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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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张约就爬起来了,准备吊嗓子,但他发现有个人起得比自己还早,那就是齐涉江。

齐涉江也是起来练功的,他的摄影师都难以置信,本以为跟着齐涉江拍摄应该很轻松,谁知道他居然起那么早。

等张约走出去时,齐涉江已经坐在屋子外边拨弦子,他前头练完相声基本功了,现在轮到子弟书,三弦是子弟书的伴奏,当然一天都不能放下。

齐涉江听到张约的动静,回头看他一眼,“早。”

张约挺惊讶的,走了过去,两手揣兜里,“……你在练习?”

“白天要干活,趁这个时候练一下。”齐涉江平静地道。

张约在惊讶之余,又有点难怪的感觉,听过齐涉江唱曲,他早该想到才是,那肯定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能出来的效果。

齐涉江又看他两眼,忽然笑了一下,手指拨弦,只一个小节,张约就听出来了,这是自己的歌,就是之前晚会时,齐涉江在厕所夸过的那首,他的代表作《秋水》。

“只听了一遍,弹得不大准。”齐涉江还道。

张约却有些吃惊,“你就听过那一遍?”

要不是齐涉江脸上写满了真诚,张约会以为他在骗自己,他的原曲甚至不是三弦曲。而且如果齐涉江真的只听过那一遍,那他在厕所里就不是故意挑衅?

张约看齐涉江,齐涉江却是低头在按弦。

也许张约觉得惊讶,但是对他们那些靠手艺谋生,真正演不好就要饿死的老艺人来说,他这不算什么。

齐涉江还记得,那时候因为观众喜欢新奇,看各种反串戏、滑稽戏。为了招揽观众,他父亲唱戏的园子老板尝试把西洋戏剧改成华夏戏,找来会西洋乐器的乐师伴奏,来个大杂烩。

父亲大字不识,也不会看曲谱,那乐师还说这不好排演。结果父亲只叫他演奏了两遍,就完美地演唱了出来,令其佩服得五体投地。

齐涉江的手指在弦上轻拨,恍惚间就像时空从未变换,就连身体也存在肌肉记忆一般,与琴弦的每一次接触,都是熟悉的手感。

张约不禁跟着齐涉江的三弦,把自己的歌低声哼唱了一遍,他的声音就像冰层下荡漾的湖,既有穿透力又通透,既含着微妙复杂的情绪,又带着距离感与空间感。

这样的音色,和圆润饱满的三弦声像在同一个高度上的互补,弦声完全把他的歌声托了起来。

“……秋水从春流到冬,海面高低好像没有任何不同……你数过青山飞起的三十九片梧桐,只是满面酒借红。”

齐涉江侧头去看张约,弦子贴着他的调。

余音袅袅,张约和齐涉江对视了三秒,忽然异口同声说道:“你长得真好!”

两人旋即哈哈一笑。

这是什么奇怪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齐涉江随手把三弦放下,“我去烧点热水,待会儿大家洗漱。”

张约“嗯”了一声,仍蹲在原处,半晌又觉得有意思,埋头低笑了两声。

他俩的摄影师暗想,刚才那即兴合作倒是很不错,可惜根据节目的设定,至少在头几期,他俩注定要被剪得针锋相对,否则也对不起观众的期待。

这个画面,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放出来。

……

谢晴爬起来,穿着拖鞋晃晃悠悠走出去,就听齐涉江招呼他打热水洗脸。

他走过去,看到张约也在洗脸,齐涉江在旁边拿个水瓢,往里面倒热水,还问:“好了说。”

张约过了会儿,就“嗯”一声,“行了。”

齐涉江把剩下的水倒进另一个盆,递给谢晴。

谢晴端着盆有点愣神,他怎么觉得这俩人和谐了很多啊!虽然这对话也不是特别亲密!

晃了晃脑袋,谢晴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明明昨天张约还有点别扭。

等到吃饭的时候,不止谢晴,肖潇维和周动都觉出味儿来了。他们跟张约认识那么久,哪能看不出张约和齐涉江话不多,但张约那刺刺的劲儿没了。

“哎,你俩怎么回事,你认他做大哥了?”周动小声问张约。

“去你妈的。”张约随手把馒头塞进周动嘴里,走开了。

周动把馒头拿出来,嚼了一口,“哈,我知道了,肯定是昨晚一个房间,Jesse把他睡服了。”

肖潇维和谢晴闷笑:“哈哈哈哈哈可不是么,网上现在管他叫张妃。”

张约:“……”

这些家伙知道他听得到的吧??

.

这个白天,他们都是干导演派的其他活儿,像是采收水果、牧羊之类的,这个村不少人家都放养黑山羊。

结果齐涉江又是最如鱼得水的一个,放得比其他人都开,搞得导演都嘀咕了,这为了口碑够拼的啊。

到了晚上,又到其中一组嘉宾家里去吃露天烧烤,还邀请了一些村民,包括借他们农机的老大爷,现场相当热闹。

吃得差不多,就有人起哄表演了,唱歌的,跳舞的,弹吉他的。

“Jesse也来啊!”认识夏一苇的嘉宾嚷道,“你来首一苇的歌!”

齐涉江自己也没什么作品,都觉得当然是唱他妈的歌。

肖潇维他们因为和齐涉江一起住了一天多,还记得他那个笑话,都道:“哎,说段相声也行啊!你不相声艺人吗?”

齐涉江一听,拿石头在地上画个圈,随手拿了个锅盖,倒过来往脚下一放,“那我给各位说一段,您觉得听着不错,就多捧了。”

众人哈哈笑起来,觉得他在搞笑。

倒是张约还思索了一下,齐涉江看起来怎么怪熟练的。

刚开始学艺时,齐涉江就跟着他师父,给师父挑笼子,就是打杂,师父卖艺,他就拾掇道具,收钱,伺候茶水。

再往后,自己白天出摊卖艺,晚上还要串窑巷,就是上夜间娱乐场所,尤其是妓院之类的地方继续卖艺。

所以要说起卖艺的经验,齐涉江实在太丰富了,一点尴尬都没有,这都是为吃饭练出来的。

刚才他在地上画个圈,就叫“画锅”,过去撂地的一种,没固定地头,随在哪表演,画个圈就演出,这赚来钱是吃饭用的,所以才叫画锅,也是希冀能赚到钱吃饱饭。

齐涉江这些日子也琢磨了一些适合这时候的垫话,一边说着小笑料,一边观察众人,好想使什么活儿,心里头已敲定了《错身还魂》。

这一篇他之前在茶楼里说过,在场的人却是都没听过。

这里多半是同行,说好了看表演的,注意力还算集中,齐涉江也没念定场诗,直接就入了活儿。

“……杨昊山给噎得啊,说您这叫和糊涂县官不一样吗?就不能给我安排一个男人身份吗?可是他做小鬼的,怎么和阎王斗。最后捏着鼻子,心说我好歹还是做个官夫人吧。县官,今儿就轮着你倒霉了!”

不知不觉,现场是越来越安静了,都在听齐涉江说故事。

要知道在场的嘉宾,基本都是吃过见过的明星艺人,就是这样,都浑然不觉间被带入了齐涉江的故事。

连墙头上,也不知什么时候也趴了一帮村里的半大孩子,在那儿听故事,齐涉江声音传得远,他们也听得清清楚楚,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杨昊山急了,他一扒衣襟,将县官掀翻在架子床上,连哭带喊地说:有本事你就来啊,看我今天不弄死你!”等到二十分钟以后,齐涉江掐断了话头,众人还意犹未尽。

“等等,这个故事还没完呢!”

“我靠,后头不会是拉灯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少儿不宜,把小孩赶走咱们继续听。”

“噫,不会和我想的一样吧,县官那啥不成反被那啥……”

“这个故事说完得个把两个小时。”齐涉江说道,他倒是说得下去,但不确定这些人有没有精神听啊。

也是,不知不觉这都快九点了,得洗漱睡觉呢。

大家惋惜地站了起来,“那明天吧,明天晚上你接着说啊!”

“等等!”齐涉江突然一嗓子喊道。

众人顿住,疑惑地看着他。

齐涉江把那锅盖捧了起来,“列位,家里等着开锅呢。”

“噗哈哈。”大家都笑起来,可是他们来这儿身上也没带什么钱啊,都是现挣的,扣扣索索地挤出五块十块地放到齐涉江的锅盖里。

来做客的村民也是一样,投个三五十块的。

齐涉江这么转了一圈收下来,看看也有个七八十块呢,挺开心地收了起来,“谢各位,明天有肉吃了。”

……

乡村日子过得快,不知不觉剩下三天一转眼也过去了,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其他组一个嘉宾惋惜地说:“在这里也没什么遗憾,唯独有一点,前两天Jesse那故事没说完啊。我这几天老想到他断在那儿,心痒痒得很,他还老不肯直接说后头究竟怎么样了。”

其他人都赞同起来,可不是怎么的,他们当时本来说第二天再接着听,可架不住节目天天的有活动啊,得拍够素材。于是,根本没有再像那天一样坐在一起听故事的机会了。

就像之前在茶楼听了齐涉江说上半截的那些观众一样,心里痒痒啊,想知道后头怎么样。

这段子,可算是把他们给坑住了!

齐涉江也不是不想说啊,只是单口相声确实就是一个有点坑人的玩意儿,都是撂地卖艺时研究出来的,主要就是要情节刺激,包袱劲爆,把观众给吸引住。

等观众听着入迷,想知道下头结果了,就给他断住,讨赏钱,钱到手了才往下说。

但正因为追求故事,很多文本其实逻辑不是特别圆满,需要艺人用表演来弥补。

如果他三言两句说了后头发生的事,没有完整演绎,单说情节发展,人家听了会特别失望,甚至觉得虎头蛇尾。

就连一直指导他们的老大爷,也特意在告别时握住了齐涉江的手,带着口音颤颤巍巍地说道:“小齐啊!”

“哎,大爷。”齐涉江对大爷笑。

老大爷语重心长地道:“新社会以来,我好多年没看过你这样吊人胃口的了!”

……

别说老大爷了,等到后来第一期播出去的时候,除了齐涉江和张约那被剪到针锋相对的矛盾剧情,观众议论最多的就是齐涉江说的那段相声。

毕竟节目组非常缺德的把主线和重点包袱都保留了下来,还在官网花絮里放了完整版……

看完后观众纷纷崩溃:“说好的佛系种田综艺呢,为什么我要在里头追相!声!的!连!载??”

第十三章

回程的时候因为都到京城,关山乐队和齐涉江不但是一班飞机,连座位都在一起,这真的很巧合,因为他们都是随机的,没特意选座位。

虽说能感觉到两人在节目录制过程中关系有所好转,周动还是半开玩笑地道:“老张要和我换座位吗?”

张约瞪了他一眼,率先入座。

齐涉江:“我能坐里边儿吗?”

张约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想等他说理由。

齐涉江也很直白地说:“想看一下云。”

他自己真正坐飞机,也就两三回,还处于新奇得不得了的时期。他们那时候,最多就坐坐火车,哪能想到有一天,普通老百姓也能随便上天飞。

就这景儿,他还没看腻呢。

张约嘴角抽了一下,他觉得齐涉江又在开玩笑,他憋着没笑出声来,换到了外侧,“你看,你好好看。”

齐涉江坐在内侧,从起飞后,就一直盯着外头看,甚至到了有些专注的地步。

张约觉得很奇怪,今天的云是有多漂亮,至于这么一直看吗?他其实有点想睡觉了,但是齐涉江那莫名的认真让他心里有些异样,向来肆无忌惮的一个人,却有点不愿意打扰对方了。

没有带眼罩,张约随手把毯子抽了出来,随手一披,半掩着脸打起盹儿来。

张约睡得特别香,中途都没用餐,一直到降落了,才被齐涉江推醒,他头发支棱着,有点木地站起来,又后知后觉地问齐涉江:“你不会看了几个小时云吧?”

齐涉江道:“你还睡了几个小时呢。”

张约:“……”

“Jesse,你们有车来接吗?要不要送你一程啊。”周动探头来问。

“没事,我妈安排了,她回京城了。”齐涉江说道。

就这闲话间,走出了机场,和关山的四人道别,才刚上了车,助理就跟他说:“Jesse,你看这个。”

齐涉江接过助理的手机,万万没想到,他这刚下飞机才半个小时,新闻都出来了。

【点点娱乐:网友爆料,飞机偶遇关山乐队与齐涉江,张约、齐涉江被安排同坐,全程黑脸,不发一语,甚至不愿意面对对方。】

附小视频一个,整整三分钟,齐涉江一直转头盯着窗外,张约则半盖着头脸,歪向另一边,全程别说一句话,连个对视都没有。

【这怕是录完《归园田居》,节目组搞事情啊,把这俩人安排坐一起。】

【从把他们俩一起找来就在搞事情了吧,录制不愉快的实锤了,不会真的打起来了吧?】

【emm公众人物这点素质应该还是有的,怎么可能打架。我觉得他们应该对骂了。】

【张约太不像话了!区区一个嫔妃,怎么也敢对陛下耍脾气!】

【可能被陛下又怼了五天吧……自闭了。】

……

齐涉江愕然失笑,“这不是胡编乱造么。”

他也是没想到在飞机上还被拍了,再考虑一下也是,他一直看着外头,估计这样被误会了。就这个猜测能力,让他想到了八十年前的某些报纸,还真是没变过。

但这个误会是没法解开的,不可能跑出去声明Jesse和张约真的没什么深仇大恨,已经相逢一笑泯恩仇了,谁信啊。而且《归园田居》那边估计就想要这个效果。

.

“我看看,儿子,在那边累不累?”夏一苇捧着齐涉江的脸啃了两口。

齐涉江有点尴尬,虽说不是第一次,也有这方面的记忆,但他总归有点不大习惯夏一苇偏西化的动作。

“嗯……挺好的,不累。”齐涉江实话实说。

他一开始还以为多少有些辛苦,可是后来发现,农机那么发达,不知道多轻松,至于日常那些摘菜、砍柴、生火、煮饭之类的活儿,完全不值一提。

他虽然没学过农活,自小家里都是卖艺的,但这一类的活儿完全属于基本生活技能了,当然谈不上累。

“在家休息几天,咱们又给你找到一个好节目,这回你肯定喜欢。”夏一苇笑眯眯地说。

齐涉江心里一动,难道是……

果然,下一刻夏一苇说道:“你在录节目,孟老师他们就没联系你,是我们一起策划的,让孟、曾两位老师,带着你一起上曲艺台,这回你们一起说一次三口相声。”

齐涉江先是乐,随口纠正道:“那叫群口相声,不是三口。”

夏一苇:“咦,是吗?好吧,反正争取到了这么一个机会,孟老师说你回来了就到他那儿去,要跟你琢磨一下怎么说。”

齐涉江甚是欢喜地应了。

转过天来,齐涉江就到曾文家里去了,孟静远也在。

曾文招呼一声,说道:“我们正说着呢,这次还是使块老活儿。”

如果是普通演员,演些新节目也就罢了,但是齐涉江要是创新,再加上他海青腿儿的身份,就更不合适了。

齐涉江点头,“您看说什么。”

这就是录电视的不方便之处,像齐涉江他们那会儿的艺人,很多其实更习惯“把点开活”,把指的是看,点说的是观众。

过去表演,是没有报幕的,都是根据当时的观众,他们的反应、情况,来决定在垫话后要接哪一段相声。这样一来,能够达到最好的效果。

但现在规矩不一样,尤其这类正式的电视演出,就得提前琢磨了,也得格外注意选哪段,才能保证演出效果。在这个方面,显然是孟静远他们经验更加丰富了。

孟静远说道:“《扒马褂》你拿得动吗?”

齐涉江心下一松,这活儿他拿得动,点点头。

孟静远也宽慰一笑:“那你就腻缝儿吧。当然的。”

《扒马褂》这节目由来已久,可说是经过时间考验的。打齐涉江那会儿就有了,多少名家演绎过,经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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