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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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脖子上的齿印虽已淡去,但你是被他咬过的吧。再被他多喂点他的血,你迟早会被同化成我们的。”

少女揉着脖子,惊魂未定地瞪大她那双一无所知的眼睛。

蓝恬心里涌起一阵快意,她的解惑绝非出于善意,是为了报复。

“我口中的‘他’,指的是你身边的那个男人,他是和我一样,以人血为食的怪物……唔,不过比起害死的人,他应该比我多得多了。”

“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去他的仓库看看好了。还记得吧?那个我跟你有过一面之缘的地方。”

——睡不着的晚上,楼下的手电筒光,阴森的车队仓库,与尤谙重逢的那一夜……

——说出自己是来这里“约.炮”的漂亮女人。

电光火石间,面前的疯女人和那个婀娜的形象在霍免的脑子里重合到了一起。

※、31、浑浊

女人对霍免说了很多话,听的时候,她的脑子是放空的。

——像是什么都听进去了,又什么都没有听懂。

回到影院的那条路,灯光昏暗,霍免失魂落魄地垂眸看了眼自己的食指。上面残留的温度已经消失,手指摩挲,只觉得胆战心惊的冷。

她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喜欢着尤谙。这份砰砰跳动的心意还没捂热,就被一盆凉水浇熄了。

可笑她始终把他当成无处可去、执念未散的鬼魂,却不是的。

那他这些天徘徊在自己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女人的话虽然能解释许多她一直以来的困惑,但她口中的“吸血鬼”,真的是尤谙吗?

霍免心中生出诸多揣测,杂七杂八的想法堆在脑子里,乱透了。

——她漂亮文静又乖巧的七岁小尤谙,擅长画画、喜欢睡觉,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和她一起玩……这其中,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

影院的大屏幕持续地放映着色调明亮的影片,霍免在轻快的背景乐中,心事重重地走向座位。

她看到了一个状态反常的尤谙。

高大的个子别扭地蜷在角落,他双目紧闭,额头上冒出津津的汗,唇色惨白得吓人。

“你怎么了?”霍免倒抽一口冷气,脚步不再迟疑地朝他那儿迈去。

听到她的声音,他撑开眼皮,努力地抬了抬手;她见他摇摇晃晃,随时就要倒下,连忙伸手去扶。

他的额头贴进了她的掌心,触感像是一块正在融化的冰。霍免用了力气,想要将尤谙扶起来,可是他的身体太沉了……坠入她怀里,便铁了心要将她一起死死往下拽去。

“尤谙?”霍免试探他是否清醒。

他的唇动了动,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难受。”

不论语调还是模样,都是实打实的弱小的,需要照顾的;他总是喜爱地展现出非常依赖她的样子,像极一朵根茎细弱的小花,如果她要将他推开,毫无疑问他会凋零的。

“忽然生病了吗?怎么会这样啊……”霍免慌了神,不久前刚刚得知的危险信号,被她尽数抛到了脑后。

尤谙箍住霍免的手,指尖顺着她的手腕一寸一寸地往上爬,沉沉的身体好似浸过了水。她惊呼一声,没有抓稳,压着他倒向地板。

光熄灭了。

她的眼睛被一只手覆住。

他伸长了手臂。

黑暗中滋长出湿热的甜香,与他的手一起,宛如藤蔓,紧紧缠住了她的背脊;再往下压,它击溃她强撑着的膝盖,说服她,直至她彻底被黑色拥入怀中。

霍免仰着脖子,尽力咽下一口口水。

脖颈处泛起密密麻麻的潮,他的舌不知什么时候舔了上来,牙齿抵在脆弱的皮肤外部,或许下一秒就会要了她的命。

“乖巧”这样的属性,总是惹人怜爱的。

可是“危险”这个词,不自觉让人屏住呼吸,越害怕,就越是被吸引。

※、32、算计

霍免没有任何动作。

染上雾气的眸是微微呆滞的,她宛如一只被蛊惑的、踩进陷阱的羔羊,深陷于一片迷惘之中。

她急需外界给出一个否定的回应将自己救起。

可惜,他尖利的牙齿刺破了她颈部的皮。

叫醒她的,是疼痛。

脑海中似能勾勒出血管绷紧断裂的画面,喉咙口像被猝然勒住,霍免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生存的本能叫她用尽全力地一挣。

万幸,醒过来的,不仅是她。

缠在她身上的力量,在这声惊扰之后,抖抖索索地落下。

尤谙很轻易地被霍免推开了。

他撑着手臂,从地板坐起,苍白皮肤、漆黑眼眸,唇边一抹水红是从她身上汲取的颜色。

肮脏邪恶的吸血鬼,不可否认,他貌美得惊人。

霍免仓惶地离开。

尤谙在边上提醒了她一句“书包”,语气淡得辨不出情绪。

她拽起自己的书包,一口气逃到影院门口。

脖子一阵紧巴巴的疼,霍免不敢去细看到底伤得多重。

洁白的布鞋差点踩进门外的水洼中,她抬眼看了看外面天空。

天仍未放晴,在这样的阴雨天气里,他是行动自如的;于是不再多想,她快步奔向人多的地方。

惊雷过后,雨势渐大。

霍免搭上公交车,隔着雨珠斑驳的车窗回头一望,花花绿绿交错着的伞沿之外……

尤谙没有跟上来。

影院清洁房内。蓝恬饱餐一顿,正在收拾被她吸干的那具尸首。

门是她提前锁好的,此刻“吱呀”一声,被人由外生生推了进来。蓝恬应声望去,锁还卡在门上。

不用说她也猜到来人是谁了。

男人抱着手臂,立在门边,目光扫过一地的狼藉。

“你、早发现我了?”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有些抖。

他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蓝恬努力说服自己——现在她已经没必要怕他;可是,他光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她便没法冷静下来。

“那为什么不阻止我?!她对你很重要不是吗?”

蓝恬的嗓音愈发尖细,却依旧挑不起对方的怒气。

他盯着那张无表情的脸,平静得诡异。

“我想过了,她总归是要知道的。”

蓝恬顿时感觉自己吞了一只苍蝇。

她的本意是要给他添堵,没想到反而被他设计,倒像是帮他作嫁纱了。

“你不怕她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以后,会离开你吗?”她心里想,其实她应该说得更难听点——你认为那个小姑娘,能接受一个以人类为食的怪物吗?

直到这一句,男人的游刃有余才终于出现了破绽。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回答。

赌注是霍免,尤谙远没有他所表现出的那样淡然。

他是极有私心的,不知不觉,他开始不满足于现状,想在霍免身上贪图更多;于是压上手中的筹码,去博更高的奖池。

就算这一赌是冒着大风险的,但冲着他梦寐以求的奖品,也值得一试,不是吗?

微微出了神,蓝恬恼羞成怒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显然,她对他“不知道”的回答很不满意。

“既然我的‘告密’无法对你造成影响,如今你来找我,是在奚落我?”

“我是来劝你处理得快一点。”

尤谙挽起袖子,视线对上她:“你太不熟练了,电影还有十分钟散场。”

蓝恬早知他是什么性格,不然可能还会被他的出手相助稍稍感动一下——他不过是怕她暴露了,牵连到自己吧。

这么精于算计,被他爱上的人类,真是倒霉。

虽说心里不看好他们,但那些不过是蓝恬的腹诽,得罪尤谙是没有好处的。

瞥见尤谙的侧脸,她皱了皱眉,随口问了一句:“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吃了人类食物?”

“嗯。”

想起之前自己吐得昏天黑地的岁月,蓝恬喉头泛酸地感叹道:“那该有多难吃啊……”

尤谙笑笑,回她:“甘之如饴。”

——那她大概就知道,他是为什么吃的人类食物了。

蓝恬忍了忍,把“这成语被你用得真恶心”给憋了回去。

※、33、选择

当晚,霍免做了个梦。

梦里她躺在狭小的清洁房里,黑色的雨水由天花板淌下,滴答答落到她的脸上。

身体无法动弹,她丧失了呼吸的能力。

暗中有一抹若远若近的甜香。

美味的、腐烂的果子,霍免如是想。

静静感受,那股味道猝地逼近;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果子爆裂开来。

脖颈处一阵皮肉揪紧的疼痛,她听到耳边传来那人嘶嘶的抽气声;然后她皮肤下的血管,也如同烂熟的果肉,轻轻巧巧地被人挑破了表皮……丰沛的汁水涌了出来。

——疼啊,疼啊。

“你脖子上的齿印虽已淡去,但你是被他咬过的吧。再被他多喂点他的血,你迟早会被同化成我们的。”脑中响起女人略带戏谑的声音。

——为什么呢,尤谙!

这两个字仿佛是点亮黑暗的开关。

眼前笼罩的黑雾一下子抽离,清洁房天花板上的灯,光芒大作。

她眼里流出泪水,或许是因为刺目的光线,恢复了气力的手一把抱住伏在自己脖颈旁的脑袋。

它从她的血肉模糊中剥离开,未来得及多想,霍免凶狠地扑身上前,咬住它的脖子……尝到一口,熟悉的甜香。

夏日清爽的西瓜汁;一个被窝,他带着寒气的拥抱;玩游戏,他笨手笨脚又困惑的时刻;画笔在纸上飞舞,他察觉到视线,顿笔,看向她的方向。

熟悉的甜香。

霍免从梦中惊醒。

胸口像是被人剖开,她用力地吸气,一时无法调整紊乱的呼吸,那口气怎么都顺不到底。

良久,气息终于平缓;她摸向额头,一手的虚汗。

脖子疼得厉害。

创可贴被汗液浸湿,霍免开灯下床,随手撕下了它,丢到垃圾桶。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不太好。霍免洗了把脸,撩开头发,看向脖子上的齿痕。

痛更多的是心理作用,其实只是皮肉伤。

指腹按住伤口上形状怪异的牙印,霍免皱起眉头——她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被吸血鬼咬死;她不应该,困惑他为什么没有咬得更重一点,到了这个时候,仍旧不知死活地想为他开脱。

他是坏的,总归是坏的,不是吗?

走回床铺,霍免下意识地看了眼锁死的窗户,又看了看被她用杂物堵住的床底。

——嗯,他没有回来。

连下了三天的雨,第四天出了特别大的太阳。

午休时霍免决定翘掉下午的课,顶着烈日,她坐上了去车队的公交。

一路上,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与行人,霍免好像想了很多事,也像是什么都没想。

她算是那种记忆力不好的人,又非常的懒散;不知怎么的,这几天频繁地在想儿时的事、关于尤谙的细枝末节,这样的回忆杀显然是不适合她的,想着想着感觉脑子都要爆炸。

其中一件小事,给霍免从旮沓角的记忆里翻了出来。

——她妈买菜时碰见尤谙妈妈,看见尤谙家有了二胎;问起尤谙,尤谙妈妈说着不知道,牵着小孩匆忙走了。

霍免想啊想,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

她觉得自己得去见尤谙一面,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她也欠他了这一回。

公车停下,车队到了。

长舒一口气,霍免下了车。

※、34、混蛋

废弃的车队宿舍在正午的日头下被晒得有些失焦。

一路行至仓库, 霍免摸摸脑门儿, 不知何时发了一头的虚汗。

冷气从仓库门下的窄缝中泄出,大大的铁门背后, 仿佛是一个尘封的冰库。

霍免这样想着,原地跺了跺脚, 试图让自己找回一点底气。

——要面对的,不过是尤谙。

她压抑住不安的情绪,上前扣了扣门。

门没有锁,轻扣之下,锁头松动。

老旧的铁门上有一块红色的锈迹,像极一道伤口,疤痕不平地溃烂至门把处。

脑中怪诞的联想挥之不去, 霍免盯着把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能再找借口逃避了。

手握住门把,凹凸的锈迹带来奇怪的触感,有碎屑簌簌地落下;霍免并未低头去看, 屏息拉开了仓库的大门。

内里的空间大得骇人, 有人提前为她点上了一排的灯。

灯光不可触及是静谧的黑色,外头的人间烈日被彻底遗忘在霍免身后。

她沿着光亮向前走。

高高的货架被尽数改装了书架,成列于此的图书藏量惊人;大大小小的画作挂满墙壁, 初时的那些是风景、是花卉;再往后走, 画的色泽愈浓,花朵艳到极致,绽得扭曲……它们一朵朵衰败, 朽成黑色,留下的花儿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朵。

红色颜料在画纸上凝成一团,像极一个破败的窟窿。

霍免冷不丁地想起尤谙曾经为她画过的玫瑰,他说那花是她。

水红色的玫瑰,在黑暗中兀自鲜妍美丽地盛开,光束与宠爱,尽数落在它的花瓣上。

那时她只觉得他画得真好,却不知他已经模拟过无数次——无数次的,同一朵花。

尽头处,是一幅两米高的,霍免的画像。

画中的她裸着身体,紧闭双眸,沐在晨色中。

她的手环住自己的乳,蓬松的黑发铺满她的小床,洁白修长的腿是岔开的,以一种热情又娇媚的姿态,欢迎着看客。

——这、这画得……也太他娘的写实了!!

霍免两眼一黑,哪顾得从什么艺术的角度欣赏一下画中人的表情姿态,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没穿衣服,于是下意识地反应要把画摘下来。

就在她踮着脚,准备进行暴力拆卸的时刻,耳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心中一虚,霍免奋力扑上那幅画,手脚并用地挡住它,不让他看。

始作俑者站在她的后方,眼睁睁看她将脑袋死死地埋进画里,眼睁睁看她的耳根子一点点变得通红。

他的目光,未曾从她的身上移开半分,越想遮挡就越是挡不住啊。

“它是我画的。”来人直白地提醒道。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霍免,一改先前的鸵鸟姿态,她迅速回过身,连瞄准目标的时间都不必花费,她精准地给了他一巴掌。

霍免想象过,尤谙躲在阴暗的仓库里茹毛饮血的模样;她想象他的住所遍布人类以及动物的骸骨,他是迷惘的,惨遭抛弃的,需要救赎的。

但他出现在这儿,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给她展示他的藏书他的画;他哪里需要摇尾乞怜得到她的怜爱,甚至——他利用她的自以为是的同情,戏弄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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