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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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洛晗勉强笑着,说,“宫殿很好,谢谢。”

“你喜欢就好。”凌清宵说,“你先在此歇息片刻,我去去就回。过一会,会有侍女来报道,你若是不喜欢哪一个,直接赶走就是。”

洛晗点头:“好。”

凌清宵看起来在前殿有事,简单嘱咐了两句就走了。他离开时,以保护洛晗安全为名,打开了寝宫的结界。

如果不是洛晗事先经历过,实在很容易被他现在的样子蒙蔽。等凌清宵走后,洛晗看着熟悉的宫殿,熟练地找地方躺下。

既然回来还是一样的局面,她到底在折腾什么?

洛晗躺了一会,拿出玉净瓶和化厄瓶,缓慢摩挲。她当然记得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她要想办法解决凌清宵的心魔,杀死魔神最后一块碎片。

第147章 云州

凌清宵继位时间短, 年纪又实在太轻,各大龙族并不服他,尤以先帝亲族昆山奕家为首。凌清宵本想尽快回来, 可是被昆山的事情绊住, 直到深夜才得以脱身。

他出来后立刻往寝殿走, 这么久不见人, 洛晗会不会起疑?她一个人在宫里等了这么久, 岂不是很难受?

凌清宵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寝宫。此刻寝殿安安静静的,仙娥们都守在门外,看到他正要行礼, 被凌清宵止住。凌清宵问:“她呢?”

“洛姑娘说她一个人足矣, 让我们去做自己的事情,不必守着她。”

凌清宵心里紧绷起来, 他示意仙娥们都退下,自己推开门,缓慢走入大殿。

殿内, 洛晗正靠在软塌上, 噔噔噔点什么东西。听到脚步声,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是凌清宵,立刻从塌上坐起来。

她很自然地张开手,凌清宵赶紧走到塌前, 小心接住她,问:“你在做什么?”

“看前几天的祭辞,最近凡间好些地方在举行祭天仪式。”洛晗说着拉凌清宵坐在自己身边,她靠在凌清宵肩上,亲昵地抱怨, “祭祀辞写的都好拗口,我看了很久都看不完。”

凌清宵上次和人有亲密接触还是四百年前,现在突然多了洛晗,凌清宵要调整很久,才能习惯有人和他靠这么近。凌清宵坐得笔直,说:“你如果觉得费力,可以把祭辞放在玉简里,今夜我帮你将生僻词标注出来。”

“不用。”洛晗挥手,“等明天看祭文的时候,有不会的地方我直接问你好了。”

凌清宵微微停顿,听洛晗话外之意,她明日要和他一同处理公务,这才说得上“有不会直接问”。凌清宵本以为他毫无因由将洛晗扣在玉清宫,她会非常愤怒排斥。毕竟,这说的上是私自禁锢。

但是洛晗表现的太平静了,毫无失去人身自由的自觉,反而对他这个始作俑者十分亲近。凌清宵内心有点复杂,问:“你今日一个人待着,会闷吗?”

“不会啊。”洛晗靠在凌清宵身上,说,“管吃管住,时间自由,每天生活在美人堆里,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工作和学习上遇到不会的问题还能得到免费私人辅导。如果心情不好,随时可以公费旅游。这样的生活多好啊。”

洛晗的角度着实清奇,凌清宵怔松了一会,说:“你喜欢再好不过。如果有哪里不习惯,尽可指使仙娥,不必委屈自己。”

“我知道。”洛晗已经有些困了,她闭着眼睛靠在凌清宵身上,低声问,“三个月后,我们一起去参加叶梓楠和风羽嘉的婚礼?”

“好。”

“那就好,明日我给风羽嘉发传讯符,好久不见他们了,都有些想念。”

凌清宵没有应声,洛晗反应过来,笑着睁开眼睛,抱住凌清宵的脖颈:“当然了,我最想你。”

凌清宵身姿笔直,姿容如雪,听到这句话,他唇边带上些笑,无奈地接住洛晗:“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洛晗飞快应了一声,问:“明天早膳吃什么?”

凌清宵又怔了一下,洛晗这话,是默认他们两人明日一起用膳?凌清宵不动声色,接道:“自然由你安排。”

“好,那我就按我的想法准备了。这几年如果你多了什么忌口,记得和我说。”

凌清宵轻轻点头,产生一种不真实感。他似乎很久没有听过这样日常的对话了,原来世上除了春耕秋收,天灾战乱,经济人口,还有衣食住行,柴米油盐。

洛晗知道凌清宵有许多事情要做,她没有再耽误时间,和凌清宵道了晚安后就去睡觉。凌清宵直到走出寝殿,都觉得这一切是假的。

长风卷过凌清宵的衣袖,他抬头看向四周,古老的星河木光芒熠熠,在风中静静飘落枯叶,远处的宫殿斗拱相连,在夜色中连绵起伏,仿佛亘古以来都是这样寂静。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景色,可是今夜,却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

宛如一滴朱砂落入山水图,只有黑白的画面顿时活色生香起来。连清寂冰冷的玉清宫,也瞬间有了温情。

·

第二天,洛晗起床后不久,凌清宵就来陪她用早膳。他的时间掐得如此之好,洛晗这边刚刚梳妆完,他就到了。

洛晗装作不知,开开心心去用早膳。她今日特意让仙娥挽了精致的发髻,将头发全部束起,髻间点缀着银色珠玉,发髻后面为了固定,插入两支白玉发梳,下方坠着浅色琉璃,稍微一动叮当作响。为了搭配首饰,她换了身浅蓝色的衣裙,外面罩着白色的银纱,这一身色彩清淡,可是价值却不菲。

凌清宵一路走来气势端肃,见者无不心生敬意。但是他在看到洛晗的时候,眼中坚冰融化,身周高高的藩篱不知不觉打开一个口子。

洛晗向凌清宵走来,发后的琉璃流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凌清宵接住洛晗的手,问:“怎么醒这么早,睡不习惯吗?”

“没有,今天说好了要办公,不能睡过。”洛晗坐到桌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惊讶道,“怎么换了茶?”

凌清宵不动声色,说:“原来那个太难喝了,换个新的。”

难喝?洛晗迷惑,有市无价的冰岛玉叶茶,凌清宵竟然说难喝?明明之前他用了很久,四千年都没有变过。

洛晗只以为凌清宵想换个口味,并没有多想。饭后,两人一起走向立政殿。凌清宵见洛晗坐到桌案边,熟练地铺开纸墨,突然问:“你以前来过立政殿吗?你怎么知道笔墨放在那个地方?”

洛晗顿住,随即无事人一般带过:“我猜的。你说过,天宫的建筑大都差不多,我就试了一下,没想到正好猜对了。”

凌清宵不置可否,又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立政殿?”

她可不是这么勤奋的人。

洛晗心说还不是被你折腾的,初元时天天提着她来立政殿看书,还检查她的进度,洛晗连生物钟都被拗过来了。她没法直说,含混道:“你工作比我多得多还那么认真,我不好意思混日子,来立政殿好歹能督促一下我的进度。”

她怎么知道他的工作量多呢?凌清宵没有再问,道:“这段时间立政殿来往的人可能会很频繁,你若是被吵到,记得和我说。”

“好。”洛晗喝了杯茶提神,元气满满开启今日的工作。她打开一份祭词,慢慢往后拉,足足拉了五六次都看不到尽头。

洛晗的元气瞬间丧掉。

不行,她还是不喜欢工作。

洛晗强耐着性子看那些生涩拗口的骈句,一句话里大概有一半的字她不认识。凡间那些祭司祭天的时候,有考虑过天道能不能看懂吗?

他们写着也难,她看着也难,何必呢?

洛晗艰难地读了一行,问凌清宵:“这个地方是哪里?”

凌清宵扫了一眼,说:“襄古,襄州的雅称。”

“这个呢?”

“吴河的古体字,也就是明江。”

洛晗无语良久,发自真心问:“好好的地名,直接写襄州和明江不行吗?为什么非要用又生僻又别扭的古称谓?”

凌清宵解释道:“祭祀是很古老的传统了,最讲究血缘。祭司为了表现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出身正统,向来避讳用近期的称谓,而是尽量贴近上古中古的说话方式。”

这就更离谱了,洛晗道:“可是中古的人也不是这样说话呀。”

凌清宵也无计可施,说:“但是他们觉得这是正宗。”

洛晗无言以对,她磕磕巴巴往下读,时不时请教外援。没过多久,有人来找凌清宵,凌清宵起身去外厅开会。

凌清宵一走,洛晗仿佛感觉到班主任离开教室,上司离开工作间。她整个人放松下来,很大度地批准自己休息。

凌清宵去前面和众人议事,等他回来后,发现洛晗躺在榻上,都睡着了。

她非但躺下了,甚至案前还放着很多吃的。

凌清宵十分无奈,他走到塌边,俯身,轻轻晃动洛晗。

“醒醒,想睡回寝殿睡,这里容易着凉。”

洛晗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凌清宵,艰难地爬起来:“我没睡,我只是闭着眼睛。”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说自己没睡。凌清宵无奈,坐到塌上,扶着她道:“好。祭辞还剩下多少?”

洛晗不说话,凌清宵明白了,很体贴地绕过这个话题,说:“我也该准备天宫的祭文了,太久没看,有些词汇记不清了。不如你把你收到的祭辞借给我,我读给你听,正好能助我复习一二?”

洛晗点头,将那篇长长的祭文具化在纸上,递给凌清宵。凌清宵拿着深奥的祭词,直接翻译成日常用语,缓慢地读给洛晗听。

洛晗躺在凌清宵腿上,听着他不疾不徐、清冷如玉的声音,心想如果每天都是这种工作环境,哪用得着他关,洛晗自己就赖着不走。

凌清宵给洛晗读完了祭文,问:“还有不清楚的吗?”

“没有了。”洛晗从他的腿上爬起来,说,“你去写你的奏折吧,我没事了。”

凌清宵变相帮洛晗完成了她的任务,自己的工作还堆积着,洛晗也不忍心让他熬太晚。凌清宵坐回桌案写字,一回头,就能看到洛晗在不远处,写写画画,不知道在纸上折腾什么。

他看了一会,收回视线,笔下的公文仿佛也不再冷冰冰的。

洛晗的日常工作和凌清宵比起来轻松很多,她完成了任务后就去看书。这三个月,洛晗借着凌清宵的职权便利,在天宫查了许多书籍。关于心魔的记载五花八门,个体差异极大,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突破方法。至于时空壁垒…鲜少提及,可以说几乎没有。

眼看风羽嘉和叶梓楠的婚礼将近,洛晗和凌清宵低调出门,前去梧云十六州赴宴。凌清宵没有动用天帝依仗,而是用了自己的私人法器,然而他们觉得低调,对于梧州和云州的人来说却未必。

云州国君从三个月前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坐立不安,等最近一个月,他连觉都睡不着了。云州君臣的效率从没有这么高过,短短三个月,云州治安焕然一新,有碍观瞻的房子全部被修缮,路面上连粒灰尘都看不到。

凌清宵说了不要兴师动众,云州国君不敢搞欢迎仪式,只能对手下耳提面命,然后在凌清宵抵达那天,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凌清宵率先出来,他看到城门的样子眉目微凛,但是并没有表露,而是转身接洛晗下来。

云州国君带着人迎上来,就要行叩拜大礼。凌清宵将人拦住,说:“本尊这次是私人出行,并非公务,不必行礼了。”

云州国君停住,越发战战兢兢。天帝私访,这可比公开检阅都让人害怕。洛晗在人群中看到了叶梓楠,悄悄冲他挥了挥手。

凌清宵看到,说:“世子大婚在即,本尊此行是为了道喜,可不是为了给新人添麻烦。你们去做自己的事情吧,勿要耽误了世子和王女大婚。”

云州国君应是,云州王跟在国君身后,临走时,用力瞪了叶梓楠一眼,其中的警告意味鲜明。

叶梓楠无奈,他爹老是觉得他不靠谱,苍天可鉴,他还不至于纨绔到不分轻重吧?天帝到访,叶梓楠还能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不过叶梓楠并没有像云州王期待的那样对天帝毕恭毕敬,等人都走后,叶梓楠立刻扑到洛晗身边,两眼泪汪汪道:“洛晗,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些年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洛晗同样觉得一言难尽。她看着眼前的叶梓楠,惊奇道:“才一会没见,没想到你就要成婚了。婚礼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顺利,宴席、礼乐、聘礼都准备好了,只剩下布置场地。”叶梓楠说完,恳切地问,“你呢,这些年没有受苦吧?”

叶梓楠深谙如何讨好帝心,讨好凌清宵是没用的,无论做多少,凌清宵该怎么对你还是怎么对你。但如果曲线救国去讨好洛晗,那就不一样了。

洛晗果然十分感动,瞧瞧邹季白,再瞧瞧叶梓楠,能娶到媳妇的人嘴就是不一样。洛晗说:“我一切都好。你们呢,怎么不见风羽嘉?”

“未婚夫妻婚前不能见面,她知道你要来,非常开心,从三个月前就在期待了,只可惜今日不方便露面。”叶梓楠悄悄瞥了眼凌清宵,说,“这是我的令牌,行宫那边的人都认得,你可以去看看羽嘉,顺便代我向她问好。”

洛晗接过令牌,说:“没问题,我一定转达。那我先走了?”

叶梓楠发现凌清宵竟然没有阻拦,多少吃了一惊。果然他的想法是对的,在洛晗名下,无论是什么事情,凌清宵都十分好说话。

梧州和云州联姻,婚礼定在两族交界地带,风羽嘉暂住在边界行宫。风羽嘉早就知道今日洛晗要来,她一早就等着,终于听到侍女们通报:“公主,世子的护卫护送着一位姑娘来了。”

风羽嘉蹭的一声站起来,说:“还不快请!”

风羽嘉拖着长长的红色裙摆,快步往外走去,正好在门口遇到洛晗。洛晗看到熟悉的人影,激动地提裙跑过来:“风羽嘉。”

“洛晗!”风羽嘉也快步上前,握住了洛晗的手。她上上下下看着洛晗,叹道:“你和四百年前一模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对于洛晗来说,时间不过过了一年,她当然没有变化。洛晗也在打量风羽嘉,说道:“你也更温柔漂亮了。叶梓楠福气不浅,恭喜你们。”

听到叶梓楠的名字,风羽嘉柔和地笑了笑,说:“多谢。我们也盼着早日参加你们的喜宴。”

洛晗微微一顿,风羽嘉拉着洛晗往里走,道:“别在外面站着了,快到屋里坐。”

洛晗随着风羽嘉进屋,风羽嘉的闺房布置得喜气洋洋,到处都是大红的锦绣,可见主人对未来生活的期待。风羽嘉引着洛晗在内室坐下,为她倒了杯茶,问:“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侍女已经被打发走,此刻没有外人,洛晗也不再避讳,道:“我去到了另一个时空,在那里解决了一些问题。回来的时候没法控制时间,就晚了四百年。”

风羽嘉惊叹,原来是这样。她看着洛晗的表情,瞬间心领神会:“你在那个时空,也遇到了他?”

洛晗嗯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说。风羽嘉了然,道:“难怪。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风羽嘉先前就觉得奇怪,洛晗对凌清宵非常上心,怎么可能说失踪就失踪。原来,她是被另一个人绊住了。能从凌清宵身边夺走洛晗的,只会是另一个凌清宵。

女子之间的情分总是和男子不一样,洛晗就算跟叶梓楠再“好姐妹”,也不可能和他说这些话题。但如果是风羽嘉,彼此间就很容易理解对方的处境。

洛晗长长叹气,说:“我也不知道。我想找一个两全的局面,可惜至今还没有找到。”

这种情况风羽嘉没有经历过,她没法给出建议,只能委婉道:“这些年他为了找你,付出了很多。他一个一千岁修到上仙,独自打败所有龙族的人,竟然会被幻境中的人物刺伤。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幻境中的人像你。”

洛晗沉默,风羽嘉知道过犹不及,即使是好朋友,有些话也不能说太过。风羽嘉说:“感情的事只有你们才清楚,我作为外人,不好多劝。但我还是忍不住为陛下多说两句,他因为幻境受伤,在天界惹出不小的争议。你也知道,他们龙族一门心思追求力量,我听闻有龙族私下说,凌清宵连区区幻境都破不了,根本不算顶尖强者,不配做天帝。”

“谁说的?”洛晗瞬间冷脸,道,“他如今每一步都是自己真刀实枪拼杀出来的,是谁在背后胡乱编排?”

“你不要生气,我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风羽嘉连忙安抚洛晗,说道,“不过,他的心结都是因你而起。我听叶郎说,某一次陛下在幻境中,甚至出现了钟山大婚的场景。或许,等你们两人真正成婚,他的心结了断,就不会再被幻境迷惑了。”

洛晗垂眸不语。过了一会,她说:“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好好想想。”

风羽嘉见状不再逼迫,洛晗来她这里是参加喜宴的,可不是为了听说教。风羽嘉不再提及成婚的话题,而是带着她去看嫁衣。凤凰注重礼仪,风羽嘉又是凤凰族下一任女王,嫁衣极尽精巧华贵之能事。

风羽嘉亲自换了衣服给洛晗展示,洛晗看到,惊叹到说不出话来。

冲着这身嫁衣,洛晗想,或许成婚也不错。

洛晗和风羽嘉一直聊到很晚,两人四百年未见,风羽嘉又即将成婚,她们两人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最后,洛晗干脆叫来侍女,让她们给凌清宵带话,说自己今夜不回去了,让凌清宵自己休息。

凌清宵接到消息后,脸上表情未变,但是身周的气压一下子沉下来。叶梓楠默默搓了搓胳膊,求生欲让他赶紧告退:“陛下,臣突然想起婚礼还有些事情没办妥,臣先行告退。”

叶梓楠忙不迭溜了,只剩下一屋子侍卫。邹季白如今是凌清宵的亲卫长,这次随着凌清宵一同来到云州参宴。亲卫们见凌清宵心情不好,用眼睛示意邹季白说话,邹季白用力瞪了这群兔崽子一眼,低声道:“陛下,云州国君今晚设宴,想邀您出席。陛下您看…”

“没时间。”凌清宵淡淡说,“推了吧。”

“是。”

邹季白去外面传令,顺便逃离高危现场。亲卫们见和陛下关系最近的邹季白都跑了,一个越发胆战心惊。凌清宵没心情应付其他人,他手指按住眉心,随意对侍卫们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遵命。”

等所有人都走后,凌清宵去书房处理公文。但是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笔墨不好用,外面的风声格外吵,连递折子的人都蠢得格外突出。

凌清宵忍无可忍,放下笔,站到窗边透气。他看着云州郁郁葱葱的树木,心里想道,原来并不是风声吵,而是他一直关注着窗外,所以才觉得吵。

可惜,无论他注意多久,洛晗今夜都不会回来了。

洛晗才一晚上不在,凌清宵就觉得浑身不对劲,烦躁到连公文都看不下去。可是风羽嘉是新娘,还是梧州下一任女王,凌清宵身为天帝,总不好在傍晚时分去拜访风羽嘉的行宫。

他唯有深深叹气。

·

入夜,洛晗和风羽嘉告别,回自己屋子里看书。

如今没有凌清宵,洛晗查书的动作不必顾忌旁人,速度快了很多。她并不是个勤学苦练的人,然而这次,她一直看到深夜都没有注意。

还是屋外突然砸响惊雷,洛晗才惊醒,意识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风从窗户中灌入,将书页吹的哗啦啦作响,洛晗站起身,去外面关窗。

她手扶上窗沿时,忽然觉得奇怪。云州终年温暖湿润,气候宜人,按理,是不会下这么大的雨的。上一次这一带下暴雨还是因为凌清宵渡劫,勾动天雷,差点将云中城劈毁。这次又是为什么?

洛晗抬头,发现乌云在城墙上翻滚,看方向,正是凌清宵暂居的院子。

洛晗心道一声不好,来不及撑伞,匆匆抓了一件斗篷就朝外飞去。

第148章 订婚

凌清宵试着让自己静心, 然而他一坐在桌边,就总忍不住往旁边看去。可是这次,他的视线屡屡落空。

洛晗并不在那里。

凌清宵没法办公, 只能去修炼。修炼排除杂念, 封闭五感, 他很快就忘掉外界存在, 进入无我之境。

修行化天地灵气为己用, 屏蔽一切外在,更容易专注于自己的内心。凌清宵闭着眼,渐渐堕入一种似玄非玄的幻境中。

他好像出现在一处战场, 硝烟弥漫, 大地龟裂,烧焦的断肢随处可见。凌清宵暗暗奇怪, 这是哪里?

背后忽然传来桀桀的笑声,凌清宵身形不动,一道灵力已经射了过去。一团黑雾被他的灵气冲散, 缓慢地浮动着, 说:“凌清宵, 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一生机关算尽,杀人无数,活该你一辈子孤家寡人,终生爱而不得, 得而复失。”

爱而不得…凌清宵内心的什么地方被戳痛,心口倏地涌上来一股抽痛感。凌清宵紧紧盯着那团黑雾,目露了然:“是你,魔神。”

魔神碎片见被他认出来,不再掩饰, 很快现出原型。黑雾凝结成魔神的样子,绕着凌清宵飞了一圈,哈哈大笑:“报应啊报应,你杀了本座,如今,你成了本座的寄体。有趣,实在是太有趣了。谁能想到,堂堂天帝,内心的阴暗竟然丝毫不逊于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呢?”

凌清宵脸色沉着,毫无惧色:“本尊能杀你三次,就能杀你千次万次。你即便躲在心魔中又如何,只要本尊想,一样能让你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你敢吗?”魔神碎片忽的逼近凌清宵,他正要碰到凌清宵,突然被阵阵剑气绞住,险些被撕碎。魔神碎片慌忙撤开,他的声音气急败坏,可是却不敢再靠近凌清宵了:“无知小儿,狂妄至斯。你真以为你杀的了本座吗?本座以恶为食,只要人间有恶,本座就生生不息。而你,便是本座最好的容器。你想杀了本座,除非杀了你自己。”

凌清宵对此不屑一顾:“有何不可?”

“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本座。你根本动不了手,你看似光明磊落,清贵高洁,实际上却偏执阴鸷,恨意丛生。你在掉入神域的时候就已经心魔缠身了,要不是羲衡于心不忍,给了你一颗抑制恶念的神珠,现在的你早已沦为杀人机器,成了六界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那又如何?”凌清宵道,“本尊现在并没有,这便是天意。”

“天意?”魔神碎片忽然压低声音,轻声道,“你真的觉得,你留得住她吗?”

凌清宵身边的灵气骤然爆裂,将四周都结成冰层,上面肆意生长着尖锐的冰刺。魔神碎片哈哈大笑:“堂堂天帝,竟然不如黄口小儿。连凡间拙子都知道,喜欢一个人就要对她好,而不是将她关起来,不让她见到外人。她为了让你安心,所以故意配合你,安安分分被你圈禁。可是,你真的觉得你能关住她吗?她现在有耐心,愿意配合你,可是等她耐心耗尽那一天,怎会再停留在天宫。你别忘了,她可以自由在时空中穿梭,她完全可以去另一个更强大、更沉稳,也没有心魔的人身边。而你,不过是他的影子。”

地上的石子微微跳动,战场上的残垣一个接一个崩裂,连天空也震动起来。凌清宵知道自己心魔又发作了,可是,这次他根本无法控制。

他是极端保守的人,凡事只信自己,不信任何人。他付出了许多努力,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一拿到手中,钟山,名望,权势,地位…他唯一无法控制的,是洛晗。

这是他最想拥有的人,但又是他完全无法触碰到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让洛晗永远留在他身边。他也知道自己多半是不正常的,一个正常的丈夫,不会患得患失,总是忍不住想将妻子锁在身边。

凌清宵在心魔中法力失控,天地间的水气收到召引,快速朝这个方向汇集来,最后汇成了一场大雨。

凌清宵在失控中甚至分不清现实和虚妄,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在寻找洛晗么,为何会看到云州的景象?莫非,这是一个幻境?

混乱中,有人推门而入。窗外哗的划过一道闪电,将门口照的洞亮,风带着雨丝卷入屋中,顷刻就将门口淋湿了一片。

一个披着斗篷的人站在门口,她斗篷边沿滴滴答答落着水,在夜色中映得惨白一片。洛晗放下兜帽,隔着屏风隐约看到凌清宵的身形,她匆忙解开斗篷,快步跑到凌清宵身边。

“凌清宵,是我。你怎么了?”

凌清宵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进入了幻境,竟然在这里看到了洛晗。洛晗跑到凌清宵身边,伸手握住他的脉搏,瞬间心凉。

灵气怎么会这样乱?洛晗顾不得询问缘由了,想要立刻为他梳理经脉。但是凌清宵却握住洛晗肩膀,问:“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冷?外面雨很大吗?”

洛晗刚才裹着斗篷,虽然斗篷上全是水,里面的衣服倒是干的。洛晗哪顾得上天气,她匆匆坐到塌上,说:“你伸手,不要抵抗,我这就为你梳通灵力。”

洛晗扣住凌清宵的经脉,正要疏导灵力,被凌清宵反手扣住。凌清宵握着她的手,低语道:“你的手也是凉的。”

天哪,洛晗没辙了,俯身靠近凌清宵的眼睛,一动不动望着他:“凌清宵,是我。我是洛晗。”

神有言灵之能,出口即成真。洛晗在眼睛中蕴含了神力,刺穿重重魔障,直入本心。

凌清宵一直被困在一团团黑雾中,周围是战场,充斥着哭声和惨叫声。这其中有死在战争中的普通人,也有被他杀死的魔族。

他这些年来,真的杀了很多人。

他在一团混沌中独行,忽然天上照来一束金光,短暂地驱散黑暗,在漆黑中光芒闪闪,宛如神佛普渡众生。

金光很快就消失了,可是这片刻的明亮,已经足够凌清宵清醒过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哑声问:“真的是你吗?”

“是我。”洛晗叹气,低声道,“我回来了。”

凌清宵展臂抱住洛晗,他双臂极其用力,都勒得洛晗有些痛了。洛晗惦记着他的心魔,说:“有什么话一会再说,你的灵力还在暴动,要赶紧疏通灵力。”

“洛晗,我前几日的行为,是不是非常低劣?”

洛晗愣住,道:“不会,你怎么会这样想?”

“将你锁在玉清宫,还假借偏殿之名骗你进去,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卑劣?”

“没有的。”洛晗轻轻环上凌清宵的腰,说,“一方强迫,另一方不情愿,这才叫禁锢,如果双方都愿意,这不过是不同的生活方式罢了。我一直都愿意留在你身边。”

凌清宵没有说话,洛晗知道他还是不信,继续说道:“我刚来到仙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是你救了我,手把手教我御剑、飞行、修行,我最开始甚至连仙界的字都认不全,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每次遇到危险都第一个挡在我身前。我最开始接近你时确实另有目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假意早已变成真情。你其实一直都很好,你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凌清宵越发紧地搂住洛晗,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这样此后就再不必担忧分别。他说:“这三个月来我一直觉得很虚假,每一天我都在怀疑我在做梦,直到触碰到你,我才能相信这是真的。这是我们相识的九百二十五年,每一刻每一分都在流逝,是不是等超出一千年后,我们之间就没有关系了?”

“不会的。”洛晗靠在凌清宵肩膀,轻声说,“我们可以成立一个更长久的契约,终身不悔,你就再也不需要担忧时间了。”

凌清宵怔住,没有说话。洛晗挣了挣,推开凌清宵的手臂,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我们成婚吧。”

凌清宵能从洛晗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门口倒灌的风,飘进来的雨丝,屋外隐蔽的脚步声,都真实无比。凌清宵轻声喃喃:“这是什么幻境,竟然如此真实?”

“这是真的。”洛晗有些恼了,挑眉道,“你经历倒是丰富。你之前在幻境中都看了些什么?”

“没有。”凌清宵用力握住洛晗的手,说,“幻境都是由心而生,我即便在假象里,也不敢幻想这样的事情。”

他说完,微微顿了顿,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洛晗:“你刚才说的,是真心的吗?”

“你若是信我,那就是真的。若是不信,那就是假的。”

凌清宵再也按捺不住,紧紧拥住洛晗。洛晗刚被抱住就赶紧挣脱,急急忙忙道:“先放开我,你刚才陷入心魔,灵力在经脉中乱窜,必须赶紧解决…”

“已经好了。”凌清宵伸手,示意给她看,“你愿意答应,我欢喜都来不及,还有什么伤好不了?”

洛晗半信半疑地握住他的脉搏,发现真的是。洛晗一时无语,疑惑道:“你的经脉还听得懂人话?”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洛晗都以为凌清宵在故意装病骗她了。可是他刚才心魔发作的样子,做不得伪。

凌清宵抱住她,和洛晗额头相贴,说:“世间百难,唯独你是解药。你同意成婚,足以抵得上世间一切良医,若是你能早点嫁给我,那将包治百病。”

洛晗看着他的眼睛,笑道:“花言巧语。”

凌清宵轻笑,抬头揽紧她,低不可闻道:“是真的。”

邹季白在夜里发现凌清宵灵力暴动,心道一声糟了,从床上跳起来就往主院跑。他一边快步赶路,一边匆忙召齐手下,没想到等他赶到主院,发现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门口积了一大摊水,还有一款女子的斗篷堆在地上。邹季白看了一会,悄悄挥手,示意属下们退后,到外面等。

果然,很快,雨就停了。风吹散城市上空的阴云,露出满天繁星,明净如洗。

邹季白知道,陛下最严重的一次心魔暴动,已经度过了。

·

很快就到了风羽嘉和叶梓楠婚礼的日子。大婚当日,宾客云集,尤其是有小道消息传言,天帝陛下也来了。

能让天帝便装参加婚礼,可见叶梓楠和风羽嘉简在帝心。云州王对此既得意又惶恐,得意是因为自家儿子受天帝关注,惶恐是因为…天帝陛下真的太可怕了。

前几日的心魔风波悄无声息地翻过去,除了云州下了一场大雨,再没有其他影响。反而是凌清宵一改之前冷淡的态度,对这场婚礼极其上心。

婚礼上,云州君王战战兢兢地请凌清宵坐主位,凌清宵不肯,道:“本尊微服私巡,不欲铺张,你们只当本尊不在场就好。朱雀王身为国君,云州王是世子生父,你们二位才该坐主位。吉时快到了,二位去主持婚礼即可,不必在意本尊。”

云州国君赔笑,他们怎么可能不在意。然而陛下这样说,他们不敢强出头惹陛下不快,只能按凌清宵的话去操持婚礼。

云州国君人不在跟前,可是视线一刻没有离开过凌清宵。他发现天帝陛下今日格外专注,挨个打量婚礼场中的器皿。云州国君心惊胆战,那些东西怎么了?难道天帝陛下觉得他们太铺张浪费了吗?

耳边礼乐热闹非凡,宾客各个喜气洋洋,可是云州国君的心情却非常跌宕起伏。他发现凌清宵看完了场中器具,又抬头看上方。云州国君也跟着抬头,使劲盯着上面。

云州国君盯了很久,发现除了房梁,好像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云州国君更忐忑了,莫非,房梁用了什么超规制的东西?

云州国君抬头盯房梁,周围的侍者也纷纷抬头,到最后,连路过的客人见了,也忍不住抬头朝上望一眼。云州国君看到自己脖子酸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纳闷地收回眼,身后的侍者们终于敢低下发酸的脖颈,暗暗活动脖子。

侍者和云州国君同时冒过一个想法,上心难测啊。

礼乐声忽然大盛,众人精神一震,知道凤凰族的队伍来了。凌清宵正在观察送嫁队伍的排位,忽然感到身后有人靠近。他都没有回头,准确接住对方。

洛晗靠到凌清宵身边,问:“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洛晗今日一直在行宫陪风羽嘉说话,等迎亲队伍来后,她随着女方队伍一起来到大婚现场。洛晗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凌清宵,不过,凌清宵似乎在看什么,表情非常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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