头，看向了坐在一旁无所适从的栗子舟。

男人压迫而又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栗子舟被他睇着，头越垂越低，越垂越低。

叶星淮带着些许玩味的表情，声音低沉地质问。

“怎么，胆子大了，敢袭警了？”

****

审讯室。

看着眼前这个很难搞的孩子，徐赫只觉得自己头疼的都要炸裂了，他一手转着笔，一手抚着太阳穴，隐藏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生气。

但尽管如此 ，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经浩，你不要以为你不用负刑事责任，就可以用这种态度来面对审讯了。你知不知道你这起案件造成了多么恶劣的社会影响！”

那名叫经浩的男孩坐在对面，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言。

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所以才不为所动，也不配合警方调查。

坐在一旁的中年妇女是经浩在锦阳老家街道上的社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正坐在阳台边看报纸边抠脚，突然就被邀请到暨城，作为第三方陪同审讯参与经浩的案件，然而她完全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全程也说不出个什么屁来。

只是坐在旁边，一脸尴尬地看着两人。

“小浩啊，你不用怕，警察叔叔都是为了你好，你有什么要说的都可以说出来。”

徐赫是真的要疯了，他甚至都想把叶星淮抓过来帮忙了，毕竟在所里，大家都是各有所长的。

比如自己，高大威猛、气宇轩昂，就很容易震慑住那些偷鸡摸狗的怂包。比如郭锡，办事比较灵活，轻轻松松就能把对方给套路了。

再比如他最出色的师弟叶星淮，心思缜密、逻辑性强。最擅长处理这种复杂的案件，随便一个回合就能让嫌疑人的逻辑走不下去，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连曾经在暨城盘根错节十年的毒枭也栽到了他的手里，更别说现在一个毛头小子了。

可他真的是不擅长啊。

十一岁未成年犯了罪，打不得，骂不得，逼不得。好说好歹却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难道就这么结案了吗？

他宁愿去处理社会上的老油条，跟他们玩狠的，也不想碰这块软豆腐。

“我告诉你，我们现在是在帮你，不是在害你，如果你还是一句话也不肯说的话……”

“徐警官，您省省力气吧。”经浩终于开了口，态度却十分强硬，带着极重的怨恨，和刚刚被送进来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也根本不像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这种奇特的反差看起来十分诡异。

徐赫愣住了，好不容易让人开了口，却得到这么个不软不硬的回答，从警数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

“你想说什么？”

“判我死刑吧。我不需要改造，也不需要你们宽恕，反正你们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帮我。”经浩眼中盛满了戾气，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怒与仇恨，“你们警察都该死。”　

****

逼仄的车里，栗子舟的脸快要红爆了，她想要争辩，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叶星淮的眼神有一种洞悉人心的神秘气场，她那点小心思在对方的眼里，就好像是一样观察蚂蚁搬家一样轻轻松松。

在他面前，自己永远占不到上风。

幸好，一个电话及时救了她。

眼看着叶星淮接了电话，栗子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坐姿调整了回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喂，师兄。”叶星淮放过了可怜的小栗子，单手开着车，一边问，“怎么了？”

“你赶紧过来一趟吧，这孩子，我真是拿他没辙了。”

徐赫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疲惫，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为了消除他的顾虑，保证他应有的权利。我给他请来了街道的社工，还有专业的援助律师，无论是饮食休息还是心理照顾都是最最最好的，他还想怎么样？他特么是杀完人来这里当少爷的吗？老子不伺候了行不行！”

“你冷静一点，我在开车。”叶星淮显然很清楚这孩子的情况，也很清楚徐赫的脾气，没等他开口，就主动说，“我现在回所里，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谢天谢地，你能来是最好了。”徐赫在电话那头捧着肚子，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能看见，“我现在肚子好痛，还有周强那起诈骗案的资料没做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辛苦了，回头师兄带你去平观街撸串啊。”

也不知道是在逃避什么，说完最后一个字就挂掉了电话，好像急着去上厕所似的。

车里很安静，栗子舟几乎听见了个大概，于是央求道：“你带我一起去吧，你答应过我的。”

“你去干什么，现在去问不出来什么，而且还有一定的危险。”叶星淮太了解徐赫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他是绝对不会低下头让自己帮忙的。他这个师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嬉皮笑脸的，但其实还是很好面子的。

栗子舟不以为然：“能有什么危险，我可比他大一轮呢。”

叶星淮凉凉道：“你可别忘了，他是个杀人犯。”

这话一出，栗子舟瞬间就闭嘴了，有些不寒而栗。

是啊，她差点忘了，那不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更是个杀人犯。

可是她真的很好奇，也许是来自新闻记者的敏锐性，她真的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栗子舟绞尽乳汁，想了一个很棒的理由。

“我不怕，叔叔可以保护我。”栗子舟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凑上前去，“杀人犯算什么，我们叔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比杀人犯可厉害多了，杀的已经不是一个次元的了。”

“……………………”

叶星淮脸都黑了。

算了，既然都这么说了，总不能打自己的脸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叶星淮低低喟叹一声，扭转方向盘，“那一起去吧。”

栗子舟顿时欢呼雀跃，就差喊叔叔万岁了。

这时候，叶星淮好像想起了什么，又问了一句：“一会儿还是送你回市中心那个酒店吗？”

栗子舟顿时收起脸上的兴奋，委屈巴巴地回道：“是啊，我还没找到住的地儿呢，叔叔有帮我留意房子吗？”

叶星淮还没有说话，栗子舟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找你帮忙，你会觉得我很烦吗？”

对方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个问题，叶星淮思考了一下，他倒是真不觉得烦。

相反，这么多年他独来独往，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现在有个人一直在边上这么叽叽喳喳也挺好的，至少能感受到一些温暖的烟火气息，让他觉得，他的世界是可以很热闹的。

于是随口回答：“还好。”

听了这回答，栗子舟开心了，蹬鼻子就上脸：“我有一个不麻烦你的办法。”

提出小建议的某人用胳膊碰了碰他的肩膀，瞬间觉得自己碰的是块石头……硬邦邦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我看叔叔你一个人住三室一厅挺浪费的，不如租一间给我怎么样？”

叶星淮瞥了她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你是打算以后方便蹭饭吧。”

“没有没有，我是打算蹭你来着。”

“……”

栗子舟越说嘴越瓢，索性闭口不言，将厚脸皮进行到底。

“可倒是可以。”叶星淮清朗疏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继而带了些笑意。

“就怕你交不起这个保护费。”

栗子舟：“？？？”

怎么肥四？警察都开始公然收保护费了。

叶星淮的目光直视着前方，薄唇轻启：“你知道暨城的黑帮一般都找哪些人收保护费吗？”

栗子舟认真地想了想：“应该都是一些做生意的老板。”

叶星淮：“你觉得你更聪明还是老板更聪明。”

栗子舟就想了，别人都当老板了，自己还是个打工的，于是老老实实回答：“老板比较聪明吧。”

驾驶位上的人面不改色，循循善诱：“管黑帮的是谁？”

栗子舟斩钉截铁：“当然是警察了。”

叶星淮忽然笑了起来，带着慵懒的语调轻声问：“那警察收笨蛋的保护费，应该收多少？”

“？？？”

栗子舟内心：靠。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临画丶 1瓶；

☆、chapter 14

chapter 14

****

禹城。

“妈，你刚有点太过分了，叶哥哥他又不是坏人。”曲有钦穿着高中校服，一边扒饭一边嘟囔着，“他上周还给我买了个新款kindle，看英语资料可方便了，说不定我这次能考年级前十呢。”

“人家给你点小恩小惠，你就被收买了？”郑芸瞪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眼，将刚订的生日蛋糕放在正中间，又将一副空碗筷摆放在对面，这才坐了下来。

看她这个举动，曲有钦就知道是给姐姐准备的了，却还是为叶哥哥打抱不平了一句：“他照顾我们家这么多年，比亲哥哥还亲，也不算小恩小惠吧……”

郑芸用眼神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没有回头，只大声喊了一句：“老曲，过来吃饭了。”

曲震应了一声，关掉了电视，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看见桌子上的生日蛋糕，神色中也难免带了些伤感，但他是一家之主，不会在面上直接表露出来。

“整天看新闻看新闻，能看出个花来吗？”也不知是人到了更年期，还是因为失去了女儿而变得易怒，郑芸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有这工夫，多操心操心有钦的功课吧，他都要上高三了。”

曲有钦似乎早就习惯了家里这个状态，也很擅长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矛盾。他夹了一块肉到郑芸的碗里，笑嘻嘻说：“老爸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干部，多看新闻了解时事是必须的。倒是老妈你，最近老是熬夜备课，得多吃点肉好好补补啊。”

说完，跟曲震交流了一下眼色。

曲震清咳了一声：“是啊，今天是有意的生日，你多吃点肉，她要是知道了，无论在哪儿，都会很高兴的。”

听见“有意”两个字，郑芸险些又要落泪，下一秒却又生生止住了。这个名字就好像是个禁忌，只要稍微提起，全家人的情绪就会变得低落了起来。

“什么都别说了，给意意过生日，大家都要开开心心的。”

三人沉默了片刻，没有人说话，四周弥漫着一种酸涩的气息。

“好，我们给姐姐过生日。”还是曲有钦先站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亮了上面“2”和“3”的数字生日蜡烛，昏黄跳跃的烛光之下，生日牌上的字格外醒目。

——HAPPY BIRTHDAY，我们的宝贝曲有意。

彼此沉默的那一瞬间，三个人都许下了同一个愿望：

但愿，你能知道，这个世上你不是孤身一人。

但愿，无论你在哪里，都有人替我们照顾你、陪伴你、爱你。

****

“喂，小鬼。”叶星淮双手撑在桌子上，看着面前这个听说很难搞的男孩子，“听说你把我师兄气哭了？”

这是一次跨越男孩与男人的对视，经浩抬头看着这个大老远把自己从锦阳抓到暨城的警察，态度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嚣张，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

“徐警官这么胆小吗？”

“他胆不胆小我不知道，你胆子倒是真挺小的。”造谣的叶星淮敛了眉目，斜睨着他，“人都敢杀了，不敢告诉我们原因？”

经浩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将目光投向了一边，充耳不闻。

“说吧，是谁在背后指使你的。”叶星淮的手指轻轻叩着桌子，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敲击声。他的表情是轻松的，目光里像是盛了一泓清澈柔和的泉水，“不用怕，如果有人威胁你，哥哥帮你干掉他。”

最后一个字落音，经浩有些迟疑地看向他，像是在辨别他此刻的言语是真是假。

半晌，他将目光收了回来。

“没有人指使我，是我一个人杀的。”这句话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口中平静地说出来，确实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叶星淮终于明白徐赫为什么这么抓狂了，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响起了试探性的敲门声。

他起身开了门，探头探脑的栗子舟正好把头伸了过来。

目光对视，被抓了个正着。

栗子舟顿时讪讪，正要缩回去的时候，叶星淮用眼神示意她进来。

于是她便小心翼翼地进来了，坐在了之前街道社工大妈坐的位子上。

也不能怪她着急，她一个人在外面站着确实有点害怕，虽然周围的装修布置看上去都很正常，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看了一眼四周，也是一张桌子几张椅子，除了对面那孩子坐着的椅子有点奇怪，其他都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也算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进审讯室了呢。

经浩原本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到看见栗子舟进来了，眼神才隐约有些波动，明显是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之前在高铁上想办法“救”自己的那位姐姐，虽然最后营救计划以失败告终，但他是不会忘记的。

“姐姐。”

向来少言寡语，甚至被众人认为是洪水猛兽的经浩，突然叫了她一声姐姐，不只是栗子舟惊呆了，就连叶星淮也跟着愣了一下，他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又开始思考她是不是别有身份了。

“我有话想单独跟姐姐说。”

经浩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叶星淮皱了皱眉，但他没有反对。确认经浩没有自由活动的权利，也不会对栗子舟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这才抬脚走了出去，走之前还警惕地看了经浩一眼。

事先都会讲明情况，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审讯室的情况是被全程监控录音的。尽管经浩本人也是清楚的，但他依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姐姐你不要误会，我只是看到你，就想到了自己的姐姐。”经浩缓缓垂下头，好像想起了些什么事，稚嫩的脸庞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捕捉到这个线索，叶星淮迅速按下了“开始讯问”的按钮，输入了密码。

在锦阳调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知道他父亲去世，母亲失踪，却不知道他原来还有个姐姐，而这个姐姐，很可能跟案情有着直接的关系。

栗子舟觉得，事情的发展好像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至少她从来没想过经浩会主动和自己敞开心扉。毕竟在她打定主意想来见他之前，还去台里的小书吧里找了好几本类似的书看，比如《未成年人犯罪及预防》、《青少年心理学》什么的，试图为自己增加一点知识贮备，虽然她的时间也就来得及看几页。

栗子舟还在神游的时候，对面的男孩开口了。

“你有被强/奸过吗？”

“？？？？？？”一句话都还没开始说，冷不丁就被问了这个问题，这孩子也太过分了吧。

栗子舟深深觉得自己好像来错地方了，她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拿我寻开心吗？”

“你只是被问了这个问题，就已经这么生气了啊。”经浩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平静，“那你说，我姐被强/奸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啊。”

他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好像在说天气一样轻松，强忍的恨意下，却是一点点塌陷的崩溃。

栗子舟好像在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缓缓坐了回去：“你姐姐她……你是为了你姐姐吗？”

“我姐姐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唯一的亲人。”经浩从头到尾其实都没有打算隐瞒这件事情，因为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只是不愿意同那些警察讲，在他眼里，警察甚至也是共犯。

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姐姐叫什么名字，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合适的倾诉者而已。

至少她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表露善意，向自己伸出援手，讲给她听，也不算太亏。

“除了我姐姐之外，只有你是真心帮过我的。”

栗子舟用左手攥住了自己的右手，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说，我听你说。”

“我爸走后，我妈就不见了，我和姐姐在锦阳靠每个月的低保过生活。”经浩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她是我爸捡来的，按理说是不用继续管我的。可她为了让我能读书，每天打三份工，即使这样也还是养不活我们两个人。”

“听说暨城是大都市，机会多，钱也能赚得多，姐姐就去了暨城的电子厂打工，每个月给我寄钱和信回来。有一天开始，我再也没有收到她寄来的信。”

“我坐了五个小时的大巴来暨城找她，可是只见到了害死她的那两个人。”经浩说到这里的时候，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带着狠戾与无尽的仇恨，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下来，也许早就在当时就已经流干了吧。

后面的事情，不用他说，栗子舟也能猜到个大概，她有点不想让他去回忆这些痛苦的事情，可经浩却好像在发泄一样，一字不落，继续陈述着。

“他们冲着我耀武扬威，描述我姐姐死之前的样子……还告诉我，就算报警也没有用，因为他们的背后就是警察。”经浩讽刺地看了一眼四周，好像自己身在一个多么可笑的地方，“所以，我就杀了他们。”

全程看着显示屏一言不发的叶星淮，神色僵了僵。

栗子舟下意识朝玻璃窗外看了过去，却看不见叶星淮的脸。她将头转了回来，看着面前情绪有些不正常的经浩，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能理解我吧，姐姐。”经浩说，“如果你也有弟弟的话，他也会这么做的。”

这一刻的栗子舟却连想都没有想，就十分肯定地回答。

“不，如果我有弟弟，他绝不会这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叔叔今天存在感hin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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