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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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主觉得凌清宵这话有些奇怪,但是具体又说不出来。他应了一声,熟练地搅糖浆,勾糖人。

等待的时间无聊,洛晗见旁边有做风筝的,就去另一个摊子看热闹。洛晗走后,凌清宵下意识皱眉,也想跟过去。

怎么总是自己一个人跑,太危险了。

然而事实上,这小小一方人类城池,有天界武力巅峰天帝陛下,有十来位天兵,还有一位天道。能有什么危险,可以威胁到洛晗呢?

但无论理智说的再好听,当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没道理可讲。摊主见凌清宵眼睛已经跟到另外一边,心中了然,说道:“公子和姑娘还未成亲吧?婚前就有感情是好事啊,两个人心中都有情,婚后的日子才能过得顺畅。”

凌清宵微微一怔,问:“何出此言?”

“这还用猜,你们两人一看就是未婚夫妻,偷偷约出来私会。虽然这样做有违礼法,可是少来夫妻老来伴,趁青春年少,就要好好带她看大好河山。这样等老了,也有事可回忆。”

摊主站在凡人的思维上,自然觉得洛晗和凌清宵是已经订婚的男女,现在偷偷背着家里出来约会。凌清宵停驻在小摊前,忽生感慨。

龙的寿命悠久漫长,不需要担心衰老,他又是天帝,每天关心的都是六界大事,何时为零碎小事驻足过?此刻日渐黄昏,天边晕染出橘色霞光,街巷两边飘来炊烟的味道。一位阿公和阿婆一边相互抱怨,一边扶携着往家里走,正巧私塾放学了,半大孩子们嚷嚷着从街道中穿过,很快,巷子深处就传来各式各样的母亲的声音。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凌清宵是天帝,他知道天、凡、冥三界任何一处河流山川的名字,熟知大小城池每年的赋税和人口,唯独不知道,一串糖人多少钱,私塾在什么时候散学。

帝王注定孤独,而在此之前,他是钟山家主,是天界最快飞升记录的创造者和保持者,是苍龙族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背负着许多使命,独独没有温情。

没有人会考虑天帝累不累,就像没有人会考虑天才会不会有压力。他拥有着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触碰的权势,拥有着史书都在称道的强大力量,可是高处不胜寒,等闭上门,他连最普通的家庭生活都不曾感受过。

摊主的糖人已经做好了,他递给凌清宵,说:“成了,今天最后一单买卖,收工。”

凌清宵目力强大,他看到里面的东西,问:“剩下的糖浆至少还能做一个糖人,为何收工?”

“剩下的不买了,带回去给娘子当零嘴。”摊主将工具收好,他叫住旁边卖花的小姑娘,问,“你手里的花怎么卖?”

“十文钱一枝。”

摊主顿时抱怨:“这么贵?”

小姑娘噘着嘴,说:“这是昙花,只开一宿,旁人想买还买不到呢。”

摊主一边抱怨着真贵,一边拿出刚才那些做糖人的钱,递给小姑娘:“给我拿一枝。”

小姑娘从背篓里拿出两枝花,说:“只剩下最后两枝了,你一起拿走,只算你十五文。”

摊主顿时不乐意了:“小丫头,你年纪不大,算盘倒是打得不错。两枝才十五,你一枝就卖我十文?”

摊主想要讨价还价,凌清宵看到,直接说:“不必争了,另一枝给我。”

卖花的姑娘刚才就在偷偷看凌清宵,听到凌清宵跟她说话,脸一下子羞得绯红,她拿了钱后都没有数,就飞快跑远了。摊主咋舌:“公子,你给多了。那个丫头没找你钱!”

凌清宵看着手中的话,低声含笑:“无妨。”

钱财对他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了。

摊主看着凌清宵的表现,啧了一声,明白了。他熟练地背起摊子,说:“公子,快过去吧,糖人不经搁,再不吃就要化了。”

摊主说完后,就背着大包小包健步往前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凌清宵刚才不知道怎么想的,只想像凡人一样为她带一支花,但是等冷静下来,凌清宵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他的手会执笔作画,会排兵布阵,会使最刁钻的剑法,但是此刻,他一手拿着糖人,另一手握着一枝昙花,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洛晗忖度糖人该做完了,就回头看,正好看到凌清宵似乎愣怔的样子。她走回凌清宵身边,熟练地从他手中接过吃的,问:“摊主呢?我一时不留意,怎么人都不见了?”

洛晗咬了一口,自然地将糖人举给凌清宵。这种事情她做习惯了,根本意识不到有什么不妥。凌清宵盯着被咬过一口的糖人,又看了看洛晗沾着糖色的嘴唇,慢慢俯身咬了一口。

他基本只做了个样子,唇一碰既分。洛晗没有注意这些,她见凌清宵吃完后,收回手,再次咬了一口。

凌清宵好险稳住表情,依然一副九五之尊的从容模样,眼睛却不自在地朝上方避开。

洛晗正在吃糖人,凌清宵忽然抬手,在她头上簪了什么东西。洛晗愣住了,她反应过来后想要拿下来看,被凌清宵按住头。

“别乱动。”他眼睛往下瞥了一眼,说,“好好吃东西,糖都沾到脸上了。”

洛晗舔了下唇,发现好像真的是。她默默擦脸上的糖渣,问:“你从哪里拿来的昙花?”

“一个小姑娘着急回家,和她买的。”

难得,不识凡尘的凌清宵竟然有这么通人情的时候。洛晗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问道:“为何买了昙花?昙花一现,即便美丽,也太短暂了。”

凌清宵正在调整花枝位置的手顿了一下,他明明是那么理智的人,此刻竟然会生出不吉利的念头。凌清宵将花拿下来,不顾两边来来往往的人群,手指凝冰,在昙花外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洛晗看到,当时都惊了:“只是一朵凡花而已。”

至于用这么精纯的灵力冻住吗?天帝的灵力不容小觑,别看只是薄薄一层,其实已经足以保证这朵花千年不化,万年不腐。

凌清宵说:“可惜它是凡物,资质有限,只能保存到这个程度。回天界后我另外找花期长的,现在,暂且拿它一用。”

凌清宵将结了冰霜的昙花插入洛晗发髻,这次再看,果然顺眼许多。

洛晗发饰素净,只簪了最简单的珠花,手里还拿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人。她容貌已至惊绝,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装饰,唯有一只被冰封的昙花插在鬓边,在余晖下流光熠熠。

身后叫卖的人群来来往往,有人忙着回家,有人忙着出门,然而所有人在她背后,都化成一团模糊的虚影。凌清宵突然产生一种踏实感,他在人间这段时间,走走停停,见识了很多真实的风土人情,然而他始终抱着一股视察、评估的态度,直到此刻,他终于觉得自己融入了这片热闹。

洛晗见他很久不动,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她略有些紧张,问:“怎么了?”

凌清宵伸手,轻轻为她拂去脸上的糖渣:“都吃到脸上了。”

强迫症的注意力总是这样稳定,洛晗伸手去擦,被凌清宵挡住:“别动。”

洛晗只好停住,由着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拂动。凌清宵的手指修长有力,指尖带着凉意,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好像瞬间就清爽了。

洛晗随口道:“在这方面你是真的一点没变。”

“什么。”

“没什么。”洛晗摇摇头,说,“懒得逛了,我们回去吧。”

世上最让人有安全感的字眼,大概就是“回”这个字。凌清宵置身于凡间日暮的洪流中,低声道:“好。”

洛晗和凌清宵虽然做凡人打扮,但是他们既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睡觉。洛晗回屋后就去修炼了,等她从修炼中醒来,已经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

坐的久了身心烦闷,她站起身,打算到庭院中散散步,回来再继续。这座凡城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城中有一个广阔的湖泊,凌清宵这座宅子就买在湖边,一出门就能看到湖光山色。

洛晗沿着湖水走了一会,看到前方树丛掩映中,隐隐露出一方白色的衣角,在朦胧的湖光中,他的衣服白的几乎发光。洛晗提着裙摆走上亭台,问:“你怎么独自坐在这里?”

凌清宵早就发现洛晗出来了,他伸手为对面倒上一杯茶,说:“闲来无事,出来看看人间的夜晚。”

夜色静谧,今夜无月,却有漫天星辰。这泓水是活水,外面有人放河灯,渐渐都飘到他们院子里来。洛晗坐到凌清宵对面,见他眼睛望着水面上的灯光,笑道:“你白日还嫌弃放河灯无用,如今盯着人家的灯做什么?”

凌清宵无奈,真的不能得罪洛晗,实在太记仇了。他只说了一句,她能顶回来十句。

凌清宵不需要拿起来,就能看到河灯上写了什么。有的写愿父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有的希望孩子这一生既愚且鲁,无忧无难到公卿,还有的祈祷心上人快来提亲,如意郎中早日出现…这些自然是没有用处的,人生际遇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仅是写在纸上就希望一切顺遂,未免太侥幸了。

凌清宵一直觉得这种东西毫无用处,写在纸上既不能帮助自己实现,也不能降低目标的难度,还会过早暴露自己的想法,总而言之一无可取。但是现在凌清宵置身于人间,开始有一点理解凡人的想法。

许愿的人自然也知道仅靠一盏河灯是没用的,但是这些事情,光写下来就很美好。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心里安慰罢了。

凌清宵说:“我之前也觉得荒唐,自己的愿望,许给神佛听有何用处?但是现在我慢慢觉得,他们这些话并不是说给神灵听,而是说给自己。明知做不到,却还不肯放弃,便在心里一遍遍重复。”

凌清宵回眸看到洛晗的表情,问:“怎么了?”

“没什么。”洛晗摇头,“只是没想到,你会有这么接地气的想法。我以为,你一直都高居云端,不识人间疾苦。”

凌清宵少年时是天才,成年后登临天帝,别说凡人界,就是仙界普通百姓过什么日子,他都没法产生共情。凌清宵顿了一会,淡淡一笑:“人皆有苦,如何会不识疾苦?帝王将相,走卒贩夫,各有其难。”

洛晗撑在下巴倚在桌上,旁边粼粼波光映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似仙又似妖。洛晗问:“你这些年,经历过哪些艰难?”

这个问题洛晗先前问过一次,那时候凌清宵不做理会,只说一切尽在掌中。他是天帝,所有人都可以迷茫,痛苦,脆弱,唯独他不可以。任何时候,他都要理智强大,成为众人的主心骨。

可是,哪有那么多毫不费力的强大呢?他也会疲惫,也会受伤,但他连表现出来都不能。

凌清宵静静看着面前的水波,缓声道:“我的父亲至今还被圈禁在别院,养母恨我入骨,生母彻底与我反目成仇。我继位天帝那天,六界庆贺,万国来朝,里面唯独没有我的亲人。”

洛晗渐渐坐直了,表情似有不忍:“凌清宵…”

“无妨。”凌清宵说,“已经是六千多年前的事情了,早就看淡了。六界都说我理智近乎冷酷,可是我却觉得,我一直走不出自己的私心。归还龙丹的时候,我恨他们反复无常,恨父母偏心,硬生生剖开夜重煜的心取丹,后来想想,那也是魔怔。我对他的恨意,其实高于对龙丹的渴求。我并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夺回龙丹,我只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杀了凌重煜。”

洛晗伸手握住他的手指,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爱恨都是人之常情,没有人可以像圣人一样以德报怨,以理服人。你遭遇了那么多不公平,有私心,有私仇,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不必背负心里负担。”洛晗目光坚定,里面光芒闪烁,像是万家灯火,“你做的每一个选择,无论别人怎么说,都有一个人陪着你。”

凌清宵看着那双眼睛,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今夕何夕。他回过神,失笑:“我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我做出那些事情时,始终都是清醒的。我自然知道别人会如何评价我,我也知道,当我执意对夜重煜下手时,便是彻底斩断了此生亲缘。没什么可惜的,压根没有拥有过的东西,哪有什么失去可言。我只是遗憾,当时,我应该直接杀了他的,不应该顾忌名声,留他一命。要不然,怎么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

洛晗一时难以接话,他们之前没有谈过这个话题,洛晗一直以为凌清宵心有愧疚,没想到,他比她想象的果断,也比她想象的冷酷。

有些意外,但是回头想想,又觉得这才是凌清宵。洛晗两只手都握住凌清宵的手指,说:“怎么会没有拥有过呢?你接下来还有很长很长的岁月,由你建功立业,建立你理想中的世界秩序。你会拥有许多东西,功名,盛誉,朋友,属下,都会有的。”

“那妻子呢?”

洛晗微微一顿,点头道:“也会有的。只要你想。”

这不是凌清宵期待的答案,凌清宵说:“我走到今日,亲手斩断亲缘,对唯一的手足赶尽杀绝。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兄弟,我也不需要这些,他们要做的,唯有服从。可是唯有一样,是权势无法弥补的。”

凌清宵的话虽然还用着“我”,可是其中的强势意味不容辩驳。洛晗沉默片刻,说:“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帝王,世间一切自有注定,该来的总会来,强留不得。君王一言九鼎,我们约定好了,等解决禁术危机,就送我离开。”

凌清宵静静看着她,感到一种巨大的悲伤。他问:“你为什么想回去?”

“我当然要回去。”洛晗定定看着他,说,“他在等我。”

凌清宵沉寂良久,他有许多话可以反驳,可是他看着洛晗的眼睛,又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夜风吹来,将许多河灯打翻,凌清宵收了茶具,说:“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洛晗站起身,道:“好。你也早些休息。”

洛晗走出亭台,她离开后良久,悄悄回头,见凌清宵还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晃动的水光照在他身上,像是仙人入梦,不似真实。

洛晗当然不忍心拒绝他,可是,她必须要兑现自己的诺言,她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按照因果,如果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是一个人,那么两人的状态,就该是一致的。

洛晗只能赌,赌过去未来,皆为一体。

凌清宵知道洛晗中途停下来过,也知道她曾短暂的心软,可是最终还是敌不过另一人。等她回到屋子后,凌清宵收回神识,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块石头。

是不久前他偶然从洛晗那里拿到的留影石。凌清宵盯着石头良久,最终伸手,用法力将留影石强行打开。

在绝对的实力下,密码、禁制、认主等,全部形同虚设。留影石打开后,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副仙气袅袅的景象,云雾翻滚,一个男子穿着白色苍纹礼服,缓慢从南天门走来。

他的身边站着天羽星君。这时候背景里有人喊:“凌清宵。”

画面到此停滞,凌清宵望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表情平静到漠然。

没错,一切细节都对得上号。他刚找到洛晗那天,洛晗见到天羽星君,确实表露出熟悉感。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他们就认识了。

画面消失,留影石上光芒变暗,如一颗普通石头般掉落到凌清宵手边。凌清宵修长的手指缓慢敲击着石桌,节奏不紧不慢,声音均匀平稳,但是听着莫名让人心中发颤。

凌清宵在看留影石前,其实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他打开影像,不过是给自己一个下定决心的理由罢了。

少年时的他从没有得到过,所以不争不抢,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成为帝王的他,早已习惯,想要什么,那就去拿。

第133章 百鬼

银河边界, 夜重煜亲眼看着对面灵光闪烁,旗帜有序向后撤去。

凌清宵退兵了。

夜重煜看着对岸,十分疑惑:“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魔界众人站在河边, 望着对岸的动静俱是一脸沉重。

仙界率先退兵, 魔界这边就有点不上不下。夜重煜大步走回营帐, 一路上脸都是黑的。

夜重煜日夜防备, 为了这一战殚精竭虑, 辗转难眠,结果还没开战,凌清宵消失了, 还自顾自退兵。夜重煜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浑身说不出的憋屈。

凌清宵完全无视他。

营帐内众人对仙族的举动议论纷纷,没有人相信凌清宵是真的撤兵。有人主张乘胜追击, 有人主张隔岸观火,两方人争执不下,吵到最后, 直接动起手来。

夜重煜这个魔尊还在场, 他们就敢动手, 可见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夜重煜冷冷地喝了一声,道:“够了。都下去吧,本尊要自己静静。”

主和的那方不情不愿停了手,主战方冷哼一声, 转身大步离开,都没有给夜重煜行礼。

场面僵硬又尴尬,主和方对夜重煜点了点头,说了些场面话,也次第告退。

等人走后, 夜重煜头疼地按住眉心。他并不是本土魔族,即便成了魔尊,在朝政上也没有任何话语权。魔域诸王,根本没人服他。

他能当上这个魔尊,更多的,是时运成分。魔界萧条良久,和仙界差距越来越大,底层魔族生活越穷,对异族的敌意就会越大。底层魔族一直觉得,都怪仙族抢走了他们的资源,要不然,他们不会沦落至此。

夜重煜就在这种氛围中上台。他争夺雷烈王城时,率先喊出诛仙的口号,并且修建诛仙台当做自己的政治地标。

诛仙台修在魔族境内,虽然可以抽灵力为己用,但是天界又不是瞎的,怎么会任由他们捕捉仙族?夜重煜推出诛仙台后,天宫那边立刻给予反击,下重天的驻兵增多,仙界内部对于防范诛仙石的宣传也铺天盖地。在这种环境下,魔族再去暗算仙族,就很难成功了。

诛仙石一来产量有限,二来得手艰难,想要靠诛仙台扭转仙魔实力差距,无异于痴心妄想。但是底层魔族谁在乎可行不可行,他们听到那些鼓动人心的口号,就已经被煽动起来,一心一意追捧夜重煜。夜重煜身上有着由仙堕魔、仇恨仙族、被仙族背叛等种种标签,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是天帝的同父兄长。

夜重煜最终过关斩将,成为新任魔尊。他虽然表面上成为魔尊,然而实际权力根本不能和天帝相提并论,他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顺应民心而被推到台前的吉祥物,实际上,魔族各城邦各干各的,根本没有人听从夜重煜的号令。

魔族是贵族政治,那些魔王是什么出身,夜重煜又是什么出身,夜重煜初来乍到,怎么可能赢得在魔域这片地方上统治了十来代人的魔王的认可?除了雷烈城,其他几个城池根本没人搭理夜重煜的命令,夜重煜为了集权,喊出开战的口号。

战争,是唯一一种可以快速集合财、政、军、吏等各种权力的手段,而开战的口号,也有利于转移民愤,提高民众对他的认可。夜重煜急需一次实绩奠定他的位置,奈何这次开战,却屡屡不顺。

内部不听从他的调遣,后勤资金不够,现在更好了,对战另一方不干了。

夜重煜真是说不出的心累。

烦恼中,一个邪肆的声音忽然响起:“你竟然还是魔尊?简直一无是处。”

夜重煜霎间警惕,他腰板挺直,眼睛如鹰,戒备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魔尊营帐:“你是谁?出来!”

夜重煜一边巡视,一边暗暗蓄力。那个声音嗤笑一声,再度响起:“别白费力气了,仅凭你,根本不是本座的对手。”

这回,夜重煜终于找到声音的源头了。他回头看向那个黑色的魔瓶,将信将疑:“是你?”

“是本座。”一缕黑烟从细细的瓶口冒出来,在半空中化成一个模糊的人形。他旁若无人般在营帐中飘荡了一圈,啧声嫌弃:“魔族竟然已经没落到如此境地,真是群废物。”

夜重煜沉着脸,问:“你究竟是何人?”

夜重煜对这个瓶子的来历也不甚清楚,他只知道,云梦菡失踪回来后,身上突然多了一个可以许愿的瓶子。夜重煜觉得有异,暗暗查探,发现这个瓶子疑似是上古禁术。夜重煜动了心,从云梦菡那里问出了这个瓶子的来龙去脉,然后床上稍用功夫,就将东西要了过来。

然后,他派人去大荒拿来了巫族的血,打算慢慢炼化此瓶。没想到,炼化过程远比他想象的艰难,瓶子里的魔物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十分难以掌控。

前几天即将开战,夜重煜修为差了凌清宵太多,他为了获胜,铤而走险,用了一半巫族的血打开封印,想要赌一赌自己的运气。然而这一战还没打起来,凌清宵就失踪了,夜重煜也没处印证,上古禁术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之后,夜重煜觉得这个东西邪气,不可久用,就将其束之高阁。这几天他一直盯着仙族的动静,竟然忘了瓶子的存在。

黑烟飘飘忽忽,突然缠绕到夜重煜身前,幽幽道:“你不需要知道本座是何人。你只需要知道,如今,你只能依靠本座。”

“笑话。”夜重煜毕竟在魔域历练了几千年,早已不再像曾经那样轻信于人,他说,“本尊堂堂魔尊,声名威震六界,手下握有千军万马,而你,不过是一个被封印于瓶内,连自由都无法企及的魔物。就凭你,还敢看不起本尊,简直是笑话。”

不知道哪个字眼戳中了禁魂的痛处,黑色的雾气忽然浓郁起来,怨气四溢,将营帐内摆设侵蚀出一个个洞。夜重煜见状大惊,立刻用魔气将自己护住,厉声喝道:“区区邪祟,竟然在本尊面前放肆。你就不怕本尊将你彻底封印吗?”

“封印?”黑雾笑了一声,忽然压低声音,凑到夜重煜耳边问,“你真的舍得吗?你能坐到魔尊,全是靠了你弟弟的声名。魔域诸王愿意让你出头,也是因为你是凌清宵的同父兄长,适合坐在魔尊的位置上挑衅凌清宵。如果不是他,你真的觉得,你能走到这一步?”

夜重煜瞳孔放大,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恼怒。他内心狂怒,可是又知道,禁魂说得对。

凌清宵至今是六界修炼记录的保持者,他在九州会竞争天帝时的数次战斗,被当成六界修者的模范课本。而凌清宵成为天帝后,内肃吏治,外振军备,仙界实力和百姓民生明显提高了好几个档次。他是一个严厉而强权的君王,但是不得不承认,在他执政期间,仙界各方面实力大增,在六界独占鳌头。

而夜重煜呢,上位全靠煽动民心喊口号,成为魔尊后,为了赢得各方势力支持,只好和各家魔女保持暧昧关系。然而魔族不是仙族,那些魔女随随便便就和他滚上床,但是下了床,她们马上就不当回事。

魔族的贵族小姐们,同时保持十来个情人,不是常事吗?

他耐着性子和那些魔族小姐周旋,结果收益寥寥。到最后,夜重煜所有能拿得出手的成就,竟然全靠凌清宵。

夜重煜无论修为、实力还是政绩,都和凌清宵差了一大截,但是他靠不断喊话凌清宵,不断扯着凌清宵做文章,竟然成了和凌清宵齐名的帝王。夜重煜知道这件事,也正是因此,他极其避讳别人提及此事。现在被禁魂戳破,可谓踩到了夜重煜的雷区。

夜重煜怒道:“你一个禁闭于瓶中的失败者,有什么资格指点本尊之事?”

无能者无法反击,相互踩痛脚倒是擅长。禁魂也被激怒了,阴恻恻道:“难怪你从小比不过他,原来你一开始就是个懦夫,孬种。你终其一生,都只能在他的阴影下苟延残喘,你的支持者推举你上位是希望你身上有与他相仿的能力,你的女人,也只把你当做他的投影。”

“修为,权势,财富,名声,你无一胜得过他。就连女人也是。”

夜重煜脸色铁青,他明知道禁魂在故意激怒他,但还是被对方成功了。他听到最后一句,瞳孔放大,问:“女人?”

夜重煜知道自己个人实力上比不过凌清宵,在他还是钟山大公子的时候,他就很痛苦地发现了这一点。接下来几千年,他不停被凌清宵从各个方面打败。在钟山时,夜重煜安慰自己凌清宵只是修炼好,在人际关系上一败涂地,后来凌清宵进入天宫视线,所作所为远超于夜重煜。夜重煜只好又安慰自己,凌清宵这种冷冰冰、不通人情世故的性格,势必不得人心,然后凌清宵成了天帝,雷厉风行,短短几年就将天界整顿得上下一新。

夜重煜只剩下最后一点自尊,那就是感情。夜重煜虽然修为、智力、威望方面都不如凌清宵,可是,他女人多啊。凌清宵就算再厉害,还不是一块木头,注定孤独一生。

结果现在,他从禁魂口中听到了女人。

夜重煜紧绷着脸,问:“此话从何讲起?”

禁魂声音中带着幸灾乐祸,慢慢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凌清宵身边多了个女子。那个女子,是绝迹已久的神灵,也是此界天道。”

夜重煜整个人都震惊了:“什么?”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抛下前线,孤身离开?他为了腾出更多时间,还下令让前线退兵。他并不是不算计,而是算计到了极致,连他的婚姻,也要达到最大利益。”

夜重煜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锤子,现在脑子里还嗡嗡的。他没法理解禁魂所说的话,什么天道,什么神灵?凌清宵怎么可能?

夜重煜依然不肯信,说:“你被囚于银瓶,这些天没有离开营帐一步。本尊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如何得知?”

“呵。”禁魂不屑地笑了,盘旋到屋顶,化成一个邪魅的男子形象,“区区蝼蚁,尔等对本座的力量一无所知。她回来的第一天,本座就感知到了。天道归位,她本身就偏向仙族和人族,若是被凌清宵勾走了她,天帝和天道合为一体,你,以及妖界,还有什么叫阵的权力?”

夜重煜受到了极大震撼,他理智上觉得虚假,但是看禁魂的表现,以及以他对凌清宵的了解,夜重煜又惊恐地发现,这很可能是真的。

禁魂见夜重煜上钩,不停地蛊惑:“不能让他成功。你必须提前一步,破坏他们的感情。若不然,你就彻底完了。”

夜重煜神魂摇晃之际,外面忽然传来属下禀报的声音。夜重煜倏然清醒,禁魂一顿,化作一缕黑烟,慢慢退回瓶子。

夜重煜定了定神,问:“何事?”

“回禀魔尊,王妃回来了。”

云梦菡?夜重煜皱眉,她还知道回来。云梦菡实在是不知轻重,阵前突然失踪,简直视军令为儿戏。夜重煜忍着怒气,说:“传她进来。”

夜重煜本来就对云梦菡有不满,等看到她和巫族大祭司一同回来,心内的不悦更甚。夜重煜口气冷冷的,问:“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前线即将打仗,你却自顾自离开。若是你被仙族绑架,岂不是给本尊添乱?”

云梦菡被说的讪讪,她低头,无法反驳。巫族大祭司见状不高兴,替云梦菡说话道:“魔尊,她是你的妻子,她离开后,你第一反应不是担心她的安危,竟然是她被绑架的话会给你添乱?她并不是不告而别,而且,她离开也并不是使小性子,而是为了陪我回族地祭奠。”

有旁人在,夜重煜脸色稍微和缓了些,说:“本尊并不是指责她,本尊只是太担心了。本尊刚才那些话,还不是怕她出什么意外?”

云梦菡的脸色慢慢放松,她就知道,虽然夜重煜说话不客气,对她总是凶凶的,其实都是为了她好。云梦菡回道:“这一路大祭司将我保护的很好,我并没有受伤。”

大祭司将她保护的很好?夜重煜听到这里冷笑,云梦菡哭诉他在女人之间割舍不清,可是云梦菡勾三搭四的能耐,也从来不差。

云梦菡没有留意到夜重煜眸底的冷意,她顿了顿,声音细若蚊蝇,说:“不过,我们在大荒,见到了天帝陛下。”

“凌清宵?”夜重煜所有注意力立刻转移,他听到凌清宵去了大荒,眉心本能地跳了跳,“他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巫族大祭司说道,“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看样子和他关系匪浅。我总觉得,这两人别有所图。”

夜重煜低头,掩住眸底的忌惮。凌清宵竟然去了大荒,还找到了巫族村子,这是不是代表,凌清宵知道什么了?

而且,他身边竟然真的有一个女子。禁魂在云梦菡回来之前说了天道的事,紧接着云梦菡就传来凌清宵身边有女子,他们两波人没有机会事先串通,那么可见,禁魂所说的,都是真的了。

天道归位,还率先被凌清宵带走。虽然夜重煜讨厌凌清宵,但是不得不说,凌清宵那副皮相还是好看的。若是凌清宵仗着脸图谋不轨,让天道先入为主…那局势就对魔界很不利了。

夜重煜心里暗骂,难怪凌清宵突然消失了,他还真以为凌清宵转了性,原来,凌清宵只是看到了更大的利益。

夜重煜这时候无比后悔自己已经成了婚,早知如此,当初不该为了男人的虚荣心,为了在女人方面打败凌清宵而和云梦菡完婚。有云梦菡在,想要争取天道,凭空增添了许多难度。

夜重煜眼睛中闪过许多算计,等再抬头时,一切都归于平静。夜重煜一副深情丈夫口吻,对云梦菡说:“你回来了就好,这一路上你辛苦了,快回去歇着吧。等晚上,本尊再去看你。”

云梦菡脸上顿时绽放出笑容,甜甜蜜蜜地走了。等云梦菡走后,巫族大祭司再无顾忌,彻底沉了脸,对夜重煜说道:“她是个好姑娘,一心一意爱着你,还为你失去了一个孩子。你要好生珍惜她,勿要三心二意,再伤害云姑娘。”

“你该叫她王妃。”夜重煜冷冷的,说,“这些琐事随后再谈,本尊另有正事。来人,传红莲妖王和凤凰太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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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风羽晨太过吃惊,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天道被凌清宵劫持了?”

“没错。”夜重煜一脸沉痛,说,“天道现世时无声无息,本尊一时疏忽,竟然致使天道遇到这么大的危险。天道初来乍到,懵懂无知,被凌清宵抢先一步带走。他这段时间不在前线,就是因为此事。本尊身为魔尊,绝对不能坐视天道被凌清宵那等道貌岸然之人欺骗。你们有谁愿意,随本尊前去营救天道?”

这可不是小事,风羽晨莽撞又热血,体内时刻充满了使用不完的正义感,他立刻响应。巫族本来就保持着远古祭祀神灵的传统,巫族大祭司听到世间最后一个神灵有难,顿觉责无旁贷。

红莲妖王和其他两人不一样,他是老油条,可不会任由夜重煜煽动。对于夜重煜的话,红莲妖王只信一半。

红莲妖王掂量了一下真假,问:“六界并无异动,你如何确定那是天道?”

夜重煜看向红莲妖王,目光中隐含深意:“凌清宵在开战前夕,突然离开前线,而且陪着一个女子出现在极东之地大荒。这还不够铁证吗?”

拿凌清宵做证据,说服力十足,红莲妖王想了想,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他又问:“天道因何而生,又是因何而盛?她是否会插手六界诸事?”

“神灵之心难以揣测。不过…”夜重煜转了话风,说,“若是任由凌清宵带着她,耳濡目染,她恐怕会偏向凌清宵。”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红莲妖王了然,刷的一声合上扇子,说:“救援天道,吾辈之责。我愿意略尽薄力。”

立场已经统一,接下来,就是如何执行的事情了。夜重煜想了想,颇为头疼,问:“你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克制凌清宵?”

想从凌清宵手里抢人,嗯…就,挺难。

众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一阵尴尬的寂静后,巫族大祭司缓慢开口:“我或许有一个办法。”

众人立刻将视线调转到他身上,问:“什么办法?”

巫族大祭司看着有些犹豫,他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才说:“我族世代守护着一个秘密,那就是女娲娘娘为了保护后人,曾给世界留下神器。只不过族长三令五申,不到必要时刻,任何人不得动用。不过如今巫族已经覆灭,天道也被暴君挟持,想来已经到了必要时刻。再不动用神器,恐光明不复。”

女娲留下的东西!夜重煜的眼睛一下子变亮,他没有流露出来,依然不动声色问:“神器在何处?”

巫族沉默良久,抬头道:“我可以交出我族世世代代守护的神器,但是,你需得保证,为我族无辜受戮的族人报仇!”

红莲妖王唇边似乎划过笑意,夜重煜一口应承,道:“这是自然,我在此立誓,一定会找出杀害巫族全族的真凶。神器在哪儿?”

巫族大祭司终于放了心,说:“在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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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是凡间的鬼节,凡人认为七月鬼门开,七月十五到达巅峰,逝去的亲人会在这几天回到阳间,所以凡人大兴土木,家家户户烧纸祭奠。

最开始这是个祭奠先祖、悼念亡人的节日,后来娱乐性质越来越重,到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庆典。鬼节嬉闹的性质已经高于纪念,凡人甚至会故意戴上一些鬼怪面具,去街上吓人。鬼节当天,街上人山人海,妖魔鬼怪齐出,极其热闹。

洛晗和凌清宵走在喧闹的街道上,看着一个半大少年叼着糖葫芦跑,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他抬头看到对方的样子,哈哈大笑。

“你这个面具稀奇,就和真的一样。搁哪儿买的?我也去弄一个。”

还有一家三口出行,孩子骑在父亲脖颈上,嚷嚷着去看杂耍。一家人站着看了一会,丈夫对妻子说:“这个杂技班砍头做的真像,就和真的血流出来一样。”

一个书生在一排灯笼下偶遇佳人,他魂牵梦萦,壮着胆子上前道:“姑娘留步。敢问姑娘芳龄几许,家住何方,可否婚配”

被搭讪的女子娇羞一笑,用团扇遮住脸,说:“小女年芳十六,家住姑苏。若是郎君有意,可去吾家提亲。”

她的影子映在背后的屏风上,赫然是一具骷髅。

洛晗沉默良久,低声问凌清宵:“你说,他们知道这些是真的鬼吗?”

凌清宵和洛晗为了不引起轰动,出门时已经特意敛去身上气息,从外面看如同凡人一般。凌清宵看着四周这副人鬼共存的荒诞景象,说:“不知者不畏,不知者不忧,他们一无所知反倒是好事。这样,至少还能沉浸于庆典,安心享乐。”

洛晗感叹,凡人以鬼节为乐,甚至故意做出种种怪诞之相,以惊悚奇异为美。殊不知,真正的鬼,就混在他们其中。

中元十五,鬼门大开,百鬼夜行,生人勿近。

凌清宵说:“鬼门已开,至七月三十彻底关闭,我们有半个月的时间,走吧。”

洛晗点头,他们此行是为了进冥界找东西,不是当真留在凡间寻欢作乐。七月是阴阳交融的月份,七月初一鬼门慢慢打开,到十四完全开放,等过了十五,就任由阴阳两界通行。洛晗和凌清宵在度朔山等到七月十五,就是为了等鬼门大开,开放阴阳路的这一刻。

引渡亡魂入冥界的是忘川河,所以洛晗和凌清宵这次进入冥界,也要经由水路,从忘川河进入。洛晗和凌清宵走到河边,十五这几日摆船的人也不是凡人,艄公坐在船头唱歌,听到有生意上门,不经意地回头扫了一眼。他原本并不放在心上,等看到凌清宵身上的光,艄公微微一怔,立刻正容:“不知这位尊者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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