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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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相识,难怪上次相遇,她就产生一种无条件地信任他,说不出缘由的亲近感。

“追到你暗恋的周良池了吗?”

“你居然还记得这个?”她摇摇头,苦笑道:“你是记性有多好,我都不大记得了。我没有资格去想那些了,我只想找到弟弟。”她艰涩地说。

“嘴唇好些了吗?”

“还有点肿。”

“那天离开青海湖之后,也没有机会再问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你们会搬到山脚下的茅屋住?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他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静静望着她。

信任他,因为他是她在世间唯一认识的人。

她娓娓向他讲述。

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早上,是个原本晴好的天气,那样的天气里,本不该发生悲剧的。

她牵着弟弟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途中碰到一名小贩在卖湟鱼。她将弟弟拉到身后,义正言辞地向小贩说明,湟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能够捕杀和买卖,这是在违法,要停止捕捞和售卖湟鱼。

这种市井小贩岂会把她这样一个小女孩的话放在眼里,横眉竖眼地叫她滚。她并不畏惧,继续与小贩争论。平时被父亲耳濡目染,她见不得这些滥捕滥杀野生动物的行为。

“小姑娘,我再次警告你,不要断人财路。”

弟弟勇敢地挡在她面前,对小贩告诫道:“我爸爸是动物学家,是专门保护动物的,他能听得懂狼说话,你敢凶我姐 姐,我告诉我爸爸,爸爸带警察把你抓起来!”

语气丝毫不像七岁的小孩子。

周围有人打抱不平了,指责小贩连林先生家的孩子也欺负,方圆几里的人都知道林先生是个知识分子,有修养,为人善良,平时总看到他将自己那点工资用来救被捕抓的野生动物。他是真正热爱青海湖的人,是这里野生动物的守护者。

“你爸是顽固疯子,生的孩子也是。”小贩挑起装满湟鱼的竹筐,快速逃走了。

她和弟弟都因为这件事而不开心。

“姐,等我长大了,我就当森林警察,把这些偷猎者,全部抓起来,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负你和爸。”

“好啊,那爸以后就和你统一战线了。”

她和弟弟回到家中,母亲将药材放置院中晾晒,喊她和弟弟快些吃饭。她担心父亲饿肚子,便提出先送饭,之后再回来吃饭。

突然间,电话铃响,母亲进屋接电话。

她拎着饭盒,拉着弟弟正要往外走,听到背后传来母亲歇斯底里的哀嚎痛哭。这个电话,是通知父亲死讯的。

父亲的死因,竟是溺亡。

更蹊跷的是,在父亲放置于湖边的衣物里,有一封遗书。这直接就决定了父亲的死亡性质,被定为自杀。

父亲林贡之身为一名动物学家,在青海湖自然保护区从事黑颈鹤的保护与研究,就凭父亲对青海湖的敬畏,他也不可能投湖。父亲会觉得死在青海湖,都是污染了青海湖 的水。

母亲悲痛欲绝中接纳了父亲自杀的定论。但身为女儿,她不信,前一天晚上还在和她有说有笑的父亲,会走这一步绝路。

原本幸福的四口之家,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

接下来在父亲的宿舍里,竟被发现数张野生动物皮毛,以及销售清单。这时那位被她阻止贩卖湟鱼的贩子向警方主动供述,举报她父亲也从他手里购买过野生动物皮毛,目的应该用于二次贩卖。

事情远远没有因为父亲的死而结束,风波四起,当地人都在唾骂父亲,尤其是曾经因非法捕猎而被父亲举报的那群人,更是煽动不明群众,对她一家进行抵制驱赶,原本租住的干净院落,也因为群众的谩骂和房东驱逐,只好搬到母亲采药时在山脚下发现的一处废弃棚屋暂住。

她深深记得,父亲对她说过珍妮古道尔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不是我们从上一代继承来的,而是从下一代“偷”来的。

终生致力于野生动物保护是父亲的信仰。她决不信父亲会作出卖信仰和人格的事。

她站在棚屋的门外,对每一个指指点点辱骂的人愤怒地哭喊:“我爸不是那样的人,我不容许你们污蔑他,我不许——”

“我也不信你爸爸会那么做,但现在我们只能选择沉默。女儿,没有人会相信我们的,你别再哭喊了,嗓子哭哑了,你爸爸会心疼的。”母亲绝望地说,将她拉回去。

再怎么解

释也无用,因为父亲去世了,带着真相永远地离开了。

那天下午,天空骤然变黑,大雨即将来临,母亲去办理父亲去世以后的手续,她紧握住弟弟的手,强忍着泪,安慰弟弟不要害怕。

“有姐姐在,我会保护你的。你现在坐在这里,我去把衣服收回来。”她叮嘱弟弟,刚走到门外几米的距离。

轰然间,天地震晃,巨大的颠簸力出现,她试图冲回棚屋,高声喊弟弟快趴到柜子底下里,也是在那一刻,她看到他的脸,冲进来抱起了弟弟。紧接着,她被一块落石集中头部,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能够看清他的脸,现在想想,是因为他是她受伤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

再次醒来,已是白晃晃的医院病房。

她悲痛地得知,弟弟失踪了。从此再无音讯。泥石流爆发时,现场救援混乱,有人说是死了,但并没有找到尸体,她也听说弟弟可能被人贩子趁乱拐卖了。她坚信弟弟没有死,也坚信父亲不是那种违背信仰牟利的人,她的信念就是要寻找到失散的弟弟,也绝不会放弃维护父亲的清誉,她要查找当年父亲事件的真相。

棚屋已被泥石流冲垮,连那张最珍贵的全家福,也没有了。

她和父亲,弟弟的照片,一张都没有,好像一切的记忆,都被无情地抹去了。世上这样两个至亲的人,便再也不见了。

她总是在梦里,梦到又回到过去的好日子,她

身后总有个爱哭又爱告状的小跟班弟弟,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母亲大嗓门在后面追着骂他们,而父亲温和笑着将他们护在身后。

只能是在梦中,见到了。

“这些,都是你所不知道的。”她说完这些,眼泪已扑簌簌落下了,慌忙用手心擦拭,陈年往事,她从未向人启齿。

十三年后再度见他,轻易就说了出来。

岳仲桉并没有告诉她,这些他都已经知道了,当年他去找过她,但她一家早已不住在那里了,也从邻居那里得知了一些她家的变故,所以找到了那座山脚下的茅屋,恰好遇上发生泥石流。但他所打听到的,远远不及她亲自说出来的详细,所以他要听她说。

“没想到后来你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妈妈还好吗,我至今还记得她做的饭菜,味道很好。”

“我妈现在一边干活一边找我弟弟。她很辛苦,做的都是体力活,等我尽快工作稳定下来,我就想让她歇一歇了。我突然想起以前我问我爸,当初是对我妈是哪一点动了心。你猜我爸怎么回答的?”她说起这段话时,眼里泪花闪动着光。

他说:“我猜不到。”

“因为我妈有劲。是不是很有意思?当年我爸年轻的时候,在山上观察狼群的数量时,不小心跌下了山,崴伤了脚。我妈一口气将我爸背下山,送去医治。之后他们就相爱了。”她想说点不那么沉重的话。

“你有很伟大的父

母。我想,你父亲一直都在天上看着你,你并不是孤独的。“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有那么几秒钟,他稍用了力,然后再松开。

“你现在在哪儿工作?”他想知道,有关她的更多事。

“还在找工作。”

“是做医生吗,你说过,你想当一名医生的。”那一天的点点滴滴,他悉数记得。

“差不多吧,本来是想当医生的,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我没法学医救人。但我选择了动物医生这个专业,也就是俗称兽医。不能给人看病,那就给动物看病,也算是继承父亲的遗愿了。”

“那也很好。”他想说些安慰她的话,却很快被她脸上的笑容给打消了念头。

和他说了好多的话,她感觉心中如释重负。岳仲桉抬起手腕,看看时间,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半小时。

这时,他手机铃声大作。

岳仲桉扫过屏幕,眼神里掠现一丝焦虑。

“我还有事,要先走了,再联络。”他和她道别。

她目送着他离开,这时,秋昙跑了过来,递给她一件绿色T恤。

“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件,快穿上,那边情况有些复杂,我们赶紧过去!哎对,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啊?”

“偶遇个老朋友,话说得多了些,咖啡都冷了,你照片都拍到了吗?”她有些难为情,为什么一见到他,就忘记自己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了。

“这不是来找你吗?久宁粉丝和志愿两拨人好像

起了冲突,别事情闹大了可就糟糕!“秋昙抓住相机,随时准备拍下大场面。

林嘤其套上绿色T恤,奔向商场,只见人群攒头,接下来,不知是谁在嘶吼一句什么话,场面迅速失控,穿着粉色后援服的久宁粉丝,和穿绿色T恤的动物保护组织志愿者发生了身体冲撞,人流开始疯狂拥挤起来。

“你们凭什么推倒我们家久宁的广告牌!”

“谁让她去年还公然穿皮草走红毯!”

“穿你家皮草了关你屁事!”

两群人互相推挤,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不嫌事大似的,都往这边凑。

秋昙敏捷地寻找最佳取景站位,对这场混乱进行抓拍。原本是要进内场去参加发布会的几家媒体,也闻风而来,做现场直播报道。

林嘤其第一反应是,她必须马上找到齐队长,只要齐队长能够让志愿者们冷静下来,如果没有记错,齐队长在四楼。她迅速从侧门挤进商场,只见岳仲桉身姿笔挺,站在RARE专柜门口,看似分寸不乱。

杵在一旁的员工汇报着:“岳总,今天的发布会只能取消,久宁也不能到场,由保安护送撤离。久宁粉丝和动物保护组织起了冲突,外面保安正在控制,我们已经报警处理了。”

“我再三重申,要增加一倍的安保人数,你们做到了吗?”岳仲桉冷言,眼尾余光瞟过方致。

方致如临深渊般,垂首不语。

林嘤其往电梯跑去,看着电梯的指

示灯缓慢下降,她面对着电梯门,听到身后传来稳重节律的步伐声。

她低下头,眼光从自己腿侧向后看去,他颀长的腿,黑色西裤,锃亮的皮鞋,一步一步距离他越来越近。

好像能感受到他目光如炬盯在自己的背脊上,她心中不安,等电梯门打开,她立刻冲进去,眼睛也不敢看前方,快速按下关门键,四楼,祈祷他不要走进来,不要看到她。

然而,电梯门合上后,没有上行,却再度打开了。

他仍是双手交叠放在身体前方的姿态,一丝不苟,和她并肩站在一起。她悄悄打量,她的头顶刚到他的肩部位置。

她默不吭声,见他没有按楼层键,这意味着,她去几楼,他就去几楼。

“我很意外。”他看向她身上的衣服,没想到她竟然也是今天破坏RARE发布会的人员之一,他有些震惊,也有些失望。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你就是岳仲桉。”

“现在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他继续问,声音干涩。

“我去找齐队长,让他召集志愿者走……”

“出了事情就走?你当兽医的业余活动就是做这个?”他表情渐渐凝重。

“在你看来,我们是无理取闹?”她十分认真地问。

“至少你们很盲目,不计后果。”他看着她,答道。

“那恕我直言,你们的品牌理念也有问题,虽然我不懂时尚,但时尚并不代表奢侈以及使用珍稀的动物皮毛,否则,那 不是时尚,是杀戮。“她一鼓作气地说。

“所以你就来抵制我的品牌?”

“不是抵制,我们只是一个正常的宣传野生动物保护的活动,我们的目的是……”

没等她说完,他抓过她的手臂,将她翻过身,脸贴着观光电梯的玻璃,随着电梯的上升,几乎可以看清整个商场一楼的局面。

人群在不停推撞对方,有人倒下,有人被踩到,一时间哭声,惨叫声,哄闹声四起。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目的吗?”岳仲桉脸上有愤怒,有心痛,也有无法遏制的激动。

“我以为你明白……”他渐渐松开手。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面有怒色,看来他是很生气了。

她让他失望。

林嘤其瞪大眼睛,透过玻璃,眼睁睁看着受伤事件发生。那一刻,她才清醒,事态已经严重到无法控制了。

电梯门打开,齐队长见如惊弓之鸟的林嘤其,情急喊道:“小林,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事情,不是让你们发发宣传册就好了,怎么打起来了嘛,出了事你们担得起吗!”

岳仲桉迈出一步,站在林嘤其的面前,挡住齐队长的斥责。

“齐队长,你是这次志愿者活动的组织人,就算有责任,也应该由你承担,而不是推到一个头脑迟钝盲目跟风的志愿者身上。”他言语间,虽然听似在嘲讽她,却明明体现出来的是袒护。

头脑迟钝,盲目跟风?这就是他对她的评价……

“岳总

……我们志愿者可不是针对你们,我们各做各的活动,互不干扰,你你们那个代言人的粉丝太疯狂。”

“这话你留着和警方解释。”岳仲桉抬手做打住的手势,冷声说。

恰在此时,一众警察迅速赶来,局面终于稳定,各人都冷静下来,只剩下坐在地上的伤者呻吟着,直到120救护人员处理。

岳仲桉作为这场发布会的品牌负责人,被带到了警局接受调查,而林嘤其是动物保护组织的一员,参与了这场抵制活动,也一同进了警局。

经过调查,是因为久宁粉丝不满动物保护组织的宣传行为,先挑起的事端。造成几名动物保护组织志愿者的轻度受伤。

但比较严重的是,一名商场顾客,而且是孕妇,在这种踩踏事件中,导致了胎儿没保住。

得知这消息,作为发布会举办方,岳仲桉承诺自己将对此次踩踏事件造成的一切损失负责。

尽管岳仲桉之前说要齐队长和动物保护组织的志愿者承担责任,但似乎最终他并没有追究。林嘤其有些不懂,因为如果岳仲桉咬定责任划分,那么警方一定会公平认定。

就事实来看,RARE的员工没有直接参与这次冲突。他原本可以推卸责任,可他没有。

直到下午,她才走出警局。

当她回头望去,岳仲桉刚走出来就被记者包围住了。RARE新品发布会,因为她参与的这场活动引发闹剧,就这么出师未 捷,她为他担忧,生怕他误解。

不久前的几小时,他还在咖啡馆静静聆听她的心事。仅仅几小时之后,他将她抵在电梯上,痛心地质问她。

林嘤其对此心怀愧疚,本想向他解释清楚,恰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是周良池打来的。

她一味地望着他,隔着不停遮挡住视线的人群,她看到那张依旧处事不惊的脸庞,正目视前方,言简意赅地表态。

“来我医院急诊室一趟,阿姨受伤了,不过别担心,受伤部位问题不大,只是另外有件事要和你说。”电话那头是周良池沉着冷静的声音。

她匆匆赶到医院,担心受怕的。母亲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经不起有任何不好的事。

岳仲桉看着她的背影在飞快跑开,心沉了一下,她难道没有想要说的话吗,或者解释几句,她没有,她并不在乎他。

在急诊室,林嘤其见母亲穿的那件熟悉的格子衬衣,瘦弱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母亲的头部用纱布包裹着,她赶忙问母亲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

“真没多大事,你别急了,本来脑子就不好使,一急又怕急出什么毛病。我就是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了,从楼梯上滚下来,受了点皮外伤,我觉得包扎一下就好了,周良池大惊小怪地坚持要我缝针,天底下也就他最关心我们母女。”母亲嘴上抱怨,脸上难掩对周良池的赞许。

“阿姨,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拼

了,万一摔伤了大脑,那就不是缝几针这么简单。年纪也大了,该少做点体力活了。“周良池的声音,林嘤其一听就能辨认出来。

她虽然记不得周良池的脸,但他和纪幻幻一样,为了方便她辨认,上班穿白大褂时,里面会系着的是同一款蓝色印花领带,他从来都不换别款领带。

“我知道了,听你的,遵医嘱。”脾气向来蛮硬的母亲,笑着答应。

周良池不厌其烦地提醒:“一定要多休息,按时用药,千万不能再做重体力的活。”

“好了,我都说了听你的,我还有点活,你们俩慢慢聊。”母亲拿起包,想脱身走,给女儿和周良池制造单独谈话的时间。

“妈,我们陪你一起走。”她忙想紧跟着母亲走。

“嘤其,正好你等下,来我办公室,我有话要对你说。”周良池说着,转身往电梯口走。

母亲朝着周良池的方向对林嘤其戳戳手,暗示着。

她怎会不明白母亲在想什么,在她眼里,周良池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更视如兄长,挚友。自从她患上脸盲症之后,她便将对他所有的暗恋,都放下了。明知是不可能的了。她连他的脸都看不清,试问,谁能接受自己的另一半连自己脸都不认识。

也曾想过,如果没有那些变故,也许她现在也是一名医生了,和他并肩,成为同事,共同救治病人,对抗病魔,她会离他很近了。

然而,事实上他离她

已经很遥远了。

十三年之前,她也是这样跟在他身后,望其项背。他比她年长几岁,她仰慕他,他们曾经有过共同的理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他身上的白色大褂,是她幻想过的。

“阿姨最近在做什么工作?”

“她和我说的是在做家政,住在雇主家中,周末回来,只是做些家务,烧饭做菜打扫卫生,并没有重体力工作。”这段时间,她正忙找工作,加上时而还要根据线索去外地寻找弟弟的下落,已经好久没有注意母亲的身体了。

她跟在周良池身后走进办公室。

她坐在他面前,回忆着,确实觉得母亲有些不对劲,神神秘秘的,每次提出去看望母亲,都被拒绝。

“阿姨的工作应该没有自己说的那么轻松。以我的推测,她极可能是在做另一种工作,你抽时间多关心下。有件事,我必须和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周良池讲话的语气变得压抑低沉。

“怎么了,你一这样说话,我就害怕,真的。”林嘤其隐约察觉到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你还记得十五年前你妈妈腰部的主动脉瘤手术吗?当时采取的治疗方案是人工血管置换术。”周良池提醒着说。

“我是记得我妈动过手术,但那时我也就十二岁,没什么医学常识,只知道手术很凶险,但也很成功。后来出院后,她也一直相安无事,我们都没再把这件事放心上。难道……现 在有什么问题吗?“她十指绞在一起,忐忑不安。

“其实,医生应该把出院后的结果只告诉了你父亲,所以你们都不知道,连阿姨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所以也就自然忽略了。加上阿姨这些年操劳过度,对身体已经是一种透支了,当年的人工血管,是有使用寿命的……”周良池说着,停顿了下来,想着如何组织语言,才能不至于让她太受刺激。

“使用寿命……什么意思?”

“人工血管是一次性的,使用寿命到期后,意味着……”

“使用寿命是多少年?”她的心如同被一只手紧紧攥着,生痛生痛。

“十二到十五年。”

“也就是,我妈妈的那根血管,已经快到最后期限了……”

“应该不会超过半年。”

她说不出话来了,睁大的眼睛,缓缓两行泪滑落下来。上天再一次将她推进了深渊,再一次面临最害怕面临的事情。

“你也别太绝望了,毕竟还有半年时间,我这边会争取出一个应对方案。而且,你也要这样想,既然注定只有十二到十五年,阿姨已经安稳渡过了十五年,已经是非常宝贵了。也别表现出来哀伤,只是你要注意,该让阿姨停止做事了,还有,你弟弟的事,也是她的心结,能够放下的,都要放下了,珍惜眼前。”

她点点头,强忍着心中的痛楚,努力让自己情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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