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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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是很美啊。”宁溪月双手托腮:“那里有无数的桥,桥头数枝桃花。穿着春衫的女子,撑着美丽的油纸伞,在桥上匆匆而行。梦入江南烟水路……皇上,你说这是多美的画面。”

“是啊,如果不是这么美,也留不下这么多传唱千古的诗词了。”谭锋苦涩一笑:“只可惜,朕虽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这辈子却只能在皇城中,不知北疆风雪,也看不到江南烟雨。唉!这样一想,即便是唯我独尊,却也没什么趣味,还不如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能看遍这大江南北的无数美景。”

“皇上可以下江南啊。如今运河……呃……臣妾的意思是说,江南虽好,可其实也有不好的地方。您想啊,那些房子都是临水而建,得多潮湿,估摸着到了梅雨季节,墙上都能长蘑菇了。这种地方,想一想是很美的,但真正去那里住,嗯,不好不好,臣妾还是觉得咱们京城的气候才是最宜人的。”

谭锋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接着叹息道:“江南,朕倒真想去看一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可惜啊,天子出巡,麻烦事太多,更怕劳民伤财,如今国家正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朕便如此靡费,正经成了个昏君,所以……再等等吧。”

宁溪月的心猛然就砰砰跳起来:皇上真的有南巡之心?天啊,如果真有这个机会,他会带上我吗?从小到大都在这京城里,每年去两趟佛寺,住两回农庄,就是难得的福利,难道进宫后,这辈子竟然还有机会下江南?

谭锋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看着外面天色暗沉下来,他就对于得禄道:“派人去御膳房,就说朕今晚在照月轩用膳,也不用叫他们过来翻牌子了。”

“是。”于得禄心道:我怎么说来着?早知道皇上来了照月轩,就不会再出去了。得!各宫主子今天算是又白等了一场。

宁溪月却十分高兴,谭锋之前只在照月轩用过一回晚膳,虽然并没有一百零八道菜那么夸张,然而三十道菜却也是各有特色,不愧是御厨们精心烹制的,味道口感那叫一个棒。

也就是那一次,宁溪月心里就打起了偷师的主意。然而这东西不是看一上午就能看出门道的,谁知今天上午去了趟御膳房,晚上就又有御膳吃了,这是怎样的运气?

正想着,忽听谭锋疑惑道:“是了,朕来的时候,听见你在教育奴才们,刚刚没多想,现在倒有些纳闷,你怎么想起拿御膳房的事情举例子?难道你亲见过?”

“啊!不是,那个……我没亲见过,但是……这……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啊,是不是?平日里听春草秋桂她们说得多了,臣妾就生出很深的感触……”

宁溪月不等说完,就听谭锋平静道:“需要朕再提醒你一句吗?欺君之罪,那是要杀头的。”

第五十九章 夫妻闲话

“啊……呃……”宁溪月肩膀垮塌下来,苦着脸道:“皇上,您能不能当做不知道?这俗语说得好,人生很艰难,别总拆穿。”

“这是你家的俗语吧?”谭锋都无语了,咬牙看着宁溪月:“你又干什么好事儿了?不会跑去御膳房了吧?你……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宁溪月,你自己说,你有没有一天能让朕省心?啊?”

“我……我……”宁溪月真是委屈啊:不就去了个御膳房吗?这也叫事儿?就算她只是个贵人,可后宫也算是她的家吧?逛逛自家厨房算什么?在娘家的时候,每逢年节,她正经是厨房主力军好吗?也没听爹爹说过什么。

一看见她这个模样,谭锋就没脾气了,只能摇摇头,无奈地用手指指着她,咬牙道:“一说你你就装可怜,等到好了疮疤,立刻就忘了疼,接着再作天作地去,你也看看这后宫里,有没有你这样的?”

素云和下面伺候的奴才们神色不动,心里都一齐翻起了白眼,暗道皇上,天地良心,您可从来没给过小主疮疤好吗?也不知你们俩怎么就那么投缘,从您第一次来,小主就开始作死,偏偏就没死,不但没死,还如鱼得水。后宫里她确实是与众不同,但这与众不同是谁惯出来的,您心里没数吗?

果然,刚想到这儿,就见宁溪月又笑着挪过去了,抓住谭锋的胳膊摇晃,一边娇笑道:“臣妾也是有皇上撑腰,才敢如此率性而为。皇上,若是我也变得和其他嫔妃一般彬彬有礼优雅从容,那就不是我了啊,这种气质虽好,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趣味,还是臣妾这种天真单纯更好,是不是?”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天真单纯?明明就是单蠢。”

谭锋冷哼一声,见宁溪月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对对对,单蠢,就是单蠢,臣妾蠢得很,所以皇上可一定要多照顾些啊。”

“你……亏你还有脸说。”皇帝陛下也没辙了,没好气看了眼下面奴才们:“你们贵人去御膳房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听见了吗?”

“是,奴才遵命。”

众人一起行礼答应,心中异口同声:看,就说是你惯出来的吧?

用过晚膳,姜德海就指挥着小太监们抬着木桶进来,给谭锋和宁溪月洗浴用。

谭锋坐在榻上看书,听着后面叮当哗啦的搬运木桶声和倒水声,不为所动,等到声音停了,他放下书本,却见旁边宁溪月怔怔出神,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遂纳闷道:“怎么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皇上,您说内务府那边就不能做几个大一点,能容得下两个人一起洗浴的木桶吗?现在这木桶……呃!臣妾……臣妾什么都没说。”

“嗯?”谭锋眉头一挑,看看屋里没别人,便一把将人揽进怀中,微笑问道:“什么意思?想和朕一起共浴?”

“别看宁溪月平日里说话行事作风大胆,然而真被皇帝陛下这么坏笑看着说出这样的话,她的脸还是忍不住一下就羞红了,连忙结结巴巴的否认:哪……哪哪哪有?皇上,您……您不要污蔑臣妾,明明……明明是你自己想洗吧?”

“胡说。”谭锋义正辞严地反驳:“朕可没想过要什么容得下两人一起共浴的大木桶,这是你说的。”

“臣妾……臣妾只是觉着……觉着现在的木桶有些小,施展……施展不开而已……”

宁溪月拼命辩解,心想完了,我看皇上是学不会“看破不说破”这种事了,不是说古代的人都很保守吗?为什么这家伙说这种没羞没臊的话还能如此流畅?就跟说吃饭喝水差不多。

正想着,后背被温柔的拍了两下,接着谭锋起身下榻,一边笑道:“想洗鸳鸯浴?有机会啊。等到盛夏去尽情苑避暑的时候,朕记得带上你,不就行了?”

“尽情苑?”

宁溪月立刻眼放绿光,尽情苑的大名她可是早有耳闻,按照父亲和进宫后宫人们的叙述,那就是这个时代的圆明园啊,甚至有可能比圆明园还要宽敞奢华,三十年方才建成。前朝最后一任皇帝的灭亡,很大原因就在这座园子上,当时老百姓饭都吃不上了,皇帝还要征收建园子的税赋,终于逼得百姓们不堪重负,纷纷揭竿造反。最后园子建成,但那个皇帝没享受过一天,就在起义军攻破京城后自杀了。

“对,尽情苑。”

谭锋轻轻弹了宁溪月挺翘的鼻尖一下,这女人论长相真不算漂亮,但就是她这些生动活泼的神态,由这么一张脸做出来,立刻就大放光彩,凭添几分活色生香的动人滋味。

“皇上,您可是天子,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宁溪月回过神,连忙抱住谭锋手臂,将事情敲定,却见谭锋哈哈大笑道:“你把朕当成什么人?还用得着敲锤定音。实话告诉你,原本朕就想着要带你过去的。还一言九鼎驷马难追,一言既出让你给吃了?”

“吃了吃了,我吃了。”听说今年自己可以去尽情苑,皇帝陛下在宁贵人眼中已经成了圣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不行,这个女人……一只不算好看的狐狸精。

谭锋心中有把小火苗烧了起来,轻轻捏了下那红苹果般的娇嫩面颊:“好了,赶紧去洗吧,洗完了……才能芙蓉帐暖度春宵。”

“皇上。”

宁溪月瞪了谭锋一眼,转身跑走了:哼哼!竟敢调戏我,皇上您是不知道我都经历过什么样的熏陶啊。老实说,我这到底是在后宫,不敢把本性全都释放出来,不,一半都没释放呢,不然的话,反调戏我能吓死你。

谭锋看着那如小鹿般转眼不见的身影,笑着摇摇头,心想这女人是改不了了,也不知道年纪大了后,她能不能学会优雅从容那一套,后宫中虽然最不缺这种女人,但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也会别有一番风情。不过一直这样赤子之心也挺好,反正……如果是她的话,似乎怎么做都还蛮可爱的。

一面想着,也来到后堂,只见正中明黄色的大木桶正冒着袅袅热气,早已经习惯了的皇帝陛下忽然就觉得:宁溪月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这个木桶,确实有些小,如果再大些的话,能让两人共浴,那比起温泉池,应该会另有一番情趣。

云雨之后,皇帝陛下和宁溪月的精神还都很好,两人便躺在被窝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此时的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闲聊有多么重要,甚至重要到改变了天下以及朝中的格局。

“我知道你是个洒脱的,用你的话说,喜欢率性而为,只这里是后宫,你行事也不能没有一点儿顾忌。太后和朕纵然想护着你,可后宫的规矩在这里摆着,朕也不能不遵守吧?就拿这次的事来说,若被皇后知道,她要罚你禁足,朕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开始的画风还是很普通的,谭锋不过是警告了宁溪月几句,然后这大胆的女人就攀了上来,两只手臂缠住他脖子,嘿嘿笑道:“罚禁足臣妾不怕,只要不罚月银就好。”

说完又可怜巴巴道:“臣妾存到现在,也不过存了二十两银子,若是被皇后娘娘都罚去了,皇上您下次就少赏点珠宝首饰,多赏点银子好不好?”

“你要银子做什么?”谭锋又好气又好笑:“你到底懂不懂后宫的事?赏首饰,那代表着一个嫔妃的脸面和恩宠,银子算什么?好嘛,朕竟不知道,你除了好吃之外,还爱财,这正经是饕餮和貔貅的混合体啊,宁溪月你怎么养成的这么奇怪的性子?”

“说我爱财好吃我都认了。至于后宫的事,谁说我不懂来的?我之前教育奴才们的那番话,明明很有道理好不好?”

谭锋忍不住斜睨了枕边人一眼:“才夸过你有自知之明,你就开始妄自尊大,还要不要脸了?”伸手轻轻拧了下宁溪月的鼻尖:“就你那个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整个就一歪理邪说,朕不提也就罢了,亏你还有脸主动拿出来说。”

“我这个正经是至理名言来的,怎么就成歪理邪说了?”宁溪月坚决否认,接着“循循善诱”道:“皇上您嘴上虽然不好意思承认它有道理,但是您心里想一想,世间的人是不是这样?正所谓人情冷暖世间百态,其实大体也脱不出这些罢了。”

她这么一说,谭锋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朝堂和后宫那些纷纷扰扰。细一想,别说,这话还真是道尽了世间大多数人情故事,因不由微笑道:“虽然你这套歪理搬不到台面上,但确实也有其道理。”

“是吧是吧?”宁溪月得意了:“听说这些日子,朝堂上也是纷争不断,所以这几个字,应该被大臣们发挥的淋漓尽致了。说起来,我爹当初还有权力的时候,就是那种不要脸的老狐狸,所以才能位极人臣。”

第六十章 结发之情

谭锋:……“虽然朕对宁大人也颇有微词,但你作为他的女儿,似乎不用为了讨好朕这么贬损他吧?”

“皇上,这怎么能是贬损?恰恰相反,这是臣妾对家父的最大褒奖。您仔细想一想,在您登基前,他在朝堂上是不是基本上横着走?就是因为他既有谋略又不要脸。而其他很多大臣,只具备这其中一样,所以自然不是他对手。也幸亏皇上英明神武天纵英才,才能让他一败涂地,但这其实和他的能力无关,只能说他当时眼睛出了问题,唉!能力再好,眼光不行,落到这个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噗”的一声,谭锋忍不住喷笑:“原来这是夸奖啊?不知这话要是传到宁大人耳朵里,他会不会气的当场吐血。”

宁溪月笑道:“皇上您也太小瞧家父了,他只会老怀甚慰,深以臣妾对他的了解为荣。”

谭锋无语地瞪着宁溪月,好半晌才摇头道:“真是不可思议,你们两个竟然是父女。朕还听说,宁大人对女儿爱若掌上明珠,你在他面前……也敢说这样话?”

“就是因为我敢在他面前说这样话,我爹才对我爱若掌珠。”宁溪月嘻嘻一笑,把脸埋在谭锋脖子里:“我爹说我这是赤子之心。”

谭锋感叹道:“这倒是,你是这样性子,你爹……虽然他此前眼光有问题,但确实是个能臣,且他对大哥,当日也是忠心耿耿,这又何尝不是赤子之心?说起来,朕如今励精图治,身边倒也的确需要这样的臣子帮扶。”

“皇上,朝堂上的事情,是不是特别多特别乱?让您忧心烦恼。”宁溪月抬起头,一向明媚的面容上难得带了点担忧。

“怎么说?”

谭锋挑眉,就听身旁女子叹息道:“我爹当初犯的那是多大过错啊?您竟然还想用他,若不是大臣们都太不省心,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谭锋:……“宁溪月你什么意思?在你眼里,朕的胸怀就这么狭隘?连一个犯错之臣都容不下?”

“不不不,皇上您别误会,臣妾并不是说您胸怀狭隘,恰恰相反,臣妾真觉得您的胸怀比大海天空还要宽广。不然那些站错队的大臣,怎么着也得有几个人头落地,有几个流放千里,但最后您还让他们都安然告老还乡。这种事,非胸怀宽广之君王,绝对做不到。至于臣妾之父,那更是皇恩浩荡。臣妾不敢妄自揣测皇上想法,但上次您调他去户部任职,对家父来说,这便是明贬暗升,所以臣妾猜度着,您可能是要用他做事,结合如今朝堂上传来的各种消息,哪怕皇上就是要用他做一把刀,也算遂了他平生志向,臣妾嘴上没有说过,心中着实感激不尽,想来家父定然也是如此。”

谭锋定定看着宁溪月,好半晌方长叹一声,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点了点,轻声道:“这种话,也只有你敢说,你怎么就这么大胆?偏偏朕知道你是一片赤诚,你啊你……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

说完闭上眼睛,沉声道:“你放心,就算朕要用宁大人做那把破局的刀,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要他事君以忠,行事不要太过张扬跋扈,朕就不会给他一个鸟尽弓藏的结局。”

宁溪月心中一跳,暗道事君以忠?行事不要太过张扬跋扈?这说的是谁?好像在之前,皇后和皇贵妃的娘家对皇上登基都出了大力,其他几位嫔妃的娘家,只要有能力,那也是倾尽全力的。没办法,他们都没有选择权力,天然就只能站在皇上这一边。所以……到底是哪家飞扬跋扈了?听说皇贵妃的娘家行事十分放肆,如今和皇后家势成水火,难道是她家?不对啊,皇上对贵妃娘娘明明宠爱有加,对皇后也是尊重的很,那又会是谁家?

“你刚刚说,朝堂上传来的各种消息,都有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谭锋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倒让宁溪月紧张起来,她觉得自己今晚失控了,怎么什么话都拿出来说呢?皇上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得意忘形,太没有自控力。

“其实也没什么……”

“欺君之罪。”

宁溪月:……

“好!皇上这可是您自己非要听的,不是臣妾后宫干政,反正咱们只是闲话家常,出了这门儿,不对,下了这床,臣妾说过什么,一概不认。”

“笨,朕要想治你的罪,你说什么都得认。行了,就当咱们闲话家常,你给朕说说。呵呵!后宫不能干政,可哪朝哪代?这后宫不是和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明着不干政,暗地里也要摆布。”

“嗯,既然皇上都明白,那臣妾也就不怕了。其实也不过是些寻常消息,大小官员们都知道的。无非海贸、北匈、税赋之类。臣妾只是有些感慨,皇上,您才二十出头啊,寻常百姓家这个年纪的小子们,大多还是愣头青呢,您却已经要为这偌大帝国殚精竭虑,压抑天性,逼迫自己成熟稳重。如今北匈虽退,可国库空虚;藩王虎视眈眈;海贸却因为触及一部分人的利益,难以推行;辽东部落众多,不好融合,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以至于沃野千里却荒无人烟,好好的白山黑水鱼米之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浪费,不能发展。百姓要休养生息,可天灾人祸就没有断过;偌大版图,百废待兴。这些担子全都压在您身上,有时候臣妾都不敢深想,想一想都觉得不寒而栗,这些担子,任何一样压在臣妾身上,大概都会把我压垮。可皇上肩负着它们,没有发疯没有放弃,平稳带着这个国家向更好的方向艰难前行。呼!都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可能真的是吧?若非天选之才,哪里能承受住这样的重重压力?”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这是宁溪月说完这番话后,谭锋心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想法。

他目光淡淡看着枕上两人缠绕在一起的乌黑发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后宫所有的女人都在仰望他,他是她们的夫君,是她们的天,她们看着他,也盯着他能够带给她们和家族的荣华富贵。却从没有人想过,他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没有人想过,他为治理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精力?他被所有女人崇拜,可真正心疼他的,除了母后之外,恐怕也只有这个单蠢的女人。这才是真正结发夫妻才会有的感情,既是知己,也是良人,一体同心,相濡以沫。

长长舒出一口气,少年天子心中忽然有了从未有过的倾谈欲望,他从仰躺翻成侧身,将宁溪月搂在怀里,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既知我有这些烦恼,可能为我出谋划策?朝堂上的臣子,包括你爹,想的都是各属集团的利益。只有朕和你,我们的利益集团就是这个家国天下。”

“皇上,后宫不得干政。”

宁溪月老实摇头,然而谭锋根本不理她这个茬儿,接着认真问道:“北匈已平,内阁三位大臣同时上书,请朕裁撤军队,削减军权。自古以来,天下太平后,重文抑武便是常态,你怎么看?”

我擦嘞!姐看过的历史知识权谋小说竟还能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宁溪月激动了,立刻将“后宫不得干政”的原则抛诸脑后:皇上明摆着要她畅所欲言,这时候要是遮遮掩掩,说不定还要惹他不高兴。管它呢,我反正只负责出谋划策,定大方向和基调的有这个变态家伙,我还怕给大夏拖了后腿怎的?

这样一想,宁溪月便立刻整理了一下思路,沉声道:“重文抑武,是太平时代巩固皇权的必要手段。然而前朝那么多血淋淋的例子告诉我们,武事靡费绝非祥兆。须知北边和西边的强邻从未灭绝过,一时太平,又焉知数十年后他们不会卷土重来?而且因为文官们没有武力,便容文官集团权力过大,这就一定是好事?我看不见得吧。”

谭锋点头道:“朕也是这么想。然而没有战争,不需保家卫国,武将曾经的忠心耿耿难免会变质,这如何破?”

宁溪月笑道:“皇上英明睿智,对人心把握炉火纯青,都快修成读心术了,难道还怕这个?”

“少贫嘴。”谭锋没好气哼了一声:“似你这么单蠢的女人,怎么能和那些老狐狸比?有数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皇上,为何不轮换呢?所谓坐大,是抱团之后的成果。只要不让兵将抱团,让士兵只知忠于国家君王,不对那些手握兵权的将军产生归属感,是不是可以一定程度控制下那些大将的野心?不但士兵可以轮换,将军们也可以啊。在边疆戍守到一定年限,便调回京城。一来可以让人享享清福,是皇恩浩荡;二来,将军手下没了大军,还有什么心思可想?至于怎么操纵文武平衡,这就要看皇上的手腕了,臣妾对您充满信心。”

谭锋:……“朕怎么听着这么不像好话呢?”

“怎么不是好话?这不是说皇上城府深沉阴险狡诈,而是说您英明神武睿智天成……”

不等说完,就听谭锋咬牙道:“所以你心里,朕就是城府深沉阴险狡诈是吧?”

宁溪月:……“皇上,咱可不带这么扣锅的啊,还能不能好好聊会儿天了?您不是逼着臣妾以死明志吧?”

“噗!你这算哪门子的以死明志?”

“不对,我用错词了,应该是自证清白。”宁溪月恼羞成怒,嘟囔着就要转身:“不聊了不聊了,好嘛,才聊这么几句,我就要以死自证清白,再聊下去,是不是就要罪犯欺君了?”

第六十一章 指点江山

“欺君怕什么?朕恕你无罪。”谭锋哈哈一笑,被宁溪月瞪了一眼,只听她悠悠道:“皇上刚刚可是说过,后宫规矩要有的,这一点您也要尊重皇后。”

“对啊。”谭锋一点头:“后宫的规矩,是皇后说了算,朕也得给她几分面子,不然她还怎么管理后宫?但欺君不欺君的,这是朕的事,朕说了算,皇后也没有置喙余地。”

宁溪月:……墙都不扶就服你,皇上,您这双标简直玩到家了。

“来来来,继续说说。”谭锋却是谈兴正浓:“对海贸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宁溪月眨巴眨巴眼睛:“皇上如果要杀我,应该不用费尽心思按什么后宫干政的罪名,对吧?”

“没错。所以你就放心大胆的说。例如你刚才提出的军权轮换制,就很好,虽然想法尚嫌幼稚,但推敲商榷后,未必不是一条可行之策。不愧是宁风起的女儿,你没有你爹爹的精明世故,但思想却往往另辟蹊径,从这点上来说,也算是另一类的天才。所以朕想听听你对海贸的意见。”

“其实这事儿用不着臣妾的意见。海贸对国家究竟是利大于害,还是害大于利,皇上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的问题在于,皇上手中的筹码,能否和那些暗中从事海贸垄断的利益集团相对抗,并且完胜。如果能胜利,海贸当然要牢牢抓在皇上和朝廷手中,不但要抓牢,还要发展。如今海外番邦年年来朝,臣妾听父亲说,远在万里之外,有好多海盗漂流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逍遥生活。未来青史,对大海的争夺控制权一定会是重中之重,但如果现在因为连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皇上的力量尚不足以和那些大家族抗衡,那便要谨慎行事。或许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未为不可。”

谭锋冷笑一声,沉着道:“连你都看得通透的道理,那些反对开海禁的臣子竟然看不到,论聪明机智,他们个个胜你百倍,偏偏在这件事上,竟是愚蠢透顶,冥顽不灵,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皇上心里明白,还用得着臣妾说?一旦朝廷开了海禁,那些暗中走私的大家族还如何牟取暴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因海贸得了巨大利益的家族,自然要在朝廷中寻找代言人。朝堂上反对开海禁的大臣越多,就说明这些家族的势力越大。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皇上要断他们的财路,他们必定会拼死反抗,所以臣妾才说,皇上在这件事上,定要谨慎小心,量力而行。我想,这件事争议了这么久,恐怕也是皇上在评估两方实力。”

“溪月,你这句话说的没错,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能让那些富商巨贾拼死反抗,可见海贸利润何等丰厚?如今国家正是着重发展经贸之际,朕岂能纵容他们附在大夏的身躯上吸血吃肉,却一毛不拔?”

“皇上。”宁溪月瞪大眼睛,谭锋这最后一句话陡然带了一丝杀气,让她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溪月,你刚刚说,朕要量力而行,这话没错。不过你也不要太高估那些大家族,在国家和朕的意志面前,他们不过是一头头养肥的猪,但凡心中还有一点家国利益,朕不介意驱使他们,互惠互利。可若是不知好歹,吸血成瘾,只知索取不懂付出,这样的肥猪,恰是最适合用来宰杀过年的,人为财死,既然他们为了财富不惜舍命相拼,朕便成全他们。”

“原来皇上心中早有决断。”宁溪月倒吸一口冷气,怔怔看着谭锋,却见他眼中杀机退去,面容柔和下来,笑着道:“怎么?害怕了?发现朕也有冷酷一面,全不似在你面前的温柔风流,所以怕了?”

“确实挺意外的。”宁溪月选择实话实说:“不过我也没有害怕,皇上是天子,天子一怒,血流成河。您本就该是狂霸酷炫拽的存在,这就是您的魄力,是这个至高无上位子的魅力所在,有什么可怕的?”

“真的不怕?”谭锋惊讶了,他刚刚其实有些后悔,不该和宁溪月谈得这么深入,让她见识到自己冷酷的一面,万一把这女人吓破胆子怎么办?或许以后她就没有这么可爱率真了。

却不料答案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似乎这女人总是会给他一些意外的惊喜,就如此时,听见自己这么问,她竟然还哈哈笑出声来,欢快道:“为什么要怕?其实皇上并没有您想的那样冷酷,不然那些站错队的臣子包括我们家,早就血流成河了。不知进退的人自寻死路,您成全他们,为这江山和百姓谋福利,这是正道,有什么可怕的?”

“你……”

谭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心中确实轻松不少。伸手在宁溪月脸上摸了摸,皇帝陛下打了个哈欠:“好了,和你说了半天话,明儿还要早朝呢,若是朕没有精神,便都是你这宠妃误国,红颜祸水啊。”

“皇上,臣妾只是贵人,离宠妃之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请不要随便扣锅,谢谢!”宁溪月没好气翻个白眼,心想若论甩锅的本事,皇上您认第二,大概没人敢认第一。

“嗯,果然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红颜祸水这种词沾不上边。”谭锋闭上眼睛,想象着宁溪月偷偷冲自己咬牙瞪眼暗挥粉拳的模样,忍不住微笑起来。

“素云,让你们小主再睡一会儿,别耽搁了给皇后请安就行。”

谭锋叫住正要去叫醒宁溪月的素云,摆摆手道:“她一向讲究早睡早起,偏偏昨晚和朕说了大半宿的话,这会儿还没睡足呢。”

“是,皇上。”素云福身行礼,心想我们小主这恩宠,大概也是宫里头一份儿了。真是,皇上对您好,但您不能恃宠而骄啊,晚上侍寝,早上也敢睡这么沉,被人知道,难免又是一番议论眼红。

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问谭锋道:“皇上想用点什么?小厨房备了各色细粥小菜和点心牛奶。”

“你们小主很喜欢牛奶啊,好像每天早上都要喝。”谭锋微微一笑:“那行,就各样都给朕上一些吧。摊上个好吃的小主,你们小厨房摆弄出来的东西想必不差。”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人摆饭。”

素云答应着下去了,须臾间和几个宫女在外厅摆好饭菜。

看着皇帝陛下孤单一人用餐,几个伺候的奴才都有些恍惚,暗道这是后宫?这是皇上?我们小主呢?我去啊她到底是长了几个胆子?皇上一个人用膳,她在屋里睡大觉。

对比奴才们的震惊,谭锋倒没有任何不悦之心,本来就是他不愿意让那女人睡眼惺忪的起身。昨晚歇得晚了,那是个能睡得,万一因为睡不足,在皇后妃嫔们面前表现不妥,徒惹麻烦,后宫可是打个呵欠都能引来一阵妖风的地方,何苦害她?

因用完早膳,也不让于得禄去传仪仗,主子奴才两个穿过御花园,自往乾坤殿行去。

天刚蒙蒙亮,御花园中已经有宫人在各处洒扫,没人发现幽长小径上如闲庭信步般的谭锋和于得禄。新雨之后,花香袭人鸟鸣阵阵,好一派明媚春光。

谭锋正欣赏的得趣之时,忽然就听不远处一声惊叫,他立刻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头。

于得禄见状会意,正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就听一个尖厉的声音没好气叫道:“嚎什么?活见鬼了不成?”

“尹……尹公公,那边……那边花圃下有……有个死人,都……都烂了。”

“死人就死人,悄悄儿埋了就是。肉都烂了,那不知道死了多长时间,还指望着能认出是谁怎么着?你在宫里也有五年了,这么点事也沉不住气,快快快,过去埋了。”

“公公,我……我不敢。”

小太监的声音都要哭了,那尹公公不耐烦道:“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如果要你的脑袋,你保准就敢了。不是我说你,这是什么地方?后宫,明白吗?死个把人算什么事儿?自己能活命就行了,以后机灵点儿……”

声音渐行渐远,于得禄偷偷觑着谭锋面色,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皇帝陛下抬脚继续前行,一面淡淡道:“这是后宫,是朕的家,朕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呵呵!多少女人盼着能进来,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可又有多少人知道?这里其实和地狱也没什么两样。”

“皇上言重了,这俗语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咱们后宫人多,意外总会有的……”

于得禄勉强笑着,想要说几句开脱的话,却见谭锋摇头道:“你不必多说,朕心里都清楚。这后宫的风气,也委实该正一正了。整日里只知道争名夺利勾心斗角,何曾为朕着想过?为这个家着想过?”

第六十二章 包藏祸心

于得禄不敢再说,谭锋也沉默下来。不知为何,宁溪月昨晚和他说话时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那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女人,虽然有时候也会率性犯傻,但大方向上把握得住,眼光通透,心思豁达,还有一颗善良柔软的强大内心。如果让她来协理六宫,说不定这腐烂之地,还能泛起几丝鲜活气。

一念及此,心中陡然生出几丝兴奋,但旋即谭锋就又摇摇头,暗道不妥,她的位份还是有些低了,而这已经是破格晋封的结果,短期内如果没有特殊理由,再无晋封之理。以贵人的身份协理后宫,徒惹风波,皇贵妃善妒,更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儿磨折于她。只是,协理六宫不妥,若是单管一处呢?

未尝不可一试。

下定决心,谭锋的步子陡然松快了些,看一眼天边初升的朝阳,他对于得禄道:“这件事暗中查一下,把结果禀报给我,不必惊动太多人。”

“是。”于得禄答应一声,心中也觉有些恼火,暗道难怪皇上不高兴,奴才就算是蝼蚁,也是一条性命。皇上殚精竭虑,为的是家国百姓,他常说那都是他的子民,同样的,后宫里这些奴才不也是他的人?就这么杀猪宰羊似得随意屠戮,也确实太不像话了。

“小主,皇上又赏赐东西下来了,说这一回只是寻常之物,不用您跪接,奴婢们就拿进来了。”

素云的声音将半梦半醒中的宁溪月唤醒,她连忙坐起来:“赏了什么?给我看看,吃得还是玩得?不会又是首饰吧?我这里的首饰总有上百件了,哪里戴的完?”

话音落,就见素云挑帘子走进来,手上捧着一个檀木小箱子,一面疑惑道:“不像是首饰,很沉重,怕没有二三十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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