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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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首盐户的声音都颤抖了,眼泪簌簌落下,忽听身后秦知府大叫道:“不许串供,那个投案的,圣驾在此,你还不过来参拜?如此藐视君王,乃是重罪。”

程启看向秦知府,冷冷道:“重罪又如何?小子家人死绝,生无可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好了。”

“你……皇上……你看他如此大胆……”

秦知府今日接连撞墙,只气得眼冒金星,连身子都颤抖了,却见程启撩开衣襟跪下,沉声道:“草民程启,拜见皇帝陛下。”

谭锋上下打量了程启几眼,面上虽不为所动,心中也惊异于对方的年龄和容貌气质,沉吟片刻,方淡淡道:“你说你是指使盐户们杀害陈亮及其仆人的凶手,可有证据?”

“启禀皇上,草民可以将昨晚安排以及用意全部复述,不知这个算不算是证据?”

“皇上,皇上,不……不是他,是我们自己做的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求皇上不要牵连无辜……”

程启亲自赶来自首,盐户们自然就知道,他先前所说什么“远走高飞”之类的话都是假的,这少年分明从一开始就心存死志,除了为父母报仇,肯定还存了替他们脱罪的心思。

“住口,是否无辜,朕自有判断。来人,带他们下去。”

“皇上……皇上”

盐户们七嘴八舌叫嚷着,但没有用,很快他们就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捂住嘴巴拖了下去,这里谭锋便看着程启,沉声道:“你为何要指使盐户们杀害陈亮及其仆人?又是如何策划了这一起谋杀案?都给朕从实招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男儿担当

程启跪在堂上,慢慢挺直胸膛,头却依然微微垂着,沉声道:“回禀皇上,陈亮和其管家为了一幅字画,杀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那些盐户皆是被我利用,才会冲动之下鲁莽行事,恳请皇上看在他们苦不堪言的份儿上,法外开恩。”

说完深深磕下头去,却听谭锋冷冷道:“陈亮杀你全家,是你亲眼所见吗?那他为何单单留下了你的性命?”

真龙天子发威,非同小可,连秦知府以及满堂衙役官差,听见这话都忍不住额头冒汗,程启却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低眉垂眼,沉着道:“案发当时,草民正随先生在外游学,并不在家中,是回来后才知此事经过。”

“既然你当时不在现场,又怎知杀你全家的是陈亮?”

谭锋声音更冷,却听程启平静道:“皇上有所不知,那陈亮先前得知我家有一副唐代吴道子的真迹后,三番两次遣人来强买,我父亲始终没答应,这事草民在家时就已知晓。只是万万没料到,那陈亮数次强买不成,竟会丧尽天良,下此狠手。”

谭锋皱了皱眉,心想这事儿有些不通。屏风后的宁溪月也自言自语道:“不对啊,如果陈亮真的心狠手辣无所顾忌到这种地步,早就该下手了,哪有强买数次不成才下手的?”

程启大概也知道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他却不肯再发一言,一时间,大堂上陷入沉默。谭锋和秦知府沉沉看着他,他就只是鼻观口口观心,表现出一副“必死之人无所畏惧”的态度。

“你全家被杀,朕也同情,只是你这报仇方法太过草率,只因陈亮数次强买不成,就一口咬定是他杀了你全家,这实在不能令人信服。朕观你昨夜行事,心思着实缜密,其中种种,不必细说,你我心知肚明。所以……你可是还有什么苦衷?不妨说出来,朕会酌情考虑。”

谭锋却又忽然放缓了语气。昨夜之事,细细思量,他觉着有些意思,又见程启年轻稳重,不由起了惜才之心。至于陈亮,如此恶贯满盈之人,死就死了,哪里值得他多问一句。

却不料程启沉默了一瞬,仍是咬紧牙关道:“启禀皇上,草民无话可说,但求速死。”

“你这人,看着精明,怎么冥顽不灵……”

于得禄明白皇帝心思,连忙在旁边帮腔,不等说完,就见谭锋摆摆手打断他,他偷偷看向对方,就见谭锋双眉紧锁,似是在思考什么,于是立刻放轻了呼吸,唯恐打断皇上思路。

大堂上再次沉默,又过了一会儿,忽然一个衙役站了出来,小声道:“回皇上,小的……小的肚子疼,要……要如厕。”

“混账东西……”

秦知府眼睛一瞪,就要骂人。谭锋看向衙役,见他竟抬头热切地看着自己,这实在不合常理,微微一想便明白了,点头道:“人有三急,罢了,你去吧。”

“多谢皇上。”衙役连忙跪下磕头,接着站起身就跑,然而却不是跑向大门外,而是往后堂侧门跑去,仿佛是要去后院。

宁溪月和张宁就坐在屏风后,哪里容得外人去看?于得禄正要阻止,就听谭锋咳嗽一声,仔细一看,皇帝微微摇了摇头,于是大内总管会意,忙也悄悄跟了出去。

这里谭锋便对秦知府道:“此案甚是复杂,朕还要仔细斟酌,先退堂吧,暂时将程启收押,不许用刑虐待。”

“啊?啊……是是是。”

秦知府脑门上又出了一层汗,暗道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案子不已经水落石出了吗?怎么皇上还说复杂?哪里复杂了?冤有头债有主,这程启没有证据胡乱杀人,判他个死刑不就完了?就算皇帝怜悯那些盐户,不想杀他们,那稍稍惩戒一下,安抚其他盐商就是,反正主谋都投案来了。

满腹狐疑却不敢质问,秦知府自家知自家事,他屁股下面还一堆屎呢。这会儿只想烧香拜佛,祈求皇上能忘了这一层,不然若因此命情报司好好查他,那他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皇上,这事处处透着诡异,那个程启既然都招供了,又存了必死之心,为何说话吞吞吐吐,不肯将实情吐露出来。”

谭锋回到后堂,宁溪月立刻跟上前去,见她喋喋不休的追问,皇帝陛下不由莞尔一笑,坐下端起茶杯,淡淡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问程启啊,话说一半藏一半几个意思?您可是天子,连句完整实话都听不到,这像话吗?”

宁溪月在谭锋对面坐下,就见皇帝陛下啜了口茶,悠悠道:“朕猜度着,那程启之所以言辞闪烁,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隐情苦衷。不过没关系,不是有个衙役站出来了吗?朕已经让于得禄跟上去,应该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哇!”宁溪月立刻星星眼:“原来一切都在皇上掌握之中。臣妾就说嘛,那衙役明明看见竖起了屏风,该知道这后面坐着人,怎么还偏偏从我这里跑出去?原来果然是有用意的。”

谭锋摸摸下巴,喃喃道:“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吗?我不这么觉着。那个程启,溪月你就不觉得眼熟?朕看他总有几分面善,只是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咦?皇上觉着他面善?”宁溪月一愣,旋即看向身旁站着东张西望的张宁:“小宁说那程启就是当日陈府门前的乞丐,臣妾还不信,可既然连皇上都觉着面善,难道真被他说中了?”

“着啊。”谭锋将茶杯放下,笑道:“你这一说,倒提醒了我,难怪朕觉着他面善,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如今想来,他的举止身形,分明和那乞丐无异。只是当日那乞丐脸上全是黑灰,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咱们又隔得远,所以朕就说,这张脸分明极为陌生,可怎么就是觉着熟悉呢。”

宁溪月张口结舌,好半晌,忽然看向张宁,喃喃道:“小宁还没看见程启,就得了这样结论……”

一边说着,便猛地将张宁拽在身边,严肃道:“小宁,你给我老实招供,你是不是半仙转世?”

张宁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及至听到前一句话,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但紧接着就听到最后一句话异峰突起,一颗心猛地从嗓子眼落回肚中,喉头仿佛有些翻涌,好嘛,这一句话,竟险些将他的血给激出来。

“姐姐别吓我,我就是乱猜的,什么半仙转世?”

张宁大口喘着气,整个人感觉都有些虚脱,就见宁溪月笑道:“个鬼灵精,乱猜能猜这么准?行了行了,去坐着吧,比我还夸张呢,就这么一会儿没吃东西,身子好像都软了。再坚持一会儿啊,等回去了,恰好那锅白糖酥饼就该蒸出来了,让你多吃两块。”

张宁静静看着宁溪月,但很快便转了目光,嘻嘻笑道:“姐姐,我多吃三块行不行?”

“皇上,看见没?来我身边才几天啊,就已经掌握了得寸进尺的精髓。”

谭锋看了她一眼,哂笑道:“你还好意思说,也不看看这都是跟谁学的,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现在知道这句话乃是至理名言了吧?”

“若这样说的话,他跟着皇上的时间也不少,合着这还有皇上一份功劳呢。”

“不不不,跟着我的时间还是短,这个功劳朕就不抢了。”

“别别别,蚊子再小也是肉,功劳再少也是功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用推辞客气。”

张宁看这两人转眼间就进入了日常恩爱模式,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心中暗道:这些日子果然得意忘形了,过去那么多年,从未有一刻这样放松过,该有的警觉性还是要保持啊,须知乐极是要生悲的。

正默默检讨自己,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抬头一看,于得禄从外面走进来,只见他进屋后,先转身吩咐小太监出去把门儿,这才来到谭锋和宁溪月面前,一面行礼一边道:“回皇上,那衙役果然是知道内情。原来这陈亮行事实在是太肆无忌惮,当日杀害程家人,虽是在夜里,他们却没有掩藏行迹,所以左邻右舍都看到了,只是没人敢出来阻止。陈亮这些年在扬州恶名远播,百姓们宁愿绕路,也不敢从他门前过,所以程家虽然凄惨无比,却也没人敢打抱不平。”

谭锋皱眉道:“果然如此,难怪那程启认定了是陈亮杀害他的家人,想必邻居们虽不敢阻止陈亮行凶,但他回来后,定是有人偷偷告诉了他实情。只是这又有什么不能启齿的?竟让他在大堂上不肯为自己分辩一句。昨夜盐户们闯进陈府杀人的事,他堪称算无遗策,既知朕有怜悯之心,为何不为自己脱罪?难道他是一心求死?可看他为人,十分冷静自持,应该没有这种冲动才对。”

于得禄竖起大拇指,由衷道:“皇上圣明,奴才佩服的五体投地。那程启可不是没办法开口呢,因为这涉及他母亲和嫂嫂的名声啊,别说在大堂上,那么多人听着,就是此时,他单独在皇上面前,这话也没办法说出口。”

第二百二十三章 情义无价

“怎么?莫非那陈亮……”

谭锋和宁溪月一听于得禄这话,心中就明白了。果然,只听大内总管继续道:“那衙役和我说,陈亮要强买那副吴道子真迹的时候,的确没有起杀心,可这事儿坏就坏在他盯上了程家,结果有一次,就看见了程家婆媳两个。那程启的容貌皇上也看到了,想来他兄长父母人才自然也不会差,他们又是书香门第,这样人家娶的媳妇,怕也是才貌双全。陈亮见了后,便魂不守舍,曾好几次在吃酒时盛赞这婆媳两个的容貌。也是那一夜合该出事,他和人饮宴后,醉醺醺的恰好就从程家路过,便闯了进去,那程家婆媳两个拼死不从,儿媳妇刚烈,眼看挣扎不过,竟用银钗刺了陈亮,这才逞得他凶性大发,酿成惨案。”

宁溪月倒吸一口冷气,而谭锋直接拍案而起,沉声道:“混账,禽兽不如的混账,这是什么地方?就逞得他如此无法无天?”

说完看向于得禄,咬牙道:“你说,扬州还有多少这样畜生不如的盐商?不,不但是盐商,不管是什么身份,还有多少这种混账?”

“皇上息怒,这个……奴才哪里知道啊。”于得禄腿一软就跪下去了,苦着脸道:“奴才想着,这扬州城怎么说也是繁华之地,如陈亮这样无法无天的,应该也不多,官府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啊。”

“你看这扬州城的官府可还有半点作为?”

谭锋大吼一声,吓得于得禄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忽听宁溪月道:“皇上,扬州城这个样子,又不是于公公祸害的,您冲他发什么火啊。您这一次下江南,所为何来?不就是为了收拾这些目无法纪的混账东西吗?如今他们可是把现成的把柄递了过来。”

说完又叹道:“这真是,无缘无故的,一家人便摊上这般灭顶之灾,难怪程启宁死不肯开口。唉!太惨了。皇上,您向来仁慈英明,应该不会杀了那孩子吧?”

“你才多大?就称呼人家为孩子。”谭锋被宁溪月几句话一开解,很快恢复平静,接着他默想了一会儿,方沉声道:“放心,法理不外乎人情,那陈亮和几个被杀的仆人,如今看来,当真是自己作死。只是这事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朕会让阮清好好调查一番,再做定夺。”

说完听宁溪月道:“这种事情,谁还能造谣怎的?倒是该好好儿查查陈亮的过往,是不是还犯过什么天怨人怒的大案,若是查出来,就查抄了他的家产,拿出一部分补偿这些人。”

谭锋道:“这个我自然晓得,不过这案子也要查一下。不说别的,只说用银钗刺了陈亮这一节,如此私密之事,怎会有人看见?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于得禄正要说话,就听宁溪月道:“民间百姓又不是朝廷官员,说话谨慎细密,有时候添油加醋也是难免的,但这样大的事,那陈亮又没有掩饰形迹,被邻居们看见不稀奇,无论是女子呼救声还是呼喝声,自然也能从中推断出一二。”

于得禄忙道:“这一节先前奴才也想到了,所以问了那衙役,还真不是邻居们添油加醋,说是那儿媳妇跑到院子的时候,陈亮过来抓人,被她用银钗刺了一下,之后就又抓回去。虽然那些人胆子小,不敢出头,但总会有人偷偷趴在墙头,或是墙角有个洞可供窥探,这也是有的。”

宁溪月道:“这就是了,可见不是夸大。这样事,没人敢诬陷的,即便有那胆大的人,一个两个就够了,难道三个四个都跟着诬陷起来?再说我看程启也是个精明人,别人若是诬陷,未必就瞒得过他,自然是悄悄走访了几户人家,大家众口一词,他才肯煽动盐户们杀陈亮,不然的话,就算他热心,将铲除恶霸视为己任,也不肯让杀害他一家人的凶手逍遥法外啊。”

谭锋沉吟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放心,陈亮的过往,朕也会命阮清严查。”

于得禄在旁边摇头叹息道:“说起来,这事儿之后还有些风波。那程家的族人们因为婆媳两个被侮辱,坚决不肯让她们入祖坟,说是有辱门风……”

不等说完,就见宁溪月拍案而起,丹凤眼都瞪圆了,咬牙叫道:“这是什么狗屁话?这么惨烈的一家子,那儿媳妇都拼死了,只是有些时候……力不如人,这也要怪到她们头上去?”

“可不是。”于得禄道:“那衙役说了,扬州百姓们私下里也是颇有微词。而那程启更是坚持要将兄嫂和父母合葬,为此不惜与族人断绝关系,最后闹到一家子都被逐出家族,这才得以合葬。”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宁溪月抚着胸口,谭锋忙上前为她顺着后背,一面轻声道:“和那些酸腐的老糊涂生什么气……”

不等说完,就见宁溪月眼泪落了下来,哽咽道:“皇上你说,这是个什么世道?我们女人到底怎么了?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托生成女人。伺候着你们男人,为你们生儿育女,含辛茹苦相夫教子,最后又落了什么下场?”

“溪月,溪月,莫生气,天下间这样的老糊涂终究是少数,你别一竿子打翻一船男人。”

皇帝陛下一看,好嘛,就因为几个害群之马,连自己都被归类到蛇鼠一窝里去了,这还了得?当下立刻就在心里转开了坏主意:敢把溪月气成这样,敢连累朕,哼!决不能轻饶。

宁溪月还在哭,程氏家族的做法,将她憋在心里近二十年从不敢吐露的话全给激了出来,历数封建男权对女性的压迫,尤其是那一面面吃人般的贞节牌坊:“女人怀孕,都要替丈夫纳个小妾,决不能委屈了他们;可男人要瘫在床上,女人就得尽心尽力伺候着,别说找男人了,多看男人一眼,都是水性杨花。女人死了,男人可以续弦,不过是清明时节烧个纸钱,做一首悼亡诗词,就会被赞有情有义,有条件的,三妻四妾都弄进门,还被赞说是齐人之福;可男人死了呢?女人要守节终生,只为了那一块贞节牌坊,甚至有那极端的,还会因此而殉葬,若真的是因为情深义重也就罢了,可多数不过是被逼的,甚至就是为了博一个刚烈名声。说到底,这不都是吃人吗?皇上,凭什么?凭什么同生为人,女人就要被这样作践……“

她这一番哭诉,只将旁边张宁的汗毛都惊得竖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宁溪月,只想着姐姐好大胆,她怎可以这样大胆?千百年来,男尊女卑都是天经地义,她还是官宦千金,怎么会在心里存了这样惊世骇俗的念头?存也就存了,你不能在别人面前说出来啊,这难道不是离经叛道?你尤其不该在他面前提起,他是谁?他是皇帝啊,从前皇帝驾崩,都要妃嫔殉葬,虽然如今不这样做了,但你当着他的面儿说这是吃人,他焉能容忍?

一面在心里惊叹,手就悄悄握成拳头,目光也变得深沉难测。却见谭锋将宁溪月搂在怀中,好声好气的哄着道:“是,这些对女人的确太不公平了。等咱们回京,朕就立刻下令,让礼部每年少颁发几块贞节牌坊,鼓励民间女子丧夫后改嫁。”

张宁:……

我是不是听错了?难道出现幻觉了?少颁发几块贞节牌坊,鼓励女子改嫁,这是从一个皇帝嘴里说出来的话?哪怕只是为了哄人,这……这也太大胆了吧?皇上,你就不怕被天下的读书人卫道士群起攻之?

实在是太过惊愕,张宁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忽一眼看到于得禄,见大内总管淡定地站在那里,不由心中大惭,暗道果然是皇上身边的人,定力非同小可。他却不知于得禄这根本就是被锻炼出来的,早些时候,大内总管那眼睛也没少往外凸。

这时宁溪月的情绪也渐渐平静,见谭锋一脸宠溺无奈地看着自己,她忍不住破涕为笑,轻声道:“皇上,臣妾刚刚造次了,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许多年,可从没说出来过,连对我爹都没说过。却不料今日竟破了功,实在是那程氏族人太过分,明明……明明那婆媳两个也是受害人……”

说到这里,珠泪又滚滚而落,就听谭锋安慰道:“对,程氏族人枉读了圣贤书,这种行事,连猪狗都不如。其实礼教虽严,但似他们这样行事的,朕也从未听说过。溪月,不是天下所有男子,都是这样无情无义的畜生。”

“皇上说的是。想当年,国子监某位大人的儿媳被掳走,救回后也是要寻死,被丈夫拦住了,也没因此就休弃她,也是夫妻恩爱,到如今儿女双全。那儿媳妇辛勤操持家务,照样得全家上下敬爱。像程氏族人这种,真是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真的?”这事宁溪月却是第一次听说:“既有这样事,怎么我不知道?”

于得禄笑道:“娘娘从前是官宦小姐,谁会把这话说去您面前啊?再者,一般摊上了这种事的人家,他也不会自己宣扬此事,所以知者甚少。奴才之所以知道,乃是因为当日救回那妇人的,乃是奴才一位老乡,今年过年的时候,他在我家吃多了酒,才不小心说漏了,却也没和我说这位大人是谁,这些年,也并没听见有风声传出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心心相印

谭锋道:“于得禄这话不是安慰你,的确这样事是有的,且大部分读书人都是这般行事。这人间虽有礼教大防,可也同样有情义无价,像程氏族人这种,终归是少数。”

宁溪月点点头,谭锋就从袖子里掏出手绢,为她擦拭眼泪,只见爱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声道:“皇上,刚刚是臣妾不对,让礼部少颁发几块贞节牌坊的事,我只当您是哄我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君无戏言,既答应了你,怎可食言?”谭锋微微一笑:“更何况,这贞节牌坊原本是奖励那些立志守节的女子,要的是对方心甘情愿。现在却变了味道,沦为家族牟利的工具,至于妇人是否情愿,竟没人在意,甚至有的人家,为了这块牌坊,就逼着儿媳或者女儿守寡一世,更有那种禽兽,杀了人后却谎称是自愿殉葬……”

说到这里,谭锋也有些动气,沉声道:“这种种乱象,朕心里清楚,只是之前事情繁多,没腾出手整理。待此次江南之事了结,将朕这心头大患去掉十之七八,回京后便着手整理。”

贞节牌坊催生出的各种畸形利益,宁溪月在现代时,从各种历史小说中就了解了一点,穿越后她有心调查一下,可惜宁大人虽然怜爱女儿,这方面的事却从来都是三缄其口,不肯吐露一字。她暗中猜度着,应该是这其中的事太过残酷,父亲生怕她听了后太受伤,万一心理被扭曲,做出什么极端事就不好了。别怀疑,以宁溪月从前在府中的地位和能力,宁风起完全有理由防患于未然。

不成想今天竟听到谭锋说要整顿这其中乱象,虽然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的一番哭诉,但最起码,也会有她一点苦劳,或许就因为心疼她,所以皇上将此事提上议程的时间加快,那也算是她为天下所有苦难女子做了一点贡献不是?这还真是令人欣慰。

宁溪月这样想着,心里陡然又觉甜蜜起来,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皇帝陛下,只觉怎么看,夫君都是天下最帅最可爱的男人。

回到后院,将这半天的所见所闻一说,果然,洛嫔等人都是怒不可遏,纷纷谴责陈亮,认为他死了当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就连元度,他最清楚陈亮的禽兽性情,此时听说了这些,也不由目瞪口呆。

众人说了一会儿,素云就来请示是否摆饭,宁溪月点头答允,知道谭锋不可能过来用膳,就留洛嫔等人中午在这里吃,忽一眼看见张宁,他在窗台上坐着,仿佛百无聊赖般向外看,脸上却难得的有些忧烦之色,因笑道:“我们小宁又有什么烦心事了?真是,你才多大啊,就这么忧国忧民的,倒像个小大人似得。“

“我在担心那个程启。”张宁跳下窗台:“姐姐,你说皇上真的会法外开恩吗?”

“你才多大?那程启怎么着也有十七八岁了吧?用得着你为他担心?真是人小鬼大。”

洛嫔忍不住笑,这里宁溪月也点头笑道:“放心,皇上可是金口玉言,程启这个情况,又十分值得同情,他一定会酌情考虑,即便小施惩戒,大概也就是打几板子意思意思,流放都不会有,实在是那个陈亮太不是东西了,这要是盐户们昨晚没动手,我都想动手。”

张宁看着宁溪月撸胳膊挽袖子露出杀气腾腾的模样,沉默半晌后摇摇头:“姐姐,你可能对自己的斤两有些误会,小弟劝你一句,凡事三思,量力而行,千万别逞强。”

宁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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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船缓缓驶离,泛起的水花很快就被抛在身后,包括两岸跪满的百姓,然而那震动天地的声音却依然在四面八方回荡着,虽不甚整齐,胜在气势宏伟。

“这下皇上不必担心千年之后,史书上对你的江南之行没有客观公正评价了,听听这些感恩恭送的声音,那可都是百姓们发自肺腑的呼声。”

宁溪月放下纱帘,转身笑吟吟看着对面的谭锋:“老实说,我都没想到你的动作会这样干脆果决,当真应了那句话,雷霆之怒,势不可挡。多少人怕是还做梦呢,醒来后就已经失去了奢靡生活,镣铐加身。”

谭锋笑道:“你只看见我势不可挡,不知道在此之前,我为此准备了多长时间。这些盐商,朕是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整治的,不过他们之间利益纠葛,和朝廷官员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不能不慎重。这一次没有陈亮,也会有别的事,他们连朕都敢欺骗,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朕早就料到他们手中必有大堆不法之事,只要将这些根节错开,稍加引导,便可将其中几个罪魁连根拔起。”

“不声不响,谋定后动。当真是高明啊!人人都只道皇上目光盯在江南那些大家族身上,却不知在您心里,盐商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这话有些偏颇,盐商虽重,多是趁势而起,没有那些大家族的深厚底蕴,要连窝端也不难,更何况朕还没连窝端,委实这一次时间也不够用。”

“那也很可以了,有了皇上明确的指示,剩下的,地方府衙慢慢来,总会慢慢肃清这些奸商,到那时,盐业便可重归国家手中。本来嘛,这是国家的命脉,原本就不该交给私人,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知经过多少官商勾结,这盐业表面上还是国家的,但实际早就落入那些大盐商手中。这些人坐拥重权暴利,不想着为国家百姓出点力气,倒是想尽办法挖国家墙角,为自己谋私,更不用提他们对盐户敲骨吸髓般的盘剥,真真是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有了程启和盐户们杀陈亮的事做引,龙颜大怒的谭锋没给盐商们反应时间。将盐户和程启全部无罪释放,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秦知府被罢官抄家,接着情报司和御林军四处张贴告示,让从前被盐商欺压过的百姓前往鸣冤。

告御状啊,一百年也未必能碰上一回,这次让扬州城百姓赶上了,而且有了皇帝先前的态度做铺垫,不必害怕盐商们日后报复,当下谁不踊跃?

就连那些没被欺压过的百姓,此时都恨不能也踅摸点什么事去过把瘾,只是仔细想想,不过是些被盐商手下家丁揍几下踢几脚的小事,压根儿没法和那些家破人亡的比,再说,拿这种事去告御状,说不定这一状就把自己告到了监狱里去,这种热闹还是不要凑的好。

宁溪月也是在此时才知道情报司的能量:百姓鸣冤,情报司就联合本地分部,立刻展开彻查,往往不到半日,便能查明好几起案子。接下来就是皇帝亲判,抄没家产这一条是必不可少的,也由他们和御林军一起包圆了,合着这两个单位联合在一起,比历史上声名赫赫的锦衣卫还高效。

如此一连几天,扬州城的大盐商悉数落网,只剩下素日里还算诚信经营的几只小虾米,却也都是惴惴不安,生怕哪一天家里就要接待官差上门。

惊恐之下,甚至有人跑去知府衙门投案自首,结果一问,就是在某年某月因为着急上火踢了盐户或者百姓两脚,再或者对美貌女子调笑几句,气得谭锋险些命人将这几个鼠辈一路踹回家。

不过是短短数天,扬州城风云巨变,当真应了那句话: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两岸百姓终于被抛在身后。宁溪月将目光收回,静静看着谭锋,如此看了一会儿,倒让皇帝陛下有些不自在,因小心道:“怎么了?溪月可是觉着朕此次太过凶狠严苛?”

“不是啊。”宁溪月摇摇头,目光如水波般温柔,轻声道:“这一次十几颗大好人头落地,臣妾知道,定会有许多人以为皇上手段未免残忍了些,甚至有人会觉着您就是看中了盐商们的家产,这是杀肥羊呢。他们却不想想,这些大盐商攫取了多少国家百姓的利益据为己有,也不想想他们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臣妾深深感佩赞叹皇上此次所作所为。自古以来,就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又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是凭什么?天理循环,难道不该是善恶各有报么?如今皇上凭借您的智慧,精心谋划,还了扬州城一个朗朗乾坤。或许将来,阴霾终究还是会满布天空,可最起码,在此时此刻,甚至之后几年里,百姓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过许多,那些诚信仁义的商人,也会一跃而起,臣妾深以为幸。”

“你啊……”谭锋摇头笑笑,接着就没了下文。他看得出来,这一番话,是宁溪月发自肺腑的,若自己再说什么“拍马屁”的笑谈,未免太不尊重她。

第二百二十五章 伪君子最可恨

沉默了一会儿,谭锋方拉着宁溪月的手感叹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溪月,你能这样理解朕,朕已经心满意足。又何惧史笔如刀,颠倒黑白?”

“史笔如刀不假,可是要颠倒黑白也难。千万百姓的口口相传,同样源远流长。皇上,历史也不一定都是由这些既得利益者所左右,百姓心中也都有杆秤的。”

“说得好!朕之所作所为,无愧于天地百姓,纵然不能流芳百世,可天地百姓知道朕做了什么,它们自有判断。”

谭锋重重点头,接着站起身,负手看向纱窗外,傲然道:“接下来,便是杭州,那些大家族,怕是已经严阵以待了。还有庆王禄王,这一次他们倒沉得住气。”

宁溪月:…… 这世间最尊贵的少年天子,胸有丘壑意气风发,还有什么能够抵挡他降下的雷霆之怒?自己刚刚还担心安慰呢,看皇上这样子,根本用不着嘛。

“咦?今天张宁怎么没过来?这些日子,他就跟只尾巴似得,一直不离你身前身后。”

有宫女上了几样点心,谭锋就再次坐下,拈起一块枣糕喂给宁溪月,忽然又想起张宁,因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两日他都不怎么跟着我,一直是和程启在一起,这一大一小倒是十分投缘。”宁溪月微笑,接着又正色道:“皇上这一次定要将程启带在身边,不知是为了什么?”

“朕和他谈过话,觉着这少年是个十分难得的可造之材。思维缜密恩怨分明,若带回京好好教导,将来说不定就是朕的左膀右臂。”

“皇上竟然存了这样心思?”

宁溪月惊讶了,就见谭锋笑道:“只许你对张宁有一念之仁,就不许朕也收个学生?朕最看重程启的,是他经历过家中变故,对百姓们有天然一份同情,将来无论是牧守一方,还是在朝中登阁拜相,必会事事以百姓为先。朝廷和百姓,需要这样的人才。”

“可见皇上是真心看重他了,这就是简在帝心特旨提拔啊!”宁溪月惊叹,却见谭锋笑道:“简在帝心没错,特旨提拔肯定是没有的,他还不满十八岁,将来科举的路子长着呢,说不定几年后,大夏就又会出现一位年轻状元。”

“您是不是有些自信过头了?他十七岁了,连秀才都不是,您就想到年轻状元上去了?多少十二三岁就做了秀才的神童,还不敢这样说呢。”

“那是因为他之前没参加过科举。他的老师是当世大儒,奉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又爱其才华,生怕他为读书所误,所以这些年都是带着他四处游历,边走边学。今年回家,原本就是要准备参加科考,却不料遭逢这样变故,也便耽搁了。待他收拾了心情,重新发奋,科举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外面小太监禀报道:“皇上,程公子和小张少爷来了。”

“果然是在一起。”谭锋和宁溪月相视一笑,一面道:“叫他们进来。”

须臾间,一大一小走进来,行礼参拜完比,谭锋便指着桌上点心,对程启道:“不用问,定是小宁这馋猫鼻子尖,闻着了点心香气,这才拖着你过来蹭吃的,朕说的对不对?”

宁溪月也笑道:“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好啊?合着我这姐姐才当了几天,就被哥哥截胡了?”

程启忙笑道:“小宁说我对他曾有一饭之恩,只是我委实记不得了。这些年游历四方,除了过年,我甚少在扬州城里,也不知道是哪一次助了他,说起来,倒是我和他的缘分。”

宁溪月笑道:“从这一句话,就可知道你是个善良孩子,平日里定是助人无数,以至于这点善举,你倒记不住了。”

“不敢当,只是那会儿学生身上还算宽绰,所以遇到需要一口饭的,便会帮一把。不过举手之劳,我以助人而乐,他因帮助而活,何乐而不为?”

宁溪月看了谭锋一眼,心想这就自称学生了,也是,真正的天子门生啊,这是多大的荣耀?想来那程家父母魂魄有知,也能含笑九泉。只是你明明也不比人家大多少,竟然就以老师自居,该不会是自以为得意,所以才执意要收这个天才学生吧。

一面想着,就见谭锋笑着问道:“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学生无事,只是小宁嚷着饿了,又说要来问娘娘下一站在哪里停泊,所以才过来。”

“下一站咱们直接去杭州,中途不做停留了。”谭锋说完,就拿起茶杯喝了口,忽听门外小太监又禀报道:皇上,阮大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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