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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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头上拿下一只精巧的琉璃簪,“这个是我喜爱的琉璃簪,倘若姐姐不嫌弃,就收下吧,也算谢谢那日姐姐搭救。”

温澜怜她年幼,想想还是收下了,“些许小事,毕竟是亲家。”

莫金珠也知道温澜救他们是因为亲戚,可听到还是有些难受,没想到扬波姐姐这样坚决,明白她的心意后,一点余地也不留。

莫金珠想想又有些不痛快,说道:“说起来四哥也是正当年,不曾有婚配么?以他的家世,怕也会娶个官家姑娘。”

不知情的人听到这女孩儿打听人家男子的婚事,可能以为她对男子有意。但在场两人都清楚,莫金珠这是在上眼药,扬波姐姐不愿意接受女子,那四哥也不是良配啊。

温澜只避道:“呵呵,这个要看大伯父与大伯母的意思了。”

“对对,我想着大伯父乃是……那个,盐铁副使,怎么也不会订寻常人家吧。”莫金珠又补了一句,这才痛快许多。

回了房内,看到徐菁正在亲自收拾行囊,里头都是叶谦的东西,叶青雯也在旁帮忙。

看到温澜回来,叶青雯还道:“唉,好不容易见面,阿爹又要出公差了。”

温澜故作不知,“这是怎么了?”

“黄河秋汛,汛情有些紧张。”徐菁抹了抹鬓发,说道,“你父亲要亲去显州察看。”

黄河纵贯大名府,治理黄河也是每任大名府长官的要务。

虽说黄河多有决溢,但在温澜的梦中,这次秋汛有惊无险,故此她也只当寻常,“那要多带些寒衣,凉得很。”

“我也是这样说。”徐菁把行囊压压实,“还要带些吃食,路上必吃不好的。”

一家子女人给叶谦把东西都检点好了,公务紧急,第二日便送出城了。

叶谦一走,原本想待上半月的叶青雯夫妇也提前了几日带着莫金珠回去。

临别前,莫金珠怅然若失地看着温澜,只觉得过去的半月就像一场梦一般,只留下几丝残痕。

与莫金珠的少女心事不同,叶青雯在娘家“重整旗鼓”,心下忐忑地回了莫家。

这莫老夫人许久不见儿子儿媳,乍一见到,又别扭起来。她极为矛盾,既怕叶青雯同娘家告状,又心有不甘,毕竟这几年已经拿捏惯了。她想到自己从前如何,就很不想低头,甚至因此更加有气了,忍不住阴阳怪气刺几句。

“回了啊。”莫老夫人不冷不热地道,“岳家位高权重,也难怪你们这么些日子不着家,我想孙子孙女了也见不着。我反正糟老婆子一个,媳妇儿的爹娘重要些,不必理会我,往后孙子孙女也尽住在叶府里头……”

叶青雯鼓起勇气,正要说话,就听莫铮不开心地道:“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让别人听到,还以为咱们对亲家有什么意见。岳丈岳母也是我长辈,传出去像什么。”

莫老夫人一噎,“你说什么?”

她鲜少被儿子顶撞,一时竟然愣住了。

“娘,这里是京师,不比咱们棉城老家,您知道什么叫耳目吗?这里到处都是探子,不止探听官宦人家,也探听富户、平民。”莫铮恐吓道,“但凡探到了什么事,往上头一报,咱们在官府心里,就不算什么良善人家了!”

莫老夫人惊了,“这……还有这等事!”

这还真没错,叶青雯也连忙说道:“夫君说的乃是皇城司卒子,自太宗立皇城司,便在京中伺察,事无巨细,尽皆报在案前。若有失言,按律惩戒。”

莫老夫人张了张嘴,很不服输,又有点怕,“我不过说自家人,这有什么……”

“娘……”叶青雯原本狂跳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尤其是在看到丈夫也出言阻止之后,她敛衽施了一礼,说道,“您说说是没什么,可若是在夫君面前抱怨,夫君不阻止就是默认,不敬尊长。可我祖父以刑部侍郎致仕,大伯父是盐铁副使,二伯父枢密院副承旨,家父也是大名府通判,但无论哪一个,多年来,对咱们家的事都未插过手。我多年未回京,在家里尽孝半月不到,您这么说,会让人误会,也确实不妥。”

听到长媳意有所指的话,周遭还有那么多下人,莫老夫人脸上大为挂不住,胸口一闷说不出话来,尤其是看到儿子的神色后。

第44章 爱重

要不了半日,大少夫人顶撞——倒也说不上顶撞,大少夫人毕竟是世家出身,更像是劝诫——莫老夫人一事已传遍了莫家。

上下惊叹之余,也有种情理之中的感觉。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大少夫人家又不是没人撑腰,老夫人那般行事也是迟早的。

像莫二媳妇和莫三媳妇知道的就细一些,连同莫老夫人当时表情有多难看也知道,感慨这大嫂平时看起来闷得很,谁知道她不是不会说,只是不想说,要么啊,就是回娘家被教了,到底不是普通人家。

还有莫大的态度也很值得玩味,平日总是装糊涂,这会儿眼看着来京了,就装不下去了。

她们此时还是持着玩味的态度,甚至想看出好戏,平日里婆婆也没少想折腾她们。

叶青雯那边,首战告捷,心中痛快极了,好似这辈子头一次这样扬眉吐气。原来,说出自己心内所想也没那样难,也不会有什么难以承受的后果。

往日里,都是她自己没想通,把日子过得委屈了。

移玉则帮着叶青雯,将人事梳理了一遍,凡有其他院子的钉子,都拔出来,找个由头整治一顿,或有偷拿主人家财物的,直接送到府衙去。进了南衙,坐监不坐监的,先被杀顿威风,哪还有半点硬气可言。

这可吓到莫老夫人和另外两位妯娌了,难道叶青雯这是要把从前几年受的气都加倍出了吗?原本以为叶青雯的脾气好,不可能这样做。可人现在做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去找莫铮吧,这家伙哪敢松口,只说青雯都是道理,他也辩不得。

莫府上下,俱是噤若寒蝉。

……

到了一日,府上有客到,乃是他们在京师的新邻居陶公。

可怜天下父母心,因莫二夫人与莫三夫人的孩子都在读书,来京城应当换位新先生了,打听过京师有位周先生极会教学生,乃是当代大儒的弟子,收束脩好做学问著书。她们思量着机会难得,无论束脩多少,请他坐馆。

陶公恰与周先生相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再说如今就一门亲戚叶府在京师,她们看叶青雯近日的做派,哪里敢叫她帮忙,只请陶公襄助。

陶公上了门来,与先前乐呵呵的模样不同,有些歉疚,只说周先生那里已收了别的弟子。

莫二夫人讶异地道:“先前不是说,周先生那里没有新学生,正想着找几个聪慧的孩子,敢问他收了哪家的子弟?”

陶公为难不语。

莫三夫人愁道:“可是觉得我儿资质不够?或是咱们不够有诚意,改日我叫夫君亲上门去……”

“唉。”陶公想想莫家既然关心,日后打听一番也会知道,只得道,“还请两位先息怒,周先生看过两位小郎君的功课,也较为欣赏,不过,不过……”

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我也没想到,周先生说,不愿收商贾子弟。”

莫二夫人和莫三夫人立刻脸色一变,倍感羞辱。

这士农工商,四民之中,属商户最低。即使本朝宽待商人,也免不了有这样的看法,令她们在愤怒之余又有一丝无可奈何。

难道她们还能冲上门去,和那位周先生辩驳一番?可想而知,一定是她们落个没脸。放到外头,人家也顶多觉得周先生守旧。

“周先生,可是新学名家王铭公的弟子周召风周先生?”正是此时,叶青雯迈步进来,也不知她何时到了,听了多少去。

陶公见了她,拱手一礼道,“正是这位。”

莫二夫人和莫三夫人是瞒着叶青雯去找的陶公,见她听到了被拒绝,俱是羞耻,低头不语。

叶青雯却柳眉微蹙,说道:“王公博学渊源,为人亲善,我曾于闺中在娘家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周召风如此陈腐,毫无乃师之风。”

两位弟妹愣住了,也不知大嫂何意,干巴巴地道:“大嫂出身名门,你若求师,与我们大不相同。自然不知,便是在棉城老家,也有不愿意教商户的儒生。”

叶青雯听出他们言外之意,摇头说道:“学问愈是高,愈是该明白四民异业而同道的道理。王公言语之中,就并无对商户的看轻。”

“弟妹,人必先自重而后人重之。”叶青雯说这句话时深有体会,她平时虽寡言,但叶家女子俱要饱读诗书,此时不急不缓道来,声音虽轻虽慢,却言之有物,掷地有声,“家父曾说过,商贾何鄙?历市贸之险阻,停辛贮苦,常年离家弃室。正是终日作买卖,不害其为圣贤!”

“世人所用,笔墨纸砚,衣食住行,无一不是东西买卖而来。收其利而远其害,这难道是君子所为?”叶青雯摇头道,“这样的先生,不请也罢。二位弟妹,我叶家族中自有饱学之士,你们若是不嫌弃,我便同家长商议,教两位侄儿去上课。反正,我叶家是绝无轻鄙商户之辈。”

叶青雯自己就嫁到了商家,这是最大的佐证。

在场之人俱是百感交集。

原本叶青雯带来的丫头把家里上下清了一遍,叫她们有些怨有些怕,现在叶青雯这番做派,却令二人头一次对这个大嫂真正心悦诚服了。

陶公也感慨地道:“夫人此言有理,我必要说与周先生听。”

说不说叶青雯也不在意,她真正是有感而发,也真叫人传信给大伯父,附上两位侄子的功课,要把他们送到族中去上课。

叶青雯的话家里上下知道,别说两位妯娌,就是莫老夫人并莫家三兄弟,也不由慨然。说得不错啊,人必先自重而后人重之,他们为了一家老小奔波,四民异业而同道,何鄙之有。

莫铮听了感触最深,不错,当年岳丈与先父相交,将女儿嫁到他家,难道是贪图他家有钱吗?叶家的嫁妆可给的也不少,岳丈就是真正觉得四民同等。可叹他这几年糊涂,倒让岳丈失望,甚至对他说,若是和离,要将青雯嫁给官宦之家。

当时听闻只觉得惧怕、羞耻,到此时,才从岳丈的官威之下,感受到了另一层深意,叫他极为羞愧,也对妻子更为爱重。

此言传到周先生耳中,他大为惭愧,备礼登门致歉,自称愿收下莫家二、三房的孩子做弟子。

二房、三房不卑不亢地拒绝了,已准备将孩子送到叶家族学。

经此一事,非但叶家上下对叶青雯打心底尊重,连外人听说了,也赞赏叶家家风。

叶府这头,徐菁母女听说了叶青雯大有长进,也极为安慰。

叶谦自去了显州,知道徐菁担忧,匆忙间也寄了两封信来,自称他为了宽百姓之心,自己也住在了河堤边,果然安抚住了百姓。虽然吃住粗陋,但为官为民,也是应当,苦中作乐,吃着干粮泡野菜汤当做是家里的羊肉汤。

叶谦语气轻松,但其中的危险与艰苦不言而喻。

温澜劝慰道:“前两年的伏秋大汛皆是平安度过,今年伏汛也只有小段决堤,很快补救齐全,秋汛也当无忧。父亲身旁还有那么多府兵,当是无碍。”

徐菁听到她的话,这才放下些心,对女儿极为信任。

温澜安慰过了徐菁方回房,移玉又送了消息来。

温澜看罢将纸条烧了,手指按在桌面久久没说话。今日,提举皇城司、广陵郡王赵理上了折子,称司中兵冗,请将部分亲从、亲事官差借往秘书省、国信所等处充办。

皇城司卒的确冗多,尤其在本朝人数多到有些没必要,毕竟下头还有线人。先前皇城卒察事疯狂,也与人太多有关,完不成察事任务要挨罚,人人抢着察事。

若是差借到其他衙门,既可以堵住大臣的口,又减少了部分亲从、亲事官的负担,但又光明正大在其他衙门安插了人,可谓一举数得。

赵理对皇城司没有掌控力,他这一建议,完全是为他人做嫁衣,替皇帝分忧。

如此一来,想必皇帝对赵理也会重新放心许多。

温澜却从其中觉出一丝讯息,轻轻一笑。看来,赵理这是被盯得坐不住了。她可以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移玉看到姑娘的笑容,莫名连呼吸都屏住了,不敢大声出气。

“砰砰砰!”

“温澜——”细细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快快快开门,我看到青霁要进来了!”

叶青霄慌慌张张的声音把一室凝重给打破。

“……”温澜目光微动,移玉蹭蹭跑去开门,就见叶青霄一下蹿了进来。

“找,找个地方给我躲躲!”叶青霄紧张地道,“早知道我就不翻墙了!”

温澜幽幽叹了口气,唉……

第45章 险情

叶青霄想躲在床底下,移玉把床裙一掀,可这床有围板不说,床足、腰衬装饰厚重,云纹雕花,叶青霄这个头哪里钻得进去。

“那就在桌子下头吧,有桌裙,我再站在外头挡一挡。”移玉也不由得为难地道。

温澜听得外头,青霁已经在叫她了,将大立柜一打开,“进去。”

“这……”叶青霄稍有迟疑,在外头声音的催促下,还是猫腰一下钻了进去。

温澜将门关上的同时,移玉也去开了门。

青霁手里端着一瓶花进来,笑吟吟地道:“扬波姐姐,我今日采了花,给你送来呢。”

她把花放在温澜桌上,觑着移玉道:“移玉怎么回来了?”

府上都知道,移玉让扬波送到叶青雯身边去了。

“我给大姑娘送个信。”移玉一面给青霁拿茶来一面道。

温澜也顺口将叶青雯的情形说与她听,青霁听罢,大为解气,拍手道:“大姐姐说得真好,若是商人粗鄙,咱们哪家没有几个铺子进息,难道我们用的也是粗鄙之钱?”

青霁这个年纪,正是对男女之事有了些念头,说道:“我娘说了,到时挑人家,给我挑个能镇得住的,她舍不得我嫁到高门去。”

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门户低一些的人家能压住——像青雯这样情况,到底还是少数。

不过白氏心疼女儿,不愿意把她嫁到高门去,私下还老念叨,像大房议亲,把青霂订给了御史中丞家,那门第高,家里规矩严,青霂这个新妇过得必是小心得很。

“你看着像是已有了眉目。”温澜看她大方地说出此事,不禁笑着调侃。

青霁红了红脸,“还有得几年呢,我不过说说,我倒想多留一留。”她小心地看了温澜一眼,怕温澜多想,又道,“扬波姐姐想高嫁还是低嫁?”

家里面慢慢也知道先前陈家相媳妇没相成,后来甚至有人想“捡便宜”,趁机上府来,被白氏赶了出去。青霁怕刻意避开,反而让温澜不悦,因此有这一问。

“无所谓。”温澜说道。

“扬波姐姐这样厉害,嫁到哪里也过得好。”青霁忙道,“只是不要远嫁了,我舍不得姐姐。”

温澜瞥了衣柜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我娘在府上,我自然也不想远嫁的。”

她陪着小姑娘闲聊了两刻钟,觉得叶青霄也该憋得差不多了,便暗示了几句。

“扬波姐姐,我就先回去啦。”青霁也觉得自己待得挺久,起身要走。

温澜送到门外,青霁便让她留步。

目送青霁出了院子,温澜又对移玉道:“你也去吧。”

“是。”移玉悄悄看了立柜一眼,想想没说什么,出去了。

温澜才一关门,立柜那里还没动静,大概叶青霄还不确定,她说道:“怎么,睡着了?”

柜门一下打开,叶青霄踉跄着出来,整张脸通红,连脖子和耳朵也红透了。

“这么闷吗?”温澜扶着柜门问。

叶青霄眼神飘忽,温澜衣裳自然多放在衣箱中,但这柜子里,除却一些银钱、书之外,还放了几件轻薄的常服,便于穿拿。他钻在里头,整个人贴上去,嗅到的都是温澜的气息,难免心猿意马。

温澜扫了一眼立柜里头,也明白了,伸手捏叶青霄的脸颊,“我看看,脸怎么红了。”

叶青霄:“……”

叶青霄羞赧难当,“是不通气!不通气!”

“我也没说是其他啊。”温澜挑眉,“小傻子,你这是急什么?”

叶青霄真急了,“你再叫我小傻子,我不客气了。”

“你急什么?”温澜重复了一遍,“你急了我就不追究你在我柜子里乱搞的事情了吗?”

叶青霄顿时泄了气,“……没乱搞。”

他顶多,也就是闻了一会儿,那衣柜就这么大,他也没有办法呀,绝对没有陶醉的。

温澜;“我不信。”

叶青霄:“……”

温澜捏着他的脸晃了两下,松开后留下两道红印子,“心境还要再修炼修炼,省得被人一说便跳脚了。”

叶青霄目瞪口呆,嘀咕道:“我入宦场以来,只有你们皇城司的人能气我了。”

更准确的说,基本都是温澜造的。

“日后还会有更多的。”温澜淡定地道,又从衣柜里摸了个平日常用的香囊出来,丢给叶青霄,“拿去吧。”

叶青霄手忙脚乱,接过香囊捧住,“?”

温澜:“总不能叫你白钻了,送你留念。”

叶青霄:“…………”

这明明是温澜叫他进去的,怎么倒像他非要钻人衣柜,那也太下流了……

“好了,你来做什么的?还特意翻墙来,怕是有什么急事。”温澜问道。

“……因要离京几日,同你说说。”叶青霄扭捏地道,“秋汛水患,我自请运些粮去显州,我爹说同着三叔多学学,经点事。”法寺官员本就多有兼职,前不久法寺才报了狱空,无甚大事,叶青霄就找点事做。

“你也要去显州了。”温澜点头,“我知道了。”

叶青霄:“……”

温澜看叶青霄那别扭的模样,又咳嗽一声,说道:“到了显州要好生保重,别被水冲走了。”

叶青霄的神情先是扭曲了一下,又意识到温澜是故意在逗自己,不屑地哼了一声。

“好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继父在任上也治过水,是有经验的,你们相互照应。”温澜说道,“府里的姐妹有我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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