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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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又停顿了下,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孽缘——

霍阎王是上心了,人家可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像是上辈子霍显挖了他祖坟,这辈子上赶着来做牛做马。

啧。

历封决一愣:“玩玩?”

白初敛怎么想都觉得不像,只好“嗤”了声轻道:“谁知道,这些狗东西,没得仗打闲得慌,越发不像话了。”

这说的是白毅,还是霍显,就不得而知了。

短暂的对话结束,历封决不再提问,拦着白初敛的肩膀叫他干脆躺在自己的腿上,伸手替他按摩太阳穴……看他紧皱的眉头逐渐放松,呼吸平稳,竟是睡了。

男人垂眼看他安然的睡颜片刻,指尖在其因为躺下领口垂落,不慎露出的颈部一处红痕扫过,停顿了下。

片刻,才缓缓抬起头,嗓音低沉吩咐司机,将车环城绕几圈,不着急开回帅府。

……

与此同时,血气方刚,带着一脑袋疑问的两位军爷,已经把车停在了距离帅府隔一条街的“徐记裁缝铺”门前。

霍显大刀阔斧,踢着正步迈入裁缝铺,一眼就看见上午才见那黑发年轻人,这会儿正坐在轮椅上,拿着块抹布,认认真真地擦洗一口看似上了年头的四方形青铜盆。

青铜盆上描绘着形象生动的浮雕,霍显一眼扫过去就看见几个形象的小人在爬一座扎满利器的山;对面,是如岩浆的池里,有些人在高高地伸手挣扎……

是十八层地狱。

青铜盆正面,用古字体书写八字:前世缘孽,不如忘却。

“私藏青铜器犯法。”霍显道。

“祖传的,”徐书烟笑了笑,“猜到你们会来,没想到来得那么早。”

霍显:“早来和晚来有什么区别?”

有啊,某人早上才说,天塌下来也不求我。

徐书烟旦笑不语。

白毅站在两人身后,盯着那口青铜盆眉头越皱越紧,想了想,忽然开口问:“干爹说,他曾经在这口鼎里看见了一些东西,也改变了一些东西……这鼎里,是真的只出现有缘人么?”

如果他白毅和白初敛,是上辈子缘定的有缘人……那历封决,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白毅的疑问。

谁知话语一出,那原本埋头擦鼎的人抬起头来了,他扫了眼面前的两位身着戎装,气势逼人的军爷,明亮的瞳眸之中有温和的笑意。

“并非如此,这位小副官,谁看了故事,那便只是他一人的视角罢了,并非这样一眼,便望见所有的光暗面……这前世今生盆若有这样的能耐,便也不会一朝落入我这般不务正业,手艺不合格的匠人手上。”

白毅面无表情,不明所以,徐记裁缝铺还算有名,都说徐掌柜心灵手巧,素手织衣似银河,怎么就“手艺不合格”了?

殊不知,徐书烟所谓“匠人”。并非他以为那般。

而此时,简单地回答了问题,黑发年轻人目光又挪到了白小副官旁边那沉默的男人身上,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清晰了些,他看着他的眼缓缓道——

“更何况,你须知,哪怕是月下老人着手牵红线,大概也会有打瞌睡的时候。”

☆、第43章

霍显知道自己大概是非要求这小小的裁缝不可了, 从他般明示,暗示里。他读出了一些东西——

比如姬廉月如今如此对他, 恐怕是某一辈子和他霍显有了点儿不共戴天的仇恨。

霍显想知道那是什么,虽然是个唯物主义, 但是当□□和子弹靠不住的时候, 他也选择求神拜佛……

能解决问题就行。

途径不重要。

霍阎王表示想看看那前世今生盆,没想到却被拒绝了,他以为是这裁缝铺的小老板不识好歹还记仇,当场拍出了腰间别的枪——谁知道后者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模样,笑着说,前世今生盆只能看一次,他们两的那根红线牵的故事, 已经叫人看过了。

除了霍显, 还能有谁呢?

红线那头牵的不过只有一个姬廉月罢了。

他来看了前世今生盆?为什么?

“大概是觉得, 霍护军一片痴心,这般作为哪怕是一条狗都要感动得认主了, 他还是对你百般厌恶, 铁石心肠,所以实在不得已就来看了一眼。”徐书烟体贴地说。

霍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凉凉道:“谢谢, 还真是会安慰人呐, 徐老板。”

徐书烟点点头:“看完之后他就一脸豁然地走了, 从此铁石心肠得理直气壮。”

霍显:“……”

霍显:“他看着什么了?”

徐书烟耸耸肩:“那些东西只有姬公子一人见着了, 霍护军若是实在想知道, 不如亲自前去问他。”

霍显见问题好像又回到了原点,颇为无奈。

白毅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猜到了他会碰钉,两人往外走的时候,路过门槛,他还忍不住嘲笑他:“别人早上就让你客气点,你自己不听的。”

“你便是用这种讨人厌的法子入了大帅的青眼么?”霍显不批准白毅嘲笑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也什么都没见到……我就不信你自己陪我走一趟而已!”

白毅回过头看了眼徐书烟,他已经低着头,伺候什么宝贝似的伺候那口青铜盆了……

并不知道所谓的前世今生是真的只能看一遍,还是徐书烟在给霍显使小绊子。

白毅收回目光:“我只是改变了主意而已。”

他想了想又道:“管前辈子如何呢,这辈子他在我身边便是。”

徐书烟像是听见了,擦拭青铜盆动作一顿,抬起头冲白毅笑了笑……后者板着脸跟他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霍显酸得牙都倒了,骂了句脏话说,你装什么逼呢!

……

霍显离开了裁缝铺便去了春风园,也不知道是不是徐书烟通风报信,姬廉月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

而霍阎王向来不是个喜欢绕弯弯的人,他找到了姬廉月,坦然想知道他在那口前世今生盆里看到了什么……

虽然早有准备,提起那件事,姬廉月还是脸上有些许的放空,沉默了许久,笑了笑,倒了杯茶,推给霍显:“霍护军今日来了戏院,觉得那出《锦衣囚》如何?”

霍显一脸懵逼。

他来这坐着,只是为了看看姬廉月,当然如果能说说话哪怕是挨骂也是问题不大的……

别的,一律没入脑子。

他的脑子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刀光 剑影,喊打喊杀;另一部分给了姬廉月。

风花雪月的概念概是没有的,白初敛有时候恨极了笑话他,如果不是有了姬廉月,他都要以为他准备打一辈子光棍。

这种人,必然不可能好好听戏。

但是眼下被姬廉月这么一问,他就感觉问题不大对头,他努力回想起《锦衣囚》都他妈说了什么,却只想起一个被逼死的公主和一个冷血薄情的将军,再加上这戏曲的名字也不太吉利……

茶杯“啪”地一声被生生捏碎,隔着桌案,霍显猛地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姬廉月。

后者笑了笑,取出了戏剧原本,上面洋洋洒洒数千字,霍显认得出,皆是他的笔记。

霍显认得字,但是当他看见《锦衣囚》戏本第一行字“净朝,观月十七年,冬”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他恨不得自己从未识字……

姬廉月将东西交给霍显后便离开了。

茶室外下起了绵绵细雨。

撑开放在茶室门外的那把油纸伞,姬廉月回头看了看身后,茶室内安静得如同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而那个人说话总是扯着嗓门,呼吸声音好像也很大要比人家吸气多一般——

他从未如此安静过。

深色瞳眸之中有复杂的情绪浮起,姬廉月想起人终究不是泥塑做成无心亦无念,更何况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待他好时,他做不到丝毫不动摇。

恨透了所谓前世今生,就好像人一出生,所有的经历和遭遇早已成文记载在了司命星君的命薄上,而人如蝼蚁,任其摆弄。

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推门进去,告诉那个人算了,我们也许可以试试在一起——

但是摸一摸胸膛,心脏的跳动却平和缓慢。

就像是思想和灵魂被撕扯开来了。

垂下眼,姬廉月抬脚步入雨幕中……不一会儿,又有拎着药箱的戏园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敲开了茶室的门。

……

《锦衣囚》说的是一个任性公主和铁血将军的故事。

其独特点在于,公主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当今圣上宠妃生下的一名皇子。

只是宠妃本就无心朝廷斗争,只求儿子平安健康长大,所以在那个当时还没有皇嫡长子的时候,她不得不将自己生的是个儿子的实情隐瞒下来——

从此皇家有了长公主,却无庶长子。

直至十年后,嫡长子诞生且安然过了周岁,妃子自愿请罪长跪佛塔,恢复了儿子男儿的身份,只是这时候,儿子已经养成了诸多女儿家的习惯,成功打入上京贵妇圈不提,他爱洁,厌武,好女红,以及好男色。

一场灾难,从其恢复男儿生,还坚持穿宫裙,皇帝拿他毫无办法的第五年说起,那一年,新科武状元入京,女装皇子靠在沿街酒楼,惊鸿一瞥,惊为天人,非君不可。

皇长子要尚驸马。

何等好笑,新科武状元,武功盖世,英俊非凡,前途光明……眼瞧着就要入了兵部,替朝廷效力,将来点将封侯,又怎肯屈居驸马之位,做一个困于上京的囚鸟?

皇帝也是明君,刚开始对这提议毫不犹豫一口拒接,却架不住曾经捧在手心百般宠爱的“女儿”撒泼打滚,再考虑过去十年的亏欠,如今更是除了皇位,他想要天上的星星,当老子的也硬要给他摘下来。

公主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将新科状元郎硬尚了驸马,上京人提及此事,无一不讥笑嘲讽,又心疼驸马爷一朝上天,一朝便 入了地狱。

两人被强行绑在一起后,公主对驸马千依百顺,硬要强娶强嫁,却成了他对他做过的唯一一件违背他意愿的事。

驸马在兵部领了闲职,雄才大略不得施展。

公主伏低做小,自知有愧于他……哪怕驸马爷从未有过好脸色也不与他同房也睁只眼,闭只眼,守着一个“正妻”名头空熬几年,竟然也逐渐习惯。

直到几年后,驸马终于因为机缘巧合有了带兵出战的机会,这一出去如放飞苍穹的雄鹰终得展翅高飞,其屡战屡胜,很快的,整个净朝都是驸马爷是战神的传说。

远在上京的公主喜不自胜,只是每日除却周璇上京贵妇圈替丈夫打点一切关系,杜绝一切流言蜚语……剩下的便是安心祈祷他平安归来。

后来,大概是二年后的后来。

驸马爷终于得胜归京,人们都道无论如何皇帝也不会再让他官复原职回到那闲职的位置上,有能力的人总会熬出头的……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成为了本朝立朝以来,第一个封了将军的驸马爷。

一时间,风光无俩。

再归来时,公主却发现,他身边多了个女娇娥——

细细打听才知,原来那女人是仿古代“木兰从军”,替父从军,几番战场出生入死,成了他夫君身边的手足至交,至被揭穿身份,两人心生爱慕之情,从兄弟手足变了质。

他本来就是喜欢女人的,大概。

而他那样的男人,自然是舍不得自己的女人受委屈,某次征战归来,她替他挡了一刀,毁了左脸又瞎了一只眼后,他人尚未归来,便一封长信,请皇帝恩准,求娶此女为平妻。

从此与公主平起平坐,享同礼遇,八抬大轿正门迎娶。

此时他已为镇远大将军,为国之良将。皇帝犯难至极,进退不知何度。

却在这时,皇帝收到了来自他儿子的一封《放夫书》,他这无论是当女儿还是当儿子始终不争不抢,当着父皇小棉袄的儿子,在最后关头替他做了决定,成全了整个净朝,也成全了他的驸马。

驸马远在京外便得了消息,意外的是,他却不如众人、甚至他自己以为的那般欢喜,扣下了所谓的《放夫书》,他快马加鞭连日赶回上京。

却亲眼看到他身着盛装宫装,饮下毒鸩,倒在他怀中咽气。

刚烈如他,隐忍数年,却自持天之骄子,不堪受辱,如过硬长枝,一折既断。

他用给自己的任性增添了惊天地的一个句号。

报复了他的狠心自私,要他日日夜夜寝食难安。

《锦衣囚》就此结束,他一生困于锦衣玉食,富华其外,前半生却从出生开始就被摆弄着走上了一个不一样的道路。

后半生,又自己亲手选择了错误的人,酿造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

屋外一声惊雷,电闪雷鸣后,暴雨落下。

霍显合上戏本,心中剧震,满心荒芜。

戏文中,公主从容饮下毒鸠一幕如与上午戏台上他一般,从容而决绝,如凤凰泣血,那红色的宫装染红了上京的苍穹。

霍显猛地离起,拉开门,顶着暴雨向着姬廉月的住院走去——

他只想告诉他,若能有机会让他还了这上辈子的债,此生绝不相负。

☆、第44章

净朝,观月十七年, 冬。

“云安公主贵, 出嫁五侯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

这一天, 是净朝的大喜日子。

皇长子要尚驸马。

街头巷尾孩童奔走咏唱《云安公主下降奉诏作催妆诗》,百姓夹道而立,皆是伸长了脖子, 等着看今日“新娘子”坐着花轿, 打从延安街主道而过。

如今天下太平, 除边关有倭寇宵小, 内陆却算得上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依街而立百姓, 各个收拾得干干净净, 面色红润带着喜气。

“新娘子呢?”

“这便从宫中抬出来了——”

“抬到哪里去呢?王爷府么?那不就成新科武状元爷入赘了?”

“哪能呢, 是长公……皇长子下降,王爷府旁新建了个驸马府的。”

百姓七嘴八舌,之所以有这般疑虑,是因为大家心知肚明, 花轿里坐着的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而是货真价实的男子——

当今圣上的庶皇长子姬廉月,自小被当公主培养长大, 直至十岁那年, 皇后娘娘诞下太子周岁, 当初的皇贵妃才揭露这惊天动地的事实:原来长公主并不是长公主,而是皇长子。

这天大的乌龙!

任自认为见过无数腥风血雨的当今圣上,面对自己这当眼珠子似的养大,明眸善睐,国色天香,粉雕玉琢的长公主居然是个带把的事实,也陷入了无限的沉思。

养了十年的女儿如今告诉他是个儿子。

考虑到过去十年,这儿子穿宫装,着红裙,画柳眉,习女红,隐忍沉默,明明天资聪慧却因被当做女儿身,不读《四书五经》只读《女戒》,直到太子诞生满周岁,才一朝揭露真相——

不争不抢不求的乖顺姿态,让当今圣上于欺君之罪惊怒之上的,更是无尽的愧疚,找了个轻飘飘的罪名罚了他的生母,从此这皇长子更是越发宝贝起来,吃穿用度,也只按制比太子差一点点而已。

然而当爹的勉强接受了“女儿是儿子”的设定,当了十年女娇娥的姬廉月自己却没有接受——

他依然爱胭脂水粉,金银玉钗,大红宫制宫装群,还有和后宫贵女姐妹们凑在一起聊聊后宫八卦。

哦,还有。

五岁那年被定国侯府嫡女顾月娥拉扯着一块儿偷看参加皇家宴会外男开始,他的性取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仅爱裙子,他还爱男人。

姬廉月初恢复身份,起初,以顾月娥为首以往那些女伴还有些难以直视,毕竟考虑男女有别,那可是小娘子见了外男都要回避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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